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曲夜声音渐低,似疲倦般垂下眼皮,遏住躯体之痛,复而道:“实则……今日知你如此苦恼,老乞却是宽心不已……”
顾少棠不解,她苦恼,他怎的反而宽心。
曲夜忍痛抵齿而道:“会因仇恨而苦恼,已是足够清醒,从今往后,你或许还会因愤怒而冲动,为情意而迷惘,但绝不会再陷入仇恨的泥淖——因为你已经比谁都知道仇恨的可怕,比谁都懂得要避开……而明白了这些,你也会更加深刻体悟到雨化田的挣扎吧?”
“雨化田……”只是轻轻念出他的姓名,都让她心中一阵酸软。
曲夜呼吸渐闷,咬牙默了一刻,才缓缓续道:“爱与恨,并非极道两端,不是道生魔消之物,而是相互依存的衍生,爱到极处,便产生了恨,恨需依附,因而汲取于爱,两者间相互纠缠,循环不灭,堕天九幽,依循此道而生,功递九层,恨意增长,力量更盛……”
“你为何……如此清楚?”
“老乞曾离开鹰帮半年,那时便是到了西域,调查与此相关之事……”
顾少棠眼神一暗。
曲夜离开半年,不正是鹰帮被围剿的那一年……
她忽生联想:“那时雨化田也在西域,你既也在,定见过他?”
曲夜生生扯唇:“自是见过,他那时风头盛极。”
她试探地问:“那时他是何种模样?”
“既能与羽奴思联手,还能是何种模样?”
顾少棠呆呆一愣,不忍深思,一时苦涩得笑不出来,又想那药王想杀雨化田,这曲夜对雨化田却不知是何想法,便又问:“曲老头儿,你那时既然没对他出手,以后定也不会再对他出手吧?”
曲夜但笑:“那时他欲与人合谋危害中原,老乞如何能不计较?若不是鹰帮传来危机之讯,我早已对他出了手,倒没料想,他竟回了中原,披星戴月,赶在了老乞前头,奔赴到鹰山救了你,老乞见事蹊跷,便藏身暗处,瞧他躲在鹰帮守着重伤的你,每每在你昏睡之际为你渡气疗伤,对你那般好意,实在不像作假,老乞方软了心肠,没有惊动他……”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玄黄术
顾少棠着实意外。
她知那时是他崖下相救,可夜里潜入闺房替她疗伤这些——他何时说过!
曲夜忆道:“那时他在西域,可谓穷凶极恶,为何回到中原,便大不相同了,老乞不得其解,只是暗处静观,本以为他或许思慕于你,已弃恶从善,可谁知待你将痊愈时,那一夜间,却突然见他伸手压在你颈上,一脸恶相,直似要将你扼死一般——”
顾少棠僵住,一脸怔愣。
雨化田……要杀她?
“当时我……险就要出手相救了,他却突然收手,逃了出去,老乞追踪出去,见他蜷缩暗处,直似蝼蚁在泥淖中挣扎般万分苦痛,叫人实在不忍心,那时我才知,他是如何被堕天九幽束缚的,或许,他也在期盼得救,因而我……更下不了手……”
顾少棠悬着一颗心,屏息问道:“之后呢?”
“之后,他便无声息离开了鹰帮……”
“然后,卜仓舟便回来了……”顾少棠低低续道。
她竟未深想过,那般傲气的人,怎甘愿对皇权奴颜婢膝,握有卜仓舟这个绝佳替身,大可利用他在明,于朝堂翻云覆雨,自己则在暗,幕后笼络布局,胜券更满,毫无破绽,既没有人会看穿两人的不同,何必大费周章将他送出皇宫?
“原来如此……”她不知该做何表情,只低下头笑,心中泛疼。
那时他是带着何种心情离开她……
这世间没有他的解药——雨化田知道。
寂夜中惊怔的眼眸,盯着她沉睡的面容,颤抖的手无法控制,紧紧掐在她颈上。
好想杀她……
她会毫无知觉,毫无痛苦的死去……
怎能杀她……
他惊怔,将手离开她的颈项,灵魂仿佛一霎归来清醒,却又陷入废墟迷茫。
他颤抖跌撞而退,幽暗中步步远离,感到心灰意冷。
离开鹰帮的那一刻,他没有回头。
崖下相救,悉心照顾,暗里凝望,怦然心动,一切仿佛只是身后零碎一地的荒诞梦境。
不能冀望,不可冀望,残缺的灵魂如何能爱,于他而言,爱是毒,爱是灾难,爱是附骨之疽,爱是仇恨滋长的温床——他对这段感情下了这样的注解,然后决意了断。
他没有爱的资格。
只做下决定,将卜仓舟送回她身边,最是那殆尽温柔的最后一刀,切断归路,从此以后,与她再无关系。
至此,光明消亡,黑暗盘踞,重蹈泥沼,在尔虞我诈中,越陷越深。
四年之间,从御马监至西厂,陷害、谋夺、欺凌、杀戮,恣意妄为,权势越高,作恶越多,累累白骨堆成的顶端宝座,萦绕着枉死者不息的怨恨——他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善念令人作呕,罪恶反成佳肴——反正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拔除,这深植骨血的业障,如荆棘困锁……人之初衍生之善,连同那懵懂未开的爱意,早已沉沉睡去了,睡得很安稳,再没有醒来的征兆,直到将她置于棋盘,沦为死棋的那一刻,也没有片刻惊动。
他连自己是否活着都不知道。
但她走向了他。
冥冥之中,命运之手,将她卷进流沙,送到了他身边。
黑暗中亮起一道火光。
从此因爱成疾,亦甘之如饴。
她是否也如他,能在绝望之后,生出这样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信念。
将她留下。
为他留下。
顾少棠眉宇凝重,回想往日与他在一起,那不管不顾,放任自流的心境,蓦然惊觉,相较于他的披荆斩棘,刻苦经营,却原来她的爱,如此轻率,没有一丝考量——她以为只要去爱就够了。
曲夜忽然出声,打破她的沉思。
“棠娃儿……你出来。”
顾少棠一抿唇,赌气道:“你且还记得自己避着我不见吧?”
曲夜莫可奈何。
“那你便乖乖坐在那里,且听着吧,老乞只说与你知,我这一世糊涂……”
眼神忽遥,神思已飘到天外,身心如被净空。
“老乞生于昆仑,师出玄黄派,精通星相玄术,凡所见之人,无须生辰,只凭面相骨格,便能看出其命数一二,若加深算,便还能知其一生灾劫……然而,天机不可泄露,天命亦不可违逆,我有这天大本领,也做无用,反而自寻烦恼……况且命运先知,人生又有何乐趣可言?因而我为之苦闷,孤僻自处,直到一日,在山下碰到一个孩子,当真欣喜若狂……你道何故?”
顾少棠自然不知何故,只又听他娓娓道来。
“那孩子……是生于阻星之人——老乞所学玄黄星术,可洞天下帝王将相苍生黎民之命,唯生于阻星之子不可洞察,因与其命运相连者,命数亦会发生不可知的变化,此人可谓是玄黄派的克星……我玄黄派千年根基,早已立下规矩,如遇此子,必将弑之,但未曾有人得见此子,如今却叫我碰上了……碰上,倒也罢了……我不杀他,不视他为敌,反如获珍宝,将他收为徒儿,一身奇技,倾囊相授……”
顾少棠了然道:“那人是樊星?”
曲夜叹息而默认,只道:“……便是那时起,老乞的命数与之纠缠,再也算不清了。”
顾少棠一想,陡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是他,你既将一身技艺相授于他,其中定包括机关之术,我曾见过大隆福寺下殉葬冢的机关阵,原以为是你所为,如今想来,却必然是他的‘杰作’!原来他参与了殉葬冢之事——那么观测出异象,向景帝进谗言之人,必然也是他了!”
曲夜摇头:“观测出异象的人,其实还是老乞。”
顾少棠闷声皱眉。
曲夜叹道:“老乞说是受雨斫诱骗,实则也是自己贪念所为,引药王与蛊王带弟子们去龙门寻宝,最终惹得反目成仇,这其间实属必然的因果,还需从头道来,但往事不堪提,其中细节,药王应已对你说了……罢,只说之后之事……”
他顿了一刻,似缓了缓声息,才道:“自我回了昆仑,便不愿再下山,但因我混迹江湖时,曾与当时的皇太孙,亦是后来的宣宗皇帝朱瞻基结交,向其许诺,保他子孙渡劫,因而宣宗逝世,英宗即位时,派使者来迎,老乞听旨下山,入了钦天监为官,其后我徒儿樊星前来投靠,英宗便也破例使他入了钦天监,位为五官保章正,自此,他节节攀升……而因他的出现,帝王星相,我也再无力运算——英宗命犯灾星,老乞本承诺其父为他保驾护航,也曾试图力挽狂澜,但土木堡之变,还是天命不可违——我却竟不知道,原樊星竟投靠于朱祁钰,助其为帝——这已是后话了——其时国势颓败,樊星与冷宫妃嫔暗通,使她有孕于身,怕被发现便要遭难,而樊星不愿出宫,老乞则不想再留下,便受他托付,带她离了宫去,隐居于落雁谷……”
顾少棠暗暗咬牙,憎意未消:“于是樊华出世了。”
曲夜默了一刻,满心愧然,只接着说下去。
“我还记得,那时是景泰四年正月,景帝为政,我观出帝星复炽之像,知英宗定然要复辟,只道改朝换代,定生风波,不能说与他人,独独密信告知樊星,嘱他在宫中小心应对,莫要出事……却不料他竟……”
顾少棠终于明白,原来是樊星铸成的祸害。
“为着此事,我悔不当初,封禁了星盘,不再观星运算……可命数变了,仍就是变了,无法逆转,被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卷入漩涡的人越来越多……棠娃儿,你可知老乞为何在你面前,自称老乞……”
顾少棠轻声应道:“我原来见你……就像个老乞丐……”因而对这自称没有疑心。
曲夜沧桑低笑:“可不是老乞丐嚒……老乞那日在鹰山见到你,满心惶恐……竟不知为何,不知为何……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小丫头,竟也受到了牵连……明明福气之相,本该顺遂一生,却无端生出无穷变数,命数横生枝节,模糊不清……究竟为何?!……以后在你身上,将会发生什么,我不能预测……只觉得对不住,真的对不住——老乞对不住你——只能乞求上天,莫让你遭太多劫难!可偏偏……你还是……”
顾少棠听得心惊动魄,半晌不能言语。
“棠娃儿……”他忽然喊:“你出来,见老乞一见吧。”
痛楚已然蔓延半身,抵至颈项,渐至气阻,他声音仿似哀求。
顾少棠听出不对劲,忙挥帐而出,只见他面色死白,烛光中半身倾颓于地,她一愣:“曲老头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不安,凑上前想要扶他,却冷不防抓住了他右臂的干枯,登时失色:“你的手——”
曲夜低声一笑,无怨无尤:“非苗人而施蛊,那青霜的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顾少棠惊恨自己的无所觉:“你怎么不早说——”
“莫要惊慌,命数如此……”曲夜阖目,声音已渐模糊。
顾少棠哽声未言,已有人叹息出声:“你倒也有认命的时候。”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六十八章 雪魄针
城门破败,雁堡战将赳赳开入雁城,刹那血光烁烁,人若蝼蚁,血流成河。
城楼之上,姗姗来迟之人,却是药王。
顾少棠惊目看他,那一袭褐袍拂须飞在风里,浊目微凛。
她如获救星,慌忙道:“药王前辈,快来救一救他!”
药王走近几步,目光扫过,却只是摇头冷笑:“千秋之蛊,能以相思蛊化解,我愿做他相思之人,他又岂肯?”
曲夜此刻虽受蛊毒折磨,却难免因他玩笑之言而乐:“你这是原谅我了?”
你我相称,显然已无芥蒂。
药王垂目看他残烛之态,眼底一丝不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犹在眼前,如今垂垂老矣,只叹岁月如梭。
“当初之事,亦非你所愿,所信非人,你亦饱尝其中之苦。泼在身上的污水,你只愿与她洗刷,却不防叫我听了去,恼是不恼火?”
曲夜但笑。
药王叹息一声,又正色问道:“这么……你便还是我所知的曲夜,那么抢夺巫蛊宝典之事,定也非你所为……究竟真相是什么?蛊王他……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曲夜哽声吐纳,片刻才低声回道:“此事我亦说不清……当年,你回中原调查那两个孩子的死因,我在鹰帮听闻风声,便也潜入江湖,想找机会与你接洽,不料途中突然得到樊星消息,千婴冢之事发生后,我便再没找到过他,当时得知他是往苗疆去了,便也转道去了苗疆,想找他问个清楚明白,谁知我这一行动……却叫樊华也抓到了踪迹,那孩子对我紧追不舍,我当真躲得狼狈,因而晚了一步,我到了蛊王清居之地时,蛊王已是身受重伤,我那时猜测……许是樊星去抢夺巫蛊宝典,但没有成功……”
药王心中存疑:“但此事,蛊王亲口说是你所为,若真是樊星,他便是易容成了你,我的易容术尚不能瞒过蛊王,他的易容术难不成就出神入化了?”
“我亦不知他是如何瞒过蛊王的……我寻着他,樊华寻着我,各不放松,待我将樊星逼到尽路之时,却只见到他的尸体……”
药王一怔:“尸体?”
“那时尸首还热,脖上有一道自刎之伤。”
药王哼道:“走投无路便自我了结,倒便宜了他……”可又想:“这般狠毒之人,岂会甘愿自绝?他既有易容术,难不成不能找替死鬼来瞒过你?”
曲夜摇头,心中也是有些疑团未解:“我是亲自确认的……那张脸没有任何伪装,确实是樊星……是他没错……可……我又觉得不是他……”
药王皱眉道:“究竟何故,你好歹说清楚。”
“我说不清楚……因着樊华追来,我不敢久留,便也逃了……”
药王拂袖怒道:“明知这父子俩是你命中的煞星,你不避开,偏往上撞,惹得一身腥,没得好下场,还连累我们!”
曲夜只能笑,后悔已是无用。
“药王,此事我说与你知,便是希望这些谜,由你替我解开了,我知你苦痛半生,定也放不下这些事……樊星究竟死了,还是没死……我下了黄泉,或许便能再找到答案……若找不到……”
若找不到,他定还在世上……
就算他不在世上,这世上定还有与他串通的人,在继续着他不为人知的计谋……
那救走樊华的黑衣人……
“别胡说,什么黄泉地府,我可不准你去!”顾少棠扶着他焦心喊道。
曲夜只是笑她孩子气。
此身垂垂老矣,若真是时候要下黄泉,谁又能说声不许便硬留?可看她急得眼眶泛红,他心中亦是不舍,然而大势将去,无可奈何。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药王也知挽回不能,却又忍不住,迟声道:“玄王,我虽原谅了你,可咱们这笔账可还没算清,你欠着我,还要我替你办事,如何能成?你又怎知我一定会帮你?”
曲夜知他故意,但笑道:“你知你一定会帮我。”
药王驳之不能,愠怒拂袖转身:“你打的好算盘——活该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做鬼都留个心结!”
曲夜敛目微笑,皱纹丛生的苍老面容又黯了一分气色,他只撑着一口气道:“棠娃儿,你伸出手来,老乞有一物给你。”
他慢腾腾抬起右臂,那臂间皮肉,黑斑蔓延,已有蛊蚀的迹象。
顾少棠知是已临离别之时,不愿伸手,可见他吃力,又不能忍心,只颤颤摊出掌心来,满心酸楚地接住他给予之物。
是一个圆缎锦盒。
曲夜气若游丝,眼皮已是重得不能抬起,只迟声道:“你与雨化田……将来命运如何,老乞已再不能得知……老乞无用,只能想到此物……将来……为防万一……这里头……有三枚雪魄针。”
顾少棠闻言掌心一颤,怔怔看着那盒子。
曲夜怅然看她最后一眼,包住她的手,使她将之握住,声音缓缓沉了下去:“你是知道雪魄针的用处的……要记住,非到必要时,绝不能用……”
顾少棠眼神一颤,皱紧了眉头,仿佛握在手中的是命运之刃,切割得她鲜血淋漓。
“老乞……唯有冀望,他若真化为仇恨的剑,你便……成为阻止他的盾……”
不知遗言仿若箴语,曲夜缓缓闭目,手掌无力滑坠下去,灵魂随之触地,坠入深渊。
“曲夜——”
“玄王!”药王猛一回首,支身一顿,只眼中憾然。
天枢与龙胤抵将斩兵,刚杀上城楼,便惊闻顾少棠一声哀恸,浑身一震,顿步不前。
顾少棠搂住曲夜颈项,腮边滚下泪来。
蛊噬蔓延,侵蚀见骨,药王背过身去,不能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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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没平沙,影黯穹窿,北斗星横,皎月惊鸦。
樊华昏沉沉醒来,睁开双眼,只觉正身处于石窟之中。
枯木成堆,火光摇曳之中,一黑衣人背向他站着,身影投在石壁上。
眼渐朦,樊华眯着眼,努力将那背影辨认清楚,喉间迟迟疑道:“是你?”
那黑衣人定定不语。
樊华因被点过昏穴,浑身疲乏至极,吃力地撑坐起身,支着沉重的额,紧声发问:“你为何救我?”
“是你求救。”
“……我求救?”
陡然记忆回溯,眼前似有剑光一闪,恐惧窜入大脑,似曾真发出了求救之声。
樊华神经一紧,抿唇看他,沉声道:“那前辈便是见我要被曲夜所杀,于心不忍,所以才出手相救?”
这一说罢,却似被自己逗乐了般,唇边刚扯开笑痕,眼神倏然冷下——
“作何玩笑,你岂会是这般仁善之人?”
黑衣人仍旧不语,身影被火光投在石壁上,摇晃不清。
樊华紧紧握拳,强抑心中憎恶,冷笑出声。
“当年科举之时,崇王为往宫中安插人手,而染指科场,我不慎得罪他,便有人为了溜须拍马,就暗下贿赂官员,使作弊污名,使我永远无法登上皇榜……你真以为我在洛阳时不动声色,便是因我不知道你做过的事吗……御史大人?”
那黑衣人听得此言,仍是不语。
樊华眼神微变,却是低低一笑:“我倒不怪你,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只后来听说你弹劾奸臣未成,反被降为龙阳县知县,虽不如以前风光,倒也屡有善政,还深受当地百姓拥戴。”
话罢,见他仍不语,樊华又是语带试探:“你在朝中也有十几年,家父于正统元年入钦天监,名讳樊星,曾受景帝倚重,位高名盛,你应当知道吧?”
话音静,一阵沉默笼罩下来。
火光耀着,忽明忽暗,洞窟宽敞,石窟内壁绘有佛教壁画,画上神佛眼珠皆被凿毁,石窟两面通道,外头已是暗冥,隐蔽之地,宿居群鸦,风卷残云遮明月,群鸦仿佛受了什么惊扰,骤然涌入洞窟来,乱得蝙蝠一般,哑哑拍翅,风暴般窜过二人头顶,从另一面通道飞走了。
那黑衣人似不欲再做停留,抬步便走,樊华不甘心,重又出声诘问。
“这么急着回去,怕雨化田起疑心?”
没等回答,他又冷笑:“你岂知他对你不是一直疑心着?”
那黑衣人喉间倏然发出一声冷笑,咝咝如毒蛇吐信一般,直叫樊华心中一寒。
“我跟着他,不过是一场交易,只要彼此有利用价值,何妨疑心。”
黑衣人说罢抬步要走——
“站住!”
樊华一声怒喝,袖袍一荡,那洞窟边缘,土地石壁,已然如渗水一般密密麻麻涌入了无数幻冥虫来,黑衣人刚一顿步,那洪潮般的虫子,已涌到了他隐于暗处的脚边。
黑衣人沉了沉目。
“我真有些奇怪……”
樊华直起身来,每动一步,虫潮便自动分散,为他让出路来,他直步走到黑衣人面前,盯视一刻,狐疑更甚:“一个寒窗苦读十年的读书人,成了廉洁爱民的父母官,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怎能在我爹死后不过几年,摇身一变,就成了武林盟主……”
黑衣人面罩之下扯唇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感情。
樊华愈发逼近,抵目而视:“你当上河南知府,当上武林盟主,我知都是雨化田暗下相助,可你带我逃脱之时施展的轻功已把你深厚的武学根基暴露无疑……”他缓缓摇头:“这般武艺,绝不可能一朝一夕练就,即使你刻意在江湖中不露锋芒,自创那上不得台面的穆家拳来掩人耳目,也无法掩饰你的可疑。”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七十九章 蛊弦断
果然疑心之人,事事作疑,他口中提这御史大人、穆家拳,自是指向他的身份——
黑衣人缓缓抬手揭下面罩,露出一张苍老面容,正是那追随雨化田左右的穆渊无疑。
“你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他自以为隐藏得当。
樊华沉目视之,突兀一笑:“正是现在。”
穆渊微一拢眉,并唇不语。
只听一声革鞘微响,是樊华拔出了匕首来,目光沿着烁着锐芒的尖刃,盯住了他。
“我刚才突然想起,我爹的葬身之处,正是你身为知县时所管辖的常德府龙阳县……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穆渊唇角一动,似是讥诮:“世事无巧不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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