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染洛荨
青兰叹了一口气,似乎从往事中抽离。有那么一瞬,屿筝觉得,在回忆殷太医的时候,青兰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容光,让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动人。
“后来老爷和夫人成亲,本是缱绻情深。可不知老爷打哪儿听到的闲话,说殷太医执意不娶,是倾慕于夫人。”青兰叹道。
屿筝微微捏紧拳头,冷声道:“他倾慕于娘亲那是他的事,与娘亲又有何干?”
青兰略带哀伤地看向屿筝,低声道:“可偏偏有一次,老爷看到……看到夫人与殷太医相拥在一起……”
屿筝惊诧,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便用双手捂住了嘴:“如此说,娘亲她真的……”
“不不不!二小姐你千万别误会!”青兰急忙辩解:“即便再倾慕夫人,殷太医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只是不知为何,那日偏巧被老爷看到那么一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老爷和夫人争执不断,甚至闹到了休妻的地步……”
屿筝能够想象,深爱着娘亲的父亲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有多震撼和心痛。可是如果确如青兰所说,娘亲与殷太医是发乎情止乎礼,又为何会在白府之内,被父亲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
“后来不知为何,老爷却也不再提休妻之事,但是却逐渐冷落了夫人,直到流之离世……”青兰的声音如同哀婉的叹息,渐渐消失了尾音。
“什么?”屿筝惊讶:“你说殷太医他死了?”
“是,极其惨烈。在入宫后回府的路上,死于乱箭之下……”青兰哽咽。
屿筝思索片刻道:“怎么会这样……”
青兰继而望向墓碑:“听说是山贼潜入上京作乱,殷太医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那尸首,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安好之处。明明是那般风华正茂的一个人,竟就……”
说到这里,青兰已是哽咽着不能再继续,即便她再想刻意隐瞒,时隔多年,谈及流之的死,她依然心痛到不能自已。
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青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殷太医的死,老爷和夫人之间似是有所缓和,后来便有了二小姐……”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会被送到允光?”屿筝问道。
青兰咬住下唇,思虑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二小姐出生的时候,老爷很是开心。只是一日,二夫人忽然在老爷跟前提起殷太医离世的前几日,曾请夫人过府一叙……”
“过府一叙?所为何事?”屿筝急忙问道。
青兰摇摇头:“奴婢不知。虽然当日奴婢一同前往,可夫人不允奴婢靠近……”
屿筝惊慌:“就只有娘亲和殷太医二人?”
“不,还有两三人,只是奴婢瞧着眼生,并不识得……”青兰回应:“后来这件事奴婢也向老爷说起过,可是夫人只字不提,老爷便也不信奴婢所言……”
屿筝错愕,从青兰的话中,她听得出娘亲似是有什么事刻意隐瞒着父亲。可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竟然娘亲宁愿被误会,也要牢牢保守秘密?
“这之后,二小姐出生,老爷便要将你送到允光去。夫人起初是不答应的,可允光的姑夫人来过之后,夫人便也应允了。”青兰抹去眼中的泪,脸上浮起一丝清浅的笑意:“二小姐出脱得这般端庄淑丽,可见这些年,姑夫人是真真儿疼爱二小姐……”
“那娘亲她……”屿筝继续问道。
青兰看向屿筝,郑重说道:“自二小姐被送去允光,夫人整日郁郁寡欢,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三年前便也离世了……”
一行清泪滑落屿筝脸颊,她凄然一笑:“所以,仅凭二娘一句话,父亲就猜忌娘亲,否决了我?娘亲就落得这般凄惨的结局?”她转而看向墓碑,想象着娘亲逝去时的凄凉场景,想到自己不能尽孝于娘亲膝下,悲凉一语:“如若娘亲与殷太医当真是清清白白,那么娘亲她,爱了一生,到底是错付了……”
嫡女 凤雏轻鸣初归巢(三十二)
青兰上前,紧紧执了屿筝的双手,缓缓说道:“小姐,他们的确是清白的。可是这府中,却有人以此为由来兴风作浪……”
屿筝一怔:“你是说二娘?”
青兰不置可否,只继续说道:“虽说老爷迎二夫人入府后便格外宠爱,家中事务也渐渐由二夫人掌管。可是有两件事,却是钉在二夫人心头不能拔除的刺。一是她原以为老爷会休了夫人,那么她便能名正言顺稳坐白府大夫人的位子。可休掉夫人的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这其二,便是屿沁少爷了……”
“哥哥?”屿筝惊讶道。
“不错,屿沁少爷是被老爷强行从灼嬅院带入清幽院的。老爷曾明示府内众人,自屿沁少爷入清幽院,便是夫人的嫡子。想来老爷是出于对少爷日后的考虑,可如此一来,却也让二夫人恨极了夫人,觉得是夫人抢走了屿沁少爷……”青兰叹了一口气:“加之老爷与夫人之间原本有了嫌隙。这枕边风一吹,夫人的处境一日难过一日……”
听到这里,屿筝恍然明白了。难怪二夫人看上去似是关怀,却刻意让自己知道族谱一事。那么假山后那两个丫头,说不定也是二夫人故意安排的,所以事后,清幽阁并没有那个所谓被指来侍奉的粗使丫头。
一瞬间,屿筝恍然觉得,白府像是一个巨大而隐秘的漆黑洞穴。有太多太多不可探寻的隐秘在其中,她隐隐觉得,仿佛有什么,不似青兰说的那么简单。而她犹如孤身立于这洞穴边缘,感受到从洞穴底部猎猎卷席的寒风,一不留心,就会被席卷而下,粉身碎骨……
“二小姐,此番回府,你可知前路凶险。青兰区区一个奴婢,即便极力周护,却也力不从心,地窖之事,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如若至此,青兰真怕二小姐会有什么闪失……”说着青兰重重跪在了屿筝身前:“二小姐,奴婢今日敢冒着大不敬说出这些,是希望日后二小姐在府中定要事事留心,只有二小姐安好,夫人她……九泉之下,才能心安呐!”
屿筝落泪,温柔搀扶起青兰道:“青兰姑姑,委屈你了……”屿筝知道,即便青兰不说,她也能想象得到,娘亲逝去的三年中,青兰是如何委曲求全地撑了过来。没有主子可以依靠,独守着清幽院,不知道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折磨。
青兰望着屿筝,仿佛看到多年前尚且年轻的江素问,她盈盈而笑的脸庞和屿筝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泪水终是模糊了青兰的双眼,所有的委屈、歉疚、懊悔一并涌上心头,只化作一句哽咽:“二小姐……”
从寒空寺回府的路上,屿筝的心思格外沉重。不过是去拜祭。却接连有这么多的事发生,当这些沉重地让她不能喘息的秘密一并兜头砸来的时候,屿筝真的懵了。片刻之后,她沉声道:“来上京也有些日子了,今日回去修一封家书,捎去允光,我很是想念姑母……”
“是……”青兰低声应道。
屿筝却轻轻合上眼睛,林中一事,她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此时,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无力地倚在马车内,她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那张蒙着黑布的脸,那双眼睛,的的确确是她所熟悉的。而林中吹奏筚篥的拓跋阑到底是何人?她不知道那黑衣人刺向拓跋阑的时候,自己为何下意识地要挡了上去,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颜冰哥哥,便不能让他的手沾上鲜血,他的剑不该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许多的疑问盘旋于她的脑中,加之白府之事,屿筝只觉得胸口都要炸裂。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马车摇摇晃晃地颠簸中,屿筝渐渐有些昏沉。忽而听见车外子桐急急喝停马儿,桃音撩开车帘,声音继而响起:“怎么了?”
“没事……”子桐应道:“有一辆马车差点撞过来而已……”
屿筝悄然挑起车帘朝外看去,但见有一辆蓝蓬马车正在交错而过,而马车内的人也撩起车帘向外看。那是一个略有些肥硕的中年男子,狭长细眯的双眼在瞥见屿筝的一瞬,微微一怔,随即漾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嫡女 凤雏轻鸣初归巢(三十三)
屿筝被那人不怀好意地眼神看的颇不舒服,便匆匆放下车帘,马车由子桐驱赶着,继续朝前行去。
然而交错而过的那辆蓝蓬马车内,却响起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厉风……”只见车旁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持剑男子贴近马车,低声应道:“大人……”
“去打听清楚,刚才那辆马车上的女子是哪家府上的……”车内的中年男子用懒洋洋的声音吩咐道。
“是……”厉风应着,调转马头,朝着屿筝一行的方向疾驰而去。不消片刻,厉风策马折回,在街角马车休憩处喝停了马儿,行了过去,低声请示:“大人,探出来了,是普宁街白府……”
“哦?”车内的中年男子颇有意味地一叹,旋即挑起车帘,微微眯起的狭长双眼中带着十分玩味的笑意:“没想到白毅枫的府上,竟会有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仅是一瞥,便如此动人,若是能将这女子献于皇上,到底是他白毅枫的福,还是祸呢……”男子沉沉笑着,放下了车帘。
却说屿筝回到府中,便行至灼華院,这也是病愈之后第一次请安。座上盈盈带笑的二夫人紫仪,那一抹嫣然笑意此时就像是吐着信子的蜿蜒长蛇,将屿筝的脖颈紧紧勒住,让她窒息。
“身子可好些了?”紫仪摆手,示意屿筝落座。
屿筝嘶哑着嗓子轻声应道:“好了许多,多谢二娘关怀……”
“嗯……”紫仪应着,随即摇动着手中的团扇缓缓说道:“既然好些了,那明儿伊始,便去宗祠吧……”
“是……”屿筝应诺,视线仿似不经意地瞥过紫仪手中的团扇,青纱扇面上绘着春水一波的交颈鸳鸯,看的屿筝心凉。
“今儿方府送来了拜会帖……”紫仪又道。
屿筝有些疑惑,她不明白二夫人为何要与她说起这些。
见她一脸迷茫的模样,紫仪团扇掩面,微微皱眉道:“听闻你初来上京,屿沁与你同去寒空寺时,被方夫人惊到了……”
屿筝略一回想,便忆起寺中那位穿着花青锦罗裙的妇人,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满脸惊恐的模样。随即屿筝点点头:“确有此事……只是略有些突兀罢了,不曾被惊吓到……”
紫仪倚在座中,轻声道:“方将军执意要登门赔礼,五日之后,便要来府中。你初到上京,这府中的拜会可不似允光那般随意无序,断不可失了礼数……”
“是……”屿筝垂目。不是听不出二夫人话中带刺,二夫人字里行间无一不在提点着屿筝,她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屿筝,在她眼中,屿筝不过是个身处允光,缺少教养的女子。屿筝的归来,不会是白府的荣耀,不会是老爷的欢欣,只会是给白府蒙羞之人,是府中想要隐匿,不愿再揭开的隐秘伤疤……
次日清晨,屿筝在青兰的陪伴下,朝着宗祠行去。方一踏入院中,便见青芍在祠堂外站定,看到屿筝,便款款上前,面无表情地浅施一礼:“见过二小姐……”
“不必多礼……”屿筝轻道。
只见青芍礼毕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掌,便有一个丫鬟抱了青垫蒲团缓缓走了过来,放在屿筝面前。
青兰见状微微皱眉:“这是何意?”
“烦请二小姐跪在宗祠前聆听白府家训,待老爷回府,即可入堂上香……”青芍冷冷答道,眉眼之中是与她年龄毫不相衬的冷漠和决断之色。
“你……”青兰欲上前争辩,却被屿筝抬手拦下,屿筝轻轻撩起裙摆,缓缓跪定在青垫蒲团上,这才抬头看向一侧的青芍,微微一笑:“可以开始了……”
另有一个丫鬟垂首上前,手中捧着的木盘上,放着一摞书卷,只见青芍上前,拿过最上面的一本,沉声道:“奴婢奉命为二小姐宣念家训,这些都是二小姐要知道的……”
屿筝微微抬头,看向那一摞略有些灰尘痕迹的书卷,唇角溢出一丝清冷的笑意……
嫡女 凤雏轻鸣初归巢(三十四)
聆听白府家训,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书卷上堆积的灰尘还未打理干净,便摆在了她的面前。不消说,《诫子》、《女诫》、《家诫》定是统统在册。但凡与家训教诫有关的,必然都寻了出来。
训示是假,罚跪是真。
屿筝心里明白,二夫人是将对娘亲的怨恨全都发泄到了自己身上。也罢,既然无可逃避,那便承受。她从一开始,便没有奢求过,这个陌生到极致的府院能带来任何一丝的安慰。
青芍站在一片树荫下,捧着书卷一字一句缓缓念读,略有些沉哑的声音在宗祠前回荡着。烈日从头顶暴晒下来,不消片刻,屿筝便觉得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湿腻腻地贴在皮肤上。
夏蝉的鸣叫声声嘈杂,不厌其烦。青芍身处的那片树荫,随着时辰的推移,在阳光下缓缓变动着位置。
宗祠所处的院落,肃穆雅致,除却翠柏青松,没有移种任何花蔓。汗珠顺着脸颊两侧滑落至下颌,一滴滴掉落在蒲团前的青石板上。屿筝只觉得双腿发麻,疼痛的感觉也逐渐变得模糊。
青兰跪在一侧,不停地用手中的锦帕替她拭去汗水。终是忍不住开口求情:“二小姐大病初愈,身子还弱。已经跪了这么久,怕是吃不消啊……”
始终站在荫凉下的青芍合起书卷,低哑说道:“二小姐请起吧……”
青兰扶着屿筝缓缓起身,屿筝双膝打软,整个人都靠在青兰怀中。但听得青芍缓缓说道:“明日奴婢在此恭候二小姐……”说着,便抚了一礼。
屿筝在青兰的搀扶下,缓缓回到了清幽阁。桃音心疼地往屿筝膝上抹了药膏,忿忿说道:“这明摆着是变着法子的折磨小姐,小姐为何要这般忍气吞声?”屿筝轻轻揉着发麻的双膝,叹道:“不然又如何?”
“小姐,咱们回允光去吧……”桃音抹泪。
“允光……”屿筝叹息着,看向窗外,风轻轻抚起她的鬓发。若还在允光,此时又在做些什么呢?
她定是倚在廊下的软榻上,在半睡半醒间,听见廊檐下那只雀鸟喳喳鸣叫。姑母温柔浅笑着坐在一旁,一边绣花,一边看着她昏昏欲睡的困倦模样。然后遣了桃音将一纱锦缎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无论那只雀鸟有多吵闹,在允光的时间,总是安和平静的。而现在,屿筝却知道,再也不能回到允光去了。一如她再也无法抽离白府的漩涡,回到允光那般的安和中。而今,她要想知道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青兰姑姑……我要捎去允光的书信……”屿筝皱眉。
“二小姐放心,已经托人带去了……”青兰应道。
屿筝看着屋外一池盈盈而立的芙蕖,心中暗自祈祷:希望那个人不是颜冰哥哥才好……
之后接连几日,屿筝都跪在宗祠前聆听“家训”。直到方将军前来拜会的那日。
屿筝着了一袭湖蓝镶边的玉纱罗裙,将两侧发丝挽起细辫做团花状,各自簪了珐琅珠花一串,长发垂散、端庄娴雅、落落大方。多日不见的屿璃则一袭浅碧底色的牡丹錾花裙,鬓上一朵玉花簪衬得她眼波流转,娇媚万千。
“屿璃姐姐……”屿筝含笑见礼,温柔得体。虽然这几日都暴晒在烈日下,但之前被湿冷之气侵入而嘶哑的喉咙,倒是渐渐好了起来。
屿璃瞥过一眼,团扇掩面,冷声道:“听说你这几日都在宗祠前修习家训,怎么?是想着早一日进香入谱吗?”听到这话,屿筝暗暗咬牙,面上却不动声色。屿璃轻嗤一声,便往正堂行去。
不多时,方箜铭与方夫人抵府。礼数周尽之后,众人落座。屿筝暗中打量着这位方将军,但见他体格健硕,肤色黝黑,浓眉密胡,即便是安静坐在那里,也见骁勇之气。端起茶盏的手掌粗粝厚实,虎口处有明显的硬茧,看得出即便不出征,这位将军也定是剑不离手,日日习练。
再看向方夫人,虽依旧面有苍白之色,可较之那日在寒空寺中的慌张无措,倒是平和了许多。想来这些日子的休养,她的身子已大有改善……
嫡女 凤雏轻鸣初归巢(三十五)
方箜铭搁下茶盏,瞬间将视线迎向屿筝,微微含笑:“想必你就是屿筝吧……”屿筝起身相应:“屿筝见过方将军、方夫人……”
只见方夫人缓缓开口,笑容牵强:“前些日子在寒空寺吓到你了吧……”
屿筝落座,柔柔一笑:“方夫人言重了。”
看见屿筝的笑容,方夫人微微一怔,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厌弃之意,很快便消失不见。
寒暄片刻后,二夫人紫仪邀方将军与夫人前往湖心亭纳凉。众人便往湖心亭
前去,屿筝因得这几日长跪于宗祠前,膝盖青肿,走起路来颇有些费力。只由桃音搀扶着款款行在最后。
转过廊桥,便见盈盈碧水上一座精致的凉亭,亭内石桌上摆放了瓜果清茶。微风吹过湖面,掠起丝丝涟漪,再吹进凉亭的时候,便携带着湖水的清透而变得微凉,让人觉得心舒神怡。
众人落座之后,浅笑相谈,多是方将军说起边塞风景与风趣轶事。这对于不曾见过边塞风光和异域民风的几人颇有吸引力。一时间,屿璃和屿筝竟也是听得痴了。
就在屿筝接过桃音递来的团扇时,她细心地察觉到方夫人脸色苍白,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帕,似是有些不适。想必是身子还虚,暑热难忍,于是遣了桃音将一盏冰镇糖碗端了过去。
方夫人侧头,迎上屿筝的视线,微微浅笑示意。片刻后,她看向二夫人紫仪轻声笑道:“这几年,身子大不如从前,就连这般天气已是觉得酷热难耐,真不知入伏以后该怎么熬过去……”
方箜铭虽是武将,却也有着柔情一面。听到夫人这般说,他立刻皱起眉头,神色焦灼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见夫君这般紧张自己,方夫人在众人面前不免露出一丝娇羞之情,只缓缓摇摇头道:“不碍事,只是觉得心口闷得慌……”
闻听此言,二夫人紫仪便道:“筝儿的清幽阁栽种了许多翠竹花株,又有一池碧荷,倒是十分凉爽,方夫人若不介意,不如移步清幽阁暂作歇息可好?”
“如此甚好……”方夫人应道。
“筝儿……”二夫人紫仪轻唤一声。随即屿筝起身,盈盈含笑:“就让屿筝为夫人带路吧……”
方夫人由丫鬟搀扶着,随着屿筝朝清幽阁行去。方一入院,便见两侧翠竹盈盈,前方碧水幽池,芙蕖茎直花洁,方夫人不免赞叹:“这清幽阁确如二夫人所说——清凉适宜。”
“娘亲喜欢,故而在院中多栽种花草,一至入夏便十分凉爽……”屿筝行在一侧,浅笑应道。
适时二人行至碧池曲桥上,方夫人身形微微一顿,停下脚步看向屿筝道:“白夫人过世也有三余年了吧……”
“是……”屿筝眼眶微微泛红,随后转头朝着桃音吩咐道:“让青兰姑姑备些消暑的汤饮来……”桃音应着,便先朝着屋内行去。
方夫人叹了一口气转身,手中的锦帕却飘落在地。跟在身后的丫鬟刚蹲下身去捡,屿筝便觉得后膝猛地一软,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朝前倒去。双手下意识地扶在方夫人的身上,然而,一声厉叫之后,方夫人整个人便跌入花池中。
“救命啊!快来人!夫人落水了!”丫鬟跪在曲桥上,惊慌失措地大叫着。屿筝半跪在桥栏边,骨节发白的手紧紧抓住桥栏,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屿筝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听见“扑通”一声,青兰已经跳入水中,奋力游至方夫人身边,和闻声赶来的家丁一起将方夫人救上了岸。
好在方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呛了水。整个人*地伏在曲桥上剧烈地咳嗽喘息。轻纱罗裙湿作一团,发髻因为挣扎而散落,珠钗也似乎沉入了池中。方夫人显得狼狈不堪。赶来的方将军大惊失色,急急上前,拨开众人,将方夫人揽在怀中,柔声道:“佩蓉,你没事吧?”
方夫人在剧烈地咳喘中抬起头来,凄凄哀哀地看向方箜铭。一侧的丫鬟上前颤声道:“屿筝小姐,你为何要害我家夫人?”
屿筝发怔,听到这话急急申辩:“我没有……是……”
还未等她说完,那贴身丫鬟“扑通”一声跪在紫仪面前,哀道:“请二夫人为我家夫人做主!奴婢亲眼看见,屿筝小姐推了我家夫人一把……”
嫡女 凤雏轻鸣初归巢(三十六)
方夫人闻听丫鬟这般说,急喘着气,轻声道:“碧儿,休得胡言……”
碧儿跪着转身低泣道:“奴婢不敢妄言,可是跟着夫人这么多年,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谨记心中。即便今日夫人责罚奴婢,奴婢也要将实情说出来!”
二夫人紫仪看向屿筝,厉声喝道:“筝儿!到底怎么回事?”
屿筝起身站定,依旧能感觉到后膝传来麻痛的感觉,她垂首应道:“方才膝盖打软,跌了一跤,不当心冲撞了方夫人,才使得夫人落水……”说着,便朝着方箜铭施了一礼,沉声道:“将军,一切都是屿筝的错,是屿筝周护不全,惊吓了夫人,向将军和夫人赔罪了……”
方箜铭皱着眉头,打量着屿筝片刻,又将视线转而落在丫鬟碧儿的身上。片刻后,他摆手道:“不妨事!不过是一场意外,你无须自责……”说着便搀扶着夫人起身,对紫仪说道:“不曾想有这场意外,佩蓉身子弱,需立刻回府看诊,今日多谢二夫人款待,告辞了……”
紫仪显得十分歉疚,只连声道:“方将军客气了……”便遣了青芍,吩咐她带着郑大夫随方将军回府,为夫人看诊。
送走了方箜铭,紫仪看着脸色苍白的屿筝和浑身湿漉漉的青兰,美目微挑,沉沉道:“换身衣裳便来灼嬅院吧,我有话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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