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祝德栋道:“我又不是说你,我是说曾渔。”
吴春泽点头道:“我记下了,我是人证,等下见官你也这么说,不掌你的嘴才怪。”
蒋元瑞抱头哀嚎,听到吴春泽在说话,叫喊:“吴贤弟,救我,救我。”声音凄厉。
吴春泽摇摇头,对曾渔道:“九鲤,别打了,莫要出人命。”
清客 第九十四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曾渔直起腰,把两截甘蔗往蒋元瑞身上一丢,目视祝德栋,眼冒怒火:“你竟然伙同蒋元瑞追打我大哥,你还是不是人”扭头问:“大哥,伤到哪里没有?”
曾筌这时刚把老仆黎叔扶起,黎叔嘴角流血,手肘蹭破了皮,所幸没有骨折,曾筌方才也挨了祝德栋两拳,胸胁好生疼痛,应道:“我没事——鲤弟,这些日子你们都在哪里?”
曾渔道:“说来话长,等下再向哥哥细说——祝德栋,休走。”
祝德栋让男仆搀起蒋元瑞往祝家宅子退去,他自己先跑了,蒋元瑞呻吟叫痛,扭头见吴春泽站在曾渔身边也不来帮他,恼恨道:“吴春泽,你很好,我蒋元瑞今日算看清你了。”
吴春泽皱眉厌恶道:“我也是今日才看清你,你赶紧去把你的行李搬走,我吴春泽不欢迎你。”
蒋元瑞恨声道:“吴春泽,欺人太甚,我堂堂府学生员不会放过你们的。”见曾渔追过来要打他,吓得不用人扶了,跑回祝宅。
这时有不少祝家畈的民众出来看热闹,曾筌道:“鲤弟,我们先回去。”曾筌心里很不好受,他不想让人看着当笑柄。
曾筌主仆和曾渔、吴春泽四人出了祝村,半圆的月亮已经升上中天,四下里朦朦可见,曾筌先问曾渔近况,听曾渔说了远赴宜春补考的经过,又惊又喜,连声道:“好极了,鲤弟辛苦。”精神这才振作起来,说了方才蒋元瑞和祝德栋的可恶言行——
一边的老仆黎叔含着老泪道:“祝姑爷太欺负人了,竟要休我家大小姐,我家大小姐哪点对不起他祝家”
吴春泽道:“蒋元瑞可恶,竟助纣为虐。”
曾渔道:“他是堂堂府学生员嘛,也不知怎么就和祝德栋狼狈为jian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蒋元瑞是奔着这条路来的,现在为难的是祝德栋不知该如何对付,投鼠忌器啊,大哥,你说呢?”
曾筌想着祝德栋那副翻脸不认人的嘴脸,闷声道:“回去和若兰商议一下。”
将至西门,吴春泽告辞,说道:“九鲤,若有什么需要帮助,就到吴村寻我,吴村往北边去也就三、四里路,一问便知。”
曾筌、曾渔兄弟和老仆黎叔回到茶圣客栈,小奚僮四喜早在门前等候多时了,见黎叔带伤、大少爷和少爷也好象身有血迹,大吃一惊,问:“这是怎么了?”
曾渔赶紧摆手道:“不要声张,去叫小二备水,让我们擦洗一下。”
曾筌三人洗脸整衣,这才上到客栈二楼,妞妞和阿彤、阿炜姐妹已经睡下,曾母周氏、曾若兰,还有梅香在房中等着,曾筌向周姨见了礼,便闷头坐在一边,觉得愧对周姨和鲤弟,而且今夜在祝家畈的遭遇让他很沮丧——
曾渔尽量把祝德栋狼心狗肺的言行轻描淡写地说,曾若兰已经是泪水涟涟,说道:“他变心了,他被蒋村的那个女人教唆得坏了心肠,他是不是想休掉我娶那个女人?”
曾筌、曾渔都不吭声,默认,这种事没法替祝德栋隐瞒,曾若兰必须面对
曾若兰眼泪长流,以拳抵嘴,呜咽呜咽——
曾渔直言道:“祝德栋无情无义,姐姐与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也是亏了姐姐,不如就来个了断,我担保祝德栋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曾若兰只是流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房间里油灯的灯焰轻轻摇曳,光线忽明忽暗,照得房中人的面容都有些惨淡,曾母周氏突然脸露惊诧之色,向曾渔示意,朝房门指了指,曾渔转头看时,九岁的外甥女阿彤披散着头发立在门边,见房中人回头看她,便可怜巴巴问:“爹爹没来接我们吗?”
曾若兰赶紧拭泪道:“阿彤,回去睡觉,等下吵醒妹妹了。”
“娘亲——”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阿彤背后传出,随即五岁的阿炜从姐姐身后转了出来,赤着一双小脚丫,眼睛乌溜溜。
曾若兰眼泪夺眶而出,过去将两个女儿搂在怀里,她方才哄两个女儿睡觉时说待爹爹来接时就叫醒她们,明明看着这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呀,没想到她们这时却醒了,唉,两个小孩儿也牵挂着父母的事呢。
曾母周氏轻轻扯了扯曾渔的袖子,低声道:“小鱼,婚姻之事劝和不劝离,你看阿彤、阿炜都这么大了,若是没有爹爹,以后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想法子让祝德栋回心转意才好。”
清官难断家务事,牵扯到姐姐和两个外甥女,曾渔也颇为难,等姐姐抚慰了两个女儿睡觉后重新回到这边,曾渔就问:“姐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实话对大哥和我说,我们好帮你处置或转圜。”
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了,而且曾若兰并未亲身经历今晚这一幕,大哥曾筌也没说祝德栋对他动手之事,所以曾若兰对祝德栋的丑恶嘴脸认知不深,心里当然是想和好的,离婚的女子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会被人瞧不起,对孩子更不利——
曾若兰眼望曾母周氏,小声问:“周姨你说我该怎么办?”
曾母周氏老好人,自然是劝和的,曾渔道:“既这样,让我和大哥商议一下,祝姐夫必须要狠狠教训丨要让他再不敢动歪心思。”
曾若兰赶忙道:“是要教训丨要让他吃点苦头。”
茶圣客栈还有空余的客房,曾渔让店家又开了两个房间,他与大哥曾筌同一间房,兄弟二人在灯下商量了一会,决定明日一道去府衙状告祝德栋休妻的恶行,祝德栋这种人不吓他一个终生难忘不会悔改——
看看夜深,曾筌道:“鲤弟,歇息,今日受累了,明天还有大事要办,赶紧睡。”下床吹熄了灯盏。
就在灯灭的一瞬间,昏暗中曾渔听到大哥曾筌叹息一声,说:“鲤弟,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住你。”
曾渔道:“没什么对不住的,弟也长大成人了,独立门户也是应该。”
曾筌沉默了一会,说道:“看到你和周姨还有妞妞都好,我心里很快活,你们——随我回石田去住。”
曾渔笑道:“大哥不要为难了,我和我母亲商量过了,准备在上饶县城安家,我是府学生员,每月都有几日要在儒学学习和月考,回石田反而不方便,银子我也备得一些,大哥不用多虑。”
懦弱老实的曾筌就没什么话说了,兄弟二人各据一床练习一遍八段引导法,分头睡下,曾渔看着窗棂格漏进来的月色,心道:“若不是嫂子谢氏所逼,我只怕也下不了千里迢迢补考的决心,这个世道,要生活得舒服不憋屈,社会地位还是要的啊,我若不是生员,这回想帮姐姐也难,希望苦尽甘来。”
清客 第九十五章 李白杜甫来种地
告状得有状纸,七月初十日一大早,曾渔洗漱后就开始磨墨写状纸,他是刚进学的生员,尚未系统学习过《大明律》,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民间诉讼学都持查禁态度,律法乃国之重器,岂能被小民掌握,不过生员是例外,生员是官吏的后备队,儒学中就有专门的律法学习课,这也是很多生员在本地包揽词讼的原因,因为生员懂这个啊,学以致用嘛,小民百姓不懂律法,当然怕打官司、怕上公堂了——
曾渔虽不精通大明律法,但对状告祝德栋休妻案却有必胜信心,姐姐曾若兰未犯七出之条,祝德栋所谓姐姐在公爹祝巨荣患病期间回娘家的指责站不住脚,祝巨荣并非刚患病,都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难道祝巨荣病不好家里人都不能出门吗?
至于说姐姐曾若兰未能给祝家三房生育子嗣更是荒唐,大明律规定庶民四十岁无子才许纳妾,祝德栋比姐姐大两岁,今年才三十二,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指责姐姐无嗣,更何况无嗣并非休妻的理由,无嗣可以纳妾,但不能休妻,这是明律与唐律的不同处——
曾筌有早起散步的习惯,走了一圈回来见曾渔在写字,便问:“鲤弟练书法吗?”以前在石田,曾渔经常早起练字。
曾渔道:“写状纸。”
曾筌便立在一边看,曾渔写了数行,搁下笔去二楼客房向姐姐曾若兰询问与祝德栋相好的那个蒋村寡妇的情况,曾若兰让梅香带妞妞和阿彤、阿炜小姐妹去楼下用早饭,然后对曾渔道:“蒋村的寡妇名叫蒋玉芹,今年二十五岁,就是蒋村人,九年前嫁给饶州府德兴县的一个县丞为妾,前年那县丞死了,蒋玉芹没有儿女,便回到蒋村,这女人有不少积蓄,买田买房,颇为放荡。”
曾渔问:“那不知那蒋玉芹出服了没有?”
曾若兰道:“听人说那县丞是前年过年前死的,县丞夫人容不得蒋氏,过了七七就把蒋氏打发回乡了。”
曾渔道:“那就是说蒋氏还在丧期,嗯,我知道了,我下楼去了,娘和姐姐要吃些什么,我吩咐小二送上来。”
曾若兰迟疑了一下,问:“小弟你是准备状告他吗,祝德栋?”
曾渔道:“姐姐不要同情他,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不狠狠教训丨不行,只有让他知道怕,以后才会与姐姐安安生生过日子。”
曾若兰低声道:“听说这种案子见官,他会挨八十大板——”
曾渔见姐姐还回护那个祝德栋,心中甚是不喜,直言道:“姐姐,大哥昨晚没和你说清楚,祝德栋说要让大哥把休书带回来,大哥气极,给了祝德栋一记耳光,祝德栋竟打了大哥两拳,还叫仆人围殴追打大哥,若不是我和吴春泽及时赶到,大哥会被打成什么样实在不好说——”
曾若兰羞愧得眼泪直流,曾母周氏责备曾渔道:“看你,把你姐姐说哭了,你大哥都没说,你却说出来。”
曾渔看着泪流满面的姐姐曾若兰,说道:“姐姐,不是我要让你伤心,我是要让你明白祝德栋有多薄情,若不是因为姐姐与他有了阿彤和阿炜,我是决意要姐姐离开那种人,现在呢,既然姐姐要给他一个浪子回头的机会,那我们就绝不能心软,必须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丨如果只是不痛不痒说他两句,他定不会悔改,那样姐姐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必须要让他一想到这次的教训丨就心惊胆战,这样才不会再犯。”
曾母周氏不说话了,儿子说话在理,儿子长大成人了,说话有担当象个男子汉。
曾若兰泣不成声,说道:“小弟说得是,那种人就该狠狠教训丨”
曾渔道:“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回到楼下客房,曾渔继续写状纸,那个蒋寡妇守孝未满二十七个月就与祝德栋发生jian情,依律双方都要受刑,只此一桩,祝德栋就要受罪——
曾渔第一次写状词,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总结的经验是写状词和作八股文有很多相通之处,状词一般分为三段,开篇提纲挈领等于是八股文的破题,祸因以下即同各股讲说,前段推写事由、情由,来历分明,又要简切;中间或殴打、或相言辩、或因强占、或相骗财某事等紧要见证、赃仗分明;后段切要取理辨别事情,言语严切,显出本理,中间转换,在乎心巧,八股文写得好能获取功名,状词写得好能作讼师,好的讼师往往就是擅长八股文的秀才,不过在古代,绝大多数愿意以道德来约束、来评判,讲究私下解决纠纷,讼师有损阴德,会遭天遣,曾渔当然不会有这种观念——
曾筌一直看着弟弟曾渔写完状词,口里不夸,心中暗赞写得好,文词犀利痛快,说道:“鲤弟,我方才向人打听过了,今日初十是官员休沐日,不坐堂,而且府、县同城,一般案子都由县衙审理,不能直接上府衙,上饶陈县尊审理民间诉讼是逢一、四、七的上午。”
大哥曾筌是做医生的人,心思还是细,曾渔道:“那就明日去上饶县衙递状纸。”心道:“我本打算上府衙的,毕竟在龙虎山与林知府有一面之缘,对了,林知府那日还说让我回乡时可到府衙见他,虽是客套话,我何妨当真。”
用罢早餐,曾渔对母、兄和姐姐说要去拜访知府林光祖便带了四喜出客栈,曾筌、曾若兰都是暗暗诧异,曾母周氏道:“小鱼月初在龙虎山大真人府见过林知府。”因说了曾渔为大真人府题楹联得了张天师六十两银子的事,又把妞妞叫过来,把妞妞脖子上挂着的八卦护身符福袋给曾筌、曾若兰看,说这是天师亲自开光的福袋,曾筌和曾若兰没想弟弟曾渔这些日子交游这般广泛,连张天师都有交情了,而且此番再见,曾筌、曾若兰都觉得小弟曾渔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主要是性情方面,以前的曾渔有些执拗,孩子气很重,现在却是大不一样了,嗯,小弟长大了、出息了——
曾渔袖了状纸刚出客栈,就见吴春泽带着一个仆人来了,那仆人提着篮子,篮子里有一罐米酒、一包茶叶和几样点心,这是吴春泽送给曾渔母亲的,曾渔谢过吴春泽,让四喜提进去,吴春泽问:“九鲤待要去哪里?”
曾渔道:“前次在龙虎山大真人府蒙林知府青眼,要我回乡时去拜见他,今日是休沐日,我就想去拜见林府尊。”
吴春泽既惊讶又艳羡,说道:“我来是为贤弟一家住处的事,既然贤弟要去拜访林府尊,那等贤弟回来后再说。”
曾渔道:“我对上饶不熟,请吴兄与我一道去府衙如何,一路上也好说事
吴春泽欣然从命,有一个与林知府见面的机会谁会拒绝,见曾渔主仆都是空手,便道:“那要不要备一份礼物?”
曾渔笑道:“秀才人情纸半张,我只带了一幅水墨画准备送给林府尊。”
吴春泽点头道:“贤弟的书法绘画实是二绝,我们东岩书院的同学无人能及,嘿,那时专顾读八股、一意求功名,现在才知道士绅交往还是需要琴棋书画,愚兄是什么也不会,惭愧。”
曾渔道:“这些年文人地位见涨,国初时宋濂听人赞他是开国第一文人,简直勃然大怒,认为这是羞辱了他。”
吴春泽笑道:“太祖高皇帝看不起文人嘛,太祖只要实于之才,对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律鄙视,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士大夫若不精诗书,就会被人讥为鄙陋。”
朱元璋出身无业游民,自身文化素质低,对文人有一种天生的敌意,认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艺术都是没有用的东西,不少百姓都还吃不饱穿不暖,你却在吟诗作画,既不能穿,也不能吃,当然要鄙视了——
曾渔心想:“中国自有史以来四千年就没彻底解决过温饱问题,这样说来,中国就不该有任何文化艺术了,李白、杜甫、王羲之都得给我种地去。”
小小的牢sao了几句,就已到了广信府衙大门外,曾渔递上落款为“治生曾渔”的名帖,门子见是两个秀才,倒也不敢无礼,只是道:“今日是休沐日,府尊大人不见外客,除非是府尊大人邀请的才行。”
曾渔道:“在下正是府尊大人邀请的,月初在上清大真人府有幸拜会了林府尊——”
正在与门子费口舌,却见府学张教授在门前下轿,曾渔和吴春泽赶忙见礼,张教授道:“你二人来此作甚?”
曾渔把对门子的话又说了一遍,张教授道:“你在龙虎山见过林知府吗,哦,那你二人随我进去,今日林府尊宴请宾客要搬演《琵琶记》。”
进了仪门,从大堂左边的侧巷走过,来到林知府居家的廨舍,廨舍后面有一座园亭,名留春园,这是林知府与同僚朋友宴饮之所,有假山方池,花木繁盛,靠东南方有一座二层小楼,广信府知府林光祖与同知、通判、推官等一众官员都在楼上,四、五张坐床,围着中间一班伶人,一个瞽师正在弹阮琴——
见张教授到了,林知府笑道:“张老夫子姗姗来迟——咦,曾生,你怎么到此,哦,你从鹰潭回来了。”
清客 第九十六章 情不自禁琵琶记
在座的在广信府官僚除了通判吴世良之外,其他人都对林府尊与一个生员打招呼感到惊讶,交头接耳探询这是谁家子弟,生员不值得如此敬重,定是这生员的来历不凡——
曾渔趋前两步施礼道:“治生是前日与吕翰林同船回来的,正赶上了昨日府学月考。”又向在座众官作揖行礼。
林知府便问府学教授张广堂:“张夫子,曾生进学的公文到了是,他昨日月考成绩如何?”
张教授见林府尊亲自过问曾渔的学籍和学业,心下也有些惊讶,看来这曾渔的确有来头啊,怪道学政大人肯让他补考进学,答道:“曾生的进学公文半月前便到了,前日曾生来府学报到,昨日就参加月考,考在一等,尤其是那篇四书题八股,可谓铸意精深,才情英发,实乃我广信府不可多得的俊彦,林府尊治下就是出人才啊。”
既是林府尊看重的人,张教授何吝两句赞词,林知府果然很愉快,对众官道:“诸位还不识这位曾生,我方才说的‘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就是他所题,才惊四座啊,当日大真人府上诸多老翰林、大乡绅都道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实在拟不出更贴切的楹联了。”
曾渔谦虚道:“治生亦是一时兴到,才惊四座岂敢,老大人过誉了。”
那位弹阮琴的瞽师一直“淙淙”弹琴,浑不以外物为扰,几个女伶都打量着曾渔,见曾渔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府学生员,更得府尊大人看重,女伶眼神便顾盼生姿,希望引起曾渔的注意,尤其是那个准备演《琵琶记》“赵五娘”的女旦,眼神更是分外多情,这女旦入戏太深,整日幻想着如《琵琶记》里的赵五娘那般,有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丈夫要她等待,她现在虽然贫贱,一旦丈夫中状元归来,那就扬眉吐气了……
林知府道:“曾生,坐到这边。”让仆人在他的坐床边设一个圆杌——
曾渔轻轻一扯吴春泽的衣袖,引见道:“禀府尊,这位吴生是治生的友人,也是府学庠生。”
吴春泽赶忙见礼,林知府“哦”的一声,让仆人再设一个圆杌,问曾渔:“曾生可喜听南戏?”
曾渔道:“治生酷爱戏曲。”
林知府笑呵呵道:“那你说说今日要搬演的《琵琶记》的来历。”
曾渔道:“治生可以借陆放翁的一首诗来说《琵琶记》来历——”,朗吟道:“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
林知府与众官皆笑,通判吴世良笑道:“蔡邕是东汉人物,那时哪有什么考状元,宋人剧本《蔡中郎辜负赵贞女》把蔡邕写成十恶不赦之徒,幸得两百年前有菜根道人写下《琵琶记》为蔡中郎正名。”
林知府道:“菜根道人这出《琵琶记》远非宋人剧本能比,口语生动,唱词清丽,描写物态,仿佛如生,今日搬演的是‘临妆感叹,和‘杏园春宴,两出,这是杭州来的仙班,,最精《琵琶记》,诸位拭目以待、洗耳恭听
一班戏子们都退到大屏风后去妆扮,独留瞽师一人在外,众官都不再说话,静待好戏上演,那瞽师也不弹阮琴了,取出一支横笛,悠悠吹奏起来,楼上听客大都微微转起脑袋,享受这悠扬曲笛——
蓦闻屏风后云板一响,饰演赵五娘的小旦登场,布裙竹簪,楚楚动人,摆出照妆镜的姿势,清唱道:
“翠减祥鸾罗幌,香销宝鸭金炉。楚馆云闲,秦楼月冷,动是离人愁思。目断天涯云山远,亲在高堂雪鬓疏,缘何书也无?明明匣中镜,盈盈晓来妆。忆昔事君子,鸡鸣下君床。临镜理笄总,随君问高堂。一旦远别离,镜匣掩青光。流尘暗绮疏,青苔生洞房。零落金钗钿,惨淡罗衣裳。伤哉惟悴容,无复蕙兰芳。有怀凄以楚,有路阻且长。妾身岂叹此,所忧在姑嫜。念彼猿猱远,眷此桑榆光。愿言尽妇道,游子不可忘。勿弹绿绮琴,弦绝令人伤。勿听白头吟,哀音断人肠。人事多错迕,羞彼双鸳鸯——”
唱词一歇,支板轻响,瞽师的笛声悠悠而起,众官交头接耳,低声赞叹。
曾渔听过后世的越剧《琵琶记》,对此剧颇为熟悉,赵五娘的人物形象极为鲜明感人,现在听到这样原汁原味的海盐唱腔,不禁注目凝神,不胜陶醉—
那小旦也目视曾渔,脆声道白:
“奴家自嫁与蔡伯喈,才方两月,指望与他同事双亲,偕老百年,谁知公公严命,强他赴选。自从去后,竟无消息,把公婆抛撇在家,教奴家独自应承。奴家一来要成丈夫之名,二来要尽为妇之道,尽心竭力,朝夕奉养。正是: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此情无尽处。”
笛声一变,小旦换了个曲牌又唱道:“春闱催赴,同心带绾初。叹阳关声断,送别南浦。早已成间阻。谩罗襟泪渍,谩罗襟泪渍,和那宝瑟尘埋,锦被羞铺。寂寞琼窗,萧条朱户,空把流年度——”
楼上众官正听得悠哉优哉,府衙大门前的戒石亭方向突然传来击鼓声,这鼓声来得突兀,“咚咚咚”一阵乱敲,吹笛的瞽师耳朵最灵,立即闭嘴不吹,小旦也不唱了,楼上众官面面相觑,广信府推官道:“这是鸣冤鼓。”
大明朝的北京皇城有告御状的登闻鼓,各地方衙门也设有供百姓鸣冤报官的鸣冤鼓,但大抵流于形式,而且州县正印官隔两日便会坐堂受理民间诉讼,一般小民也不会去击鼓鸣冤,完全可以走正常诉讼渠道,击鸣冤鼓是对判决不服,要到上级衙门控告,都是大案、血案,广信府衙前的鸣冤鼓已经几十年没被敲响过了(其实是鼓坏了),林光祖初上任时修葺府衙,见鸣冤鼓牛皮已朽,根本敲不响,就让匠人重新蒙了牛皮,没想到今日就被人敲起来了——
林知府是个戏迷,正听得入港,却被鼓声搅了,大感扫兴,问在座的上饶知县陈添祥道:“最近有何冤案?”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