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染洛荨
半晌之后,楚珩沐率先打破了沉寂:“朕万万没有想到,云胡来使竟会是大汗拓拔雄……”
拓拔雄淡淡一笑,抬手朝着楚珩沐行了一礼:“皇上说笑了,拓拔雄不过是云胡来使……”
“你倒舍得将汗位拱手相让……”楚珩沐语中带着几分讥讽,然而这话并未激怒拓拔雄,他仍旧含着浅笑,缓缓回应:“在我们云胡,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大汗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这汗位自然该属于他……”
楚珩沐冷笑一声,眼前却忽而浮现拓跋阑为质子时,那副病怏怏的模样。他的确足智多谋,也有足够的耐心蛰伏。久到让所有人都放下了戒备,久到让楚珩沐自己也将他误作为知交相待,可偏偏是这个病恹恹的虚弱质子,设法逃出上京,回到云胡,并在短短时间内,让拓拔雄心甘情愿地放弃承袭汗位,非但如此,他竟还一举攻下由方箜铭驻守的漠城!方箜铭以身殉国,他叱咤疆场半生,没有败在劲敌拓跋律成的手中,却命丧拓跋阑一个黄毛小儿手里。这不得不让楚珩沐对拓跋阑刮目相看。
但最让楚珩沐恼怒的是莫过于此时拓拔雄作为来使的到来,按照时日计算,拓拔雄早在两国交战之前,便已起程前往上京。这便意味着,拓跋阑对漠城一战胸有成竹,他早已料到,漠城必破无疑!
嫡女 绝境逢生君心离(四十)
楚珩沐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神色平淡地看向座中的拓跋雄道:“朕以为拓跋阑未免太过自信,竟然在开战前便遣你往上京来。即便如今攻下漠城,难道他就不怕朕杀了你!”
拓跋雄淡淡一笑:“即便皇上杀了我,云胡失去的也不过是区区一个臣子罢了。在云胡,如我一般的人多如牛毛,大汗又怎会计较这小小得失?此番前来,我是奉大汗之命前来求和,既是已将大汗的意思带到,生死又有什么重要?”
楚珩沐暗中捏了捏拳,面上却缓缓绽开一丝笑意:“求和?只怕你们忘了,拓跋律成早已臣服,如今是拓跋阑肆意开战,攻下漠城,恐怕不是为了向朕求和吧……”
“皇上有所不知……”拓跋雄微微屈身,显出几分恭敬之意来:“当年先汗诚服,是因大汗入京为质。即便之后战事停歇,可说到底,先汗是顾忌着大汗的性命,不得已而为之。云胡中不乏有人蠢蠢欲动,不满先汗因顾及质子性命而放弃了大好时机。故而云胡虽是表面臣服,可内里却是暗潮涌动……”拓跋雄略微顿了顿便继续说道:“可于大汗而言,这些年早已融入中原的风土人情。何况在宫中这些时日,大汗目睹皇上的治国之行,敬慕不已。大汗知道,先汗在世时,两国时常交战,边城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安宁。之后因得自己入宫,才使得两国休战,百姓亦能安居乐业,此番路经漠城回到云胡,大汗亲眼目睹两国边城百姓的安定生活。如今大汗继位,望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哦?”楚珩沐微微挑眉:“若朕不肯呢?”
拓跋雄笑如春风,语气却是寒凉地紧:“此番攻城,大汗下令,任何人不得伤及漠城百姓。出使之前,大汗亦曾嘱咐我,说皇上断不会对漠城亦或是整个边城郡县的百姓性命坐视不理……”
楚珩沐闻听,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十分危险的气息将身子缓缓前倾:“听你的意思,拓跋阑是打算屠城?”
“这不过是下下之策……”拓跋雄丝毫不惧,缓缓应道:大汗的本意并非如此,至于攻城,亦是方将军先行攻打云胡所致,云胡情非得已……”
“你在威胁朕?”楚珩沐微微挑眉,言语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威胁,他的神情已经明显地告诉拓跋雄,危险一触即发。
“不敢……”拓跋雄忽然起身,朝着楚珩沐施了一礼道:“我带来的是云胡最真诚的求和之意……莫那娄……”拓跋雄侧头低唤一声,但见一个身着云胡特有大袍的凶悍男子上前,恭敬递过一个木匣。
拓跋雄将木匣接过,转而奉上:“这是大汗的礼单,请皇上过目……”
谨德上前,从拓跋雄手中接过木匣打开,但见匣中是两封书笺,并无异状,便忙递到皇上面前。
楚珩沐从木匣中取出第一张书笺展开,上面所列皆是此番云胡送来和礼,其中不乏有碧湖玉这样稀世罕见的珍宝。
见皇上展开第一张信笺,拓跋雄便缓缓说道:“这些礼物,是大汗真挚的敬意。此外,大汗还奉上我们云胡的第一美女——乌洛兰,侍奉皇上左右……”
但见拓跋雄轻轻拍手,紫宸殿前便出现身着一袭湖蓝纱裙的曼妙女子。虽然轻纱覆面,可一双深邃灵动的眼眸宛如秋水波澜,面纱下微启的红唇娇艳欲滴,只是匆匆瞥去一眼,便已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殿中不少大臣一时间看呆了眼。
乌洛兰柔柔上前,站在殿门处,将雪白的手臂轻然抬起,附在肩上,盈盈施了一礼:“乌洛兰拜见皇上……”她的声音宛如山中灵雀,又似谷中清泉,让人沉醉不已……
楚珩沐眉间微微一动,神色却是冷了几许。他将手中书笺搁下,转而朝着第二封书笺探去,打开书笺只匆匆一眼,楚珩沐的脸色便忽而一变。座中诸臣皆察觉到了皇上的神色,一时间,殿中静谧无比,只待皇上开口发话。
半晌之后,众人忽然看到皇上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随即他看向拓跋雄道:“较之先前那份礼,朕更喜欢这些……”
拓跋雄的脸上亦是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能合皇上心意,实乃我云胡之幸……”
“拓跋阑既是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朕定是会好好思虑一番……”楚珩沐淡淡说道。
“是……”拓跋雄欠身应道。
楚珩沐眸带寒厉地看向拓跋雄道:“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果真让朕刮目相看……传言中狠厉莫测的拓拔雄,竟也可以笑若春风。可你也该清楚,正因为此,朕才会格外谨慎!拓跋阑的提议,朕会好好考虑,现在说出你们的要求吧……”
“皇上圣明……”拓拔雄说着,回头看向殿外的蓝裙女子:“乌洛兰身为云胡第一美女,身世显赫,本该纳为大汗的阏氏。如今她能侍奉在皇上身侧,是她莫大的造化和福气。只是大汗初立,阏氏之位便已空缺。大汗的意思,便是求得皇上赐妙人一位,纳为汗妃,以示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仅此而已?”楚珩沐疑惑问道。
“仅此而已……”拓拔雄脸上依旧笑如春风。
“朕知道了……”楚珩沐应着:“当年拓跋阑所居的清韵楼,陈设尚不曾变过。这几日便先歇在清韵楼中如何?”
“但凭皇上吩咐……”拓拔雄应着。之后便在太监的引领下,往清韵楼行去。
而他前脚离开,紫宸殿便炸开了锅。众臣纷纷谏言。
“皇上,万万不可啊!这拓跋阑狼子野心,绝非求和这般简单!”
“不错!如今漠城已破。臣力谏出兵反击,至于拓拔雄,皇上即刻便将其处置,也是给拓跋阑一个警告!”
“皇上三思!只怕这拓拔雄另有来意!”
楚珩沐一手轻然叩动梨花木桌,另一只手却是将方才的书笺捏得愈发紧了,他往座下众臣中略一打量,但见明相有几分神色游离,故而他轻咳一声道:“明相有何看法?”
皇上话语一出,众臣皆是噤声,纷纷看向明相,然而明相怔怔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仿佛压根没有听到皇上的话语一般。
“明相大人?”谨德轻唤一声,却见明相恍然回过神来,只是神色略显迷茫。他急忙说道:“皇上问明相大人有何看法?”
明相低咳一声,缓缓说道:“老臣以为,拓跋阑此番定是胸有成竹,否则他必然不会这般行事。依老臣看,皇上可一边援兵漠城郡县,一边静观其变。至于拓拔雄,皇上大可以将他牢牢掌控在手中。老臣不信,拓跋阑会对这个将皇位都拱手相让的兄长没有半分情意……”
众臣听闻明相此言,便看向皇上,但见皇上略显几分疲惫,缓声道:“明相所言,不失为一个法子。罢了,先退下吧……朕累了……”
“微臣告退……”诸臣行礼退下,唯有明相在转身之时,将视线落定在皇上手中的那一张书笺上,眉头一皱,匆匆离去。
片刻后,空荡的紫宸殿中,谨德看着抵住额头,闭目沉思的皇上,小心谨慎地奉上一杯热茶。
茶盏一声轻响,引得皇上抬起头来:“谨德,传顾锦玉到九华亭来见朕……”
“是……”谨德应着匆匆退下。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九华亭中。楚珩沐系着云锦披风站在九华亭中,虽是身形挺拔,可眉头却紧皱在一起,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而远离九华亭的水岸对面,那宫瓦层叠处,却是早已败落的霜华殿。
不知她现在到底如何?楚珩沐的心揪在一起。自白屿筝被禁足霜华殿后,几乎每个夜晚,他都要驻足在九华亭中,遥遥望着霜华殿,却强忍着想要迈向霜华殿的脚步。他不相信是屿筝杀了楚珩溪,然而凶手未明,他又不能将她置身于危险之中。或许自己的爱于她,并无幸福可言。又或者每每这样放弃她时,她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该将她禁锢在这宫中……
方才紫宸殿上,拓拔雄那番话出口,楚珩沐忽而隐隐觉得,拓跋阑不仅仅是求一个汗妃那般简单,或许他是有指而来。心中浮现起屿筝容颜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可如今,他不得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对于那个女子而言,难道只有放手才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吗……
“皇上……”一个喑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楚珩沐的思绪。
“你来了……”他缓缓转过身去,但见顾锦玉神色沉郁地行了一礼,自楚珩溪薨逝之后,他以往的神采便淡漠了许多。关于他与楚珩溪之间的交情,楚珩沐不是不知。紫宸殿中,亲手擒下楚珩溪,只怕是顾锦玉此生最难的抉择。更何况,换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楚珩沐知道,只怕在顾锦玉心里,定是以为自己下旨赐死了楚珩溪。但他却不愿开口说明,原来身处帝位的寒凉就在于,所有人都只会敬畏、臣服,却没有人愿意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边,相信他,安慰他,支持他……这一刻,楚珩沐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凉和失落。
轻叹了一口气,楚珩沐将手中的书笺递给顾锦玉。顾锦玉接过,略略看了一眼,便惊讶问道:“皇上认为,这书笺有几分可信?”
嫡女 曾是惊鸿照影来(一)
楚珩沐缓缓转过身,望着远处的宫檐。秋日掩映下,宫檐上的檐铃随风轻摆将天边那一抹逐渐深沉的暮色收入眼中,他沉沉说道:“五分可信。五分不可信。不过……”楚珩沐微微顿了一下,继而看向顾锦玉:“朕倒是全然都信……”
顾锦玉神色一动,便听得皇上继续说道:“朕并不清楚云胡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从今日拓拔雄出使的情形来看,朕并未从他的神色中察觉出一丝异样。只怕这一切不是拓跋阑回到云胡才开始的,而是早在拓跋律成将拓跋阑送入宫中为质时,便已有了打算……”
“皇上的意思是,当年拓跋律成甘愿将拓跋阑送入京中为质?”顾锦玉沉声问道,但随即他的背脊也感到一丝寒凉,如果真的是这样,拓跋律成当真是处心积虑。而作为拓跋阑来说,他当年入宫之时,也不过只有七岁而已。一个孩童要在这宫政漩涡中保全自己而不忘初心,甚至要成长能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人,那该是有怎样的野心和智慧……
楚珩沐自然看出顾锦玉的惊讶之色,他只是缓缓在石凳上落座,声音低缓沉重:“拓跋阑这些年的蛰伏,即便是朕也没有瞧出太多端倪。可如今细细想来,他不但融入,甚至在这宫中布下了自己的眼线。朕猜想,或许很多事,是他知晓,而朕却不知晓的。就如此刻你手中的那张书笺一般……”
听着皇上的话,顾锦玉下意识地看向手中书笺,那上面赫然写着北地藩王暗投云胡的消息。
“依朕对方箜铭的了解,无论拓跋阑多么出人意料,他也不会这般轻易就丢了漠城……”楚珩沐缓缓握拳:“更何况是赔上性命!若不是北地庆王暗中降于云胡,使得漠城没有供给之力,又怎会被轻易攻破!”
楚珩沐重重一拳击在桌上,茶盏应声倾倒,滑落在地,碎裂成片:“周怀庆!朕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提起周怀庆,顾锦玉便想起那个唯唯诺诺,总会用冠冕堂皇的话语尽表忠心的北地藩王:“不用想也可知此时他必定躲在云胡,苟且偷生!难怪拓跋阑会以交出周怀庆来表明诚意……”
“今日在紫宸殿上,拓拔雄提出和亲休战,你以为如何?”楚珩沐看向顾锦玉,皱眉询问。
顾锦玉神色一沉:“即便臣慎之又慎,还是错估了这暗中的势力。白屿沁自出城遇伏之后,生死不明。如果此时与云胡开战,无疑会遭受重创。眼下大军退守漠城各郡县,也只能堪堪做到不让云胡大军再迫近。可一旦拓跋阑集中兵力攻下一城,臣只怕云胡会势不可挡……只是如今拓跋阑主动议和,臣以为,当是其初继汗位,云胡形势未稳。议和,不过是其休养生息,巩固根基之策,眼下皇上若能择一良将与云胡开战,未尝不能一举攻下云胡……”
“良将……”楚珩沐沉吟苦思,曹厉生反,如今尚在狱中。方箜铭以身殉国,痛失大将。眼下急于寻到一个熟悉边城战势的良将,的确很难。良久之后,他看向顾锦玉道:“那若是朕亲自率兵出征呢?”
“万万不可!”顾锦玉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臣望请皇上三思!”
“有何不可?”楚珩沐挑眉问道。
顾锦玉微微低垂下头:“臣疑心……”
“说……”楚珩沐冷声道,方才便看出来顾锦玉言语之中似有疑虑,将说未说。现下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楚珩沐越是肯定了心中所想。
“臣疑心朝中有人与外勾结,意欲谋权篡位!”顾锦玉顾不得其他,只匆匆道来:“虽然臣手中暂没有确凿证据,可一旦证实此事,皇上离宫出征,无疑是给这些乱臣贼子一个谋逆的好时机。臣只怕……”
“只怕什么?”楚珩沐看向顾锦玉,眸色沉冷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只怕三弟他不过是被人利用?而真正想谋权篡位夺下这江山的也并非是太后?不!太后自然是有这个心思的。确切地说,应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到这番话,顾锦玉亦是微微显出一丝惊讶之色。此事不过是他对三王爷楚珩溪的薨逝耿耿于怀,又因得白屿沁遇袭而多生出几分猜忌来。因得如此,他才下了些功夫,秘密探查一番,才隐隐察觉到些端倪。却不料,皇上早已寻出蛛丝马迹。
“是谁?”楚珩沐沉郁地声音在九华亭中缓缓响起。
顾锦玉眼眸一沉:“臣不敢妄言……”
“怎会妄言?你是怕明相在朝中势力太甚?无论扳不扳得倒他,于朕而言,只会是有害无益!若是留着明相,这江山恐迟早会易主。若是不留着他,杀了明相,无疑是为拓跋阑铺平了之后的路。不是吗?”楚珩沐缓缓道来,他终于明白今日朝堂之上,明相为何有些心不在焉了。
明相在意的,恐怕是他握在手中的那张书笺。虽不知他暗中和拓跋阑有何关联,但此番逼宫和云胡的开战未免太过巧合。眼下的情势,定是开战为上策。可一旦开战,两败俱伤之下,得益之人就会是明相。只是今日紫宸殿中,明相那般沉思的模样,恐怕也不确定拓跋阑此番的诚意到底有多少。这书笺中若是告发他,那他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切终将会毁于一旦,而终战,自然只属于他楚珩沐与拓跋阑二人……
心中一番思虑之后,楚珩沐清楚地知道,无论明相今日作何猜想,也定会早早做了防范,既然拓跋阑主动议和,可见他已做好了放弃明相的准备。
见皇上说完一番话后,便沉默不语,顾锦玉再三思量便道:“臣的确截获不少明相与周怀庆私下往来的书函,但为了不引起明相的怀疑,臣只是看过之后,只是原封不动地让那些书函往来两地……”
楚珩沐冷笑一声,了然于胸:“朕意已决,答应拓跋阑议和之意。”
“皇上的意思是……”顾锦玉眼中掠过一道光。
“你可以去行事了……”楚珩沐淡淡说着,随即摆摆手示意顾锦玉退下。而自己,则转而又看向九华亭外,直至许久之后,谨德缓缓走上前来,沉声道:“皇上,时辰不早,该用晚膳了。皇后娘娘还在清宁宫候着您呐……”
“她……可还好?”楚珩沐沉声问道。
谨德顺着皇上的视线望过去,便道:“皇后娘娘已去过霜华殿了,皇上也该略知一二……”
楚珩沐冷嗤一声:“你倒是会说话,尽数推给了朕。可你也该知道,朕从皇后口中得知的,不过是筝答应安好,只是略显消瘦的消息罢了……徐守阳的死,霜华殿中的毒蛇,还有那个叫做青兰的宫婢,若非是她舍命相救,朕还能看见筝儿吗?明落兰!她好大的胆子!”
尾音之后,已是盛怒。谨德亦是惶恐不安,他侍奉皇上这么久,像这样大的火气,也是屈指可数。
“朕以为贬黜了她,将她禁足冷宫,便足以让那些人放下心思!可他们呢?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真是要赶尽杀绝!既然如此,也休怪朕不念旧情!”楚珩沐重重一掌,击在九华亭的雕花红柱上。
“皇上息怒……”谨德急声安抚:“这毒蛇一事虽然是疏漏,出人意料。可好在筝答应她没有伤到分毫,皇上这般费心待她,即便是现下受些委屈,想必真相大白之后,筝答应也会明白皇上的苦心……”
“明白……朕的苦心?”楚珩沐神情浮上淡淡愁绪,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悲伤之色:“只怕她不想去明白,也没有机会去明白了……”
谨德疑惑不解,看向楚珩沐道:“皇上的意思是?恕奴才愚钝……”
“今日紫宸殿中,你可听到拓拔雄提出的条件?”楚珩沐淡淡问道。
谨德点点头:“拓跋阑求皇上赐妙人一位,纳为汗妃,以示……”说到这儿,谨德神色一怔:“皇上的意思!那拓跋阑是冲着筝答应而来……?”说到最后,谨德的语气中也带着疑惑和不明。
然而皇上没有再回答,只是望向霜华殿,眼中愁绪悲伤的意味愈发明显。暮色渐沉,秋风袭来,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如冬日般凛冽地寒意直侵心肺。
好冷……亦好疼……
清宁宫中,明落兰端坐椅上,望着一桌渐凉的菜肴,唇角泛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芙沅……”她轻唤一声。
“娘娘……”芙沅款款上前。
明落兰抬起嵌着东珠的护甲,淡淡说道:“都撤了吧……皇上不会来了……”
“是……”芙沅应着,便轻叹了一口气,吩咐几个宫婢将菜肴撤了下去。自王爷薨逝之后,皇后娘娘几乎没有好好用过膳,唯一的几次,也是因得皇上在清宁宫中,不得不做出些样子来。
更多的时候,被遣去了宫婢太监的清宁宫。偌大的殿中,皇后娘娘时常独自坐在窗前,怔怔望着院中,从黄昏到烛灯燃去。芙沅知道,每到此刻,她不是在思念王爷,便是在思量如何折磨白屿筝,好宣泄自己心中的恨意。
可是如今,害王爷死去的人竟然是明相大人,芙沅不知道此刻端坐在窗边的皇后娘娘,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嫡女 曾是惊鸿照影来(二)
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清宁宫中的寂静,太监荣瑄匆匆行入,跪在皇后娘娘脚边,低声问安:“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明落兰并未回头,从暖阁透过纱窗看出去,秋意深深,宫中花株尽败,叶见枯黄,唯有金菊在这样的深秋里看的正盛,傲骨铮然。就像那个人,从来不会有所祈求。明落兰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又该是以何种方式,何样的神情去面对。他的脸上又会否带着一贯肆意洒脱的笑意……
“皇后娘娘……”见皇后发怔,荣瑄又是小心翼翼地轻唤一声。
明落兰这才缓缓转过头来,微微蹙眉:“何事?”
“回娘娘……奴才发现这些日子林凛常往玉慈宫前去,心下生疑,总觉得有什么不妥,所以特来禀告娘娘……”荣瑄垂下头,恭敬说道。
明落兰的唇角泛起一丝深切的恨意,眉眼中满是不屑:“怎么?那老太婆还硬撑着?”怒意在心中翻涌,若说王爷楚珩溪如何落得今日这般,自然是这玉慈宫太后所致。若非她一心要王爷登上皇位,又怎会将他步步紧逼至此。
见皇后话语冷鸷,荣瑄一时惴惴不安,往往这样的时候,皇后的心思最是难测,若是说错一句话,只怕就会丢了性命。深吸了一口气,荣瑄小心翼翼地应道:“玉慈宫那位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便被皇上幽禁,偶尔也会有疯癫发狂的时候,可到底还是苟延残喘着。奴才见近日里林凛出现的频繁,只怕那老不死的还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谋划……哼……”明落兰冷嗤一声道:“将死之人,还在苦苦挣扎……她以为林凛在,就一定有翻身之机?可笑……”
见皇后神色略缓,荣瑄便小声问道:“可这林凛原本是在璃容华宫里,不知为何……”
皇后冷然一笑:“那老狐狸到底还是有所防备,便是本宫将你安插在玉慈宫中,到底也没探出这些来!你当璃容华是如何得宠?她既是由得花鸟使之途入宫,你便该知这任花鸟使的袁霏阳是太后的亲信。太后既是亲自挑中了璃容华,自是要让她为己所用。璃容华当年入宫时,一曲飞梅琴曲便俘获了皇上的心。你也不想想,这飞梅琴曲是谁所属……”
“淑妃……”荣瑄的神色中起了几分惊惧,他犹记得当日锦香殿内,淑妃被强灌下毒药时,惨死的模样。之后,皇上悲痛追封淑妃为淳仪皇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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