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吃饭就吃饭,问那么多废话干嘛?”
卜仓舟一打岔,冷不防顾少棠开诚直言:“我们要入关去。”当下吃瘪又吃怒,一拍箸,“顾少棠你——”
话一出口,才觉自己连她的名都说给人知了,懊恼一拍额。
顾少棠没理他,见伙计过来添了碗筷,便倒了碗酒给樊华推过去,“天大地大,相逢即是有缘,来,喝酒。”
樊华连忙摆手,“在下不能喝酒。”
顾少棠挑眉,“不给我面子啊?”
“不不不,女侠盛情,在下感恩,只是小弟,身患奇疾,不宜饮酒。”
樊华歉然说罢,得了谅解,便觉饥肠辘辘,起了筷就要去夹碟中的包子,冷不防被顾少棠捏住了手腕,扣住了脉,动作一顿。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二十五章 脂粉香
全不理会卜仓舟瞪着她那手,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顾少棠只松开樊华手腕,哼笑道:“樊兄弟,果然深藏不露。”
卜仓舟知她取笑,闷闷别开头去,樊华却不解其意,。
顾少棠不予解惑,只向他问:“看你的样子,是刚出关吧?”
樊华夹了包子到碗里,坦诚回道:“正是,小弟从龙门过来,本想在龙门客栈投宿几日,可瞧着天有异象,又兼群鸦过境,怕是那六十年一遇的黑沙暴就要来了,留在那里危险,又不想折返驿站,便就赶着出关了……对了,女侠若要入关,最好等黑沙暴过去,呆个几日再入关才安全。”
“哦,这话怎么说?”
“女侠有所不知,这黑沙暴过后,数日内定会有地牛翻身,可大可小,或多或少,倘若动静太大,这大漠上会出现沙龙卷也不定,入得关去,人在沙上走,太过危险。”
顾少棠有了点兴趣,“何以如此肯定?”
樊华笑道:“小弟略通天象,又读过些详载地动异象的书籍,加之过龙门时留心了几分,因而才有此劝,若有不对,便只是献丑而已。”
顾少棠不由好奇:“樊兄弟学识如此渊博,确真是个读书人,又无半分武艺的,怎的流落江湖,来做这买卖消息的行当?”她方才切脉,便是试他功夫,可他脉象中竟无半丝内功迹象,可见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樊华听她脱口说出自己的底细,不由一怔,迟迟想通,只笑不语。
卜仓舟眼珠左右来回转,瞧这两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按捺不住,接茬嗤道:“他学识渊博?笑话,这跑江湖的不得会吹啊,牛会翻什么身,那都是被他吹的,听都没听过!”
樊华不知他为何生气,不由揣了几分小心翼翼,“这位大侠怎么称呼?”
卜仓舟下巴一抬,傲然道:“风里刀。”
樊华寻思片刻,斟酌措辞,“风里刀,大侠的名字倒有些趣味……”
卜仓舟脸登时黑了,顾少棠忍俊不禁,笑道:“你倒说自己在道上名声赫赫,人家同道中人却半点不识得你,都把称号当成名字。”
樊华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拱手道:“原来是前辈,小弟失礼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踩了痛脚,卜仓舟登时大发雷霆,“怎么说话呢!又前辈又小弟的,活活让你给叫老了!”
顾少棠皱眉:“你生的是哪门子气?”
“我……”
他生的是哪门子气?还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是看这白面书生不顺眼,看他跟顾少棠这么聊得来更是不爽,憋了一肚子闷气,就想把他踢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哈哈哈哈,这风里刀生的是哪门子气啊,你没看出来,我可看出来了……”
娇笑声乍然响起,却是通往二楼的梯间一道妖娆身影,倚栏而下,转眼依偎到了卜仓舟身边,顾少棠冷目一眯,那女人含笑瞥她,又故作姿态道:“我虽看出来了,可我却不会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别扭。”
顾少棠不动声色,听她张口就喊卜仓舟名号,只道又是个“红颜知己”。
此女红妆粉饰,虽一身粗布棉裙,却是露骨风骚,眉梢一颗魅痣,眼波流盼全是勾引,香臂压在卜仓舟肩上,微俯身,更是衣襟拢不实,酥胸半露,看得半堂男子瞠目结舌忘了口中塞食。
春色无边,樊华是避了视线不看,卜仓舟却拿眼睛瞅着顾少棠,像是怕她生气,又有点期待她生气。
那女人纤指勾上卜仓舟下颌,娇嗔道:“今儿见着你,怎么又跑了?我正想跟你谈谈我这胭脂的事呢,你上回给我的胭脂都用光了,我喜欢那香味,你再给我弄几盒来。”
卜仓舟留意着顾少棠脸色,推开她的手干笑道:“赛老板,我现下没空,回头再说。”
这赛老板,便是这肃州客栈女老板,不知真名,人称赛妲己,见他不应,红唇一撇,转移目标,贴到樊华身畔,“这位小哥倒是面生,从哪儿来的?”
樊华被她一靠近,只觉浓香扑鼻,浑身不自在,紧忙挪身道:“只身漂泊江湖,不问来处。”
“不问来处,这落脚处总得问吧,今晚可是要在我店中歇下?”
“方才问过掌柜,说是没房了。”
“哼,若是别人,那就是没有了,若是你这美公子,那就是皇帝来了,我都要叫他腾出房来给你。”
她说着又要贴过去,樊华却不应,一径避开。
赛妲己见他俩一个盯着面无表情的顾少棠看,一个避着不理睬她,真是自讨没趣,鼻一皱,叉腰哼道:“得了,不逗你们就是,只说正事,你们是买卖消息的,我这里有一个消息,你们要不要?”
这话一出,两人当即抬头看她。
赛妲己见这招着效,几分得意,轻吹十指丹蔻,慢条斯理道:“我有可靠消息,说有大批西厂官兵从京师出发,沿洛水到了关内驿站,很有可能会到龙门客栈去,说是要抓一个女人……”话音一顿,狐眸轻扫,她妩媚一笑,“既是买卖,哪能没有报酬?”
卜仓舟急了,“到底要抓谁?你快说,你要几盒胭脂我都给你。”
赛妲己轻佻流连,使了个眼色,“我现下可不要胭脂了,你们两个,若谁想要这消息,晚上就到我房里来,谁先来,我就告诉谁……”
说罢,双手一伸,各往两人颊边柔柔摸了一把,腰肢款款,媚笑着上了楼去。
卜仓舟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扭头见顾少棠仍是那般面无表情,正正经经吃着饭,想了想,犹豫着开口:“顾少棠……”
顾少棠只问:“想去?”
卜仓舟不吭声了。
顾少棠夹了一箸菜:“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不会阻着你。”
卜仓舟眉一皱,心里一烦,“又是这句,你就那么记恨我当初说你这句啊?那还不是因为你——”
顾少棠扬声打断:“卜仓舟,你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再次唤他名字,却已似平常,卜仓舟心内一空,反恨不得她不唤他姓名:“我知道,只谈买卖不谈感情嘛,你说过多少遍了?自己都数不清吧?”
顾少棠不语,卜仓舟烦闷填膺,埋下头,心不在焉用饭,突然咳了几声,吸吸鼻子。
樊华见状,探手去摸卜仓舟额头,卜仓舟嫌恶一躲,“干嘛?”
樊华缩回手放在桌上,关怀道:“卜兄,你额头发热,似有风寒之症……”
“我有个……”
卜仓舟正想呛他,突而一顿,摇摇晃晃起身道:“好像是真的,哎头晕,顾少棠,你先吃着,我有点风寒,没胃口,我先回房歇着……”说罢不等回应就到角落拎了行囊,猫着腰摸着栏杆直接上了二楼。
顾少棠抬眸,见他当真入房关门,也只淡淡垂下眼,继续用饭。
只剩二人同桌着餐,樊华似看出她心情不佳,便主动说起江湖趣事来。
顾少棠才知他确实是个读书人,双亲尽失,家贫如洗,本已考取功名,无奈得罪权贵,被人从皇榜上抹去姓名,翻身无望,为求果腹,只能随着跑江湖的舅舅做起这消息贩子的行当来,谁料月前舅舅因故逝世,留他孑然一身。
他虽初涉江湖,但因有口舌之长,相貌又讨人喜欢,倒也消息灵通,其所知,从曾掀起江湖腥风血雨的“天机扣”至今下落不明之事,到武林盟主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英豪之事,都能侃侃而谈,偶有几句话,是想从她口中探听消息,顾少棠警醒得很,只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半点不露痕迹。
用罢饭各自归房,顾少棠路经卜仓舟房门前,看着烛光晕黄,透过窗纸,映出榻上卧人之影,方巾还没摘下就躺着了,她驻足片刻,心里担心他是否真的感染风寒,片刻犹豫,终还是没有喊他,转身入了隔壁客房。
因着黑沙暴欲来,出关之人甚多,上房早已满客,两人就陋而歇,并不在意,顾少棠兴味索然,也懒得起灯,循着黑暗上了塌,和衣而卧,闭目假寐,不知过了多久,已近昏昏欲睡。
身在江湖,少有安稳觉,乱世孤影,就算没有行差踏错,保不准也有人看不顺眼暗施偷袭,更不知多少江湖好汉,在睡梦时被人取了首级。
夜色沉沉,脚步声到达房门前时,顾少棠已醒觉起身。
黑暗中,门外脚步声徘徊不定,顾少棠心如明镜,移步过去打开门,如她所想,门外正是樊华,见她开了门,匆匆想躲,又被她喊住。
“找我何事?”
樊华身形一顿,回头看她,欲言又止,似有犹豫。
顾少棠道:“有事但说无妨。”
樊华这才挪步过来,低声问:“顾女侠,恕在下冒昧,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敢问,你和卜兄二人,不是那样的关系吗?”见她面露不解,他紧忙摆手道:“在下并非故意探人**,只是……我先前看你们,觉得好似一对……”
顾少棠反应不大,只道:“我和他相交已久,只以朋友相称。”
樊华似松了一口气,笑道:“在下只是冒昧一问,倘若你们不是儿女之情,便再好不过了,这无情不似多情苦,若是有情,只怕负了相思,两不相干,无牵无碍,才是最好……”
顾少棠越听越不对,心中蓦地一凛,猛一旋身踢开卜仓舟房门,却见榻上软席卷起,裹着被子,方巾帽戴在其上假作人形,竟是那瞒天过海之术!顾少棠冷怒旋踵,越过樊华,直冲上房,一脚踹开赛妲己房门,霎时只觉脂粉浓香,扑鼻而来。
房内粉纱帐饰,层层叠叠,煞有情趣,灯火摇曳,映着红绡暖衾间,卜仓舟四肢被缚床柱,挣扎不停,赛妲己衣裳半褪,俯压其上,媚眼软语挑逗着,正欲行燕好,惊觉有人闯入的瞬间,利器已是破空而来。
赛妲己仓皇躲避,跌落床下,四把飞镖立时划破缚手缚脚的布帛。
卜仓舟见着顾少棠破门而入,已是大惊,手脚得了自由,当下扑腾起来,真是手也忙脚也乱,乱扯缠了一身的纱巾布帛,慌里慌张往顾少棠身边跑,险些摔跤,尚未开口,那赛妲己已捂着摔痛的腰,抱着床柱站起来,衣裳不整,云髻半垮的,自觉狼狈,破口大骂起来:“你这小丫头,怎的如此野蛮?!你爹你娘怎么教你的,不待在闺房里绣花,倒搁老娘地盘里撒起野来了!”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二十六章 长寿面
话音未落,一把飞镖倏然射来,扣住她发饰,脱落秀发,猛钉于墙。
赛妲己乌发散落,觉出她的厉害,红唇一抖,又不甘示弱,指着卜仓舟喊道:“你耍哪门子狠,是他自己来的,我可没强迫他!”
卜仓舟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听了这话声音一下拔高了:“你把我绑起来不让我走,还不算强迫啊?!”
“呿!装什么委屈?!套到了消息就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赛妲己双手叉腰横眉怒目,形如泼妇,哪还有妩媚可言。
卜仓舟紧忙回身:“顾少棠你听到了,我是来套消息的,没打算跟她干什么。”
若不是这赛妲己说话留一半,他也不至于心神不宁,铤而走险来套消息,惹得顾少棠发火,却也不知是否算是发火,只见其面色冷凝,冷得叫人打抖。
顾少棠也知赛妲己行为荒诞不羁,对这状况其实并不意外,恼的只是卜仓舟明知她不喜,还要偷偷摸摸来套取消息,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命犯桃花,嘴里无意,谁知是不是乐在其中。
她想是这么想,却又哪里知道,这卜仓舟一听赛妲己提到龙门客栈、官兵抓捕,又道出个“女人”来,想的全是她这龙门客栈的女老板呢。
顾少棠心中沉郁,只觉此处浓香更如恶臭,半刻也呆不下去,旋即踏出房门,冷然掷声:“回去拿你的行囊,我们上路。”
“现在?”卜仓舟满心诧异,又怕被落下,急忙追下楼,“顾少棠,这外头黑灯瞎火的,怎么上路啊?”
顾少棠倏然转身,冷目睨他,“你是要跟我上路,还是要我送你上路?”
卜仓舟当然知道跟她上路和被她送上路的差别,即刻回转身噔噔跑去抱了行囊,冲下楼来。
夜凉如水,顾少棠抱臂而立,正杵在客栈门口等着,掌灯的伙计开了门,打着呵欠站在一边,灯笼昏黄,卜仓舟见樊华也站在边上,匆匆上前,只听顾少棠对他道:“你既然消息灵通,不用说,听到我的名字,你就该知道我的身份了。”
樊华坦然一笑,拱手道:“鹰帮帮主顾少棠,久仰大名。”
顾少棠淡淡扬唇,只道:“以后有什么需要,大可以到鹰帮来找我,我交你这个朋友。”
说罢不等回应,抬步就出了客栈。
卜仓舟一时想插话插不上,憋得难受,紧忙追出去,回头瞪了樊华一眼,似觉不够,双手抬起做了个“敢来就掐死你”的动作,这才紧追着顾少棠,双双没入浓浓夜色中。
正是风云难测,世事难料。
顾少棠卜仓舟冒夜入关,随后两场沙暴平息,肃州一带如遭沙葬,裹上了一层厚厚黄沙,黑沙暴过后,好比黑夜骤然迎来亮昼,所有躲避风沙的人,都像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似的,惶惶不定,唯见黄沙漫天漫地,间或裹夹着一些刀枪兵器甚至人马残尸,便是从龙门卷来的……
真真是机缘巧合,那樊华竟就在客栈马厩的草垛里,发现了被黑沙暴卷到此处的梁材!
梁材在龙门大战中身受重伤,又遭沙暴卷噬,没被撕成碎片已是万幸,那一时也已是奄奄一息,幸得樊华略通岐黄之术,及时出手,勉强替他续了命,且还救人救到底,衣不解带,夜不阖眼,端汤喂药,伺候于旁,屡次三番同阎王爷打擂台,千辛万苦才把他这条老命抢了回来。
其中诸多波折,可谓是九死一生。
梁材说到此,满眼感慨,顾少棠亦大为震动,转向樊华抱拳道:“樊兄弟的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樊华摆摆手,压根不当一回事,“救死扶伤乃义事,举手之劳,不必感谢,反倒是在下该向顾女侠赔罪才是。”
见他一脸惭愧,顾少棠疑惑不解,“这话怎么说?”
樊华先是拱手以揖,起身才歉然道:“其实那黑鸦帮袭击龙门客栈之事,是我让他们去的……”
顾少棠心下一惊,梁材怕她误会,忙道:“事出有因,还是我来说吧……”
话说从头,那一夜,顾少棠与卜仓舟离了肃州客栈,到了嘉峪关,已是夤夜,嘉峪关守卫自不会放人通行,幸得杨汉青出面,邀他们入府中一叙。顾少棠本不愿参与,却闻说京师突然送来圣旨,宣他官复原职,要他即刻动身回京,这酒,便是践行酒,顾少棠不好推辞,才便入席,谁知因着思父心起,郁郁不乐,多喝了几盅,酒后豪兴大发,与那杨汉青对斟豪饮,畅谈甚欢,且将醉后月下舞关刀,刀法凌厉,恣意潇洒,博得满堂喝彩,使得那杨汉青对她另眼相看,将关刀相赠,以结友谊,顾少棠兴之所至,爽快接纳,乃至酒醒不堪回首,关刀直接扔与脸臭臭的卜仓舟扛着,匆匆上路。
再说那沙暴过后,杨汉青回了京师,这嘉峪关便如一尊金佛被铲了去,登时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作乱,这其中,便以黑鸦帮为盛,其掳人劫货,无恶不作,日益猖狂,更直接霸占了江霞镇作为匪窝。那时樊华给梁材治伤,已达十日,独缺一味救命药材,关外采不着买不到,他忧心梁材伤势,怕是再拖延下去,若恶化了便要前功尽弃,只便快马加鞭入关购置药材,岂料回得来刚出关,就遭黑鸦帮掳了去。
江霞镇里匪窝中,他亲眼看着他们凌虐俘虏,以之取乐,其中以一独臂大汉手段最为凶残,那几个俘虏被折腾得遍体鳞伤,惨状恐怖,看得人心惊肉跳,黑鸦见他是个穷酸书生,身上半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竟也要杀人灭口,他一时情急,表出消息贩子之身份,更将在关内驿站发现走镖人的消息和盘托出,引得他们起兴,又巧舌如簧,替他们出谋献策,让他们在龙门客栈行瓮中捉鳖之术,那独臂大汉显是与龙门客栈有恩怨,闻说迫不及待,也过来献计怂恿,那黑鸦被说动了心,又觉他口齿伶俐,十分有用,便命人将他绑于马厩中,待他回来处置。
樊华便在那里熬着,直到窦青攻入黑鸦帮根据地才趁乱脱逃,而他之所以引黑鸦帮去龙门,倒不仅是为求生,更因看出那些走镖人个个身手不凡,黑鸦帮定是奈何不了他们,再者他途径龙门客栈,更瞧出窦青也是个厉害人物,心想那黑鸦帮若到了此,两下夹击,非但不是瓮中捉鳖,自个反倒成了瓮中鳖,思量过后,才有此一招。而结果一如他所想,黑鸦帮果遭血洗,一夜覆灭,大快人心!只是他这招毕竟是借刀杀人,又在梁材醒后得知顾少棠是龙门客栈的主人,心中顿觉亏欠,实在羞于见她。
顾少棠默默听罢梁材一番陈词,只转向樊华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你也不容易,且你还救了老柴一命,这人情我们是一定要还的。”
樊华见她并不生气,便似松了口气,诸多推谢后,见顾少棠又与梁材寒暄,自己便也自得其乐,四下张望,突而望见海棠林中汉白玉墓,踱步过去,细细看了墓碑题字与碑台前的美酒,似有感触,缓声吟道:“落花葬芳魂,相思留尘世,可怜身畔空,无缘与君同……”
百里因蓦然开腔,其声缓缓,“春来刈草,赍思欲消,但愿寸土埋堆,相濡以沫,犹胜天空海阔。”
两人俱时回头,相视一笑,樊华未曾问及,百里因已有所答:“在下百里因。”
樊华抱拳道:“断水银枪百里因,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
顾少棠接茬笑道:“久仰什么,他再这么烂醉下去啊,银枪就该变锈枪了,樊兄弟,你口齿伶俐,不如你劝劝他?”
樊华摇头一笑:“凡世间,爱恨贪嗔痴恶欲都能劝,这酒是劝不得的,正所谓劝君莫作独醒人,或许人醉了,还比醒的时候更清醒呢。”
“好!说得好——”
这话正中百里因下怀,只见他挺身而起,畅怀笑道:“你这小兄弟说话句句合我心意,可见也是同道之人,正所谓,破除万事不过酒,随我到屋里来,我让你尝尝我酿的美酒!”
“他不会喝酒。”
“在下不会喝酒。”
顾少棠和樊华同时开腔,相互看了一眼。
百里因大叹扫兴:“会吟诗,却不会饮酒,不就似这海棠虽艳却无香,令人遗憾?”
樊华笑道:“非也非也,正因海棠艳而无香,才显得超然物外,别具一格,这垂丝海棠如此锦簇,真令人心醉神驰,艳而不俗,实难以笔墨描绘,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是不知是谁种的这棠林,这样大的手笔?”
顾少棠道:“是谁种的不重要,天色不早,我还有许多事要忙,樊兄弟,你随我到主堂来,我给你安排歇处,还有,因叔,你若真的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少棠向他说罢,扶了梁材起身,樊华紧忙过来加把手,两人便扶掖着梁材出了海棠林去。
林中只剩百里因,花落孤影两相衬,凝望着那墓碑,眸底闪过一丝黯然。
可怜身畔空,无缘与君同……
手中酒囊,陡然紧攥得褶皱丛生——
顾少棠将梁材扶回寝屋休息,又把樊华带到主堂,先命人备了餐食,好生招待着,回头拨空处理完一些帮中琐碎事务,沐浴更衣后,又命戚三取了账册与分舵编制录到她房里,直忙到天色暗浓似渲墨,灯花悄绕如意结,忽闻有人轻轻敲门。
顾少棠起身,开门一看,却是小柱子在门口,捧着一碗汤面,巴巴看着她,“姐姐,这个是柴爷爷让我送过来的,说煮得多了。”
顾少棠向那碗中看了一眼,见是长寿面,心思一浮,只便接过手来,一把拉住正想离开的小柱子,带入寝屋,搁了碗,坐在凳上,就着灯烛将他看清。
小柱子被带去梳洗过,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长长的头发冠起束之网巾,洗去污垢的脸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若不是太过骨瘦如柴,还真是个俊秀漂亮的孩子。
无妨,总能养得回来。
顾少棠问他:“你爹娘是谁?”
小柱子眨巴着眼看她,不说话。
顾少棠又问:“你家在京师何处?”
小柱子抿了抿唇,眼神闪烁,半晌才犹豫道:“我,不记得了。”
顾少棠略一思忖,问:“是不记得,还是不能说?”
小柱子闻言抬头看她,涨红了脸,又低下头,心内那点犹豫挣扎,全表现在了交扭不休的手指上,顾少棠只道他是有苦衷,抬手安抚地摸了摸他脸颊,轻声问:“我若带你去京师,你能找到自己的家吗?”
小柱子好是惊讶,“你要带我去吗?”
顾少棠颔首又道:“可是姐姐要处理一些事情,可能拖慢一些日子,你能等吗?”
小柱子点头答应,目光移到她肘上,心内一震,蓦地失声喊道:“姐姐,我的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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