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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子相公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瓜子和茶
她拿出一方端砚并十只湖笔,“给外院的刘先生。”
蔓儿忙不迭称是,和小丫鬟各自抱着一堆东西,挨个院子送去了。
李诫翘腿在凉椅上半躺了,手里的大蒲扇摇得哗哗的响,“看样子蔓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特意支开她,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赵瑀在他旁边的方凳上坐下,将蔓儿今日的异常仔细说了,“许是我疑心太重,我总觉得蔓儿不是见什么旧友,她当时的样子很不对……我先前一直怀疑她是上面安插的钉子,后来她表现得很忠心,也的确得用,我便慢慢信她了,可今天这样,我又开始拿不准。”
李诫手里的扇子渐次停下,他凝神想了半晌方说:“她在咱们身边这么久,我确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也没见她和外人有什么联系……倒是蹊跷。”
“这个旧友到底是谁?我是问不出来的,你和她也有一段渊源,不然你问问她?”
李诫却有不同的看法,“别看蔓儿整天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其实她嘴巴严得很,不然也不会被王爷……皇上选到书房当差。她若不想说,谁也问不出来,反正咱们事无不可对人言,随她去吧。”
赵瑀眼波微动,闪着揶揄的目光,挑眉笑道,“我总觉得你对她特别的宽容……”
这下李诫吓得不轻,忙坐起来解释说:“不是不是,绝对没有,我是想啊,能指挥蔓儿的,也就那几个小主子。现在太子都立了,还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管他东西南北风,我自稳坐泰山中——只要我不瞎掺和皇位纷争,任凭她是谁的钉子我也不怕。”
赵瑀又道:“她和刘先生走得很近,我瞧着他们像是有点意思。”
李诫嘿嘿一笑,“你什么时候揽上媒婆的差事了?他们的确关系不错,不过这也说明蔓儿没有出卖我,否则就凭刘铭的身世……”
他忽然打了个顿儿,慢慢敛了脸上的笑,思索一阵苦笑道:“我还真把这事想简单了,又是庄王世子又是温家的,我现在对头太多,如果刘铭身份泄露,有人刻意拿他做文章,也够我喝一壶的了。”
“那要不要赶紧和皇上说一说,求求情?”
“主子为人宽容,这事他不会生气,但是当皇帝的,各方面都要考虑到,我不能给他添麻烦,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嗨,不就一个前朝旧主的后代,又没犯上作乱,我就不信还能要了我的命!”
赵瑀不由叹道:“在濠州的时候,刘先生为帮你办案就出力不小,这次为救你更是到处奔波,无论如何,咱们要对得起人家。”
李诫点头道:“嗯,我得给他想个更稳妥的出路。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在南花园是怎么回事?我大概能猜到是建平长公主设局害你,想让庄王世子毁你的清白……可你怎么破局的?”
“那个小亭子极力诱导我去南花园,有意无意间,花园子就剩我和二妹妹,任凭谁也能察觉出不对,而且我那二妹妹也着实时运不济。”赵瑀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她想推我入水,却不知道我早从湖面上看到她的倒影,那我怎能让她如愿?”
李诫也跟着笑起来,颇为幸灾乐祸地说:“庄王世子的年纪比她爹的年纪都大,后宅侍妾通房无数,这下可有她受的了。”
赵瑀摇头叹道:“她费劲巴结建平,无非是想借此入东宫,如今既丢了脸面,又失了姻缘,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建平的心思忒歹毒,我早晚要找回这笔账。还有那个小亭子,我得去找袁福儿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李诫说走就走,“袁福儿有私宅,我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出了房门,却看到蔓儿站在廊下发呆。
“蔓儿,怎么不进屋?”
“李哥,我心里闷得慌,想和你说说话。”
李诫不禁讶然,自从蔓儿伺候了赵瑀,就以奴婢自称,乍然听到潜邸时的旧称呼,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那……咱们去庄子外头走走。”
出了宅门,不远处就是大片的田地,但见连绵不断的麦田在骄阳下如浪一般来回翻滚,间或几块绿油油的菜地,种着茄子、青瓜、萝卜等菜蔬,农人们在田地里忙着活计,小孩子们在田间跑来跑去,粘知了、挖虫子、在水渠里泼水玩耍,笑的闹的哭的骂的打架的,浑身跟泥猴儿似的疯跑疯玩。
一派田园风光,令人心情大好。
他二人并肩坐在田埂上,李诫顺手揪下根草节,一点一点往嘴里送,边嚼边说:“我还记得咱们刚认识时,你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小小的个子,枯黄干瘦的,哭声跟猫叫似的,根本不像个八岁的孩子。我好容易讨来半块馍,还没往嘴里送,就被你看得吃不下去了。”
蔓儿笑了,“那块馍都长绿毛了,和石头一样硬……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馍。后来咱们一块儿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一块儿被捉回去,一块儿被主子救了,又一块儿入府当差。”
李诫吐出口中的草渣子,长吁口气,“是啊,本是过命的交情……什么时候开始生分了?你心里闷,我也闷啊。”
“李哥,在宫里的事,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会出意外。”
“唔。”
“李哥,你在怀疑我?”
“嗯。”
“……我对你和太太没有二心!那个小亭子,是、是太子的人,我不敢不听他的话。”
李诫再次讶然了,“你竟是太子的眼线?”
可她分明是皇后和武阳公主硬塞进来的!李诫面上没显露出来,心里却猛地一沉。
蔓儿无奈笑道:“李哥,你对我的恩情我一直记着,我发誓,我从来没向太子泄露过你的丁点儿消息。所以这次进宫,他们才逼我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
蔓儿一咬嘴唇,仿佛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和盘托出,“李哥,当初你外放当官的消息一出,太子马上找到了我,要把我许给你。但是没两天你就和太太定下亲事了,太子又说,要把我送到你身边去服侍你,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李诫愣住了。
“……可你和太太来王府请安时,我一见你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接受我的。你看,后来到了太太身边,我也老老实实的,从没勾引过你。”
“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李诫摇头叹道,“他要挟你什么了?”
“用得着要挟?”蔓儿轻轻说,目光直直盯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似乎要望到天际,“以前他是世子,未来的王爷,如今他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我怎敢不从?我一个下贱的奴婢,也不敢和别人说,谁会信呢?少不得为了维护天家体面,一顿乱棍打死了事。”
李诫默然,良久才说:“为何你现在告诉我?”
“我走投无路了啊!”蔓儿的眼泪慢慢流下来,“他们说,如果我再不听话,就要杀了刘铭!”





痞子相公 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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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狂风卷着尘土从空中掠过,田埂旁一株手臂粗细的杨树随风左右摇摆着,树叶哗啦呼啦地响成一片,不服输似的和哨风抗争着。
云层被风推过来,一层一层压得很低,天慢慢阴了。
李诫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问:“刘铭的身份泄露了?”
蔓儿赶紧摆手说:“他们应该不知道,我和刘铭一道逛过京城,许是有人看见了。”
“这样啊。”李诫明显地松懈下来,忽自嘲般笑了笑,“也不知道太子看上我哪处了,对我这样上心,专门派你来监视我。”
“你自己或许不觉得,可在潜邸一众下人眼中,你是皇上的头号心腹。你既不贪权,也不贪钱,更不攀附权贵,只一门心思办差,就凭这个,潜邸哪个人能比得上你?谁不想拉拢你?你却对太子不冷不淡的,他自然不放心你。”
李诫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看看天色,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太子也真会找人,他怎么能确定你的忠心?真是胡闹!”
蔓儿低头喃喃道,“一来是咱俩关系比旁人亲密些,得到你信任比较容易;二来,他们都觉得我喜欢你,肯定要借他们的势力打压太太……可我实在是怕,我怕越陷越深,把自己也搭进去,我还不想死。现在他们看出来我心思没在你身上,就拿刘铭来威胁我……哎呀!”
蔓儿捂着额头瞠目道,“你干什么?”
李诫收回手,笑嘻嘻说:“好久没弹你脑崩儿了,手痒!”
他揉揉蔓儿的头,“小丫头,你叫李哥叫了十年了,也不能让你白叫。放心,总能叫你和刘铭双宿双飞。”
“可是,你喜欢他,他喜不喜欢你呢?”李诫的眼神向后飘了飘。
蔓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李诫扯扯嘴角,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那哥帮你问问。”
说罢,他抬腿就要走。
蔓儿不禁腾地红了脸,拽着他的衣袖说:“别,这怎么好问,如果人家没那心思,我和他以后还怎么见面?”
她说话间,李诫绊了一脚,身子一歪就向她那边倒去。
“好你个李诫,我呕心沥血、绞尽脑汁为你出谋划策,你却挖我墙角!”刘铭怒气冲冲从后方赶过来,“小心老子揍你个满脸开花,让你尝尝沧州袁家铁拳的厉害。”
李诫将身一拧,硬生生凭空站定,笑得颇有几分无赖相,“刘铭,这是我的丫鬟,怎么叫挖你墙角呢?”
刘铭冷哼道:“看看你刚才的样子,有胆子咱们去你媳妇儿面前辩辩,你不把脑袋磕破我跟你姓!”
蔓儿刚想解释就收到李诫一记眼刀,但听他笑道:“刘铭,你这顿火气有点莫名其妙,怎的,你看上我的丫鬟啦?告诉你,我可不给,别看蔓儿只是个丫鬟,可她是在皇上跟前伺候过的,出去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三分,我可舍不得她。”
舍不得她?刘铭先是一愣,继而一股怒火冲上脑门,霎时也忘了细想李诫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大叫道:“你都有媳妇儿了还肖想别人?我告诉你,蔓儿是我刘铭看上的人,你趁早给我靠边儿站,不然我带着她远走高飞,你是既没了丫鬟又没了幕僚!”
纵然蔓儿再活泼外向,听了这话也羞到了耳朵根,轻轻踢了刘铭一脚,“住嘴,动动你的脑子,老爷是那种人么?怎么平时你那么聪明,现在倒犯起傻来了!”
刘铭闻言一怔,烦躁的脑袋渐渐冷静了,人也明白过来,顿时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尴尬万分,连看也不敢看蔓儿一眼,只拿眼斜睨着李诫,恨恨道:“耍人好玩吗?东翁,一个五品官就把你乐晕了,忘了如今你是险象环生,四面树敌,下次再落难,别指望我替你解围。”
李诫知道他面子上挂不住,遂一拱手笑道:“刘先生莫急,这不是看着你们俩着急帮忙推一把嘛。好了好了,我给你赔罪,你甭往心里去……”
刘铭背着手儿,昂着下巴,又是一声冷哼,但是嘴角向上微翘着,隐隐的得意。
一阵风带着雨腥味袭来,阵阵闷雷声中,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须臾间,雨声已临近。
三人忙撒腿狂奔,终是在雨点儿落下之前到了家。
李诫一进门就搂着赵瑀大笑道:“瑀儿,搞清楚了!”
待知道事情原委,赵瑀反倒发愁,“那位可是太子,而且武阳公主定然也掺了一脚,又加上庄王世子和温家……老天啊,你这个官儿当得太不易了!”
李诫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担忧,他双眸晶然生光,在屋里来回地踱步,“不怕,太子既然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在其他官员那里定然也有——这绝对犯了皇上的忌讳!我让蔓儿真消息假消息混着上报,先稳住他,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又要办皇上的差事,又要和这帮人斗心眼,太难了。我宁愿你不做什么高官,咱们回乡耕种读书,做个自由快活的普通人多好。”
李诫挨着她坐下,“瑀儿,我也想啊,可不行,从我外放的那一刻便定下了。皇上给了我体面尊贵,我不能忘本儿,不能忘恩,只能拼着命干。说白了一句话,皇上不叫我歇,我就不能停下。”
赵瑀胸口一阵酸楚,心疼得几乎要坠下泪来,“我只盼皇上记得你的忠心。”
李诫笑笑,“记不记得都没关系,我记得就行,我李诫知恩图报,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走到哪里都堂堂正正。”
赴任期限紧张,六月十八这天,李诫一行四人乘着两辆马车奔赴兖州府。
让李诫尤为郁闷的是,他在工部磨了十来天,都没弄到一个懂河务的人。
在他一路的唉声叹气中,六月二十三,他们到了兖州府曹州辖下一处小镇。
因此处有黄河河道,李诫特意在这里停了两日,准备查看下当地的河堤情况。
夏季多雨,李诫和刘铭穿着蓑衣,还未走到河堤,便远远听到黄河的咆哮声,震得大地都簌簌发抖,闷雷一样的波涛声滚动着,敲击着二人的心。
地保敲着锣飞也似的从街道上跑过,不住大喊:“河伯要发怒啦,大伙儿快跑山包上去啊——”
几乎是同时,刚刚还平静的小镇顿时乱做一团,人们好像从地下一股脑冒出来,惊呼声、哭啼声、犬吠声,还有叮叮咣咣的各种收拾家伙什的声响,让李诫二人瞬间懵了。
刘铭一拽李诫,“东翁,咱们也赶紧跑吧!”
李诫却道:“不急,你看那个人。”
刘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精壮汉子靠墙角站着。
他光着脚,满腿的泥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也不跑,就看着人群笑。
那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是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
李诫也笑了,“这人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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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诫避开人群,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离那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既能很好地看见他的动作,又不会近得让他发现自己在观察他。
刘铭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不到半个时辰,乱哄哄的人群就过去了,街面上四散着鞋子、头巾子,还有破筐烂箩、烂菜叶生瓜果,杂乱不堪。
还有不少人家来不及关门上锁,门洞大开着,门扇在风中不断晃荡。
除了风声、雨声,还有门板砸在墙上的砰砰声,小镇死一样的寂静,连声狗叫都没有。
唯有远处黄河令人心悸的怒吼声。
刘铭抬头看看如锅底一般黑的天色,忧心道:“东翁,咱们初来乍到,根本不了解本地的情况,若真发大水可麻烦了,还是躲一躲。”
李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看前头的人。
那人从墙角慢慢踱出来,四下里翻捡人们丢下的东西。
天色黝黑,狂风肆虐,飞沙走石间,豆大的雨点没头没脑砸下来,敲得房顶树丛不分个儿响成一片。
街面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人瞅瞅四下无人,猫腰进了一户没锁门的人家。
刘铭吃惊地叫道:“这是个贼!”
李诫看了看那户人家的门面,嘿嘿一笑,“堵他!”
那人再出来时,身上已是锦袍快靴穿戴一新,手里还撑了把大油伞,面上很是得意。
然当他看到门口笑嘻嘻站着的李诫和刘铭,得意就变成了惊愕,再变成惶恐,他立时就要跑。
李诫早看穿他的动作,不等他抬腿,手就搭在他肩膀上,“兄弟,借一步聊聊?”
李诫的手看似轻飘飘毫不用力,可那人只觉肩膀一沉,半边身子都疲软无力,别说跑,能站稳都费劲儿。
他只好乖乖跟着李诫二人走到一处茶棚坐下。
李诫打量那人时,只见他三十上下的年纪,干黄枯瘦的大长脸,稀疏的眉毛下是一双黄豆眼,两条深深的纹路从鼻翼旁一直延伸到嘴角下面,厚厚的嘴唇间呲着发黄的大板牙,怎么看怎么一副衰相。
“我就是捡身衣服穿,没偷没抢。”那人眨巴着眼睛,明显底气不足。
刘铭讽刺道:“您这捡和偷有什么区别?狡辩!”
李诫却问:“你怎的不跑?”
“你那手跟铁钳子似的,我也得挣得开啊。”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和人们一起跑,地保说要发水,你不怕?”
那人嗤笑道:“发个屁水,我早去河堤上看了,别看声势大,水漫不上河堤。”
李诫目光霍地一闪,接着故作疑惑说:“可你看这雨下得这么大,河道撑得住吗?”
那人一指老天,“短时急雨,两刻钟后准停,不妨事。怕就怕暴雨接连不停地下,这几日虽陆陆续续下个不停,都是小雨,造不成危害。傻子地保说什么河伯发怒,我才是河伯,我说不发水,就肯定发不了水!”
李诫和刘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
刘铭咳了一声,语气傲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我看你纯是唬我们,借机逃走才是。”
那人瞬间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他霍然起身怒道:“别的我不敢说,和水有关的我曹无离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李诫也站起来,淡淡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敢不敢在河堤上走一走?”
曹无离冷笑道:“有何不敢,我便去河堤上站着,不天晴我不下来。”
说罢,他也不撑伞,一撩袍角转身大踏步离开。
李诫二人在后面跟着他,但见他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径直走向河堤,直走到砌石挡墙边沿上才住脚。
李诫也想过去,刘铭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不清楚他的本事如何,还是站远点儿好。”
“真要发水,这么点距离根本不够逃。”李诫说着,先前走了走,站在曹无离身后不远处。
浩浩荡荡的黄河水打着漩涡,泛着白沫子,空气中全是河水的腥味。两丈高的浪花将石堤拍得轰轰响,还未走近,便被黄河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袭得心头砰砰地跳。
曹无离双目望天,忽张开双手,向着乌云翻滚的天际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没人信我——老天爷,你不公!”
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嚎叫,接着又蹦又跳,“看吧,我说的话不会错,不会错——”
李诫负手站着,任凭风雨打在身上,只是静静看着状若疯癫的他。
两刻钟过去,雨真的慢慢停了,而黄河依旧咆哮着,却始终没有漫上来。
风还在呼呼刮着,曹无离的袍角被撩起老高,混沌的天地间,他的背影给人一种孤独凄然之感。
良久,他才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子。
“你怎么还在?”曹无离看着李诫,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李诫笑道:“我信你,所以在。”
这话如一道闪打在曹无离头上,一时间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相信似地反问道:“你信我?”
李诫点点头,“信你,跟我干吧。”
曹无离又是一呆,猛地蹲下抱头大哭起来,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有了依靠,要一股脑把憋屈全哭出来。
哭了一通,他用袖管一抹眼泪,站起身道:“我跟你!”
“不问问我是谁?”
曹无离一怔,随即问道:“你是谁?……是不是当官的?不过你也太年轻了。”
李诫拍拍他的肩膀,因笑道:“我叫李诫,是兖州府新任的同知,主管河务。”
曹无离小豆眼一亮,紧接着狂笑不止,“跟!我今后就跟着你了!”
有时候李诫都觉得自己运气好得不像话。
在潜邸随手救了个女子,然后赚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媳妇儿回来。
去濠州赴任途中发善心救了个老百姓,结果得了个自带护卫队的幕僚。
这次更是机缘巧合,招揽了一个精通河务的能人。
真是捡漏儿了!
回到客栈,李诫笑得合不拢嘴,赵瑀听了只觉心惊肉跳,半晌才平静下来,“不是你运气好,是你应当的。你不知他的底信,也不知他说的有几分真,就敢跟着他站在河堤上,这份魄力和镇定谁能比得上你?”
她轻轻靠在李诫的肩头,后怕似的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柔声道:“我求你个事儿,下次不要再这般冒险了,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还有留在京中的婆母,我如何向她交代?”
李诫笑着安慰她说:“我这人赌运一向极佳,当时我就有直觉,这人是有真本事的人。”
赵瑀好奇道:“他是本地人吗?既然有真本事,怎么一直没有受到重用呢?”
“所以说我才捡漏儿了!”李诫眼光闪烁着,像是发了一笔横财,“曹家世代都是治理河道的官员,在兖州也很有名气,偏生到了他父亲这里修河出了差错,死在大狱里,曹家这才渐渐败落。”
“他倒是憋着一口气想重振曹家,就是运道不好,三次参加乡试都发生了意外,一次老母亲病逝,第二次考试时拉肚子,叫人抬了出来,第三次竟是失手打翻油灯烧了卷子。”李诫忍不住摇头笑道,“也不知他怎么这么倒霉!”
“他去府衙自荐,可那些大老爷嫌他长得丑,不肯用。后来他家愈发穷困,久而久之,他就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说的话就更没人信了。”
赵瑀听完也不禁叹了一声,“倒是个命运多舛之人,怪不得你一说信他,他反应就那般激烈。不过曹先生先前诸多不顺,好容易得了个机会给曹家争口气,等到了兖州,他必会卯足劲儿当差。”
“没错,这样的人当差一个顶两个。”李诫一阵大笑,“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看来我在兖州的运道要比在濠州强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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