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气氛不对,玉衡本就揪着心,听得这话再忍不住,急声道:“顾姐姐,难道你不相信摇光的投诚?”
顾少棠看她一眼,道:“我当然相信。她为你背叛了羽奴思,若不投诚,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她不笨。”
玉衡又想说话,乌兰图娅拦声却冷笑:“我忍辱偷生,在他身边潜伏那么多年,就是一意要杀他,想必雁城上下皆是如此,你若贪生怕死便说,释了兵权滚回中原那安稳窝去,谁也不会伤你分毫,省得日夜操兵练马无用武之地,到头来固城等死。”
顾少棠神色不动,目视她道:“你这样沉不住气,却还能在他身边潜伏那样久,可见你并没有多恨他。”
话罢见她神色丕变,也只一笑:“你忍辱偷生,全是为了其他,许是天权?”
乌兰图娅脸色越发难看。
料是说中,顾少棠低目只道:“你为他尚知不能轻举妄动,生怕白白送死帮不了他,此刻料想着能利用这样多人的,便要拼着玉石俱焚了——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他人的性命,只想着他……可他领情吗?”
乌兰图娅呼吸渐沉,像是所有一切不能见光的东西全被她撕扯开来。
骇然却发笑。
“我不在乎!”
她骤然发怒,声音撕裂一般咆哮,鸷鸟惊飞,青天空宕。
她的心也空荡。
她很清楚,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换不回天权半分开颜,回首已是断崖绝路。
自她背叛七星盟,颤抖跪伏在羽奴思脚下,乞求留他一命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已经背道而驰,她本以为是殊途——直到他戕去双目,决然分裂彼此,才知那是末路。
已经回不去了,但是她不在乎。
她早已不奢望回到从前,**连同灵魂都已被无数次玷污,爱憎沦丧之间她早已对一切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他,唯有他,若对他还有用处,她纵然腥黑腐烂,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为他荡尽复仇之路的一切障碍。
所以……
乌兰图娅倏然转身,并膝向她跪下。
玉衡惊喊一声,却下意识的,不能上前,只祈求地看着顾少棠的背影。
顾少棠没有回头,眼神埋了叹息:“你纵然长跪不起,我也不会为你贸然攻打亦力把里。”
“不发兵,难道等死?”乌兰图娅神容惨然。
顾少棠道:“我说不会贸然攻打亦力把里,没说不发兵。”
乌兰图娅沉目盯视:“为何不能直捣黄龙速战速决,羽奴思难道还会等着你慢慢进攻?”
玉衡左右瞅她们两人不敢说话,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跟随。
“他恰好会等。”顾少棠语气颇有把握。
乌兰图娅冷笑:“你别自以为摸得透羽奴思的心思。”
“我不是摸得透,我是知道——”顾少棠面目凝肃起来:“哈密,吐鲁番,雁堡乃至雁城,几乎都等同于是他拱手相让——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乌兰图娅怔怔沉默。
“我知道他是在等西王,我也知道他不会有太多耐心——他像只猫,逮着了猎物便要玩弄一番,捉住,放走,再捉住,直到猎物再不能引起他玩弄的兴趣……或是死鼠一般不动弹了,他才会咬断它的脖子,将它毁灭。”她看得很清楚,因而危险在何处:“敌强我弱,咱们这些待宰弱鼠,若不给他找点乐子,一回头他就把咱们全消灭了,半点余地不留。”
“说得好似有理,可究竟是要怎么做?”
话音从转角处飘来,却是那天玑踱上城阙,美目乜斜着顾少棠。
“他对西王尚无耐心,你又如何能给他乐趣?”
顾少棠一刻静默,沉声却是冷笑:“武不能胜,咱们就到他的陷阱里去,耍猴戏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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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七月,朔风渐至,抵夜更深,透袖寒凉。
顾少棠掌着风灯,来至把守重重的城池密地,穿过廊道,走至深处,卫士渐少渐至无。
隔着石扉,她屏息凝听,里头全无动静。
雨化田这一闭关,十天半个月内不可能出来。
她不动声息,低下眼睛,眸光里火烛微闪。
她抱着风灯背抵着石扉坐下,任凭雪白的狐绒披袄委地,好像如此也能算是陪伴。
她闭上眼几乎也能想象,他在里头静坐运功,窍诀默示,凝注一线,情思不能妄动。
她不敢干扰到他。
她答应过他,在他出关之前固守雁城——他恐怕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她扯唇一笑,觉得风灯有些烫手,于是把它搁下,外头的情形瞬息万变他不能知道。
李郁花决意回去死亡之海,临行让天玑给他带了话。
阿兰可能才是黑山圣女,匡仁带着她逃走了——逃到哪里去了,不知道。
胥雁追逐着李郁花而去。
听说他在江霞镇被朱见泽的人抓到了龙门去,译了那二十六副迷宫壁画图。
那二十六副迷宫壁画图破解开来便是通往黑山冥府的地图,朱见泽难道要到那里去?
这一切他都不能知道了,包括……
跫音轻悄,顾少棠乍然抬目,直直看着沉默定步的天枢。
她拎起风灯,随他出去。
朔风涌动,她裹一裹披袄,天枢接过风灯去,碰到她的手指,她没注意,裹在雪白一团里只露出小脸。
满天星斗闪耀,一下又被阴云遮住,她有点怀念中原七月流火,清风似醉。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有点好笑:“你喝过玉衡的鬼饮吗?”
天枢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她又笑:“你喝了之后干什么了?”
天枢默然有顷,低声道:“叠了一夜石头。”
顾少棠哈哈大笑。
天枢听着她笑,觉得有点安逸,等到她笑声停了,暗夜里寂寂的。
他慢悠悠问:“真的不跟他说?”
顾少棠抿着唇笑,不说话。
天枢也沉默。
顾少棠突然道:“番语里呼图壁……意为有鬼。”她转头看他:“你怕鬼嚒?”
“鬼也是人。”
“是啊,人害起人来可比鬼厉害多了,有什么好怕的。”她又笑,眸里晶光灿烂:“凡攻之道,必得地势,攻其逆政,毁其地阻……时不待我,可得出兵了。”
呼图壁是羽奴思足下距雁城最近的布防属地,西出隘口,东进咽喉,与都城亦力把和向阳之地首府于地形图上形成三角弓形,直射铁门关。
而呼图壁南有牧场中有平原北临沙漠,辎重良马无数,是西进之路必然要拿下的重地。
“三万兵马,要拿下呼图壁是有把握。”
“不。”
顾少棠却摇头一笑:“我只要一千兵马,若非如此,不能彰显能耐。”
天枢皱眉:“只怕太勉强。”
顾少棠目视他而笑:“怕什么,我亲自出马。”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战鼓催
西疆的寒气较之往年更早降临,刺骨的狂风卷起昏黄沙幕,薄日雾化般朦胧。
呼图壁金汤固守,百里一岗,十步一哨,城墙上旌旗猎猎,守城大将萨希尔一早获悉敌情,紧闭城门,令甲兵埋伏,自伫立于城垒高楼之上,极目遥望,只见天际陷于沙原一方,现出一笼阴影,不久显露轮廓,真是一方兵马前锋开来,如履驰道般严整,飞蹄踏得黄云铺地。
登高望极,不见后军,止此千多精锐,滚滚甲浪般卷至城墙之下,刹住阵脚,便一人飞马而出,呼啸叫战,呼应者声浪如雷,实有磅礴之气,必胜之势。
萨希尔穷目而视,心中犯疑——
呼图壁千百年来为西域驻兵重地,牧场耕田,辽阔无边,军士牧民更多为一体,闲时农耕牧马,战时披挂上阵,兵力自是精攒数万有余,敌方若非有攻城利器或奇谋诡策,又怎可能以一千兵马……且还如此莽直地正面出击,便企图打下呼图壁?
未见奇器,不见援兵,莫非敌方是个自大过头的糊涂虫?
但这声势如浪,真不容小觑,萨希尔亦非大意轻敌之人,因据高处不畏露相,只从卫士手中取来千里镜,凝目细细一瞧,孔眼中见那领兵之将如在眼前,跨九尺白马,着金鳞锁甲,兽面精胄,猩红披风,腰悬宝剑,背负神弓,躯姿昂扬,但略显精瘦,不似勇武善战之子,萨希尔心中大疑,目光一瞬移注,不其然却撞上一双犀利眼睛,那锐利眼神于幽暗孔洞中电光般直射而来,萨希尔如遭箭搠,心中一咯噔,千里镜不自觉从手中滑落的一瞬,耳边咄咄两声,身旁两名卫士已是被长箭射穿护心甲,齐齐倒毙。
萨希尔瞠目直视,冷汗滴落,缓缓偏首,直视那异乎寻常的黑色长箭,不敢置信——
何等神兵利器……竟能直射如此高耸的城楼且还……击穿精铁之铸的护心甲——
这,非止兵器之利,膂力之强能为。
萨希尔感到牙齿咯咯发寒,倏然转目,咬牙绷腮,瞪住城墙之下,那持弓未落之人,那玉面霜颜,目若寒潭的将士——
顾少棠。
那一瞬,杀气凝结,风飞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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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乘如云,旗纛摩空。
兵气冲霄,铁马嘶风,擂鼓喊杀,山川震动。
没有计谋,不设陷阱。
顾少棠令天枢窦青等守护雁城,只借来开阳九州穿云弓,率领一千精锐正面出击。
仅以一千人马,欲拔下呼图壁,虽说其中多为鹰帮精锐,但也免不了一番苦战。
于她而言,真正的苦战。
呼图壁城门大开,却无法逼近,敌军如巢蚁飞蝗,驱之不绝。
顾少棠跃马仗剑,杀出重围,八面箭雨如星,四围戈鋋蔽日,无所畏惧,但千军万马包围之中,亦有惶怖一刻——目睹手下将士应弦落马,摔得筋骨寸折。
金铁交锋之中,只闻杀声笼盖四野,刀光剑影之中,惟觉血海腥风四涌。
如遭洪水冲袭,立已艰难,况乎前进,她左右冲杀,浑然不知过了多久,只杀得无人再敢近身,胯下那匹多处负伤血流如注的白马早已乏极,终是屈膝跪倒,她亦落地,驻剑而立,感觉手掌颤抖,抵齿咬牙,她渐渐失稳,抬手抹去飞溅于眼睑的鲜血,手背护甲的冰冷令她又清醒又混沌。
呼吸渐沉,闷热迟重,血溅入了护甲里,和汗混在一起,脖颈有湿润的感觉,她紧抿的唇角扯开一抹残笑。
以卵击石,她亦知太勉强。
但非如此,如何能叫羽奴思移开目光,来欣赏这一场“好戏”。
天空有风,吹入一朵飞蓬,落在她耀着日光刺目光亮的兽形肩甲上。
顾少棠闭上眼,感觉在无形中与他抵背相对,石室中长明烛泣血滴泪。
她睁开眼,迎上无数虎狼般的目光,缓缓直身,握紧手中长剑,杀声四起,倏尔消退,她渐渐看不见敌人的面孔,惟剩猩红麻木一片,吟雪也血染通红似赤尸一般,之后——
纵横莫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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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列旌旗,夜设火鼓。
西**帐蜿蜒铺设千里,火把成片,一眼望去宛如火龙。
西国将军顾少棠日前于雁城军营中召集三军将领,谋以相较不及一指之兵力强攻呼图壁,龙胤着惊不说,窦青更是如遭雷抃,自擂桌咆哮不同意她去,偏生万般担忧恼急,不敌她心意已决,只好退了一步,要求由他来领兵攻城,顾少棠却还是纳了好心,拒了提议,只问他人意见,那阿巴拜克日极不看好,故作姿态要求留营固守,更暗示绝不会同意她调取他的将士去行这以卵击石之事,当下闹得场面极僵。
他本意在让她打消念头。
谁知顾少棠真是硬了颈铁了心。
吵吵喧喧中唯有天枢不语,顾少棠盯视住他,他面孔微微一动,却依然沉默。
那一夜她已说尽了决心,言谈中不曾担心自身安危,却显然不放心雨化田。
闭关修炼之人往往在生死关头徘徊,受不得一点惊动,而这雁城之中,能够守护雨化田的,便只有他和龙胤。
因他始终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的,因龙胤始终是以雨化田安危为重的。
因而他们不能随她同往涉险。
即日她便领去鹰帮一千精锐,昂然进发,窦青只愿身先士卒,偏生被她调作支援,日夜里焦心如焚,只等那探马飞报送来战场消息,雁城中顿时愁云惨雾一片,只有阿巴拜克日不受影响自顾练兵,不过几日,消息传来,还真真就一战拔城!消息不胫而走,四野震动,阿巴拜克日佩服之余,仍有狐疑——她真有如此神通?耐不住好奇,他领兵冒夜前往,半途与窦青援兵汇合,抵至呼图壁,原想着开开眼界,却只见着日破天光,萧瑟如昏暮,秃鹫被腐尸的气味吸引而来,满空盘旋不尽,尖鸣凄厉。
凄冷之朝阳,蹀血之沙场。
折戟断旗竖如墓碑,将士卧沙枕尸而眠,那城中似受了火攻,四里腾烟火光片片。
窦青本就绷着张黑脸,听着得胜消息也未曾开颜,见着此景更是揪心之极,跃马直入城池之中,只见城门颓败,四里乱象,绊脚难行——他心中急躁,横刀一扫净空,便拨马向前,唤着名字急迫寻着那掌上珠心头肉,抵至墙楼下,顿了一顿,只觉阴冷的风扬着腥气,似带着冰碴般钻入肺里,刺得生疼——
火光里顾少棠憔悴不眠,正屈膝半跪在那里为她的弟兄包扎伤口。
窦青倒抽了口气,疾步上前,却不敢大声说话,只蹲下身,慢慢扶住她单薄的肩膀。
顾少棠落了盔胄,长发半披,露出一侧雪颜,头也不抬,唇也不动的,似已没有多余的气力。
窦青小心翼翼将她纳入怀里,接过手帮那弟兄扎好伤口,再一低头,只见她闭着眼,已是抵在他怀中沉沉歇了。
窦青叹了口气,将她抱了起来,那姿势似同她还如婴孩一般,可就着火光,见她铠甲残破,一身血迹斑驳,沉睡中仍拧着眉宇,再不是那童稚笑颜的孩子,满心酸楚顿时生生揪成一团,从未见她如此倦累过。
“棠儿……”你这样待他,只盼着他……
窦青只又叹了口气——只愿他能如你所愿……
天际蒙蒙的,突然落下一星雪白。
雪?
阿巴拜克日勒马抬头,望着诡异天色,心中隐隐感到不妙。
这气候,真与往年不同。
雁城之中,石室巨门牢牢紧闭着,没有半点声息,幽深甬道黢黑静谧里直通地府般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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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乌夜啼,穹窿无星。
阒寂殿舍之中,赤色锦毯铺向十步长阶。
青铜火盆内火光烁烁腾耀,扑不向的,是阴影中更深一层的黑暗。
黄金王座之上,他在痛楚中沉眠,那穹顶陷入了幽暗里,巨大的宝石嵌在其上,泛过一丝流光,仿佛冰冷地注视着他。
幻梦飘忽,那一夜有光。
耳廓一霎盈满刺耳的声音,靡靡的乐声被侍女的尖叫打乱,寝宫中少年抑不住胸腔的鼓动,狂笑中身影扭曲在华丽织绣的帐幔间。
将意识焚毁的是仇恨的火焰,只看见手中匕首耀着火烛的光——
那双手将它紧握,不断举起——又刺下——一遍又一遍,几乎为这美味的杀戮沉迷其中,仿佛要被那血洞吞噬一般——
他不在乎,失去为人的资格,本身奴隶也是,不被当做“人”的存在。
在那一刻,只是野兽而已。
因为是野兽,才会有挣脱囚笼的本能。
乌发披散,纱罗撕裂,赤足踏着飞溅的鲜血,折向廊道的逃亡中,充斥焚毁一切的恶意。
但,若没有选择那个方向的话,就不会有——那揭开不幸之序的相会。
月光下的锦花金冠,曳地华服美好,她偏首看他,海水蓝的瞳眸盈满惊讶——
蚀骨的痛楚如幽灵般徘徊不散,一抽一抽地扯痛神经,羽奴思猛然拔身而起,视线移向紧握的右拳,那手臂肌肉紧绷愤起。
他支住发丝微散的额际,不出声地喘息,眼神涣散——
朵琅宫外那一战后,痼疾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
雨化田……
突然想起,似觉有趣,羽奴思唇角蓦然勾起,幽暗中渗入诡异的笑声。
长阶之下,师琴木偶般坐在阴影里,未被面纱遮蔽的蓝眸映着闪烁的火光,似乎看着他,又似乎只是空洞地向着虚无——
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仿佛不再活着,只是幽灵而已。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旧梦袭
渐渐有风雪的声音,火光摇晃得厉害。
倒映在一瞬不瞬的森冷瞳眸中,那始终坐在暗处一动不动的身躯单薄得宛如剪影,脆弱得仿佛一眨眼就会灰飞烟灭。
她曾不管不顾拉着浑身浴血的他拼命躲避卫兵的追逐。
长氅曳阶而下,光影明灭,羽奴思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向下睨视,那眼神似笑非笑,隐隐有种扭曲的混乱。
他曾为寻找家破人散沦落花坊的她甘做走狗俯首乞怜。
风雪声更烈,火焰腾耀一瞬,痛楚又再发作了——
握住臂膀,羽奴思身躯微僵,目光却仍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她。
自从得到了赤尸剑,痛楚便成了他的痼疾,日夜,令他不能成眠,他早已将痛楚当做了唯一的依绊,借以将她从记忆中撕裂,不曾想如今,她也会承受着痛楚,与他一般——
在他那看不清情愫的瞳眸中,师琴那无力垂放在膝上的双手,终是隐隐颤抖起来。
她仿佛想要借由将双手紧握在一起以遏制那种颤抖,却又不想让他发现,而只能僵持在那里苦苦忍受,然而不管如何忍耐如何躲藏,她也丝毫无法躲过他的眼睛。
不管是许下承诺的当时,还是咫尺天涯的如今,彼此都始终在痛苦中煎熬着,谁也不曾比谁幸运过,羽奴思俯身,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贴上她那明月般光洁饱满的前额,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却令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她那紧绷而痛苦的发抖。
是伤口的痛楚令她颤抖吗?还是……
他埋下身,目光终于与她对视,清楚看到那眼瞳中一瞬的惊惧,他突然握住她匀称的小腿,感觉到她一瞬间的震颤,眉宇间死海般的沉寂被痛楚的波澜搅乱。
那曾在花丛中起舞的纤巧双足如今包裹在雪白的绷带里,在他掌心的抓缚下渗出血来,记忆中足踝上的铃铛泠泠声响不断飘远,那鲜血温热了他的掌心,却无法融化他森冷的眼神——
地牢之中,烛光熄灭的那一刻,未能明白是被什么逼迫着出手,将她救了出来。
只是那时幻冥虫已然爬满她的双腿,噬咬得鲜血淋漓。
那伤口再也无法痊愈。
因此她再也无法行走。
因为伤口无法愈合,痛楚总是发作,那钻心蚀骨的痛楚,她从来不说,他也只是看着,看着她受折磨,如同她看着他那般,彼此都只是沉默。
鲜血滴落在雪狼毛毡上,羽奴思缓缓抬起染红的手,抵上唇间,薄唇倏然勾起冰冷的笑痕,师琴心中酸楚几乎要腐蚀五脏,只是不堪忍受地闭上眼。
只是闭上眼,却突然想起那画面——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贵族的盛宴,俊美的少年如祭品般披着纱罗被献上,身不由己,眼神却冷得令人心悸。
花坊中只能遥遥相望心却在一起,如今王殿里相距无差却远若天涯,在他身旁,她已无法再感受到任何的温度,纵然是他一刀刀划破她面孔的那一刻,都比此刻还要怜惜着她——
膝下的痛楚越演越烈,额际冷汗涔涔滴下,咬破了唇瓣后,那面纱渐渐渗出血来,他眼神微动,却如嗜血一般探首过来隔着面纱吻她,唇瓣感觉不到温度,冰冷而僵硬,他蓦然将她拦腰抱起,穿过飘垂的帐幔,步向寝殿,她臂弯上的绫纱透光垂荡,毫无生气。
烛光暖融,玉色酒盏端到唇边,他缓缓饮下,倾身过来,揭落面纱吻住她,哺了一半予她,鼻息口舌间霎时溢满七夜明媚的魅惑气息,师琴隐隐皱眉,有一瞬抵触,罗帐间形骸放荡,暗处窥视的邪恶眼睛,犹在脑海,转瞬湮灭,又何妨……羞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是行尸走肉,她也只剩一具空壳……
身体的痛楚因药物的作用渐渐麻痹了,**的陡升令她无地自容,羽奴思强壮的身躯笼住她,温暖与光芒的寂灭一样突如其来,她的手指一瞬间因紧张而痉挛。
她知道的。
是她一意踏着他的足迹而来,任凭地狱的大门在背后沉沉合闭,再也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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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飞雪,并非稀事,只那落雪倏来骤逝,毫无预兆的,倒显得诡异非常。
西极莽野,只见那俯地苍穹,尽日里波诡云谲的似在酝酿风暴一般,抑郁人心。
薄雪未满,朔风又卷起漫地黄沙,战马咴咴喷鼻,沙场上操兵,行营里肃寂。
西进之路,横生枝节。
窦青飞步而至,营帐打开,红毡直上,只见前来支援的天权等人坐于幕下,那阿巴拜克日拎着一份图纸在看,两道浓眉紧皱着,氛围有些凝重,倒似陷入了僵局一般。他再往前一望,那狼皮铺就的将帅之座,顾少棠正大马金刀沉腰坐着,闭目沉思,那一身红氅金甲锋芒尽显,乍一看倒似金莲赤焰裹着一颗莹润粉珠。
“怎么,还没商量出结果来?”他环视一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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