嫡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染洛荨
楚珩沐负在身后的手又一次缓缓收紧,面上却带了几分笑意道:“母后说的是,既然得了教训,想必日后会记得了,朕将他带回紫宸殿,自会处置,给母后一个交代……”
听到这话,太后轻轻摆手:“处置便不必了……”
见此情形,楚珩沐心知莫言虽无性命之忧,可只怕受到了严惩,虽是气怒,却强忍着没有做声,只与楚珩溪一并离开了玉慈宫。
见皇上与楚珩溪双双离去,太后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她瞧着还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女子,朝着云竹吩咐道:“带她去灵心阁,哀家有话要问她……”
“是……”云竹应着,便搀扶起双腿已然跪的发麻的屿筝,便一步一顿地往玉慈宫中的灵心阁行去。
却说离开玉慈宫后,楚珩沐便与三弟一并往紫宸殿缓缓而行。身后三弟的脚步迟缓而沉重,又似有犹疑。显然,三弟似乎还挂心于玉慈宫中的人。
对于楚珩沐而言,他的心同样焦灼,或者更甚。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太后面前表露出越多的关切情绪,那玉慈宫中的屿筝便会越难熬。只有让太后觉得他不以为然、毫不挂心,屿筝才能更快地走出玉慈宫。
然而即便如此,今夜自己难掩心焦地闯入玉慈宫,即便是打了传召郁司药的幌子,只怕也难以消除太后的疑心。若她料定屿筝是自己心仪之人,必定会从屿筝身上做些文章出来。一想到此,楚珩沐便觉十分头痛。他转而看向楚珩溪道:“三弟,这个时辰,你怎会来玉慈宫中?”
楚珩溪闻听皇兄此言,心中不免一颤。他素日里并不常来玉慈宫,即便是太后传召,也是能避则避。今日他听闻筝顺常被母后传入玉慈宫中,便匆匆赶来,不曾想却与皇兄打了照面。眼下皇兄有此一问,显然已是对自己生了疑心,若是有意隐瞒,势必会适得其反。
略一思量,楚珩溪便道:“臣弟听闻母后将筝顺常传入宫中,故而前来……”
听到这话,楚珩沐猛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三弟。夜风中,太监手中的宫纱灯明明暗暗,灯影交错中,二人面上的神情都看不真切,只传来楚珩沐沉冷的声音:“看来,你对筝顺常很是伤心……”
“臣弟惶恐……”夜色中楚珩溪微微垂首。
“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来玉慈宫中。依朕所知,你一向不喜踏足此处……”楚珩沐直截了当。
宫灯烛火轻晃中,楚珩溪的眸色微微一沉便应道:“臣弟只觉此事皇兄尚未定夺,不该母后插手……”
“说到底,她是太后。插手后宫事务亦无不妥……”楚珩沐仍在试探。
不料,楚珩溪却淡淡应道:“可是皇兄一向不喜母后过问太多……”
许是不曾料到三弟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此话,楚珩沐一时颇有语顿。看着三弟半晌之后,他只转了话头道:“去紫宸殿,朕有要事与你相谈……”
二人前脚刚入紫宸殿,谨德便急匆匆地进殿通传:“皇上!莫护卫回来了……”
“快传!”楚珩沐挥了挥龙服袖摆,急声说道。
楚珩溪却察觉到谨德的神色微微一变,这轻微的变动,不由让他悬起半颗心来。母后所说的略施小惩到底是何般程度,他是一点底也没有。此人虽未见过,却是皇兄的贴身侍卫,若是母后行事太过,惹得皇兄大怒,那便糟了。
未等他理清心绪,便见紫宸殿殿门大开。两个侍卫装扮的模样便架了一人缓缓入内。
楚珩溪只瞧了一眼,便大吃一惊。但见正中那男子一袭侍卫劲装,腰间佩剑被身旁的一个侍卫拿在手中。但见他微微低垂着头,在进入紫宸殿的时候,挣扎着仰起,便见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左边眼眶已是鲜血淋漓,半张脸满是嫣红的血,显得十分可怖。可即便是这样沉重的伤势,他居然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不做一声。
莫言的伤势让楚珩沐大骇,他急急走到莫言身前,厉声问道:“为何会这样!”
有此一问,莫言自会知道,因得自己武艺高强,才会被皇上留于身边做了贴身侍卫,可仅仅此番,他便被太后刺瞎了一只眼,皇上如何不怒?
然而看着殿中王爷惊诧的眼神,他只是低哑着声影沉沉回了一句:“此事说来话长,微臣无能,请皇上责罚……”
听闻此言,楚珩沐神色一动,便朝着殿外朗声唤道:“付轩!”
侯在殿外的付轩急急入内,跪领圣谕。
“传简太医!务必好好医治!若有不妥,朕拿你是问!”楚珩沐怒气冲天。
付轩神色沉重,行了一礼:“臣遵旨……”
待付轩与莫言离开紫宸殿,楚珩沐这才转头看向三弟道:“你都瞧见了?!不过是奉了朕的旨意守在霜华殿,便成了这般模样!太后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中?!”
见皇兄动了大怒,楚珩溪忙屈膝跪倒在地:“皇兄息怒,母后绝非此意。只怕是对母后大不敬,故而才会……”
“大不敬?”楚珩沐冷笑一声:“如此说来,若是今日筝美人对她不敬,是不是也要如莫言一般,被刺瞎一只眼才是?”
嫡女 风起云涌生死决(十一)
楚珩溪听到皇兄这话,心中自是惊跳。他很是清楚,皇兄此话虽是过甚,但今日在玉慈宫中,筝顺常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不用猜,也知道母后瞧得出,皇兄对这个堪堪只是顺常的白屿筝十分上心。加之顺德行宫林台遇袭之事,自己情急之下,不惜暴露实力出手相助,想必亦是传到了太后耳中。只怕她早已将白屿筝视作另一个淳佳,这一次,要早于皇兄,掌控在手中才是。
楚珩沐见三弟沉默许久不曾开言,只沉声叹了一口气。既然他将楚珩溪从玉慈宫带离,便清楚紫宸殿外必有耳目前来查探,自己若再纠缠于屿筝之事,只会让她的处境愈显艰难。无论如何,要不动声色地熬过今夜才是。
故而,楚珩沐轻咳几声,便转了话题道:“罢了,筝美人的事暂且搁在一边,朕有更重要的事与你相谈。”说着,楚珩沐示意侯在殿门旁的谨德给王爷看座。
二人各自坐定,才听得楚珩沐道:“云胡之事,你可知晓?”
楚珩溪微微皱眉沉声应道:“臣弟略有耳闻,拓跋阑入宫为质十余载,想不到城府竟会如此之深。”
话语落定便见皇兄缓缓点点头应道:“如今他已承袭云胡大汗之位,极为棘手。今日朕在紫宸殿宣召诸臣议事,恐怕与云胡之战迫在眉睫。方箜铭自是驻守漠城,可倘若与云胡开战,仅凭他一人之力……”
听到这里,楚珩溪便也知道皇兄想说些什么,故而缓缓起身,行礼一拜,眸光坚定地看向皇兄道:“臣弟愿请旨前往,助方将军一臂之力……”
楚珩沐怔怔看着三弟半晌,一丝浅淡的笑意便缓缓从唇边蕴散开来:“朕当真没有看错你……”
然而楚珩溪心里却十分清楚,即便有云胡威胁在先,此番出征不过是再一次的放逐罢了。只要自己尚在京中一日,皇兄的心便要不宁一日。与其在北苑封地终老一生,他宁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只是……楚珩溪低垂着头,看向自己铺展在青玉地面上的云纹衣摆,眼前却浮现起那女子苍白无助的神情,与当日入宫之时相去甚远,那女子已鲜有从心底洋溢出的微笑。他惟愿她能安好,这恐怕是此刻心里,唯一割舍不下的牵挂了……
而此时的玉慈宫中,被带往灵心阁的屿筝,腹部隐隐传来些许不适。许是方才跪得略久,小腹沉坠作痛。一入灵心阁,屿筝便坐在椅子上轻微喘息。
待稍缓片刻,她环顾灵心阁打量一番,便见此处陈设十分简单。靠近窗棂旁的一张梨花木书桌上搁置着笔墨纸砚,此处竟是太后的书房,显然屿筝对云竹将她带至此处显得十分惊讶。
照理说,如今她暂且算得上待罪之身,可书房偏又是这么私密之地,太后让她侯在此处,意欲何为?
方要开口询问云竹,却听得灵心阁门轻响,太后缓缓出现在殿门前。虽已不再是风华正茂时,然而举手投足,步履轻移间,太后仍彰显出旁人不可逾越的高贵气势。但见她发髻上只挽了一只雕工精致却样式简单的翡翠玉凤钗,暗墨凤纹云锦裙衬托出太后依旧白皙的肤色,眉梢眼尾虽有暗纹,却显出与众不同的魅力来。
见太后入内,屿筝匆忙起身便急急跪了下去。
太后轻轻挥手,屏退左右,甚至连一向侍奉不离的云竹也悄然退出了灵心阁。太后这才缓缓走到屿筝身前坐定,沉声道:“筝美人,哀家听闻你自幼养在江南允光,而非上京白府,可有此事?”
“回太后……的确如此……”屿筝小心翼翼地回答,并不知太后是为何意。
“既然如此,哀家问你……”太后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你与淳佳……不,应当说是陆雪儿,可是旧识?”
太后威严的声音在屿筝耳畔响起,直轰得屿筝脑中嗡嗡作响。心里一片空白,她感觉到冷汗从额头,背脊缓缓渗出,顿时手脚冰凉。
见她迟迟不肯做声,太后冷笑一声,只道:“怎么?是在想拿什么借口来敷衍哀家吗?哀家一早便知道,淳佳并非显赫人家出身。陆家在允光,不过勉强算得上富足之家罢了。皇帝为了迎她入宫,圣宠于她,不惜替陆雪儿更了姓名和家世。以为这样便能瞒过哀家,可皇帝到底是忘了,此女是以花鸟使之途入得宫来。哀家想知道的事,便是问问袁霏阳,也都尽数得知了……”
屿筝跪在太后面前,不敢多言,只垂首听着太后的话缓缓响起。而让她惊诧的是,片刻之后,太后竟缓了语气沉声吩咐:“起来回话……”
战战兢兢地起身,屿筝察觉到太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曾移开,于是轻声应道:“回太后,臣妾幼时确与一名唤陆雪儿的女子交好,只是未知此女是不是太后口中所说的淳仪皇贵妃……”
“你倒是聪明……”太后未置可否,却是轻叹一口气道:“说起来,却都是可怜见的孩子……”
听到太后这话,屿筝立感不解,但听得太后言语之中,竟颇对雪儿姐姐感到惋惜。故而屿筝稳了稳心神,大着胆子轻声问道:“臣妾愚笨,不知太后所言是为何意……”
“那孩子若是不入宫,如今想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太后缓缓抬起头,目视前方,思绪彷佛飘散的深远:“能被皇上宠幸,本是件好事,可偏偏那孩子又是这样的脾性。待在宫里,一丝笑颜也无,时日久了,怎不会生出病来?”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道:“哀家每每一瞧见你啊!都似是看见了她。一般相似的性子、乖巧懂事的模样,只是都太过执着。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东西?总该学着放手才是……”
屿筝知道,对于雪儿姐姐而言,放不下的只怕是颜冰了。至于自己,放不下的又是什么?是她所知道的隐秘和那些未解的疑惑。也许从这一点上来说,雪儿姐姐似乎要比她轻松许多。
只是屿筝不明白,方才在玉慈宫正殿中,太后分明是一副问责的架势。为何偏偏此刻,却似闲语家常一般同她说起淳仪皇贵妃。这个看似安和,眸光却精轮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见太后抬手轻理云鬓:“许是你们太过相像了,溪儿那孩子才会将你看的如此重……”
“太后!”闻听此言,屿筝便知此事之重,只怕太后早已听到些许风声,将自己视作狐媚惑主的女子。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便罢了。可太后的意思,分明是说,身为皇上的女人,却让王爷动了心思,这实在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就在屿筝惶然不知该如何自处之时,却听得太后淡淡又道:“不必惊慌,哀家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抛开太后的身份暂且不提,哀家不过也是个母亲而已……”
太后轻轻摆手,示意屿筝落座:“琴月轩的事,哀家都听郁心说了,她那般回话自有她的道理,哀家亦知此事并非你所为。只是哀家许久不曾瞧见溪儿那般慌张的模样,一时倒也不知如何应对。哀家最怕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屿筝听着太后的话,只感觉彻骨的寒意一波一波地袭来:“臣妾不明白,还望太后赐教……”
只见太后看向她,眸光泠泠:“若哀家告诉你,皇上并非是因为喜欢陆雪儿才让她入宫,而是因得溪儿,才让她受了这般荣宠。筝美人,以皇上待你的处境,你又作何想?”
屿筝闻听,便起身盈盈一礼道:“臣妾恳请太后明查此事,还臣妾清白。至于淳仪皇贵妃,臣妾自问没有资格与贵妃娘娘相较,故而不明白太后所指……”
看着眼前柔弱似柳的娇人儿,太后忽而觉得这女子其实是冰雪聪明的,于是冷冷一笑道:“你是当真不知,亦或是分明知晓却不敢言说?筝美人,若要比起在宫里的时间,哀家要长你许多,什么样的七窍玲珑心哀家没见过?今日既是将你留在玉慈宫,便是知道你与陆雪儿的一段渊源。哀家是不希望你成了第二个淳仪!”
屿筝见状,心知今夜在太后跟前自是糊弄不过去。故而恭敬垂首道:“臣妾恳请太后赐教……”
但见太后抚了抚袖摆沉声道:“陆雪儿本是溪儿心仪之人,可皇上却因得忌惮哀家的溪儿,便设法将陆雪儿招入宫中,破例封了贵人,赐号淳。之后便如众所周知,淳贵人屡次破例被封,短短几年间,位及淑妃,宠冠后宫。可若哀家告诉你,即便是死后,陆雪儿亦是完璧之身,你又作何感想?”
听到太后这番话,屿筝除了大吃一惊之外,自是想起在顺德行宫时,沐晨楼床榻上寻得的那些信函。一纸一句:既为棋,何来心。
原来雪儿姐姐的处境比她想象中还要委屈难熬,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之手,不过是为了用雪儿姐姐来牵制三王爷。
宫闱之中,何来情?何来爱?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权利衡量和心计争斗罢了。而身处宫闱的女子们,连带着那些腹中的孩儿,堪堪都做了这场争斗的棋子罢了……
见屿筝神色略有所动,太后继而说道:“如今哀家只瞧着,皇帝要将你做第二个淳佳了……”
嫡女 风起云涌生死决(十二)
屿筝虽未应声,冷寒却是漫过心扉,原来皇上那般缱绻深深也不过都是假象。雪儿姐姐如是,她亦如是,只是他执在手中,思量落定的棋子。置身何处,何时丢弃,都在他心念之间……
像是被抽去根骨,屿筝无力地倚在桌边,只听见太后的声音仿似穿过云雾而来,并不清晰却绵绵不绝:“溪儿如此看重你,虽未及待淳佳之心,可哀家不免十分忧心。皇上他……”
屿筝从椅上起身,缓缓跪在太后身前:“臣妾多谢太后垂爱,身为宫中嫔妃,臣妾自是知道本分。是臣妾愚笨,不得圣心眷宠,日后臣妾必定尽心侍奉太后,恳请太后多多提点臣妾……”
太后勾起唇角,十分欣赏地看向屿筝道:“哀家就说,你足够聪明……哀家也乏了,你暂且歇下吧,琴月轩的事,总归要等到风头过了才是……”
说罢,太后常常舒出一口气,便唤了云竹,起身离开了灵心阁。
太后离去后不久,阁中宫灯双双爆出几声厉响,晃了几晃后便逐渐昏暗下来。直至烛尽灯熄,屿筝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光在清浅的夜色中渐渐暗沉。
细细回想入宫后的时日,无论是江府的隐秘也罢,抑或是皇上的恩宠也罢,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强加于身,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拒绝或是喘息。在如深潭一般的宫闱之中,她的挣扎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她宁愿沉默着接受,只求岁月安宁,然而换来的又是什么?
同父异母的姐姐恨她入骨,真心相待的尉香盈亦与他人串通一气,栽赃陷害于她。视作亲信之人的郁心则在最关键的时刻,落井下石。无论她们各怀何种目的,屿筝知道,她们皆意欲置自己于死地。至于太后,虽是口口声声偏向于她,甚至不惜说出雪儿当年的境遇,并非如太后口中所说,是怜惜她二人是可怜见的人。太后要的,无非是一颗可以反杀的棋子,要伺机将皇上一军。
可即便将一切叠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个男人带给她的伤害来得沉痛。她曾以为,他是真心爱着雪儿姐姐。她曾以为,执棋相对时,他眼中的盈盈笑意是真切的。他的怀抱,他伸出的温暖手掌,他的懊悔,他的心疼,她曾全部以为是真的,可原来都做一场镜花水月,堪不得轻轻一碰,尽数碎落。
夜色沉沉,屿筝端坐在椅上,眸光沉冷,紧咬的下唇渗出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味。这偌大的宫殿,子夜时分,竟似棺牢桎枑,将她囚禁,喘息不及。
她要逃!要逃离这重重枷锁。更要在那人的心上重重叩击,她很想知道,那个人胸口之内,到底有没有所谓的一颗心……
这一夜,宫闱之中,几人各怀心事,几人暗自思量。却无人知,天明之后,命数又是如何轮转。
清晨时分,郁心轻轻叩响灵心阁的殿门。推门而入,却见梳洗妥当的屿筝立于轩窗边,朝外远眺。隐隐瞧见薄纱裙罗下,她的身子已微微显出几分形来。听到殿门轻响,屿筝缓缓转过身,在看到郁心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即唇边便绽出几分笑意。
郁心在来灵心阁前,已想了诸多屿筝此时的模样。或失心失魂,或泪流不止,抑或期期艾艾,悲叹不已。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此时的屿筝只是淡淡一笑,可这一笑却是风采华然……
“筝美人,这么早便起身了……”郁心缓缓上前,将手中的食盒搁置在桌上,轻声问道。
却见立在轩窗边的屿筝以手遮唇,轻然浅笑:“郁司药当真会说笑,可曾见此处有无软榻用以安眠?”
郁心怔怔地看着屿筝,她不是没见过这女子浅笑。可此时的笑意,无论怎么瞧着,都是自成风韵。
屿筝款款上前,素手掀开食盒。便见食盒中除却一些精致的点心还有一碗浅褐色的汤药。她端出药汤,看向郁心道:“这便是郁司药所说的药吗?可确保万无一失?”
郁心恍然从她的笑意中抽身,点点头应道:“饮至半月后,腹中骨肉便化作血水消逝……”
但见屿筝轻轻一笑,忽而问道:“还有一事不明,自想请教郁司药……”
“筝美人但说无妨……”郁心沉声应道。
屿筝微一挑眉,便凑近郁心身侧,低声道:“郁司药可否告知屿筝,如何杀了殷太医后,又在太后手下求存……还有这碗汤药,到底是让腹中胎肉化作血水消逝殆尽,还是助他生的牢固……”
郁心大吃一惊,身形不免向后一退,冷了面色道:“奴婢不知筝美人所说何意……”
“郁司药不必如此谨慎小心……”屿筝将汤药端至唇边,一饮而尽:“如若太后需要这孩子,我定会尽力保全……”
说罢,屿筝重重将药碗掷于桌上,发出清冽的响声:“如今郁司药该做的也做了,可否让我独自静一静?”
郁心怔怔看着桌上滚动的汤碗,心里惊诧不已。为何眼前这女子将一切看的如此清晰透彻,仿若让人无所遁形。分明知道自己送来的药是安胎而非滑胎,却也饮得这般干净利落。太后到底说了什么?让这个不愿将亲骨肉置身于宫廷争斗中的女子一夜之间便变换了主意?
太多疑惑盘旋心头,郁心却只是将食盒朝前推了推轻声道:“筝美人用些早膳,之后的膳食奴婢会负责送来……”说着便退出了灵心阁。
看着殿门缓缓闭合,屿筝冷嗤一声,将目光落于食盒上。送来膳食?不过是来瞧着她喝下安胎药罢了。此情此景何等熟悉。数月之前,她亦是这样将食盒推至拓跋阑身前,还天真的以为那里面盛着的是医病的良药……
心绪沉静,屿筝缓缓落座,将点心拈起,轻咬一口,缓缓咀嚼。只是味同爵蜡,内里一寸一寸地冰冷起来。
从太后昨日的话语中也猜得出郁心早已臣服于她,而依郁心所说,要取殷流之性命的人正是太后。只怕郁心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太后会将自己传召入玉慈宫。而屿筝也出乎意料地攀附了太后这棵大树。
神情阴鸷,听着灵心阁外莺鸟脆鸣之声,屿筝知道在此处的时间不会太久。之后的几日内,郁心照旧送来膳食和汤药,屿筝一一服下。
腹部渐渐凸显,若是不悉心察看,倒只会觉她圆润不少。休憩的地方也从灵心阁移至偏殿,床榻柔弱,殿内清凉,端的有一场好眠。无人可见,亦无需妆点妥当侍奉皇上。屿筝贪婪地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她知道之后的暗潮汹涌,容不得自己有半点马虎。
数日之后,屿筝从玉慈宫中出,移回邀月轩,邀月轩亦被解禁。
见到屿筝归来,青兰等人不禁暗自抹泪:“小主受苦了……”
屿筝却浅浅一笑:“太后待我极好,何来有苦?”说着便安慰众人,一并进了邀月轩。
众人见屿筝非但不显容颜憔悴,反而略有富润,便渐渐放下心来。继而青兰说起琴月轩之事,称那佯做司药处宫婢的,已被寻出,是始终不得圣宠的一位唤作如良媛身边之人。
自屿筝入了玉慈宫,太后宫中便传出懿旨,要彻查此事。皇上也将寻那宫婢的范围从司药处扩至六宫,一时间诸宫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心思皆虚晃,便生出些许事端来。
有几个宫婢前些时日被烛油烫伤毁去了半边容颜,可青兰却从其中一人手背上的一颗红痣分辨出,正是当日前来邀月轩传话的宫婢。皇上盛怒之下,下旨赐死那宫婢,如良媛则打入冷宫,任由她自生自灭。
听到这儿,屿筝暗自一笑,一切都如此巧合。她不过才对太后表示臣服,琴月轩的事便查的如此透彻。若是自己没有那样做,那此刻自生自灭的便是她而非如良媛。
璃容华失子也罢,尉美人嫁祸也罢,太后轻轻一拨,便牺牲了一个不起眼的如良媛,平息了这场风波。莫说此事并非屿筝所为,即便是,只要太后愿意,仍可转嫁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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