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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曾渔主仆二人过了丰溪水,没有向杉溪驿方向走,而是向西北方行去,曾渔这是要去东岩拜见夏两峰先生,夏先生对他期许甚殷,听吴春泽说夏先生听说他落榜后很惋惜——
午前,主仆二人绕过仙掌山,东岩书院就在仙掌山东麓,茅舍十余间,曾渔听得书声琅琅,夏先生还在教学啊。
曾渔立在窗外听了片刻,被书屋内学子看到,书屋内略有些sao动,夏两峰先生抬眼看过来,见是曾渔,又是方巾褥衫打扮,惊喜问:“曾九鲤,从哪里来?”
曾渔进书屋向夏先生见礼,略略说了进学经常,夏先生大喜,对在座的十几名学生道:“这位曾渔曾九鲤乃我最得意的学生,你们也都听到他进学的经历了,只要有真才实学,何惧暂时的坎坷,曾九鲤就是汝辈楷模。”
众学子都大受鼓舞,院试落榜还能求得大宗师补考啊,以后他们也这么来
曾渔主仆就在书院用午饭,午后,夏两峰先生让曾渔把袁州补考时作的四书题八股文“立贤无方”默写出来向学生们讲解,曾渔这篇八股文作得甚好,夏先生指点其中妙处,东岩书院的学子们衷心佩服,觉得曾渔能靠补考进学实在是名至实归。
傍晚曾渔去纸商夏楮皮家拜访,那日曾渔与母亲、小妹离家去上饶,曾得夏楮皮相助,受人恩惠不能忘,来到纸商夏楮皮家时,其家人说夏楮皮经商在外,尚未归来——
当夜,曾渔和夏先生在山麓散步闲谈,曾渔说了蒋元瑞的事,夏先生震惊道:“竟还有这等事,实是我东岩书院之耻。”又道:“蒋元瑞学业平平,这次意外进学,我还真以为他积有阴德呢,不料却是这等卑劣手段,现在是身败名裂了。”
曾渔向夏先生说了自己要在上饶安家的事,请夏先生以后去上饶一定到他那里做客,就在北门外,夏先生笑着答应。
夜里入睡前,夏两峰先生枕上听到幽幽的箫声,他知道那是曾渔在吹箫,曾渔以前在东岩求学时早晚都会吹箫,这以后怕是再难听到了——
翌日一早,曾渔拜别夏两峰先生,带着小奚僮四喜上路,东岩书院这边到永丰县城将近四十里路,都是丘陵山路,这条路以前没走过,遇到乡民就要问路,以免走岔。
午后未时末,主仆二人渡过丰溪水来到县城南门外,在码头边的食铺随便吃了一些东西,置办了一份贽见之礼,曾渔便去西山下吕翰林府第拜访,吕府管家见是曾渔,很是热情,说家老爷被斯县尊请去了,曾渔想着自己进学了也要去拜见本县知县和儒学教官,便向吕管家说了一声,带着四喜进县城。
永丰县城的城墙是新筑的,曾渔上次还为吕翰林代笔写了《重修永丰县城记》,不知那碑记立在哪里,主仆二人从西门入城,四喜道:“大少奶奶娘家的生药铺就在那边呢。”
曾渔心道:“可别让我遇到谢子丹,谢子丹上回被我揍得惨。”一念未了,就听四喜低声道:“少爷,我看到陈弯狗了。”
陈弯狗就是谢家的男仆,上回在上饶县城曾渔痛殴谢子丹,谢子丹身边的两个男仆其中一个就是陈弯狗——
陈弯狗从生药铺出来,两手抱着一个箩筐,箩筐里想必是药材,正走着,一眼看到曾渔主仆,陈弯狗吃了一惊,转身便走,回生药铺去。
曾渔对四喜道:“我们快走。”从丁字街往东,向县衙方向大步而去。
四喜快步跟着,说道:“少爷怕他们什么,以前不怕,如今更不怕。”
曾渔道:“不是怕,是不想惹麻烦,我要急着回上饶修葺房子呢。”
可是这麻烦呢想躲还躲不过,主仆二人刚走到县衙前的申明亭畔,听得身后谢子丹在叫:“曾渔,看你还往哪里逃”
曾渔止步转身,就见谢子丹领着五、六个健仆大步追来了,这些健仆手里或握木棒或执扁担,气势汹汹的样子。





清客 第一百零三章 典吏与秀才
永丰县衙大门前广场人来人往,见有人喊打喊杀,纷纷朝这边聚过来看热闹。
曾渔将名帖交给四喜,让四喜去县衙投刺,四喜飞跑着去了。
谢子丹领着五个健仆冲到近前,见曾渔不退避反而迎过来几步,谢子丹是被曾渔打怕了的,生怕离得太近遭曾渔毒手,赶忙止步,喝命左右健仆道:“给我打”
曾渔双手叉腰,喝道:“谁敢动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子丹当日被曾渔左右开弓打得鼻青眼肿,两个多月了,脸上淤痕犹未消尽,指着曾渔破口大骂:“狗贼、婢生子,今日看你还怎么蛮横,你这个下贱的婢生子,有娘养没娘教的——”
曾渔脸色霎时铁青,双眉倒竖,牙关紧咬,猛冲过去,右手猛地挥起,劈脸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谢子丹没想到他这边人多势众,曾渔还敢冲上来打他,后退不及,被曾渔一巴掌打翻在地,还未及惨叫,屁股又挨了重重一脚,满地打滚。
两个谢家健仆一人挥木棒、一人举扁担朝曾渔就砸,曾渔闪过扁担,曲左臂格挡劈来的木棒,忍着小臂骨剧痛,手臂一扭,手掌已经抓住木棒,同时飞起一脚踢翻那执棒仆人,夺过木棒——
其他三个谢氏仆人一齐围过来,曾渔喝道:“谁敢殴打秀才”一手执棒,一手一掸袍袖,这生员身份必须亮出来啊,不然被几个蠢汉打上几扁担岂不是冤。
那几个逼过来的谢氏仆人一听曾渔这话,定睛一看,哇,方巾褥衫,秀才相公啊,秀才相公谁敢打,见官是要挨二十大板的,几个仆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了。
谢子丹被扶起,捂着肿起半边的脸,怒叫道:“打死他,打死他”
陈弯狗道:“六少爷,他是秀才了。”
谢子丹左耳“嗡嗡”响,方才滚倒在地没听见曾渔自表身份,这时听陈弯狗提醒,才看清曾渔的秀才衣巾,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他是假冒的——”嘴角一扯,痛不可当,怒道:“他哪是什么秀才,他早落榜了,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揪他见官。”
陈弯狗道:“我去请大少爷来。”飞跑着去了。
所谓大少爷就是谢子丹的大哥谢满堂,谢满堂在县衙刑房做典吏,在平头百姓面前颇有威势,这时听到申明亭这边人声嘈杂,有人喊“打人了,打人了”,谢满堂便领了两个皂隶来看是谁人吃了豹子胆敢在县衙大门前行凶斗殴,正遇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陈弯狗——
陈弯狗道:“大少爷,曾家的那个小子又把六少爷给打了,就在那边。”
谢满堂皱眉问:“是曾渔,这小子还敢回来?”
陈弯狗道:“是啊,大摇大摆的,又把六少爷打倒在地,还自称是秀才。
谢满堂“哦”的一声,一挥手,带着两个皂隶快步行至申明亭,喝开人群,果然看到曾家的那个小子方巾褥衫的站在那里,见他过来,并不慌张,还拱了拱手叫了声“谢大哥”。
谢子丹捂着半边脸叫道:“大哥,这小子猖狂至极,抓他见官去。”
谢满堂瞅了小弟谢子丹一眼,便阴沉着脸上下打量曾渔,冷冷问:“你这衣巾哪里来的?”
曾渔道:“江西学政黄大人亲手颁赐。”
谢满堂道:“据我所知,本县这一科进学的八位秀才当中并无你的大名。
曾渔实话实说道:“广信府院试我的确落榜了,心有不甘,赶赴袁州求得黄提学破例补考,得以进学,现是府学生员。”
谢子丹歪着嘴叫道:“大石的蒋元瑞就是府学生员,府学里何曾有这小子,这小妾养的——”
“住嘴”曾渔怒喝,手里木棍指着谢子丹道:“看在你大哥在这里,我饶过你这一次,你再敢出言不逊,我把你满嘴牙齿都打掉。”
谢子丹赶紧往大哥谢满堂身后一躲,说道:“大哥你看,这小子何等嚣张,在你面前都敢说要打我。”
曾渔道:“谢大哥,看在我兄嫂的面子上,我不与谢子丹多计较,也不想与你们谢家结深怨,你若是疑心我这生员功名是假冒的,你就与我去见斯县尊,便知真假。”
谢满堂见曾渔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禁有些迟疑,心想:“难道这小子真进学成生员了,又或是故作大言,认为我不敢与他去斯县尊面前对质,就好糊弄过去?”
那谢子丹是一百个不信曾渔进学成秀才了,见大哥谢满堂似乎被曾渔唬住了,忙道:“大哥别听这小子胡言,他不说是县学生员却说是府学生员,显然是欺你们不会跑到府城去验证,照这样说我还是状元呢。”
曾渔淡淡道:“何须去府城,去见斯县尊便知真相,只怕你们见了要后悔
谢子丹左脸痛得厉害,见曾渔这副淡定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叫道:“大哥,不是正要抓他见官吗,五花大绑他就老实了,看他还怎么装神弄鬼。”
谢满堂也觉得补考进学不可能,小弟谢子丹两次被打,就算曾渔是秀才又如何,难道秀才就能随便打人,喝命两个皂隶:“揪他去刑科房。”
曾渔道:“谢典吏,要抓你来抓,不要连累他二人,我敢说,谢典吏你抓了我,你这典吏做不成,立竿见影,很快就见分晓。”
秀才哪能随便抓呢,两个皂隶迟疑不敢上前。
谢满堂却被曾渔的话激怒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谁不认得他谢满堂,他若被曾渔这两句话就给吓住,那岂不是颜面扫地,他又不是乡下人没见过秀才,秀才算得什么,多少秀才做塾师一辈子贫困老死,哪有他这个典吏威风实在,更何况曾渔这个秀才十有八 九是假,退一万步讲,就算曾渔这个秀才是真,又怎比得他在县衙的人缘人脉,怎么斗也不怕这小子——
“揪住他,有什么于系我担当着,快去。”
谢满堂说着,眼睛一瞪,两个皂隶无奈上前,曾渔道:“不必抓我,我随你们去见斯县尊便是。”
这时,四喜的声音传来:“少爷,少爷,县尊请你进去相见——杨先生,快些过去,那些人要打我家少爷。”
围观人群听说县尊有请,赶紧让开一条道,一个五十来岁的幕僚装束的男子与小奚僮四喜走了过来,四喜跑到曾渔面前,急问:“少爷,你没事?”
曾渔丢下手中木棒,轻按左小臂,下廉穴附近有些肿痛,说道:“挨了一棍,还好。”
那老年幕僚走过来向曾渔拱手道:“这位是曾公子吗,县尊有请,吕翰林正在里面——方才出了何事,谢典吏,你见谁人殴打曾公子?”
谢满堂见这老幕僚现身,心里暗叫不妙,这老幕僚姓杨,是知县斯正的得力幕友,既然杨师爷出来请曾渔去见县尊,看来曾渔的生员不假,这时陪笑道:“杨先生,有点误会,有点误会,在下与这位曾公子乃是姻亲,舍妹就是曾公子的嫂嫂。”
谢子丹目瞪口呆,不敢吭声了。
四喜嚷道:“都知道是姻亲,还叫人打我家少爷,看这些人都拿着棍棒扁担。”
杨幕僚见曾渔揉着小臂,忙问:“曾公子伤得重否,要不要请医生诊治?
曾渔想想还是算了,没必要与谢满堂、谢子丹计较,大哥曾筌还要和谢氏过日子呢,对杨幕僚道:“多谢杨先生关心,一些小伤,不碍事。”眼睛盯着谢满堂。
谢满堂额头冒汗,曾渔这个生员非同寻常啊,难道曾渔和斯知县攀上了交情,那可糟糕
杨幕僚见曾渔看着谢满堂,他便沉声问谢满堂道:“谢典吏,你带着皂隶想于什么?”语气很不满。
曾渔指着方才那个打了他一棍的谢氏男仆,道:“这个人方才以木棒击我左臂——”,说着撩起大袖,露出左小臂,红肿宛然,放下袖子向杨幕僚作揖道:“请杨先生为我作主。”
杨幕僚心思敏锐精细,明白曾渔的意思,曾渔这是要杀鸡儆猴,便喝命那两个皂隶将那个谢氏仆人抓起来交由刑科房处置,殴打秀才,罪加一等——
那谢氏仆人吓坏了,叫道:“小人哪敢打秀才,是我家六少爷命小人动手的,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杨幕僚目视曾渔,看曾渔什么表示,要不要把事情闹大?
曾渔道:“多谢杨先生为我主持公道,我们这就去见县尊大人。”
杨幕僚忙道:“好,曾公子请。”转头严厉地看着谢满堂,训丨斥道:“曾公子是看在姻亲份上不与你们计较,不然今日你定受县尊重责,还不快把那刁奴抓去杖二十。”又道:“你这弟弟,也要好生管教。”
谢满堂唯唯喏喏,臊得满面通红。




清客 第一百零四章 天壤之别
永丰知县斯正看到门子呈上来的名刺,落款是治下门生曾渔,便笑着对坐在一边的吕怀道:“石翁,曾渔到了,方才还说起他呢。”
吕翰林接过名贴一看,点头道:“既称治生,那就是进学了,想必黄提学安排他在府学学习,怪道本县儒学未得到照会。”
斯知县请杨师爷代他去迎曾渔进来,一面对吕翰林道:“府衙户科房关于曾渔免丁役的照会早早就到了,除了曾渔自己免徭役之外,还可减免曾家两丁的差役,不知曾渔要给谁免役?”
明代徭役负担重,每个壮丁每年总要承担二十天以上的差役,比如修路筑堤等等,这还不包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嘉靖以来往往折银代役,这笔钱经过层层加码,摊到每个人丁上就不是小数目,这是田赋之外的负担,若是家里有个秀才,就能免除三丁的差役,所以说只要进了学,衣食是不愁了,至于贫富,那就要看各人的治生手段——
吕翰林道:“曾渔只有兄弟二人,其兄就是本县养济院的医生。”
等了一刻时,杨师爷领着曾渔进来了,曾渔以拜师礼拜见斯知县,口称“老师”,这是规矩,又向吕翰林行礼,斯知县见曾渔年少,问知才二十岁,赞叹道:“少年俊彦,前途无量,石翁伯乐也,一封荐书,让曾生少了三年寒窗之苦。”
吕怀笑道:“老朽岂敢居功,这是他自己补考来的,也真是难为他。”因问起曾渔在府学的经历,得知蒋元瑞被林知府杖责之事,摇头鄙夷道:“这等斯文败类,丑态尽露啊。”
斯知县道:“那个案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已命户房典吏重新追计蒋元瑞应该负担的徭役,以前减免的一律追缴。”又问曾渔要免除哪两丁的差役,曾渔报了大哥曾筌的名字。
叙谈半晌,已经是申时末,斯知县留吕翰林和曾渔在廨舍用饭,又让人去县学把孙教谕请来一起聚宴,席间,斯知县和孙教谕分别向曾渔问一些经史诗赋的学问,曾渔应答如流,斯知县欢喜道:“不愧是石翁赏识之人,不但时文佳,经史诗赋亦通,后生可畏,明后年的秋闱、春闱有望连捷。”
斯知县吩咐下去,赏赐曾生员膏火银六两、细葛一匹、大绒茧绸一匹、上品铅山连四纸五刀——
饭后,品茶闲谈一会,看天色黑了下来,孙教谕先辞归,吕翰林邀曾渔到西山歇夜。
曾渔谢过斯知县,领了赏赐的钱帛纸张,让小奚僮四喜抱着,吕翰林乘轿,曾渔步行,吕府的一个仆人和四喜跟在后面,出了县衙大门,行过申明亭,却见谢满堂和谢子丹兄弟二人提着灯笼候在亭边——
先前谢满堂被杨师爷训丨斥,不敢违命,押了那个打了曾渔一棍的家仆去打板子,不敢徇私,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一时还不敢放人,要等杨师爷示下,向廨舍执役打听,得知县尊留曾秀才用晚饭了,谢满堂暗暗吃惊,能让县尊留饭这可是举人乡绅才有的待遇
想起曾渔说过要让他谢满堂这个刑科房典吏当不成,谢满堂越想越心慌,把小弟谢子丹痛骂了一顿,谢子丹肿着半边脸委屈道:“我又哪知道他怎么就成了秀才了,是他打我在先——”
谢满堂唉声叹气,叫谢子丹与他一起在衙门前候着,等曾渔出来好言赔礼道歉,那个挨了二十大板的谢氏仆人也让人架着在一边等着,等了一个多时辰,天都黑了,终于看到曾渔出来了,谢满堂赶紧上前作揖陪笑道:“九鲤贤弟,先前多有得罪,我已严责子丹和那个不知礼数的恶仆——”
曾渔摆手道:“罢了,我已不计较。”跟在吕翰林的小轿旁大步走。
曾渔虽然说了不计较,谢满堂却哪里就能放心,从仆人手里接过灯笼跟上来说道:“九鲤贤弟,你在县城别无亲戚,就到寒舍歇夜,咱们姻亲,万万不要生分了。”
曾渔笑了笑,心想:“不过一个秀才而已,就值得这般前倨后恭吗,以前你们谢家门坎可是高得很哪。”婉拒道:“多谢了,我到西山吕翰林府上歇夜
谢满堂一愣,停下脚步,吕翰林是本县第一大乡绅,不但永丰县,就是广信府有什么重大公务要推行都要征询吕翰林的意见,谢满堂知道今日县尊请了吕翰林来商议今冬兴修水利之事,这小轿里坐的就是吕翰林了,他认得跟在轿边的那个吕氏仆人,曾渔竟然与吕翰林有这等交情
谢满堂甚感失落,他为典吏多年,历任县尊何曾请他吃过饭,典吏也只比差役皂隶高半等而已,都是供县尊使唤的,吏是吏,官是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如吕翰林这样的人物更是他结交不到的,谢满堂体会到自己与曾渔之间巨大的差距,心里不平、失落、忧心、疑虑、惊惧……
曾渔自然不会知道谢满堂还有这么多愁善感,他随吕翰林到了西山吕宅,吕翰林把他那个孙子叫出来拜谢曾渔当日救治之德,然后到书房里煮茶闲谈,吕翰林问起曾渔今后的打算,曾渔说准备在上饶安家,就近寻一个馆教书奉养母亲——
坐馆当塾师或者到士绅人家做西席是曾渔的真实打算,教书育人嘛,很有挑战性,不过给严世蕃儿子做伴读那就不是挑战性的问题,而是风险极大,但放宽来想,即便是严嵩、严世蕃父子获罪,也没有满门抄斩嘛,杀的似乎只是严世蕃一人,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当然,分宜能不去更好,在上饶附近找个富家子弟教教最方便,现在,他的名声也有了,谋个馆应该不难——
老翰林吕怀却道:“转眼就是明年的秋闱,你还是要专心读书作文不好,你的八股文进学是绰绰有余,但要中举,就难说有把握,还得磨砺——”
曾渔唯唯称是。
吕怀又道:“你若是家用拮据,老夫可以按月资助你一些钱粮。”
曾渔感激道:“多谢老先生,学生过日子的钱还有,因那副楹联,张大真人给了六十两银子,而且黄提学说了年底来广信府主持岁考,学生若能考在一等,就许学生食廪,学生定要努力考在一等。”
吕怀笑道:“张大真人润笔之资丰厚啊,嗯,你能食廪最好,明年乡试之前暂不要处馆谋差事,日子清贫一些何妨,若万一秋闱不中,到时老夫为你谋一好馆。”
吕翰林对曾渔这个同乡后辈的爱护奖掖真是没得说啊,曾渔感激不尽。
次日一早,曾渔拜别吕翰林,准备去县儒学见一下孙教谕便赶回上饶,今日已是七月十九,母亲怕是等得有些焦心了,他原说是三、四天就回去的。
四喜背着大包裹,包裹虽大,其中衣物居多,不甚沉重,只是加上昨日斯知县赐予的两匹布和五刀纸就比较重了,不过四喜心里痛快,背负四、五十斤的重包裹也兴冲冲,这小奚僮力气见长——
出了西山山麓走到丰溪岸边,红日初上,秋水明净,主仆二人到南门埠口雇好了一条去上饶的小船,曾渔道:“四喜你在船上等着,我去县儒学拜见孙教谕,礼节过场而已,很快就回来。”又对船家道:“劳烦等半个时辰。”
船家见是一位秀才相公,连声道:“等得等得,相公请便。”
曾渔从南门进去,置办了一份束惰,步行一里就到了县儒学,拜见了孙教谕,孙教谕嘉勉几句,儒学里别无长物,就是文房四宝多,教官也有权处置,于是曾渔离开县学时又得了几刀上好的铅山纸,这个曾渔不嫌多,练习书法、作画极费纸张,以前多买些纸就招嫂子谢氏白眼,只能买些廉价的毛边纸、楮皮纸,这种上好的连四纸都买不起,现在可以痛痛快快挥毫泼墨了——
走回南门外埠口,却见他雇下的那条小船的岸边站着一群人,走近一看,谢满堂、谢子丹都在,还有一个白发老员外,正是他大哥曾筌的老丈人谢员外,本县最大生药铺的老掌柜——
谢家的这些人见曾渔过来,一齐拥过来作揖,谢员外道:“鲤贤侄,你既到了县城,岂有住在别处的道理,今日老汉是来请鲤贤侄到敝宅作客,贤侄万勿推辞,给老汉一点面子。”
曾渔对大哥曾筌的这个老丈人印象模糊,以前只在他父亲去世时谢员外来石田吊丧时见过一面,谢员外那时何曾会留意他,今日却赶到埠口来请他去作客,中不中秀才真有天壤之别啊——
“谢老爹,晚辈原本答应家慈昨日就要赶回去的,不敢再耽搁,谢老爹好意晚辈心领了。”曾渔婉言拒绝。
曾渔言语不带火气,但谢氏父子不放心啊,不得曾渔示好,他们总有忧虑,谢满堂昨夜向廨舍侍候的执役打听过了,斯县尊对这位新进学的曾秀才极为看重,赏赐有加,吕翰林更是视曾渔为小友,谢满堂还获知一个秘密:斯县尊请吕翰林写的修县城碑记,吕翰林竟让曾渔代笔,可见对曾渔才学的赏识——
谢员外和谢满堂竭力邀曾渔去作客,曾渔根本不想去,被缠磨得没法,直言道:“谢老爹,我与谢子丹有些龃龉,我打了他,非是我不留情面,实是谢子丹言语间辱及家慈,我忍无可忍,我这个人坦荡,打了就打了,只要他不记仇,我也不会再计较,怎么说大家都还是姻亲,没必要搞得不容相见,是,谢老爹?”
谢员外连声称是,又当着曾渔的面责骂谢子丹,谢子丹低着头一声不吭。
既然曾渔急着赶路不能去谢宅作客,谢员外便命仆人把两个大礼盒抬上来,不管曾渔推辞,就抬到船上去,既如此,曾渔也就笑纳了,免得谢氏父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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