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祝言栋也在一边恳求,曾筌心肠软,问曾渔:“小弟,你说该如何?”
曾渔道:“这个还得姐姐作主,只是姐姐已被此人伤透了心,有主在先不肯再见他,我们又何必为他说好话。”
祝德栋忙道:“告诉我若兰现在哪里,我去求她原谅。”
曾渔怒火又上来了,冷笑道:“你的妻子、女儿在哪里你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是流浪街头走投无路你一概不知是吗,你照样乘你的小轿陪你的姘头寻欢作乐是吗,你这种人就该当堂杖毙”
祝德栋不敢吭声,却把曾筌的直裰下摆拽得更紧了。
祝言栋知道曾筌比较好说话,好言相求,曾筌道:“这事还得由我弟拿主意,这次若不是我弟出面,我在祝家畈先被你们祝家人打的半死了。”
祝言栋好生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了,都怨三弟事情做得太绝。
曾渔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说道:“我代我姐姐提一个条件,要请我姐姐因祝家必须祝村里正、族中长辈和祝德栋一道来请,否则免谈。”
祝德栋听曾渔这么说,大喜,连声道:“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曾渔道:“别高兴得太早,这是我代姐姐提的条件,但我姐姐肯不肯原谅你还很难说,要我姐姐先原谅了你,然后才是那个条件。”
祝德栋道:“我这就去求若兰——”
曾渔道:“你这模样不要吓坏我姐姐和阿彤、阿炜小姐妹,别想着装可怜博同情,要真心悔过,我姐姐才有可能原谅你,你先和祝二哥回祝家畈,明日再过来。”
祝德栋点头道:“好好好,明天一早来——鲤弟,你们都住在哪里?”
曾渔叹息道:“说你薄情寡义会说错吗,老善是跟着我姐姐去了石田又回来的,你只要稍微关心一下问问老善不就知道了。”
祝德栋羞愧道:“是是,鲤弟教训丨得是。”松开了曾筌的直裰下摆。
曾筌走了几步,回头对祝德栋道:“赶紧抬到城南刘氏药铺请刘异远医生给你冶一下伤,天气热,要当心。”
上饶刘异远专治跌打损伤,有祖传秘药,疗效甚佳,曾筌与刘异远有点交情,知道刘异远的本事,祝德栋虽然可恶,但总还是他妹夫,故而提醒——
祝德栋感激道:“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曾渔就先出去了,让大哥唱红脸,黑脸他来唱。
出了府衙大门,曾渔和大哥曾筌往西门走去,却见吴春泽从对面一家茶肆走了出来,拱手问:“曾大哥、九鲤,案子审得如何了?”
曾渔向吴春泽说了审案情况,吴春泽点头道:“这样最好,既要惩治,也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又道:“蒋元瑞回永丰去了,他这功名难保了,唉,既是舞弊进学那就该谦逊一些,不要嚣张跋扈,现在从高处摔下,成了大笑柄。”
曾渔道:“咎由自取,我估计他进学后仗着头上方巾,在永丰也得罪了不少人,一旦被削了功名,还有苦头吃,得意不能忘形啊,更何况是歪门邪道。
已经过了正午时,炎阳当头,三人走在路边槐荫下,不知谁的肚子在“咕咕”叫,曾渔道:“这次多亏吴兄帮忙,今日我兄弟二人请吴兄小酌两杯。”
吴春泽道:“在上饶,我是东道主,当然我请。”
曾渔笑道:“我也准备在上饶安家,还是我请。”
吴春泽笑道:“那好,我也正有事要与贤弟商谈,贤弟不是要买房安家吗,我有一远房堂叔,在北门外灵溪畔有一处房子,前后院子,总计有四亩大小,出入城也方便——”
曾渔道:“那很好,不知索价几何?”他母亲周氏不喜欢住城里那种街面房子,喜欢有个大院子,可以种些花花草草。
吴春泽道:“纹银五十两。”
曾渔诧异道:“这似乎太便宜了。”
广信府这边的地价,一亩上好水田值纹银十两,吴春泽说的北门这处房子占地四亩,就是当作空地卖也值四十两啊,这么一处大房子只卖五十两,有点可疑——
果然,吴春泽说道:“之所以卖的这么便宜,是因为那处房子风水不佳,我堂叔是做茶油买卖的,早年挣了一些银子,可是自十八年前建了那所房子后,生意屡亏,亏些银钱也就罢了,更惨的是两个儿子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在三年间先后死了,所以那房子自七年前就一直荒着,想卖也卖不出去,每年会租出去几个月,没有常住的人。”
话锋一转,吴春泽又道:“之所以冒昧向贤弟推荐这所房子,当然是因为贤弟精通杨公相宅术,贤弟可以去看看。”
曾渔道:“好,这两天有事,过几天请吴兄陪我去看房子——大哥也一起去看看。”
曾筌道:“我可没学过风水术啊。”
说话间,来到西门外,曾渔请吴春泽在对面的春江酒楼少待,他和大哥曾筌先回茶圣客栈——
曾若兰自大哥曾筌去了府衙后,心里七上八下,忽而愤恨、忽而悲伤、忽而怜悯、忽而忧心,吩咐小奚僮四喜去府衙打探消息,四喜回来说有皂隶拦着,不让进去,急得曾若兰坐卧不宁,曾母周氏安慰她不要焦急,小鱼有分寸,会处置得当的,曾若兰心中总是不安,这时见大哥和小弟回来,忙问:“案子审得如何了?”
曾渔便说了审案经过,着重说了祝德栋与蒋玉芹公堂互咬的情景,曾若兰咬着嘴唇默默听着,听到祝德栋与蒋玉芹各挨了六十大板,既感畅快又感心痛,对那个薄情郎是要责打,却又担心伤得过重,待听到万推官说还要再打八十大板,曾若兰不禁惊呼出声,心想那可不就打死了
曾渔在这节骨眼上慢条斯理端起茶杯喝水,曾母周氏嗔道:“快说,看把你姐姐急的。”
曾渔笑了笑,说道:“姐姐要沉得住气,以后也要学些御夫之术,大哥和我只能帮你这些。”当下说了后面的经过。
曾母周氏点头道:“这样不错,若兰回到祝家也有面子。”
曾渔又道:“明日祝姐夫来求情,姐姐万万不可三言两语就原谅他,至少磨他半天,让他煎熬煎熬,姐姐心软时就想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煎熬——好了,吴秀才还在对面酒楼等我和大哥去喝酒,等下我让酒楼伙计送一些菜肴点心过来。”
曾氏兄弟与吴春泽喝酒到申时初,吴春泽辞去,约定七月十三日一早去北门外看房子。
曾筌、曾渔回到茶圣客栈,说起买房子的事,曾筌道:“鲤弟买房若少银子,可以慢慢想办法,这风水不好的房子价钱再贱也不要去买。”
曾母周氏和曾若兰听到说买房子的事,赶忙问究竟,曾渔说了,曾若兰道:“姐姐这里有二十两私房银,你先拿去用。”
曾渔笑道:“姐姐,我有银子,我在袁州参加一个文会,八股文第一,得了几十两银子的奖励,在龙虎山为张天师撰楹联,得了六十两银子润笔银,哪里会短买房子的钱,吴秀才说的那处房子我会去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俗语说风水轮流转,风水不是固定不变的,也许那处房子经我稍作改动就是一处宜家良居。”
曾若兰问:“小弟的风水术这么精通了吗?”
曾渔笑道:“相阴宅尚未窥堂奥,相阳宅已得伯父真传,姐姐你想啊,风水术是我谋生技能,我原本是打算没考上秀才就做风水先生的,这个祖传的本领可不能荒废。”
翌日一早,曾若兰梳妆齐整,等着祝德栋来赔礼道歉,曾渔带着小妹妞妞和阿彤、阿炜这两个外甥女去附近的茶山游玩,这是曾渔的细心处,不要让阿彤、阿炜小姐妹看到祝德栋苦苦哀求的样子,让祝德栋保有一点为人父的颜面
茶山就是唐代陆羽陆鸿渐种茶的小山,后来就叫作茶山,山麓有陆羽泉,陆羽《茶经》评此泉为第下第四泉,曾渔和老丫环梅香带着三个小女孩从广教寺小门进去,在大悲殿后找到那一泓井泉,井内围呈八角形,井壁为红青两色麻石垒成,妞妞先跑过去朝井里看,惊喜道:“哥哥快来照镜子——阿彤、阿炜,快来,照得清清楚楚。”
陆羽泉水质清澈,井底幽深,映着天光,形成一方天然水镜,眉目五官,清晰可辨,比铜镜还清楚,三个小女孩对着井水照个不休,叽叽喳喳,象茶山上飞来的几只小喜雀——
曾渔也临井自照,问妞妞和两个外甥女:“这井中人谁最美,说实话哦。
七岁的妞妞道:“哥哥最美。”
八岁的阿彤道:“我也说是鲤鱼舅舅最美——阿炜你还没说。”
五岁的阿炜个子矮,由梅香抱着看井水,说道:“娘亲最美。”
阿彤道:“娘亲又不在这里,是说现在井里的人像谁最美。”
阿炜睁大童稚的清澈眸子抬头很认真地看着曾渔——
姐姐阿彤又纠正妹妹道:“是要看井里影子。”
阿炜就又低头看井中倒影,说道:“那就鲤鱼舅舅最美。”不大情愿啊
曾渔哈哈大笑。
既来天下第四的陆羽泉,当然要取水回去烹茶,寺僧生财有道,陆羽泉边卖葫芦,曾渔花了五文钱买了一个大葫芦,先装了半葫芦泉水,给三个小孩子每人喝几口,忽听身后有人轻声道:“曾相公,巧遇啊。”
曾渔回头看,见是昨日府衙后园戏班的那位饰演赵五娘的小旦,名叫夏畹,当时自报姓名时让曾渔愕然不明所以,随后因为案子的事,就把这小旦忘到脑后了,却没想到在这广教寺又会遇上。
清客 第一百零一章 篙铁如雪
吴春泽堂叔的这处宅子大门正对出来十余步有两株大柳树,树上秋蝉聒躁,为表地界,大门前有一遭竹篱笆围着,这些年房子很少有人居住,无人打理,篱笆墙已经废朽,好几处有塌圯缺口,一只野猫被曾渔和吴春泽的说话声惊动,飞快地从前院内蹿出,三下两下蹿得没影了。
吴春泽摇着头对曾渔道:“这里成了野犬野猫的巢穴了,贤弟还要进去看看吗?”看到门庭这般破败,吴春泽都后悔向曾渔推荐这宅子了。
曾渔道:“先在外面看看。”
曾渔绕着这处宅子转了一圈,这处宅子与广信府常见的民宅风格不同,具有典型的徽州民居特色,高高的马头墙包围着宅院,白墙黑瓦,砖雕精细,吴春泽说他堂叔早年往来徽州贩卖茶油,极喜徽州的宅子样式,小有积蓄后就在这里买地筑屋,还特意从浮梁请了工匠来,前后所费不下四百两银子,现在呢,五十两银子要卖出都无人问津,还作农田又觉得不划算——
转到宅子右侧时,隔着高高的院墙曾渔看到一株三丈高的大枣树,问:“既是徽州样式,为何马头墙里种大树?”徽州民居宅子里忌讳有高出楼脊的大树,倒是广信府这边的民居不忌。
吴春泽叹道:“贤弟果然是巨眼,总能一眼看到要害,方才那洄湾淹死了我一个堂弟,这棵枣树嘛,又摔死了我的一个堂弟,唉,九岁的小孩子,上树摘枣,失足摔下,当时没事,夜里喊腹痛,不到天亮就没了。”
曾渔道:“虽说是意外,但祸不单行总是气运不佳——四喜,把罗盘取出来。”
方才出祝宅时,曾渔就让四喜把那个虎骨木罗盘带上,这时要派上用场,吴春泽凑过来看这个复杂精细的罗盘,罗盘分十八层,第一层是先天八卦盘、第二层是地母九星盘,然后是二十四天星、地盘正针二十四山、二十四节气、穿山七十二龙……最后两层是浑天星度五行和二十八宿界限——
吴春泽看着曾渔转动罗盘,那些密密麻麻的星图山龙看得他头晕眼花,揉着额头笑道:“哎呀,风水先生这碗饭不好吃啊,这罗盘我就看不了。”
曾渔道:“是啊,不比写八股考生员容易,一般人端个罗盘都端不平。”回到宅前,进到篱笆柴门,站在正门三步外,平端罗盘齐胸,面对大门,转动地盘二十四山,这是定宅子的山向,相阳宅定山向极重要,要在大门前、主人大床、书房书桌和灶台四个地方分别来定,只有定下了山向,才可论宅子的生旺方向和凶地。
吴春泽是一头雾水,取钥匙打开大门,跟着曾渔进进出出大半个时辰,曾渔定了山向,又去看内院天井里的那株大枣树,秋季正是枣子成熟时,满树半青半红的枣子累累垂垂,当年吴春泽的堂弟就是上树摘枣才摔下来的,这天井边沿是青麻石砌的,铺地的是方砖,极坚硬,果树种在天井里,男孩子顽皮,当然会爬,摔伤的几率很大,相阳宅必须要考虑到这些——
曾渔取竹竿打枣,四喜满地拣,很快拣了一大捧,喜孜孜递到曾渔面前,曾渔尝了一颗红枣,很甜,对吴春泽道:“吴兄,这宅子我五十两银子买下了
吴春泽吃了一惊,提醒道:“贤弟,你可莫仓促做决定,日后却埋怨我。
曾渔笑道:“我岂是那种人,你没看到我忙忙碌碌汗都出来了吗。”
吴春泽问:“依贤弟看,这宅子究竟风水如何?”
曾渔道:“这宅子原先风水不坏,但那条护城濠沟挖得不是地方,使得宅子居于洄湾外,这叫龙背水,不吉。”
吴春泽想了想,点头道:“这濠沟是二十年前挖的,就在我堂叔筑屋后一年,原来溪水从宅后绕过。”
曾渔道:“宅后绕过就很好,水曲内称龙腹。”
吴春泽道:“贤弟若买下这宅子,难道让灵溪改流故道,这花费可不少。
曾渔道:“也不必改道,让人把这段洄湾拓宽一些即可,宅子里面也要有些变动,要整治得可以住人也要花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不能说便宜了。”
吴春泽问:“贤弟当真要买?”
曾渔道:“绝无戏言,不过我要先回永丰石田一趟,回来后就与令叔办理宅子交接手续。”
吴春泽道:“那好,贤弟也多多考虑一下,问问令堂、令兄意下如何,置办房子不是小事,慎重为好。”
曾渔点头道:“吴兄说得是,我会慎重考虑的。”
此地离吴村不远,吴春泽邀曾渔去作客,曾渔让四喜回祝家禀知他母亲周氏,他自己随吴春泽去吴村拜见吴春泽的老父,在吴宅用了午饭,天黑沉沉的大雨下来了,曾渔就与吴春泽在书房写字消遣,看到一张纸是蒋元瑞书写的,蒋元瑞的书法还是不错的,学的赵松雪,纸上写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吴春泽道:“蒋元瑞没事就爱书写这首诗,在门前水沟边对着妇人撒尿也吟着这几句,他走了,我也松了口气。”
曾渔笑道:“吴兄是好好先生,若是我,当时就叫他滚蛋,我是交朋友,不是结交一无赖。”
闲谈半晌,雨停了,曾渔辞归,吴春泽让一个仆人送曾渔到祝家畈村口。
回到祝宅,曾渔先去见母亲周氏,曾母周氏问:“小鱼,那边宅子你决定要买了?”
曾渔道:“那宅子二十年前建的,砖木颇为结实,门窗雕花还很新,是居家的好宅子,至于说宅子不吉,儿子自会用伯父所传之法进行改换,娘尽管放
曾母周氏性情随和,儿子有主意,她都听儿子的,说道:“你还要再仔细看看才好。”
曾渔道:“儿子晓得,儿子明日要与大哥一道回石田,我们上回出来太仓促,很多衣物都没带出来,这次回去我要好好收拾一下,七月半也正好祭祖。
曾母周氏点头,说道:“娘就不回去了,待明年清明再回去为你爹爹扫墓。”又道:“不要与你嫂嫂争吵,大家都是骨肉至亲。”
曾渔微笑道:“儿子回去又不是分祖产,有什么好争吵的,儿子取了衣物就回来,这边还要买房修葺呢,也许在县城要耽搁一、两日,要拜会一下吕翰林,还有本县的儒学教官孙教谕。”
七月十四日一早,曾渔和大哥曾筌,还有黎叔、四喜四人赶到三江码头,搭船回永丰,逆丰溪水而上,当日傍晚在杉溪驿码头上岸,主仆四人在滚岭街用了晚饭,见一轮将圆的明月升起在东山巅,从杉溪驿到石田有十四、五里路,这一路都是很熟悉的,便戴月赶路回去——
过下洲畈路亭时,曾渔想起那日背着妞妞冒雨赶路的情景,心里叹息一声,当日走出那一步也实在不容易啊,且喜都熬过来了,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
到达石田丰溪渡口,朗朗月色下只见渡船横在岸边,驼背艄公当然不在,曾筌道:“驼子伯就住在狮头山那边,我去叫他来送我们过河。”
曾渔道:“不用去叫,我会撑船。”曾渔以前去东岩书院读书,每次过渡时都求驼背艄公让他来撑船,渡口这一段水流平缓,船没什么难撑的。
月色清明,波光粼粼,竹篙插 入河底,可以感受到粗砺的沙石摩擦着篙铁,竹篙入水的一端是戴着一小截蹄铁的,不然的话一根竹篙没几个月就用废了,那篙铁经常在河底与沙石摩擦,锃亮如雪,提出水面时可见寒光泠泠,这寒光映着月色一闪,又破入流水,好似一尾银鱼潜入水底,渡船就在这锃亮的篙铁出水入水间向对岸缓缓靠近——
曾渔喜欢这种感觉,悠闲、熟悉、宁静、从容不迫……
清客 第一百零二章 是祸躲不过
渡过丰溪水,听得不远处的小村石田正打第一遍计更梆子,枣木梆子清脆的敲击声在月色下分外通透空灵,一个略带嘶哑的苍老声音拖长声调叫着:
“天于物燥——小心火烛——天于物燥——小心火烛——”
四喜笑道:“老罗头的嗓门还是这么有劲,他打更几十年了,少爷?”
曾渔道:“我自记事起就听老罗头这么叫着,腔调、节奏一丝不变。”
曾筌却没这些悠闲温馨感受,他有点忧虑,对曾渔道:“鲤弟,我先走一步,你随后来。”
曾渔明白大哥的心思,点头道:“好,大哥先回去和嫂子说说,大哥放心,我不会与嫂子争吵的。”这次回来与上次离家心境大不一样,又经历了姐姐曾若兰的这次风波,曾渔觉得在处理家务事方面可以宽容忍让一些,祝姐夫如今和姐姐不是也过得还好吗,真要揪住不放让祝德栋去服苦役,姐姐离了婚也难幸福——
曾筌带着黎叔快步先走了,曾渔和四喜缓缓而行,在村东石拱门边遇到锄豆归来的两位乡邻,这两位乡邻还没留意到曾渔的方巾褥衫,四喜忍不住提醒道:“两位大叔,我家少爷现今已是秀才相公了,看到没有,江西学政黄老爷亲自颁赐的秀才巾服。”
两位乡邻借着月色仔细一看,“啊”的一声,搁下锄头,作揖唱喏,石田以前从没出过秀才,曾渔是破天荒第一个啊。
这一下子便哄闹起来,街坊四邻、老老少少都拥出来看曾秀才,家在杉溪驿在石田作塾师的方秀才闻讯赶到,与曾渔揖让见礼,方秀才颇有疑惑,四月间院试曾渔明明是落榜了啊,永丰一县这次总共只有八人进学,方秀才都知道他们的名姓,并无曾渔,怎么曾渔这次回来就穿戴上了生员巾服,不会是冒充生员回来糊弄乡人?
只要有点见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疑心,曾渔不想故作低调让人疑惑,他取出随身带来的由广信府户科房开具的免二丁差役的凭执给方秀才过目,早有边上店铺挑出灯笼来,方秀才匆匆扫了两眼,再无疑心,连声道:“恭喜曾朋友进学,大喜大喜,石田也出秀才相公了,曾朋友又是如此年少,中举、中进士都是指日可待之事。”
石田民众更是欢声鼎沸,簇拥着曾渔主仆向村南曾氏宅屋行去,有那老一辈的人便感叹曾渔祖父选的宅基地风水果真是好,石田这地方原本无人居住,是曾渔祖父首先在这里卜地造屋,这么大块地方由着曾渔祖父挑,当然是占了风水最佳处了,五十年过去了,这风水宝地的妙处终于显现,曾渔进学成秀才相公了,能不信风水吗?
最得意的是四喜,真是心花怒放,他就盼着这一天呢,在熟悉的乡邻面前风光神气才是真正的快活啊。
曾筌出来相迎,请方秀才和几位老乡邻进去喝茶,石田毛里正道:“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不,后日,众乡亲凑份子宴请曾相公,曾相公进学是我们石田的大喜事。”
闹哄哄半晌,众人散去,曾渔进屋与嫂子谢氏和两个侄女相见,曾氏人丁不旺,曾筌是两个女儿,曾若兰也是两个女儿,嫂子谢氏的态度显然一时还转变不过来,与曾渔说话颇显生硬,泼悍之气再怎么收敛也时时显露,因为以前对曾渔母子都是那些放肆说话惯了的,而且曾渔还把她三弟谢子丹痛揍了一顿,怨气岂能平息——
曾渔并不计较,略略说了几句,把送给嫂子和两个侄女的礼物取出来,就回自己原先房间,房间凌乱不堪,积满灰尘,这才三个月没住人,就显得很衰旧的样子。
四喜赶紧动手扫地除尘,黎叔也来帮忙,略略收拾了一下,便沐浴歇息。
次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广信府民俗,七月十五这日要祭祖,曾渔和大哥曾筌忙碌了一天,掌灯后又与四喜黎叔去丰溪边看放河灯,河灯以彩色纸糊成荷花形状,在底座上放上小支蜡烛,置于流水中任其漂泛,这是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点灯为其引路得入轮回。
这些荷花灯大都是十字街明盘驼子糊扎的,曾渔小时候经常在明盘驼子家看扎纸房纸灯,觉得那是很有趣味的手艺活——
曾渔本打算过了中元节就离开石田的,但毛里正和方秀才一意要宴请他,只好再待一日,七月十六日中午在私塾学堂里摆酒,请曾渔坐了首座,众乡亲一个个都来敬酒,把曾渔灌得大醉才罢休。
十七日一早,曾渔收拾了一些衣物,打成一个大包裹让四喜背着,包裹外还系着一支紫竹洞箫,这次回乡主要是为了这支洞箫,洞箫也是伯父留下的,上次离家仓促,忘了带去。
曾筌送弟弟到渡口,那谢氏见曾渔离开,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上回曾渔和曾筌立下分家产的字据她看到了,与曾筌大闹一场,把字据给撕了,但字据是一式两份,曾渔那里有一份,这回曾渔中秀才风风光光归来,谢氏生怕曾渔要来分这家产,曾渔是秀才了,在县尊大老爷那里说得上话,打官司肯定占赢面,所以谢氏忧心忡忡,不料曾渔提也没提分家产的事,待了两天就走了,是做了秀才心气高了,不在乎这点祖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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