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顾少棠面如沉水,只吐出一句:“无情无义的是人,不是江湖。”
白龙一怔,未及思索,见她要走,慌忙脱口追问:“顾少棠,难道我真的没有半点机会?!”
“我和你,并非同道之人。”
冷漠语调,掷于清寒夜色,决断之言,意在划清界限。
白龙追至窗前,只见白衣之影皎洁如雪,却如镜花水月,难以捕捉,倏忽消失眼界,伸出的手抓不住,透入一掌空虚,刻骨冰寒,一腔柔情,脉脉清寂,情思空掷,无人回应,只余一抹落寞残笑——
满院栽种的迎春花,开得那般绚丽,她看见了吗?
若看见了,会不会想起两人曾同坐花荫下谈天说地的情景?她可知那一幕,午夜梦回间,总在他眼前浮现,她可知他巧立名目,纠缠鹰帮十载,不过是盼着一见。
白龙垂下眉眼,于温暖怀中,取出一只飞镖,看得失了神,那飞镖与顾少棠惯用的无异,只是稍小些,是她幼时玩的。
他向她讨了这一只,一直揣在怀里,这些年来,已被他的手指磨得光滑。
睹物相思,思更浓。
却道是,情种深埋,情根难断。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十九章 归心箭
却道穆杰甩掉白府追兵,遁入平山镇四通八达的巷道中,饮耻暗恨顾少棠坏他好事,莫奈何,蹉叹之余,正寻思着要去哪里找匹马出镇,突觉房舍顶上人影一现,杀机迫近,猛一抬头,还未看清那人身形模样,脖间一冷,已遭割喉。
穆杰摇摇而倒,黑衣客蹲身抹他鼻息,袖下匕首一收便欲离开,正将起身,猛然一顿,脖前已遭一线金蚕丝绕著。
他若敢妄动,便是死路一条。
顾少棠在他身后,语音冷冷:“你从龙门一路跟踪我到这里,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黑衣客不说话。
顾少棠仅见之背影,硬如铁石,呼吸分毫不乱,便知其必是受过严酷训练,冷血兮麻木无情,非人哉无所畏惧,此是绝顶的刺客,也是绝顶的死士,若想从他口中套出些蛛丝马迹,怕也是白费功夫。
顾少棠寻思片刻,只便收了金蚕丝,冷然掷声:“回去告诉雨化田,我欠他的人情,我自当双手奉还!你们这些官僚走狗,若敢踏入我鹰山半步,我必就地而诛!”
她说这话,绝非威吓。
黑衣客默不作声,只身形一晃,便如寒夜栖木之鸦,转瞬消失眼界。
顾少棠静默一刻,探手碰了碰穆杰尸体,知是死透,眸敛思索,联想这黑衣客与那日客栈中黑衣人的身手,只疑雨化田究竟是从哪儿得来这么一帮魑魅魍魉,又想,虽未真的将这跟踪者斩草除根,至少得了一方清静,旋即飞身而起,足踏房舍之上,悠长一声口哨,唤来坐骑,连夜折返酒馆。
辛平二财酒足饭饱,卧凳正酣,冷不防被她一踢,双双跌了个狗啃泥。
日渐天光,炊烟袅袅,待到雾岚散尽,三人亦酒足饭饱,动身上马。
店家老两口窝在草棚屋里合计了半天,到此时方推着那小孩儿过来,殷殷道其家在京师,惨遭拐子卖到蜀中,前些日子才逃了出来,懂事又可怜,老两口原想将之收做义子,孩儿却念着亲人摇头不肯,这老两口寻思着鹰帮人手多,许有那么一两个想去一趟京师的,便求她伸出援手。
顾少棠先与这孩子默契配合,甚喜他机灵,二话不说,将手伸出,那孩子似有犹豫,迟疑片刻才交出手,转瞬就被她拉到马背上,四肢摇摆,呀呀惊呼,显是第一次骑马。
顾少棠露齿一笑,单臂搂住他,一甩缰绳,奋蹄出发。
离寨甚久,她归心似箭,只任马蹄撒欢,绫带飘掠,衣袂掀风。
那小孩马背上颠簸片刻,渐渐得了适应,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马儿鬃毛,不意瞅见她揽在自己胸口的手,肘间有伤,血透白袖,眉头一皱,犹豫片刻,才伸手到怀中,掏出藏得极妥的一方秀帕来,默默为她包扎伤口。
顾少棠悄然压慢马蹄,垂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儿正聚精会神地打结,闻声讶然,回首见她眉眼融融,极其温柔,绷得太久的心突然间松懈,脱口而出,“叫我小……”猛又一顿,似有难言之隐,只垂了小脑瓜嗫嚅:“……柱子就可以了。”
顾少棠不太肯定,“小柱子?”
“小柱子?哈哈哈——你爹你娘怎的给你取个傻名?”
“小柱子,娘的也太寒酸了,至少叫个大宅子啊!”
那辛平二财共骑一乘,原本你捶我一拳我捅你一记闹个不停,此番回头连声打趣,直叫那小柱子脸蛋涨得通红,不服气道:“柱者,有顶天立地之意,你们两个懂什么?!”
“吖!这小蛋曹,居然会顶嘴!过来,看我怎么打你屁股!”
见辛平当真伸手要抓他,小柱子紧忙往顾少棠怀里一躲,“姐姐救我——”
风淸路遥,碧山翠微,日照人影斜,幽径马蹄响,霎时沿路洒满笑语欢声。
日月无声,哪堪流光换,顾少棠离去马坝林酒肆,安知三日后,这平日里只有农叟柴夫光临的寒酸小店,竟多了一名店小二,弱冠之年,长得浓眉大眼,相貌端正,拜二老为义父母,继承酿酒蒸馍之手艺。
问其为何在此,答曰,置屉蒸馍,压坛酿酒,愿得一人尝。
问那人是谁,却只含笑不语,举目而望。
望之处,林荫遮目,看不清百里之外,崇山峻岭,只见草棚屋上炊烟袅散,渐淡如深宅锦户之瑞脑烟销,鎏炉暗冷,光阴逝,飞鸽托书,寄洛阳,过朱门,穿华榭,落于一黑衣人臂弯,登楼阁,入疏帘,转承于一汉子之手,由其取下足环信笺,掀重帘,跨浅槛,呈到软帘掩映下的紫檀黧毡罗汉塌上,那慵懒斜卧之人面前。
那人身着月白直裰,鬓发修整光洁,头戴儒巾,锦饰不施,自气度不凡,眉眼间冷若冰霜,魅若秋虹,取了信笺一阅,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神色一敛,信笺于其指间,转眼化为粉末,未及说话,楼阁外有人求见。
那人不语,闲然以巾布拭去指尖余污。
那身着轻衣软甲的汉子似知其意,遂转足将求见之人引入,却是个苍发慈目,着鸦青深衣戴巾帽的耆年老者,手中托一锦盒,挪步到了榻前一跪,深鞠引言:“……此剑得来无鞘,恕属下眼拙未能分辨,是否真是大人随身宝剑,还要请大人过目才知……”
说罢掀开锦盒,盒中静卧之物,乃一把三尺长剑,剑身精铁烁光,暗痕浅显,剑柄鎏金錾龙,琼玉争辉,正是雨化田的三刃剑——而这榻上之人,自然就是西厂掌印提督雨化田,只见其缓缓起身,探手取了剑,剑泛寒光,耀其眉间,冷目一凝,掌中倏然用劲,剑身飞片而出,堪堪滑过老者颈项,剑气拂其须发,陡然震破多宝阁上几件官窑瓷器,转瞬归于剑身。
雨化田勾唇浅笑,“这剑,你倒是保管得不错。”
老者波澜不惊,拱手尊道:“此乃大人随身之物,这等神兵利器,属下为求稳妥,自当要全力保善,不敢有分毫怠慢。”
雨化田笑意越深:“这等神兵利器,你就没有起过独占的念头?”
危机迫来,老者顷刻深拜呐言:“属下惶恐,据说此剑于嘉峪关出现,由江湖人士之手转卖洛阳,属下见此剑颇眼熟,唯恐是大人丢失之物,立即重金购下,之后便一直珍藏于宝阁之中,就等着这一日物归原主,属下深知,此剑只有在大人手中,才能尽显威力风采,吾蒙大人恩赐,荣华得享,犹是凡夫俗子,岂敢妄想。”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雨化田自是满意,只将剑置回锦盒,示意辛眺收起,扶塌慵懒道:“交付之事如何?”
老者抬首回道:“禀大人,一切皆准备妥当,只是……”
“说。”
雨化田径自起身越过他,由着辛眺为他覆上锦披,系上锦丝软束。
老者膝盖不敢离地,挪过身来,仍旧拱着手,犹豫道:“属下揣测,那鹰帮帮主顾少棠,多半不会应邀而来。”
雨化田不置一视,挥袖往门外走,勾唇而笑,眉眼间全是自信,“她一定会来。”
青天之蜀道,山林丰茂,惟西界一山,最是雄壮巍峨,堪称奇景,但见其苍翠峥嵘,峰峦逶迤,顶峰之高,云雾缭绕,其下山道纵横,宛如溪流交错,汇于山脚。
此山入口仅一处,两壁竖石成山门,潜行几里,开阔处有一巨石盘地,形如雄鹰展翅,神似欲飞之瞬,故石壁凿字漆朱红,名曰鹰山。
四人两骑,越过石鹰盘地之所,辛平二财称叹未止,又见一整片樟木乌林,如千军万马般横亘面前,郁郁葱葱遮了眼帘,一时不辨路径,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顾少棠。
原来这樟木林四通八达,出路众多,但终归都能上山。
顾少棠日夜兼程又兼打斗追敌,稍感疲累,闭目假憩,任由马儿带着前行。
落英铺翠径,马蹄碾香尘,乃至穿林而过,视野豁然开阔,再行数里,竟就现出了山路悬崖,奇峰险峻的雄景。
顾少棠醒觉不对,愕然勒马,目光游向悬崖之端,一时发怔。
怎能料到,来到此处……
狂风突至,摇撼樟木林,哗哗作响,悬崖之下回音呜呜弄吟,恍如坠崖时,听到的萧瑟风声,凄厉宛如哀鸣,叫人神魂皆碎。
顾少棠僵坐马上,思绪漫漶。
这命运的分水岭,过往一切,历历在目,叫她如何能够不在意、不滞留?
紧蹙眉头,闭了双眼,却仍无法阻挡,记忆太过清晰,身体竟重临其境般,泛起阵阵失力感,恍惚间又看到父亲,挡在身前,无数箭矢直扑而来……
狂风转瞬而过,倏忽归于平静。
辛平二财走得太近,险被那股奇风刮到悬崖底下去,好一阵心惊肉跳,又叹那顾少棠竟能任由狂风侵袭,乱拨青丝而不动如山,实在稳重,正要过去拍马,又见着她面沉如水,浑身紧绷,一时面面相觑,暗道莫不是被这阵诡异的风刮了魂儿去?
顾少棠玉手紧握缰绳,紧得骨节都泛了白,只有小柱子瞧见,顿生忧惧。
抬起的小手,碰触到她的脸颊,有些冰凉,“顾姐姐,你怎么了?”
顾少棠眼神如同被噩梦惊醒,未及隐藏,深刻的痛苦、遗憾,丝丝显露,她有些恍惚,辨不清耳边纷杂的话音,蓦地看清小柱子担忧的眼神,忙将心绪抚平,勾唇浅笑:“我没事。”
收得太仓皇,就连微笑,都显得伤感。
辛平二财哪里瞧过她这般神情,暗疑是这悬崖怪风招的邪,催马过去一看,只见这处高耸绝壁宛如刀劈斧削,其下沟谷幽深,溪流汇集,怪石嶙峋,他们两个在平顶山跑惯了高山绝壁的,看着都要腿软,连忙退回顾少棠身边,喊了一声,“老大……”
这地方阴森诡异得很,他们真不想久呆。
顾少棠沉沉呼吸,偏开头道:“走吧。”
见她调马前行,辛平二财紧忙跟上,又过几里山路,默默无言,气氛凝重得叫人发闷,两人实在按捺不住,搔着脑门找话题,“老大,你说我们进鹰山这么久了,怎的一个鹰帮的手下都没看到啊?”
“鹰帮总寨在山腰上,这山道各处都有暗哨,他们除了传达消息,一概不露面。”
“暗哨?”
辛平二财听了这话,顿觉热血沸腾,四处张望,目光尽往繁枝密叶中搜寻动静,再一想自己是顾少棠的随身手下,身份不一般啊!顿觉威风凛凛,姿态那么一变,腰杆挺得倍儿直,想叫那些藏身暗处的人瞧个清楚!
小柱子瞅着顾少棠,有些不信,“顾姐姐,你们真的是土匪吗?”
“去!这不废话吗?!我们当然是土匪,你看我这长相啊,一看就是土匪!而且我们这些土匪啊,最喜欢的就是小娃娃白白胖胖的肉了,晓得不?我们要把你带到土匪窝里养得白白胖胖的,熬汤喝……”
二财反坐马背,横眉竖目,张牙舞爪冲他扮鬼脸,想吓哭他,可惜没效果,反被辛平一屁股搡下马去,摔了大马趴,辛平一招着效,哇哈哈驾着马儿落跑,二财七窍生烟,追着马屁股射飞镖,这两人一来一去,打打闹闹,滑稽至极,惹得小柱子拍掌大笑,顾少棠忍俊不禁,笑逐颜开,懂他们用心良苦,紧绷的情绪自荡然无存。
一笑莞尔,嫣然刹那。
一如鹰山之上,万顷海棠盛放,如烟如霞,美得醉人。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二十章 英雄帖
鹰帮总寨,以高耸石墙划分地界,横亘于鹰山之上,拦腰截了通往顶峰唯一的山路,墙高数丈,望不见其内,墙门之上,旌幡迎风猎猎,眼哨四布,昼夜驻守巡视,只此一景,足令人称叹,与其说是山寨,倒不如说是一座城池,固若金汤。
鹰帮守部副领戚三早有消息,此时带领总寨弟兄们,正肃然立于墙门外,列阵等候,见得顾少棠等人策马而来,当即迎上前,抱拳齐齐洪声道:“恭迎帮主回寨!”
辛平二财早已瞠目结舌。
他们只知匪帮山寨多在山野绿林,乃土匪草寇群聚之所,自都是些粗野豪迈,不拘小节的汉子,树杈鼾声响,酒坛满地滚的景象可想而知,这鹰帮不过是人手多一些,名声响亮点,自不会有什么不同,哪里料到会是这般阵仗。
这哪里像个匪帮,活脱脱就是个纪律严明的军营!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又觉被鹰帮弟兄上百双眼睛盯着,紧张得直咽口水,两个无名小辈,自是不敢跟帮主比高,受人仰视,忙将滚鞍下马,搔着后脑勺,干笑几声,那点招摇卖弄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顾少棠神色一如平常,只跟戚三寒暄几句,觉他似有要事要说,便驱马入了城门,鹰帮弟兄随其而入,队形平整,步调一致,显见训练有素,辛平二财两个不甚灵活,插不上队,灰溜溜垫了尾,后脚刚入,闻得顶上响起一阵闷重粗粝的磨石声,惊悚抬首,只见石墙巨门,缓缓合拢,仿佛要将世界完全阻隔,心里一突,紧忙凑到顾少棠身边。
人生地不熟,自要找个靠山,求个心稳。
顾少棠下了马,正要去抱小柱子,却道他小孩心性的好强,自个搂着马脖子就蹭了下来,顾少棠便将他交由辛平二财牵着,又以眼神示意戚三跟上,随即旋身,率众前行百余步,抵至一处寨堂,颔首致意,抬步入了守卫森严的大门,戚三紧随而入,辛平二财不敢逗留,拉着小柱子忙不迭跟了进去,却觉那些个鹰帮手下,没有帮主吩咐,全停在门外等候。他们见状,也不敢冒冒失失再往前,一声求助,顾少棠有所察觉,回头示意他们安心等候,辛平二财看她似有要事在身,也便跟着迎来的仆从往偏堂去。
顾少棠脚步不停,穿过两株海棠相隔,石板铺地的院落,入了主堂。
这主堂,便是鹰帮处理帮务大事之地,只见偌大地界,石壁无窗,帘幕低垂,两排乌木圈椅空荡荡,中央空地架着两个大火盆,烧着两簇新火,火光耀得四下亮堂,六层石阶之上,权力象征,帮主宝座,上铺兽皮下垫金衾,华贵无比,而宝座后方,巨幅金绸帛锦更铺了整面墙,其上巨鹰展翅,绣工奇绝,栩栩如生,鹰隼之眸,灵动如活,傲视众生。
顾少棠回来得急,自是有事要做,刚行至主堂中央,便顿了步问:“寨中一切安好?”
戚三拱手道:“托帮主洪福,一切安好,弟兄们听说帮主已将龙门一带纳入分舵,个个欢欣鼓舞!”
顾少棠淡淡颔首,又问:“我走之前,将帮务交由威武二人打理,他们怎么不在?”
戚三回道:“帮主去了龙门后,威爷武爷没有半丝怠惰,将帮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前阵子有消息说湖广分舵闹了些事,他们要亲自过去处理,帮中事务,便交由穹爷管理……啊,穹爷的性子,帮主也是知道的,不过管了几日,就说要去龙门找您和青爷喝酒,属下拦不住,现下寨里只剩因爷在,而因爷向来都不管事,属下得他允许,便斗胆越权代管帮中事务,所幸帮主终于回来主掌大局……这要事,还得由您来做决定。”
顾少棠见他神情突然凝重,只皱眉问:“究竟有何要事?”
戚三道:“帮主可还记得,数月前我们曾收到消息,武林盟主穆渊将要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好汉齐聚洛阳聚义堂?”见她颔首,戚三忙自怀中取出一张请帖,呈交上前,道:“前些日子,聚义堂突然派人送了这英雄帖到寨里来,指名要帮主前往洛阳,参加英雄大会。”
顾少棠探指接过,扫了一眼请帖落款,竟是穆渊亲撰,不由挑眉哼道:“这英雄帖,送到我们匪帮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会不会是官府的诡计,想招安?”戚三也只能揣测。
顾少棠闷声不语。
若真是想招安,还好处理,只怕没这么简单……
若她直觉无错,此事定与雨化田有关,而若真与他有关,就必有复杂内情。
顾少棠思及此,只沉声道:“这事我会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别管,戚三知其意,应了声,便要退下。
“对了,老戚。”
顾少棠好似想起什么,又唤住他问:“我曾托一个叫哈刚童噶的鞑靼人给鹰帮分舵带口信,你们可有收到?”
戚三细细思索,困惑道:“属下没有收到,是什么口信?”
顾少棠心下一沉——
哈刚童噶没有为她送口信,说明什么?常小文真是细作?若她是细作,雨化田给她迷宫出路图,诱使他们去龙门寻宝,是为了什么?若她是细作,卜仓舟和她在一起岂不危险?
顾少棠只觉陷入迷雾重重中,思及那令人捉摸不透的雨化田,顿时乱了心绪。
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到底派出了多少细作?
这鹰帮中,会不会也……
戚三见顾少棠默不作声,似有愁闷,试问道:“帮主若困扰,属下可有效劳之处?”
顾少棠回过神来,看戚三一脸真诚,暗想这细作之事,未必是真,她若平白无故怀疑自家弟兄,倒可能中了他人离间计,也只摇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下去吧。”
戚三得令拜拳,退门而出,顾少棠负手而立,心中烦闷未抒。
绝非她疑神疑鬼,这雨化田,肯定在龙门大战之前就已摸清了她的底细……
所欲何为?
她也知只凭着一点线索,胡猜乱测,不过是徒增烦恼。
他临走时曾说,江湖再会。
这英雄帖,若真是他的主意,只怕也是个请君入瓮的饵……
顾少棠螓首低垂,蓦地惊觉自个胡思乱想的,倒要误了正事,忙旋身跨步而出。
辛平二财正在偏堂门口徘徊,突见她步履匆匆,穿院而过,麻溜儿跟上,却遭她扬手阻止,也只定在原地,又不甘心,追出门口,只见她沿着山路直上,衣裾飘掠,转眼没入一片开得极满,美不胜收的海棠林。
说道乡间还是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鹰山岚雾溟濛,却已早一步湿温回暖,此际海棠万顷盛放如锦,枝枝蔓蔓,团团簇簇,远望犹如彤云密布,近看宛若美人含羞,这般盈瓣渺渺,垂英凫凫,遮了望眼,漫了山路,置身海棠林,便如入迷宫,这花色粉艳,直要把间或露出的一角天际都染成这般魅色。
海棠粉瓣,在枝头颤颤,似喜似羞,却被风儿无情推落,跌了一地薄英,铺满翠径,由着纤足踏过,只发出一声松软叫喊,便再无声息,谁料却有一阵幽幽笛声,宛若涟漪,随风而至。
顾少棠神色一动,脚步未停,绕过一株海棠,但见海棠林中一座碧瓦雨亭,花阴之下露出玄黑衣袍一角,黑袍男子跨坐石阶,斜靠亭柱,玉龙笛吹,清音凄凄,若哀若戚,如怨如诉,惹人愁思,更惹得急风突起,花瓣漫天飘落,遮了眼帘。
那人似有所觉,笛音乍歇,缓缓开腔:“女孩子家,野到哪里去了,这么迟才来,不怕夫人生气?”
顾少棠回过神,这才拨开花枝上前,只好颜一笑,“因叔这话就不对了,都说我娘是天底下最宽容的,又怎么会生我的气?”
那人正当壮年,发未束冠,只随意披散,闻声偏首看她,面容俊朗,正是鹰帮五将之一百里因,唇边含了一抹宠溺笑意,“你便是仗着夫人宽容,才越发肆无忌惮。”
说罢收了玉龙笛,将身边一把青玉执壶递过去。
顾少棠双手接过,凑近一嗅,闻得一阵清香甘洌,不由展眉一笑,“我回来得急,没去跟你讨这酒,你倒自己送来了。”
酒是秋露白,酒中珍品,是她娘的心头好,鹰帮上下几千口人,唯有百里因懂得酿,且吝惜得很,从不肯让人品尝,也只有年年今日,得以闻香。
百里因不置一词,从腰间玉龙笛旁,扯下一个酒囊,惬心而饮,恣意品味,其形其态,宛若花间醉仙。
顾少棠知他嗜酒如痴,没辙一叹,转身行十数步,到了花阴之下,一座汉白玉造的坟墓前,屈膝跪下,先将墓前三口玉杯注满,再酹酒于土,又从墓边搁置的竹篓取出线香,烧上香炉,复而俯身,叩了几首,再起身时,望着那墓碑,隐隐已带了归家之情:“娘,女儿回来了。”
日夜兼程,就是为了赶在这忌日,为娘亲上一炷香,谁知路上还是有所耽搁,所幸只是时间吃紧,并没有误了时日。只叹曾经,总与爹爹结伴而来,彼此笑闹,对着墓碑,诉说种种趣事,现如今,只剩她一人,形单影只,竟无话可说。
顾少棠闭了闭眼,掩去淡淡愁绪,与那冰冷墓碑静默相对,待到香烧尽,复而燃上一炷,这才起身,细细看这花间冢,埋葬十数年光阴,但荒草未见,墓石如新,显见有人悉心照料,便也安心,返身雨亭前,见百里因仍是那般酣酒之态,皱眉道:“因叔,你饮酒也该节制些,总这么烂醉,叫手下看见了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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