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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皇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莫言殇
宝马嘶鸣,杀气荡空。
漫天飞雪的寒冬夜里,血雾喷溅,人命如草芥一般。
宗政无忧骑在马背,未来得及凝固的血泊倒映出他的面孔,染上一片嗜血的红。他对拼杀的众人看也不看,眼中只有那辆马车。就在大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接见各国使者,冷炎突然现身,一脸凝重的表情,说有要事禀告。
他离开大堂,刚入了尚栖苑的大门,冷炎在他身后扑通一声跪下。
能让冷炎如此沉不住气的事情必是大事,他转身,皱眉问道:“何事?”
冷炎低着头,语气异常沉重道:“北朝传来消息,说……”说到这里,顿住了。
他等待着冷炎停顿过后继续说下去,但是过了半响,冷炎仍旧停在那个说字上,没有下文,这种情形对于一个长年没有情绪波动的人而言,非同寻常。他愈发皱紧眉头,已有不耐,沉声道:“到底何事?说!”
“京城皇陵发生雪崩,贵妃娘娘的陵墓……塌了!”冷炎绝对是第一次像今日这般禀报一件事如此艰难,只因跟了宗政无忧多年,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心里头最在意的是什么。
宗政无忧果然面色大变,急忙问道:“谁传给你的消息?是只有母亲的陵墓塌了,还是整个皇陵都塌了?”
冷炎沉重道:“只有……贵妃娘娘的……”
“不可能!就算整个皇陵都塌了,母亲的陵墓也绝不可能塌!”宗政无忧沉喝一声,脸色已冷冽至极。母亲的陵墓才建了十几年,建造时所选用的全都都是最好的材料,其坚硬程度远远超越了其他陵墓。不可能在其它陵墓都完好的情况下,只有母亲的陵墓被毁,除非……除非有人刻意而为!他蓦地攒紧双拳,强忍心头翻滚的悲愤情绪,咬牙问道:“是他们母子干的?”
冷炎微微抬头,一向如木头般的表情也动了一动,道:“傅太后与北皇说年关将临,要送您和太上皇一份大礼……”
“砰!”不等冷炎说话,宗政无忧怒气横炽,一向镇定的他控制不住一拳砸在身旁粗实的廊柱上,廊柱沉木凹陷开裂,震下无数青瓦,落地粉碎。而他的手皮开肉绽染满鲜血。他们竟然敢动他母亲的陵墓!他这一生,最爱的两个女人,被他们一再伤害,他岂能容忍?
冷炎神色微变,望着一向以冷静自持的皇上,皱眉劝道:“请皇上保重龙体!”只是这一件事已足够让皇上震怒,而另一件事,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禀报。
宗政无忧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每每遇到母亲和阿漫的事,总能轻易击溃他引以为傲的镇定。过了半响,他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母亲的遗体……”他只说了这几个字,直望着冷炎。
冷炎回道:“陵墓坍塌时,贵妃娘娘的遗体……被秘密运走了。”
宗政无忧一愣,目光瞬时凌厉如冰刀,沉声问道:“被运往何处?如今……是否完好?”他不会愚蠢的以为有人大发慈悲,毁了陵墓还会放过他母亲的遗体。
冷炎目光闪烁,被他凌厉的眼神逼得无处可躲。他不知道,这个消息,该如何禀告给皇上知道,而皇上知道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当年贵妃之死已经折磨了皇上这么多年,如今更加残酷的事实,皇上又该如何面对?
宗政无忧心狠狠沉了下去,他意识到不会是一个好结果,但究竟要坏到何种程度,才会令木头一般的冷炎如此难以启齿?
“他们究竟把母亲的遗体怎么处置了?”他脑海中闪现无数种可能,声音不觉带了些微的颤抖。
“娘娘的遗体……被焚烧后,挫骨成灰……”纵然艰难,冷炎也说完了,他低着头,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然而,等了许久,没有反应。冷炎疑惑地抬头,只见宗政无忧双目通红嗜血,无法接受地瞪着眼睛。
挫骨成灰,那是对十恶不赦之人的严厉惩罚!而他的母亲,是那样善良美好的女子。活着的时候,每天锥心刺骨的煎熬,死得那么不堪而惨烈。死后还要被人拖出陵墓,毁尸挫骨!
宗政无忧踉跄后退,巨大的悲痛侵袭而来,他竟一时难以承受。
冷炎担忧叫道:“皇上……请节哀!”
宗政无忧扶着廊柱,立稳身子,“节哀?”他要的不是节哀,而是立刻杀入京城,将傅鸢那对母子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悲恸已经令他丧失了理智,他通红的双眼迸射出仇恨的烈焰,望向京城方向,咬牙一字一句道:“让老九准备粮草,整军十万前来会合。”说完转身朝内院大步走去。此刻,他满心愤怒、悲痛,再无心应付他国使者,只想见到那名女子,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做真实的自己。进了内院,屋里无人,他皱眉问道:“皇妃娘娘人呢?”
一个丫鬟连忙上前行礼,“启禀皇上,娘娘收到一个故人的来信,说是要出门会会故人。”
宗政无忧浓眉紧皱,“哪个故人?去何处会见?”阿漫在这渝州城并无熟人,又何来的故人?
那丫鬟目光一闪,“回皇上的话,奴婢不知。”
宗政无忧不耐地挥手,示意她退下。他走到桌边坐了,倒了杯凉茶水,一口饮尽,再将杯子重重摔了出去,瓷杯掷地,“啪”一声脆响。门外的下人们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伏地拜倒。
“皇上,属下有事禀报。”门外一个侍卫跪报。
宗政无忧平了平喘息,沉声道:“进来。何事?”今日的事情似乎格外多。
“启禀皇上,属下刚刚接到密报,北皇来了渝州城,就住在祥悦客栈。”
宗政无忧目光顿时一利,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他勾唇狞笑,很好,他正要找他,他却自己送上门了!
“速点两百人马,随朕去祥悦客栈。”
出门之时,他隐隐觉察到这件事似乎很蹊跷。阿漫今日出门会见故人,而恰好傅筹就到了渝州城。
到了祥悦客栈,那里已人去楼空,在天字一号房,他没有见到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却见到了他心爱的妻子。故人,这便是她的故人!那一刻,伤心、失望、悲痛、愤怒、怀疑、恐惧……这种种情绪纷涌而来,他已经无法顾及别人的感受,也无法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所以,他就那样丢下了一向放在心尖上疼爱呵护的女子,自顾自地追他的仇人而去。
战场厮杀仍在继续,有人不支倒地,有人挥刀扑上来。
利剑穿肠,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流淌了一地,蜿蜒着溶解了落地的飞雪。浓烈的血腥气飘扬在寒冷的空气当中,无尽的蔓延开来。
黑夜,无星无月,泼墨般的颜色,压抑极了。
不到一刻钟,马车周围的侍卫全部倒下,再无一人站立。唯一还喘着一口气的李凉,倒在血泊之中,双眼瞪得很大,盛满绝望和不甘,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回瞳关,明明就在眼前,为何就是过不去?回瞳关守关的兵将都是废物,离得这样近,他们看不到这边的打斗吗?他又朝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无法瞑目地喃喃自语:“陛下……为什么……”为什么您就是不肯听从属下的劝谏,用那个女人当人质?可惜,终究是说不完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宗政无忧带来的人迅速解决完那些侍卫,便朝着马车靠近,同时举剑横劈,马车一下子被砍了个稀巴烂。
车内之人仍坐得稳稳当当,面色镇定非常,他对于周围的一切似乎并不在意,只望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李凉,心里一阵悲哀。他这一生,走到如今,真心待他的究竟有几人?这前前后后换过无数贴身侍卫,这是唯一一个到死还在担忧他生命安危的人。
“李凉,朕记住你了!倘若今日能活着离开,朕,定会善待你的家人。”宗政无筹在心里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握紧手中的剑柄,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纵然前方只有死路一条,他也得博上一搏。
宗政无筹缓缓踏下车板,那等着将他万箭穿心的男子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仇恨的怒焰似是要将他烧的尸骨全无。他面色坦然镇定,无畏无惧。也罢,皇位已夺,仇也报了,就算他今日为心爱之人而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母亲还活着,剩下的,就让母亲自己去完成吧。
宗政无筹站定,望着稳坐马背的宗政无忧,昂首,语气平静道:“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来拿。”
百人齐动,正欲狙杀此人。
宗政无忧突然抬手制止,命其退后。他翻身跃下马背,手中执剑划地前行,力透剑身,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是要将大地劈成两半。
寒风猎猎,吹在耳边呜呜作响。天空中乌云聚散无定,大雪纷飞,如鹅毛大小,在整个天地间漫天挥洒,茫茫无际,看不到尽头。
人间惨剧,莫过于手足相残。
漫夭远远看着,没有上前。一路纵马狂奔,心思百转。宗政无忧浑身散发的如地狱阎罗般的强烈煞气,仿佛要毁天灭地,那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面。她忽然觉得,也许他今日的反常另有因由,以她对他的了解,若仅只是误会,应该不至于此。而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恨太深,已经深到任何人都无力阻拦,包括老天。
一丈之间的距离,兄弟二人执剑互指,杀气大增。宗政无忧剑上凝聚内力,挥舞间,一道刺眼的寒光凌空一现,他的剑已然直指宗政无筹的胸前,如闪电般的速度,那气势迅猛绝伦。
宗政无筹忙挥剑一挡,剑刺耳鸣,声势浩大。强劲的剑气和内力震得百步开外人仰马翻。他用了十成的力道全力相挡,也仅仅只是一招,便分出了胜负。他伤势本就严重,又失血过多,此时动用内力已是大忌,而宗政无忧这一剑至少用了五成力道,于是,宗政无筹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疾飞了出去,撞在一侧的山腰上,重重弹回在地,他不可自抑的闷哼出声,口吐鲜血,伤口迸裂,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这一情形出乎宗政无忧意料,他微微一愣,凤眸半眯,冷嘲笑道:“你怎会变得如此不济?”莫非他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
宗政无筹对他的轻蔑只回以自嘲一笑,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却止不住仍不断涌出的鲜血。生命的流逝,没有带给他绝望和悲伤,他捡起落在身边的剑,强自撑着,以剑支地,艰难站起。在敌人的面前,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他目光幽幽穿过无数人马,落在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白发女子,凄凉一笑道:“容乐,我死后,你……能记住我多久?”
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这个问题,他真的很想知道。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执剑的手微微颤了颤,他忽然也想知道这个答案。如果,这个人为了她就这么死在了他手里,那么,这个人是否将永远活在她的心里?这种可能,让他的脚步如被铁钉子钉在了地上,无法前行。他顿住身子,转头去望,风雪中,女子白发飞散,身躯单薄,风鼓起她的狐裘大衣,像是随时都要将她卷走。
漫夭目光一如这夜空的沉寂,她紧抿着唇,没有做声。寒冷的风雪卷着天地的冷冽气息掠过他们的身子,寒气一点点透过肤肉,停驻在三人的心里。
“为什么不回答?”问出这句话的,是宗政无忧,他望着她抱在怀里的小小植物,目光冰冷复杂。
漫夭跳下马,缓缓走到他们跟前,离宗政无忧面前五步远的距离,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她面色平静,轻叹着问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宗政无忧移开目光不看她,声音冰冷带着少许的惶然不安,“不是我想,而是你想。”
漫夭扬唇,笑得苦涩之极,道:“我想?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吗?在这个世上,我不过是一缕孤魂……如果不是你,我这缕孤魂也早已魂飞湮灭,而这个世界,除你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我所想……不过是,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了,我便死了。仅此而已!”她轻轻的笑,笑容忧伤而坚定。不知道这样够不够?她的命是他的,她的身是他的,她的心也是他的,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心底同时一震,她如此坦白而直接。宗政无忧似是一下子不能回神,怔怔地转眼望着面前的女子,眼神却始终不曾变暖。
宗政无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凉惨淡,道:“容乐,我多希望客栈里的那一剑,你没有刺偏。”这样,他便听不见她对宗政无忧生死相许的诺言,那么,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得这么痛吧?如果死在她的手里,兴许,他还能在她心里……多活上几天。
漫夭听着抿紧了唇,手提着剑,转身朝宗政无筹走了过去。宗政无忧看着她,没有阻拦。





白发皇妃 第70章 剉骨扬灰(2)
漫夭脚步沉缓,每一步都在将自己的心变成铁石。如果他们两个注定只能活一个,那她根本不用选择。虽然不想傅筹因她而死,但如果今日他非死不可,那与其让无忧动手,不如她来。她只是一个嫔妃,一个世人眼中的红颜祸水,再心狠手辣也无关大局。无忧却不同,这个天下,总讲究些仁义道德,那些表面的东西,别人可以不在乎,但是一个皇帝,却不可给人六亲不认、残暴不仁的口实,否则民心皆背。而杀了傅筹,广揽皇权的傅太后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她望着宗政无筹那艰难支撑着站立的姿势,用笑容掩藏痛苦故做无事的表情,像是曾经受过穿骨之痛后若无其事陪伴她的模样。她心间一涩,不禁想,她前世今生活了那么多年,有几人对她付出过这样的真心?除了无忧,怕也只有傅筹了。
她扭过头,望着茫茫黑夜,压下心头所有情绪,声音清冷而平静,道:“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这一次,绝不会再有偏差。你也别指望,我会因此愧疚一生!”说完将手中血乌往他面前一塞,淡淡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东西,我已经用不着了。”
宗政无筹看着她扭到一边的侧脸,那微垂的眼睫掩盖下的眸子是冷漠疏离的表情,而那表情的背后,总有一丝悲凉的让人无法触碰的东西。他低眸扫了眼递到他跟前的小小植物,就是为寻这东西,他放下还不够安定的朝堂,亲赴边关,三个月便可以平定的战乱,他却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出动所有人马,不惜一切代价。寻获此物,三个多月来,不知道吸了他多少鲜血,伤了多少元气。身体伤了只需要时间便可康复,元气伤了,却是难以补回,若是放在从前,即便受此一剑,他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但是这些,有什么用?
“既然无用,那便扔了吧。”宗政无筹接过血乌,将那曾经珍视如生命的东西随手丢垃圾般的扔了出去。精致的陶瓷花盆一瞬碎裂,植物的根茎折断,有殷红的血流淌出来,似是为它不幸夭折的命运抒发着浓烈的伤感。
漫夭只看了一眼,便抬高下巴,不愿再看。
宗政无筹微微笑道:“容乐,动手吧。能死在你手里,这一趟,我也没白跑。”说罢缓缓闭上眼睛,他这一生,无时无刻不在筹谋算计,唯独这一次,放弃算计,不再筹谋,只求走出十八层地狱,寻一个解脱。
漫夭睁大眼睛望天,微微吸气,雪花落进她眼里,冰冷冰冷的感觉,从头一直蔓延到脚底。她闭了下眼,握住剑的手缓缓抬起,竟沉重无比。突然,抬起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只手很冷,不复从前的温暖。
宗政无忧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通过他们的谈话,他已经明白了在这之前她刺过傅筹一剑,难怪傅筹如此不济!倘若傅筹母子不曾毁他母亲遗体,也许他会考虑放过他这一回,等来日再光明正大的较量,但是,他们母子手段如此卑劣令人不齿,他又何必管他受伤与否?
“他的命,是我的!”宗政无忧的目光始终盯住对面的男人。他绝对不会让这个男人死在她手里,即便死人一个,也不能跟他抢她心里的位置。
漫夭转头看他,皱眉道:“他不能死在你手上,即使你再怎么恨他!”
宗政无忧却面无表情道:“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死。你让开。”他可没有忘记当初这个人是如何对待他的,刻骨的屈辱、肆意践踏他的尊严、逼他当众称降让他放弃江山以及十数日暗殿里的非人折磨,每一笔,他都铭记在心。
漫夭被推到一边,看他神色如此坚定,她深知劝也无用,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罢了,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争夺天下也不过是为了复仇而已。
宗政无筹睁开眼睛,嘲讽一笑,看来他最后的心愿终是无法达成。
宗政无忧死死盯住他,握剑的手五指鲜血凝结,他缓缓举剑,横空一扫,凛冽的剑光将对面男人用以支撑整个身躯的长剑断为两截。
宗政无筹失力,身子顿时倾倒,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因剧痛的隐忍,他眉心拧成一个死结,却仍然咬紧牙,反手撑在地面,支起半个身子,神色平静地望着指到胸前的寒剑,那森冷的剑气直透肺腑,带着一股欲将他剥皮食肉的痛恨,想来宗政无忧也不会让他死得有尊严,就像他曾经将其尊严踩在脚底一般。他无谓笑了笑,神色镇定,淡淡道:“自古成王败寇。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刮,随便。”
这样淡定无所谓的表情令宗政无忧非常不爽,他微微眯起凤眸,剑尖缓缓下移,来到他撑着身子的手肘关节处。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刺进血肉,慢慢顶上骨节之中最脆弱的相连之处。
额头青筋暴动,在这雪夜寒冬,冷汗悄悄爬上男子的肌肤,顺着脸庞大颗滚落下来。牙根被咬得出血,宗政无筹没吭出一声。只是手肘巨痛,再无力支撑,身子重又砸回冰冷的地面,后脑砰地一声先着地,眼前金星闪耀。他闭上眼睛,大口喘气,胸腔剧烈震动起伏。
漫夭微微转过脸去,周围的人尽皆屏息。长夜寂静,只有剧痛的喘息起伏不定。
宗政无忧吐字如冰:“说,你们究竟把我母亲的骨灰如何处置了?”
宗政无筹眼睫轻轻颤动,似是花了好大力气,才重又睁开双眼。他看着宗政无忧,剑眉微扬,眼中神色不解,似是不明白他何以突然问起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宗政无忧恨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们母子如此狠毒,竟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毁陵墓,将她遗体挫骨成灰……”说到此处,他两眼通红,迸发嗜血寒光,一剑直指地上男子的眼睛,语气阴狠道:“你说……倘若我挖你一双眼珠,送去给傅鸢当除夕贺礼,她会作何感想?”
一句挫骨成灰,令漫夭倒吸一口凉气,彻底震住,原来这才是他反常的原因!
宗政无筹愣道:“你母亲陵墓好好的,我即便再恨,也不至……”他想说:也不至会去动一个死人,但话未说完,已然顿住,蓦地想起母后那句大礼?不由心中一惊,目光变了几变,看着眼前的利剑,面容不再平静。若母后真毁了云贵妃的遗体,他完全相信宗政无忧真会挖了他的眼睛送去京城。他死了不要紧,但母后看到他的眼珠,会如何反应?
“慢着。”宗政无筹看着即将落下的剑,叫道。
宗政无忧极尽轻蔑道:“你也会害怕?”
宗政无筹不在乎他的嘲弄,面色十分严肃,带着警告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在我北朝皇宫里!我母后虽未动杀他的心思,但我不保证她看到我的眼珠子还能保持清醒和理智。”一直都很恨的一个人,为何想到他会死,心中竟是这般滋味?宗政无筹慢慢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掩去了目中神色。
宗政无忧微微一怔,继而冷声嗤笑道:“你用他的死活威胁我?哼!他的死活,我……并不关心!”薄唇紧抿,宗政无忧将目光投向远处,被漆黑的夜吞噬。
漫夭立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她已经无法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难以相信,傅鸳竟狠毒如此,不知到底什么样的恨,竟能让一个人疯狂到要将一个死了十五年的人挖出来毁尸挫骨!
远处有激越而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瞳关大门突然被打开,雪色尘烟之中,上千铁骑踏雪疾驰而来,如潮水汹涌,黑压压一片。
宗政无忧目光锐利,面色却丝毫不改。冷炎沉了双目抬手做了个手势,二百玄衣人挥动鞭子,齐“驾”一声,挡在前方拔剑横指,准备迎敌。剑气狂啸,在夜空中翻滚,那气势丝毫不输于铁甲千骑。
三丈开外,黑衣铁骑首领勒紧缰绳停住,望着对面凌厉剑气组成的阵势即将扑面而来,立刻举剑叫道:“且慢!本将乃回瞳关守将李石,奉我朝皇太后懿旨,有两样东西呈交南朝皇帝。”说着从左后方接过一件叠好的白色衣衫,高高举起。
天空浓郁的乌云似是被冲天的剑气劈开一道缝隙,冷白的月光投照在这片充满血腥杀气的大地。地上鲜血已然凝结,血色的红冰混合着断臂残肢的尸体,逐渐被白茫茫的冰雪覆盖住。
狂风呼啸,李石扬手一掷,白色衣衫被风撩卷开,在空中飘扬翻飞,如同阴曹地府中招展的惨白旗帜。
宗政无忧面色遽变,冷炎亦认出此物,连忙一拍马背纵身飞跃而起,将那衣衫接在手中。他脸色凝重,缓步来到宗政无忧面前,跪下,低头,恭敬地用双手捧起衣物,举过头顶。
宗政无忧望着冷炎手中的白色衣衫,眉心抽动,手中的剑掉到地上,他抓起那剑白衣攒紧,心头悲痛难抑,却又极力隐忍着。
漫夭也认出了那件衣服正是云贵妃躺在寒玉棺中所穿的衣物,白色织锦,金丝线绣制而成仿佛盛开到极致却永不会凋零的莲花图案。看到无忧强忍悲痛的表情,她心疼极了,大步上前,担忧地叫了他一声。宗政无忧没反应,只缓缓转头去看地上的男子,那目光阴鹜狠绝,似化作千万利剑,欲将地上之人辗成粉末。
漫夭皱眉,傅太后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让人送来云贵妃的衣物,总不会是为了火上添油,置自己儿子于死地吧?她心念一转,掉头对李石问道:“另一件是何物?”
李石朝右后方伸手,一名铁甲骑兵将手中托住的一个半尺见方的黑木盒子移到李石的手上,李石举到胸前,扬声道:“这是皇太后赠与南朝皇帝的新春贺礼。具体为何物,想必南朝皇帝已经知晓。如果不想本将打开盒盖,让这骨灰留在这片土地任人畜践踏,就请允许本将迎接我朝陛下入回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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