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相公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瓜子和茶
刘铭讶然道:“竟有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郑县丞冷哼道:“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欺负我新来的是吧?李大人年前就放风声要清丈土地,这是拿我投石问路对不对?”
“大人不是那种坑骗下属的人,你放心好了。”刘铭安抚说,“这些卷宗放到我这里,等大人回来我递交给他。”
正说着话,但听当堂前登闻鼓咚咚地响,惊得二人一颤,郑县丞急得跳脚,“这下可好,县太爷不在,我看谁来断案!”
说罢,顾不得再发牢骚,提着袍角一溜小跑到了前衙大堂。
令他吃惊的是,李诫已穿戴整齐,威风凛凛地端坐大堂之上。
这位大人竟然已经回来了,合着就躲我一人是吧?
郑县丞默默地在心底给上峰大人一个大白眼。
这是桩人命案子。
苦主是一位孙姓老农妇,为少交点税赋,她家有五十亩地挂在乡里高举人名下,因今年高家要把挂名费用提高两成,她家觉得不合适,和高家商量把田地要回来,改挂在别人名下。
高举人没理由不同意,吩咐管家把地还给孙家。
结果就出问题了,高家的账目里记的是四十亩地,孙家这边说是五十亩地,再翻出两家的契约,上面也是四十亩地。
那十亩地高举人自然不认账。而孙家说自己不识字,被高家骗走了十亩地,几次三番去高家要说法。高家也是当地的士绅,根本不惧几个小小的泥腿子,都是直接吩咐家丁赶走了事。孙家气不过,纠集十来个乡邻,扛着锄头拿着扁担,气势汹汹冲到高家讲理。
结果可想而知,一场混战。
高家的几名家丁挂了彩,孙家的大儿子丧了命。
堂下的老妇人白发苍苍,头发散乱蓬松,已哭得面目虚肿,声嘶气噎。她身边的破席子上,直挺挺横着一具尸体,看身形是个正当年富力强的壮汉,脸上盖着一张黄纸,身侧露出的手已是青紫僵硬。
看着这凄惨的景象,听着老夫人凄厉的哭声,在场的人无不身上起栗。
李诫当堂就下令签传唤高举人,并涉事人等。
命案并不复杂,许多人都亲眼看见高家家丁打死了人,依律判罚即是。因是双方械斗,李诫判当事家丁杖一百,徒五年,高家赔孙家烧埋银子五十两。
难的是那十亩地。
李诫倒也有办法,吩咐郑县丞拿着高家在县衙留底儿的地契文书,让王五等几个衙役护送,实地核对去。
高举人一听,当场脸色就变了。
不到两日,就有了眉目,除去族人乡邻挂名的田地,除去备案地契中的田地,竟查出五百亩没有登记的地。
李诫没收了多余的五百亩地,责令高举人将所有挂名的田地一律退还,并令他将得来的挂名钱粮全部上缴——虽说时下人们都认为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但当朝律例可明文规定这是不允许的,相当于你一个举人从国库里偷拿银子!
整理好案宗,李诫如实上报给巡抚大人,并请提学官革去高举人的功名。
府衙的巡抚和提学官头碰头地看着李诫的呈状,一脑门的冷汗不住往下流:这位爷又想干什么?这到底是晋王爷的授意,还是这位愣头青的自作主张?
痞子相公 052
052
二月二,龙抬头,按照京城的习俗,这天要吃春饼。
赵瑀早早准备好两屉春饼,酱肉、熏肘子、酱肚儿、烤鸡之类的荤食,并有拌菠菜、炒豆芽、韭黄炒鸡蛋几样爽口小菜,一心等着李诫下衙。
蔓儿前衙后宅跑了几趟,来回替她查看前头的动静。
周氏纳闷道:“这丫头怎么比你还上心?”
“她就是找个借口去前衙,”赵瑀笑道,“可她看的是谁就不知道了。”
周氏一听松了口气,笑呵呵说:“管她看的是谁,只要她不是对诫儿起心思就成。她和诫儿年幼时有那么段经历,又一起在王府里共事,我就怕她心里有想法,给你俩捣乱。这段时日我冷眼旁观,她倒不是拎不清的。”
很少有婆母能如此为儿媳妇打算,赵瑀闻言心中一暖,柔声道:“婆婆费心了,有您在家帮衬着我,万事都有个主心骨,我觉得安心很多。以前常听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当时不觉什么,如今想来,这句话极有道理的。”
周氏笑意更浓,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几分。
“儿媳妇啊,我就再多说一句,那个榴花,你是不是早点儿打发了?日日在那里哭,号丧似的,晦气!”
假传讯息后,榴花并没有被发卖,赵瑀让她在外院做洒扫粗使的活计,她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原本葱管似的纤纤玉指,现在都被冷水冻成了通红的大萝卜。
赵瑀点头称是,“婆母说的很对,我和老爷商量商量,看怎么处置她好。”
太阳西斜,日影刚过了酉时,院里就响起了李诫的笑声,接着帘子一动,他带着一身冷风提早回来了。
他看上去很高兴,赵瑀便问道:“发生什么好事了?”
李诫又是一阵大笑,“巡抚大人批复了我的呈状,全同意啦!看着吧,马上就会有大批的农户要回挂名的田地,还有士绅隐瞒的田地,有那么多外来的人帮我‘查地’,过不了几日他们想瞒也瞒不了了!”
周氏不懂儿子在说什么,但他高兴,她便也跟着高兴,招呼着李诫坐下,喜滋滋问道:“儿啊,你这一桩桩查案的,立下的功劳不小吧,快要升官了吧,到时候给娘讨个诰命夫人当当行不行?”
李诫失笑:“我这县令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呢,提这个太早。”
周氏听出儿子的推脱之意,脸上就露出了不悦。
赵瑀提着一个食盒吩咐蔓儿给刘铭送去,见状忙道:“婆母放心,若有封赏的机会,我定会提醒他。”
周氏复又眉开眼笑,握着赵瑀的手夸了又夸,顺便还给儿子一记白眼。
手里拿着春饼的李诫好气又好笑,没有理会他娘,自顾自卷好菜,递给赵瑀,“吃。”
周氏咳了声,“狗蛋儿啊……”
李诫差点从椅子跌下来,忙重新卷好一个春饼,“亲娘,您请!”
赵瑀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周氏也乐了,看着他俩说:“如今娘是什么也不缺了,就缺个大胖孙子,你俩努努力,争取今年让娘抱上孙子,等来年过年,咱家就是四口人啦。”
李诫微微一笑,看向赵瑀。
赵瑀低着头没说话,嘴角也啜着笑意。
李诫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二月的夜风虽不像隆冬那般凛冽,但屋里因撤下火盆,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赵瑀怕冷,往被子里放了两个汤婆子。
李诫说:“咱家又不缺那点炭火钱,等天暖和了再撤火盆也行啊。”
“人要顺应时节才是养生之道,这都到了仲春,再燃火盆,身子生了燥气容易上火。”赵瑀坐在镜台前,一边对着菱花镜卸钗环,一边细声细语说,“也就是刚盖被的时候凉,过一会儿就热乎了。”
李诫脱衣服的手顿了顿,“汤婆子也就能暖一小块儿,不然,我替你暖暖?”
啪嚓,赵瑀手中的簪子掉在桌上。
李诫好似没看到她的异样,穿着中衣坐到床上,掀开赵瑀的被子钻了进去,笑着对她说:“你略等等,等我暖热了你再进来。”
什、什么意思?赵瑀彻底怔住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思考,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不敢看李诫,把头稍稍侧向一旁。
李诫恰好看到镜中的她,满颊的娇羞红晕,眼睛微一动便是波光流转,好像阳光下的粼粼的春水,春意浓浓的。
若能亲亲她的眼,该多好。
赵瑀偷偷瞄了瞄他,呢喃道:“你要暖到什么时候?”
“好……好了。”李诫钻了出来,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被子绝对暖和,你睡吧,肯定能睡个好觉。”
赵瑀略微迟疑了下,多少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指,还是款步上前,盖上了李诫为她暖过的锦被。
好暖,手脚不自觉舒展开,赵瑀轻轻吁了口气,周身都放松下来。
李诫下地熄了灯,马上躺回床侧,飞快地扯过被子盖上。
黑暗中,人的感觉会更灵敏。
他刚刚盖过这床被子,上面还留存着他的体温,铺天盖地袭了过来,紧紧地包裹着自己。
赵瑀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闭上眼,整个人都似乎陷入他的怀抱中。
虽然被他抱过好几次,但这次感觉不一样,隔着薄薄的中衣,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赵瑀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对,但说不出来,这种感觉让她羞愧又难耐,只好悄悄蜷缩起身子。
“冷?”李诫往她这边靠靠,隔着锦被,虚虚搂住她,“不冷了吧。”
“嗯。”赵瑀低低应了一声,出乎他的预料,没有表示抗拒。
李诫哄孩子般地说:“睡吧。”
又是一声低低的“嗯”声。
很静,静得能听到窗外树桠在夜风中摆动的细响。
李诫的手向上移去,轻轻抚在她的脸上,他知道她没有睡着,但她没有出声。
“瑀儿,”李诫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
赵瑀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就像吃了一瓣蜜橘,刚入口是些许的微酸,随之而来的是如蜜的甘甜。
没有困扰,没有愧疚,没有烦闷,同样是“我喜欢你”,不同人口中说出来,感受大不相同。
小手覆在大手上,赵瑀极力想说点什么,然说出来的还是个模模糊糊的“嗯”字。
李诫笑了,小丫头还是有些放不开,没关系,慢慢来。
他撑起身子,头低了下去,轻轻的,在她的眉眼间印下一吻。
好像和煦的清风拂在脸上,既轻且柔,略有些痒,带着融融的春意。
赵瑀翻了个身,连人带被窝在他怀里,嘴角含着笑,悠然入梦。
启明星东升,清亮的晨色驱散了夜的朦胧,墙角一簇迎春花悄无声息地绽放,迎着料峭的春风,盈盈笑着,向人们宣告春天的到来。
李诫摘下一朵,不知想到了什么,盯着那鹅黄的小花不住呆笑。
“老爷,这么早就起来啦。”蔓儿打着哈欠,从东厢房出来,“奴婢去准备早饭。”
“不必,昨晚吃的有点多,今早我空一空肚子。”李诫边说边往外走,“告诉太太,晚上不用等我吃饭,后晌我去葛家庄。”
刘铭也起得很早,此时已在签押房等着李诫,看他晃荡着从门外进来,不禁呲牙一笑:“好歹你也是个朝廷命官,怎的走路没一点儿气势?没有官威,吓不住人!”
李诫斜睨他一眼,“我就这样儿,若是和那些板着脸的老学究一样,还是我李诫吗?说正事,账目整好了没?”
一提这事,刘铭就没好气道:“我分明是个师爷,现在都快成账房先生了。”
他从袖筒里掏出张纸,摊在桌子上一条一条念给李诫听,一盏茶功夫才念完,“凡是给你送分成的人家都在上头了,按田庄出息的三成算,他们隐瞒下的土地就超出了八百顷,还只是保守估算,真的要清查起来,我估计比这还多。”
李诫把那张纸折好,小心收了起来,“这些不是全部,葛家庄的带‘王’字的田地,还有我们没有查到的,或者不屑我这个县官威仪不肯送的……只一个小小的县城就如此严重,若全国清丈土地,那个数字,啧啧。”
他摇摇头叹道:“估计皇帝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刘明道:“是该睡不着,身边的大臣们只怕没一个是干净的。话说回来,现在骂你的人可不少,读书人居多,骂得可难听了,要不要我学几段?”
李诫知道是因高举人的案子,根本不在意,笑嘻嘻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恼恨我是因为我掐了他们生财的路子。骂吧骂吧,反正他们也只会过过嘴瘾,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不必理会他们。”
刘铭劝道:“你还是安抚下的好,春闱在即,若举子们跑到京中不分青红皂白给你乱泼脏水,倒是桩麻烦事。眼下你处境并不十分好,从上到下都对你有所不满,不过是碍着晋王爷的面子不说而已,你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再多给自己树个敌人。毕你不要小瞧书生的嘴,朝廷上被言官拉下马的大员还少么?”
李诫犹豫了下,怎么说,对只会满口“之乎者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书生,他内心还是有点儿瞧不起,遂说道:“没事,他们掀不起大风浪,若连几个酸儒我都应付不了,也不必当官了。”
“你去准备下,咱们后晌还要会会葛家庄的庄头,这也许是咱们光明正大进入他们私宅查探的唯一机会,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摸清他们的老底儿!”
这事二人谋划了许久,前前后后所有的造势都是为了让这个不知来路的庄头恐慌,如今终于等到他坐不住了。
成败皆在此一举,刘铭自知不可掉以轻心,忙应声退了下去。
待他走后,李诫写了封歪七扭八的信,连带刘铭给他的那张纸,一并装入信封,封上火漆,锁进黑漆小匣,命人火速送往京城晋王府。
而赵瑀此刻手里也捏着封信,拧着眉毛正在发愁。
信是母亲写来的,她说大哥要来濠州。
赵奎来这里干什么?赵瑀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是来买地的?
如果是代表赵家买地,随行的必定有赵家的管事。赵瑀有点头疼,榴花要趁早打发走,再耽误下去,说不得一见赵家人,自觉有了靠山,再作妖生乱!
是以她吩咐蔓儿去找人牙子来,将榴花发卖出去,越远越好。
不多时人牙子就来了,榴花跪在院子里声嘶力竭喊着小姐,砰砰的磕头声隔着窗子都听得到。
但是赵瑀没有心软。
榴花的嘴似乎被堵上了,呜呜咽咽的,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过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赵瑀觉得,自己真是与之前不一样了。
她走到廊下,阳光倾泻下来,披在身上,好似一层金灿灿的羽衣。
也许,这种变化并不是件坏事。
痞子相公 053
053
葛家庄虽是叫做“庄”,却是好大的一片镇子,青堂瓦舍间,树木已抽了娇嫩的新芽。镇子外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大地解冻,春耕开始,田间地头四处可见挥着锄头,或拉着铁犁犁地的农民。
李诫没有穿官服,身上是一件八成新的银白暗花青色杭绸夹袍,腰间系着靛蓝色束带,悬着玉坠荷包等物,足下一双皂靴,脸上仍旧是笑嘻嘻的,边走边摇着扇子——这打扮,哪里有半点官样,若手里再提个鸟笼子,就是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刘铭随行左右,后面跟着的还有七八个长随。
葛员外领着当地的里正、地保等人过来迎他。
李诫扫视一眼,扬扬眉毛不悦道:“计庄头是哪个?竟没来?好大的架子,让老爷我求见他不成?”
他手里的大折扇呼呼地扇着,阵阵冷风冲着葛员外袭过来,吹得他登时打了个寒颤,陪笑道:“绝不是他摆架子,只因京中突然来了贵客,他脱不开身,不然怎敢怠慢您呢!大人,这天也不热啊,您别扇了,当心受了风寒。”
李诫“啪”地合上扇子,点着葛员外的肩膀说:“我可是看你的面子,若是那个计庄头不识相,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葛员外自是拍着胸脯子作保。
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只见前面乌压压一片高宅大院,围墙有一丈来高,再看,三间轩昂的倒厦正门,黑漆铜钉大门上两个衔环兽首,狰狞注视着来人。
两尊石狮子旁,站着数名手持棍棒的家丁,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
李诫打趣道:“这是看管田庄的人家?我怎么看着比县衙大门还气派?”
“李大人说笑了。”从门内闪出一个人来,五十左右,个子高高的,又黑又瘦,高耸的颧骨上嵌了对黑亮的老鼠眼,下巴极短,看着就跟没有似的。
他给李诫作揖道,“老朽计量,给大人见礼。因家中略有薄产,为了防盗贼,不得已将大门修得坚固些,但万万不敢与大人官邸想提并论。您屈尊来此,老朽真是蓬荜生辉,您里面请。”
李诫略一点头并不还礼,进了宅,绕过影壁,穿过二门,顿觉豁然开朗,一条细石攒花甬道直通北面一溜五间硬山顶大房,东侧散置着假山盆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计庄头请李诫于正房上首坐了,他和葛员外陪坐左右,刘铭坐在下首。
那七八个长随也跟着进来,齐刷刷站在李诫两侧,板着脸,就像公堂上的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李诫左右看看,失笑道:“别跟这儿杵着了,跟过大堂似的,计庄头,给他们找间屋子歇歇脚,再泡两壶好茶。哎呀,这几个人,都是从王府出来的侍卫,个个骄纵得很,我平时都得当爷爷供着,你可得给我伺候好喽!”
正在喝茶的刘铭差点呛着,什么王府的侍卫,分明是他找来的游侠儿!
但计庄头信了,迭声吩咐二管家款待好这老几位。
李诫以奴仆之身一跃成为七品县令,晋王爷对他的器重可想而知,给几个侍卫防身,也不见得不可能。
计庄头道:“大人,老朽性子直,咱们开门见山,外头闹哄哄地买地,将濠州扰得一团乱,如今我这庄子都不安生。您身为咱们的父母官,可不能视而不见。”
李诫没说话,拿着折扇在掌心拍了三下。
计庄头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目中火光一闪,瞥了眼葛员外。
葛员外讪笑道:“那个……大人,此处非寻常之所,能不能……”他手往下压了压。
刘铭咳咳几声清清嗓子,“别家都如此,为何此处不可?再说我家大人替你们兜了多大的风险,啊?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若此事败露,我家大人第一个就要被砍头!要你们这么点银子多吗?”
计庄头沉吟片刻,试探道:“大人,我只是看管田庄的庄头,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至于这庄子……您心里大概也有个底儿,我不便透露主人名讳,只能告诉您,我家主人与晋王爷关系是极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彼此都留点余地,往后您进京见了王爷,也不至于让王爷左右为难。”
李诫仍旧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嬉笑道:“老计啊,不是李老爷不给你面子,是李老爷也要上下打点啊,我总不能自掏腰包替你们遮掩此事吧?主子们有主子们的情面在,可官面儿上还得讲官面儿上的规矩。”
这话说得就相当直白了,计庄头沉思良久,忽然仰面长叹一声,“李大人说的都是实在话,我也给您交个底儿,庄子上的出息如数交往京城,都是有帐可循的。我就私下做主一回,一成,给您一成!若主人家察觉,事后追究起来,少不得老朽一人顶罪。”
李诫手中的扇子轻轻在桌上拍了一下,不无唏嘘道:“既要不伤体面,又要不扰乱朝局,还要替主子分忧,我是左思右想,夜里都睡不着觉。唉,我的这颗心,可对天日啊!”
这便是应了!
计庄头和葛员外对视一眼,也跟着长吁短叹,诉说着李诫的各种不易,他们对大人是由衷的钦佩,万分的景仰。
一通互吹互捧下来,三人间活络很多。计庄头一见时机到了,啪啪啪击掌三下,立时有仆妇抬来一桌佳肴。
紧接着西厢珠帘微动,便听一阵环佩叮当,八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含羞带笑,依次款步而出,有的抱着琵琶,有的拿着竹萧,齐齐站成一排,个个明艳照人,身姿妖娆,娇娇柔柔喊了声“大爷”。
李诫哈哈笑道:“免了,再被这些美人哄骗了,只怕我那一成也到不了腰包!”
计庄头便命那几名女子坐到墙角唱曲奏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每个人都喝了不少,李诫的舌头都大了,拍着肩膀和计庄头称兄道弟,“计老哥啊,你是个好的,不像有些人,觉得我李诫奴仆出身就低人一等似的!”
他舒适地往后一靠,得意洋洋道:“我在京城也是能和宗亲勋贵说得上话的人,我和你说啊……”
他开始细数自己和各家各户的往来,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计庄头的神色。
待说到庄王爷的时候,他看到计庄头的神色变了,李诫心里就有了数,将自己教庄王爷斗鸡的事添油加醋、夸大几分说了出来。
果然,计庄头对他的态度比刚才恭谨了些,言语间不住试探他和庄王爷的关系。
二人正来回打着太极,忽听外头一阵炸雷般的巨响,震得几人浑身一颤,酒也醒了。随即四面全都起了烟,一个家丁连滚带爬进来,跪在地上脸色惨白,“老老爷……走水了!整个宅子都烧起来了!”
没等计庄头吩咐,李诫一撩袍角,反客为主大声喝道:“救火!快救火!刘铭赶紧招呼乡邻们救火!”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计庄头连制止的功夫都没有,他一巴掌抡了那家丁原地一个旋儿,“愣着干嘛,赶紧跟着李大人。”
这把火也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霎时黑烟冲得老高,整个宅子都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
混乱中,计庄头没有像别人一样往外跑,反而跑到一处小院,什么都没拿,只拿了本账册。
刚迈出房门,他后脑一痛,顿时不省人事。
李诫从他身后闪现,捂着口鼻,拿起账册飞身而去。
口中一声唿哨,只见浓烟中掠过七八道人影,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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