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四喜得了曾渔示意,把门打开了,三个汉子带着一股寒冷水气进来了,为首的汉子三十来岁,穿曳撒,戴圆帽,双手空空,后面两个挑着担子看装束是仆人,进来就将担子搁在厅堂的天井边上。
曾渔立在厅阶上问:“你们是鹅湖纪家的人吗,我就是曾渔。”
为首汉子凝目看了曾渔一眼,倒身便拜,叫道:“曾恩公在上,小人纪二郎,上回被贼人掳去的李氏是我妻,另一位少女是我小妹,若不是恩公搭救,她二人定会生不如死。”
曾渔道:“请起,请起,请到厅上说话。”
曾母周氏和妞妞这时已避入后堂,曾渔引着纪二郎入厅坐定,四喜到厨下泡了两杯茶上来,曾渔忽道:“你们三位都还没用晚饭吧,来,随我去北门边饭馆用饭,这时应该都还没关门。”
纪二郎忙道:“恩公不须费心,方才在码头上我主仆三人已经用过饭,客店小伙计还领着我们到城门边,指点这边就是恩公住处,这才寻来,天都黑了,叨扰了叨扰了。”说罢,就让仆人把两副担子挑上来,却是铅山著名的连史纸十二刀、云素绸二匹、唐栖棉绸二匹、织花绒布两匹、金镶玉蟹荷叶首饰一副、银抹金嵌宝首饰一副,另有山茶油两坛、腊肉、点心若于——
纪二郎道:“些许薄礼,恳请恩公笑纳。”
这可不是薄礼,单是那副金镶玉蟹荷叶首饰就值七、八十两银子,曾渔道:“这礼我不能收,二郎你听我说,当日我与表兄郑秀才也是身陷贼窟,匪首吴平听信我的风水术,对我颇加优待,那时被贼人掳来的人质有数百人,同是落难人,若有相帮的机会我岂能袖手不管,帮助令正和令妹也是为人本分,绝非为了施恩图报。”
纪二郎连声道:“我晓得我晓得,前日放归的那些人质谁不说曾相公的恩德,曾相公大智大勇,连林府尊、戚将军都敬重,曾相公赎还我妻我妹,更保住了她二人清白,这比救她们的命更重要,我家太公一定要对曾相公的恩情表示谢意,他老人家说难道我们纪家人这么不识好歹,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情就当没事人一般,所以小人就赶来了,这份薄礼岂能报答曾相公恩情之万一,略表心意而已,曾相公一定要收下,不然小人回去太公要拿拐杖打我。”
铅山人把祖父称作太公,看来纪家的这位太公在家族中很有威信。
曾渔道:“令祖的心意在下领了,礼物还是不能收,一收礼就坏了我当初救人的本意。”
纪二郎急道:“曾相公,曾相公,你听我说,小人还有事情求曾相公——
曾渔眉梢轻扬:“哦,请说。”
纪二郎便道:“小妹纪芝年方十七,已与河口镇上的王家儿子订了亲,但这回小妹与我妻李氏被掳走,那王家却不肯出银去赎,实为可恨,那日我去王家理论,王家竟诬说我妹已失贞,要悔婚,气得我与他们大吵了一场,小人实话实说,那几日河口镇的人曾相公有很多误会,主要是说曾相公已做了贼军师,我小妹,我小妹——”
曾渔示意纪二郎不必说了,他已经明白纪二郎的意思了,就是说河口那边还有流言说纪家小妹已被他这个贼军师污了清白,所以王家要悔婚,曾渔问:“那么二郎和你家太公他们是怎么看的呢?”
纪二郎忙道:“曾相公千万不要误会,我家太公和全家都感激曾相公恩德,对那种无耻谣言都很气愤,自从山贼在上饶城下溃败,曾相公是贼军师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前日那些人质回到河口,更是到处颂扬曾相公。”
曾渔点点头,又问:“既如此,二郎又有何事求我?”
纪二郎道:“这是小妹的意思,她想拜曾相公母亲为义母,就不知令堂和曾相公意下如何?”
曾渔松了一口气,他倒是怕鹅湖纪家硬要把女儿嫁他,认个于妹妹却是无妨,说道:“我无所谓,只要我母亲愿意就行。”
纪二郎喜道:“那就请曾相公入内请示一下老夫人,小人得到回话连夜就回鹅湖去。”
曾渔便进去向母亲说了这事,曾母周氏道:“那些人这般乱说话糟蹋人家闺女,真是可恶,小鱼你去对那纪二郎说,纪家小姐愿认我做义母我求之不得,若有暇,请纪小姐来上饶做客。”
曾渔知道母亲是肯定会同意的,母亲四、五岁孤零零到了石田,没有别的亲戚,对亲情极为渴望,对认义亲很是热心,上回不就与郑轼母亲吕氏认了姐妹吗,现在有义女认当然不会拒绝——
曾渔出来对纪二郎一说,纪二郎大喜,即刻起身要回去,说船就等在码头,后半夜就能回到鹅湖,因为明日是过小年,所以不能耽搁,正月里他会陪小妹纪芝来认亲。
清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年夜的况味
广信府习俗,过小年这日傍晚要送灶君上天,曾母周氏一早便准备了胶牙糖、糯花米糖和小糖饼供在厨房灶君神像前,又买了福禄、虎头等版画贴在房门或墙壁上,这些版画红红绿绿的刻得颇拙劣,一文钱一张,胜在便宜,家家户户都买得起,贴起来看着喜庆。
这日共有三拨乞丐来曾宅跳傩戏索乞财物,让人感叹上饶城的乞丐还真是多,其实有些并非乞丐,是城郊的一些闲汉涂抹装扮成鬼判走街串巷混几个零花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瞎热闹呗,有时还能在人家宅子里看到美貌女眷,饱个眼福。
小年夜吃晚饭前,曾母周氏带了曾渔、妞妞和四喜在厨房灶前焚烧灶马送灶君上天,口里还念叨着一些“辛甘臭辣,灶君莫言”的话,然后曾渔放了一挂小鞭炮,恭送灶王爷上天述职。
小年过后,城里城外箫鼓就不断了,过年气氛渐浓,这是曾渔一家第一次在新宅过年,也是第一次在石田以外的地方过年,以前曾渔的父亲在世时,过年时是比较团圆和美的,自曾父和嫡母先后辞世,因为长兄懦弱、长嫂不贤,曾渔母子三人在石田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过年时也没多少欢乐,而今就好比羁鸟脱了樊笼,就连小厮四喜也感着莫名的快活,整日兴冲冲的——
小年的后一日,石田的曾筌托人给弟弟曾渔带了信和一篮年货过来,邀曾渔一家回石田过年,说了些祭祖、团圆的话,曾渔征询母亲的意思,决定今年就不回石田了,自己一小家人过个安生年。
曾渔让人带了两匹松江花布给嫂子和侄女,宅子里现在绸缎布匹真是不少,老客袁忠送来的那两只大箱子有十几匹各种苏杭丝绸绢布,前日鹅湖纪二郎又送了六匹绸布来,还有严绍庆母亲送的几匹,曾渔一家四口哪里用得了这许多绸缎绢布,所以除了送给长兄曾筌外,还给祝家畈的姐姐曾若兰也送去了两匹苏绸,曾若兰带着两个女儿和家仆送来了二十斤红糖还有不少年货,曾渔家的厨房储物间是堆得满满当当了。
从小年到大年这雨就几乎没停过,空气潮湿而阴冷,外出是不宜的,早先屋顶白白的积雪都被雨给淋化了,小孩子们有些失望,曾渔倒是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很少有客人来访,媒婆们这些日子也不再来骚扰,他每日早起在前院天井边练一路曾家散手、舞一回剑,到书房临小半个时辰帖,这时妞妞就会来叫:“哥哥吃早饭了。”
早饭就是粥和馒头或包子,曾母周氏原先不会做馒头、包子这些面点,是向厨娘俞氏学的,曾渔很喜欢母亲做的面点,母亲其实很聪明,这些年在石田压抑得有些木讷,现在他自立门户了,母亲当家作主当然心情愉快——
上午曾渔一般是读书和作一篇八股文,午饭后静坐修习一遍八段锦,然后开始作画,自观摩徐渭作画之后,曾渔对作画用笔的技法领悟不少,现在正是慢慢熟悉掌握的阶段——
作画时,妞妞就站在一边看,手里捧着一个小暖炉,曾渔画了一阵就会停笔端详琢磨,妞妞就把小暖炉举得高高的:“哥哥,暖暖手。”
曾渔微微一笑,搁下笔,接过小暖炉,捂在手里继续揣摩该如何下笔,有所意会就把暖炉交还给小妹,提笔涂染,三尺以下的小画一个下午完成,三尺以上的两个下午,几幅画画下来,自感进步明显,这还真不是为了以后作画卖钱,是为了趣味。
晚饭时母亲允许小酌两杯,喝温酒、吃热菜,小方桌一家人围坐,温馨又惬意。
夜里曾渔读上回从浒湾买回来的王鳌《震泽集》,拥炉读书,夜深则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曾渔会觉得陪着母亲、伴着小妹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很好,不过他也清楚自己今年才二十岁,前路还长,大明朝也正酝酿一场官场剧变,嘉靖帝将崩、新君将立,遥远北京城的这些政争变化对江西道上饶城的一个小秀才又有何影响呢,先不管那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第一。
上饶府学的庠生们不甘寂寞,不畏冬雨凄寒,在腊月二十六这天还组织了一次文会,包下城北的一座茶楼,朗诵各自习作,评点得失,交流心得,曾渔也参加了,虽然他谦和低调,不显锋芒,但秀才们大都敬服他,曾渔隐然上饶诸生首领。
雨一直下到大年三十,忽然云开雾散,久违的冬阳露脸,天青日朗,是个好年啊。
除夕夜,曾渔和四喜在宅门前的空地上搭起高高的松柴点火焚烧,火焰熊熊,松香飘溢,爆竹鼓吹之声远近相闻。
年夜饭后,曾渔烹茶,然后教妞妞围棋,妞妞以前也常看哥哥与朋友下棋,对两眼成活、真眼假眼都知道了,曾渔让十八个子与她对弈,对曾渔来说这棋下得是没有什么趣味的,主要是教妞妞下,看看妞妞眼睛睁得大大的凝神思考就很有趣,妞妞的额发原先是剃掉的,出石田后没再剃过,现在前发都快覆到眉毛了,有些小美女的韵味了——
当此情境,曾渔油然想起分宜介桥村外那枫林中的木屋,那夜他与婴姿小姐在下棋,陆妙想坐在一边静静观看,窗外,雨打芭蕉,这是一副生动美丽的画面,曾渔心道:“不知陆妙想和婴姿这时在做什么,她二人离群索居,这大过年还是只有两个人一块过吗?”又想:“十年前陆妙想带着婴姿居于陆坊青田村外的单门独院,等于是幽禁,陆妙想对把她姐妹推入火坑的叔父陆员外肯定是怨恨的,想必过年也不会在一起过,冷清、寂寞,这些年陆妙想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已经适应了,这等于是一个修炼过程啊。”
又想:“我明年若是不去分宜严府教学,那么与陆妙想和婴姿见面的机会就没有了,难道真要等到严世蕃杀头后再去救助她二人吗,世事叵测,这期间又会有多少变数,我不能失信于陆妙想——”
“哥哥,下棋呀。”
妞妞等哥哥的下一手棋等了好一会了,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曾渔“噢”的一声,扫了一眼棋局,拈起一枚冰冷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在爆竹和鼓吹偶尔间歇的短暂时间内,除夕夜极静,曾渔听到母亲还在厨下炒蚕豆、炒南瓜子、葵花子的声音,炒豆子、瓜子时是用细沙拌着炒的,锅铲“擦擦”的声音、沙子在铁锅里流动的“沙沙”声,还有飘到鼻边的炒货香味,这是令曾渔沉醉的过年的农家况味。
不知从何时起,乡绅文士之间新春拜年只递个拜帖就表示来过了,人并不进去门,当然,进去了主人也往往不在,因为交流广阔的主人也忙着到处递拜帖,这就好比后世过年发短信,表示还有你这个朋友,不过群发就显得世风太不古了,嘉靖年间的人们拜年好歹也到人家门前走了一遭——
嘉靖四十年,岁在辛酉,新春第一天,天气晴好,曾渔早起给母亲磕了头,也忙碌着出门拜年了,在上饶城他除了姐姐曾若兰一家以及交情好的吴春泽之外,没有别的需要去拜年的人家,所以一早他先去了吴春泽府上,去年他在分宜,吴春泽对他家关照不少——
因为要留四喜在家应门,曾渔独自去吴村,在村口正遇吴春泽骑了小驴准备外出送拜帖,吴春泽慌忙下驴作揖,当即陪着曾渔回到家里见老父,揖让行礼说了一番祝福喜庆语之后,吴春泽又与曾渔一起到曾宅祝贺新春,小坐了片刻,吴春泽便骑驴往城里亲友拜年。
曾渔牵了蒙古马黑豆出来骑上去祝家畈,半路就遇到了姐姐曾若兰一家四口还有一婢一仆六个人正要到曾宅拜年,曾母周氏是长辈嘛,曾若兰先来这边拜年也是应该。
曾渔道:“姐姐姐夫先到宅子里坐着,我去给祝老爹磕个头就回来。”
两个外甥女阿彤和阿炜叫着:“鲤鱼舅舅新年吉祥,鲤鱼舅舅状元及第,鲤鱼舅舅娇美美妾——压岁钱,压岁钱,鲤鱼舅舅给压岁钱。”
曾渔笑道:“去宅子里等着,舅舅很快回来。”
曾渔到了祝家大宅拜见了祝巨荣,祝巨荣硬要留他喝茶说话,自去年曾筌为祝巨荣治病针灸之后,祝巨荣风瘫之疾了好了很多,现在已经可以扶杖走路,只是说话含糊不清,精神头却又好,与曾渔絮叨了半天——
祝德栋的两个哥哥现在对曾渔也是奉承有加,一起陪着喝茶说话,等曾渔回到北门外宅子就已经中午了,曾若兰一家当然是要在这边用午饭的,曾母周氏和曾若兰都在厨下忙碌着,四喜递上一叠拜帖,竟有二十多封,都是上次文会聚过的那些秀才——
曾渔道:“这要我一一去回拜岂不跑断我的腿,不,跑断黑豆的腿。”想想这样的拜年没什么意思,也懒得去回拜,次日一早去和吴春泽商量一下,在一家酒楼宴请诸生,这新春酒喝到午后未时末才散,更相约明日由另一位秀才请客,继续饮酒论文。
在北门外曾渔和吴春泽道别,回到自家宅子却见大门外停着两顶轿子,不知家里来了什么客人?
清客 第一百九十章 信其污不信其洁
大门敞开着,前院有十多个轿夫、脚夫、男仆在忙忙碌碌,午后冬阳斜照,天井边人声嘈杂,人影凌乱,曾渔走进去看到四喜站在廊柱边发愣,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四喜哪里应付得过来,手足无措的样子。
“少爷,少爷——”
见到曾渔回来,四喜如见救星,快步迎上来道:“少爷,是铅山鹅湖纪家的奶奶和小姐来了。”
曾渔一眼就看到年前来过的那位纪二郎正在厅廊上指挥脚夫、男仆把箱笼搬到厅堂一角码叠整齐,当即上前作揖道:“纪兄,新年好,新年好。”
纪二郎簇新的茧绒长袍,一脸喜庆的笑容,还礼道:“曾相公新年吉祥,在下祝曾相公今年乡试、明年会试殿试连捷。”
贺节寒暄一番后,纪二郎道:“家母和拙荆都陪着小妹来认亲了,正在里院说话呢。”
曾渔道:“你们太有心了,我没料到你们会这么早过来,今日才正月初二
纪二郎道:“本来是正月初一就要来的,怕耽误了曾相公与亲友拜年,所以就今日来。”
曾渔道:“纪兄随我一道进去吧,我也要给纪伯母磕个头。”扭头吩咐四喜去烹一壶茶,又对纪二郎道:“寒舍原先雇的厨娘回去过年了,要元宵后才回来,有客人来就觉人手不够,怠慢莫怪。”
纪二郎道:“曾相公现在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府上应该招收几户家人帮衬帮衬。”
一般是乡试中举之后就会有人卖身投靠,想借举人的蔽荫免税免役,向秀才投献的倒是少见,秀才能包庇得了谁,作为一等秀才的廪生那点廪粮也就够自己饿不着,没有别的特权,但那些名气大、被官长看好的的秀才还是有人投靠的,曾渔就属于这一类秀才,年前就有祝家畈一富户托祝德栋说情想要投靠曾渔门下,曾渔当然谢绝了——
曾渔道:“寒舍帮佣的人是少,节后我会再物色两个诚实可靠的佣人,但那种趋炎附势投献者要不得,徒惹麻烦,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秀才,又不是举人乡绅,有何资格收受他人田产子女。”
纪二郎道:“这广信府哪位举人乡绅有曾相公这般响亮的名声,年前走贼,曾相公救了多少人,仁义之名尽人皆知,今年乡试也是必中的,不中没天理
曾渔笑道:“纪兄快别这么说,不然我要夜不成寐了,怕被天理压着。”
说着话,曾渔引着纪二郎从过廊来到内院天井边,内院那栋两层木楼的底层有个小厅,是接待客人女眷之处,这时的小厅外站着仆妇、丫环七、八个,见到纪二郎和曾渔进来,纷纷万福,让曾渔有到了别人家里的感觉。
小厅里,曾渔周氏正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在说话,打横坐着一个美貌少妇,还有两个丫环立在这老妇和少妇身后,那美貌少妇一看到曾渔进来,急忙起身,随即就拜倒在地,口称:“小妇李氏拜见恩人曾相公。”
曾渔认得这少妇,正是七星观被掳作人质的纪二郎妻子李氏,赶忙道:“纪二嫂快请起,快请起。”转头对纪二郎道:“纪兄,快帮我扶嫂子起来。”
纪二郎却任由妻子跪着,他也向曾渔母亲跪下磕头,恭恭敬敬道:“纪云从给曾姨母磕头,恭祝曾姨母新年安康、福寿双全。”
曾母周氏身子前倾招手道:“快请起,快请起。”又对曾渔道:“鱼儿赶紧向纪姨母磕头,娘与她已结为姐妹。”
“娘又结拜了一位姐妹。”曾渔心里暗笑,当即跪下磕头,然后与纪二郎夫妇一起站起身,年近六旬、头发花白的纪奶奶笑眯眯看着曾渔对曾母周氏道:“老妹子,你好福气,生得这么个好儿子,年纪轻轻就是秀才相公了,心地好四方扬名,又这般标致挺拔,真让老妇瞧着眼热。”
曾母周氏听人当面夸儿子,心里快活,回夸说老姐姐才是真的好福气,儿女成群,又都这般乖巧孝顺——
那纪奶奶左看右看,问:“小芝那丫头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拜见恩人哥哥
一个婢女道:“芝小姐跟着曾家小小姐去玩耍了。”
纪奶奶笑道:“这孩子以为自己是妞妞小姐那么大的人呢,还贪玩。”吩咐婢女赶紧去把纪芝找来,几个婢女面面相觑,这宅子前院内院、楼上楼下的地方可不小,她们外来者怎好到处找人?
曾渔道:“应该是去后园了,妞妞最爱去后园玩。”对几个婢女道:“我领你们去。”
曾渔和纪二郎一道出了小厅,两个婢女跟着来到后园,这几日天气放晴,气温转暖,后园梅花开得甚好,点点簇簇,清香幽远;还有十余株山茶,本来是腊月初就要开花的,被寒气所逼,直至今日才灼灼怒放;溪石垒就的石栏苔藓翠碧,而梅花则虬枝如铁,蔷薇架的枯藤已开始崭露新叶,到二、三月蔷薇花开时会非常绚丽——
立在园门边,看着园中花木,纪二郎赞道:“好个园子,收拾得这般齐整爽利。”
曾渔道:“家慈喜欢侍弄花草,每日都要来后园打理,不辞辛苦——”
“哥哥。”
妞妞从一株老梅树后面转了出来,蹦蹦跳跳到曾渔面前,又回头唤道:“小芝姐姐——”
从老梅树后面走出一个妙龄少女,梳三小髻,穿浅色月华裙,那双明亮眸子朝曾渔这边一盼,随即敛眉含羞、轻提裙角、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妞妞跑回去牵住少女的窄袖,脆声道:“小芝姐姐,我哥哥来了,他就是我哥哥。”说着,小手朝曾渔一指,小脸笑容可掬很自豪的样子。
少女纪芝眸子又朝曾渔一闪,赶紧垂睫,低声道:“嗯,我知道。”说这话时脸上红晕愈发浓了,红到耳后根了,头都抬不起来。
在横峰七星观,曾渔虽然也觉得这少女容貌也颇美丽,却没有让他眼前一亮的那种感觉,今日再见才发觉这少女很是秀气,瓜子脸,眼线深,明眸皓齿,肤白腰细,而且那种腼腆羞态更是楚楚动人,在七星观想必故意衣裙沾污、灰头土脸来丑化自晦,当然不显容色了,现在是来认亲的,衣裙光鲜,发髻俨然,光洁明艳的样子让曾渔有些惊讶,心想铅山出美女名不虚传啊,正待和纪芝见礼,纪二郎先和妞妞打招呼了,作揖道:“这位是妞妞小姐吧,我是小芝的二哥,新年好,新年好,新年吉祥。”
见到陌生男子,妞妞稍微有些害羞,福了一福道:“纪二哥好,新年吉祥
一个婢女道:“三小姐,奶奶唤你去呢。”
少女纪芝应了一声,慌里慌张的就要进内院——
纪二郎眉头微皱,心想:“小妹怎么这般不晓事,竟不知向曾相公行礼,慌里慌张的举止失措,岂不让人笑话。”说道:“小芝,还不快向曾相公谢过救命之恩。”
纪芝羞愧难当,觉得自己不能在曾渔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真是很丢脸,难过得简直要哭了,赶紧要跪倒行谢恩大礼——
后园泥地,跪下会污了衣裙,曾渔赶忙摇手道:“不用不用——妞妞扶住
好个妞妞,毕竟长大一岁了,小身手还挺敏捷,一把就搀住正待跪下的纪芝,使劲往上抬纪芝的手臂,把小肩膀都扛上了,不让纪芝跪下去,嘴里还说着:“小芝姐姐,不要跪,我哥哥说不要跪。”
纪二郎微微摇了摇头,觉得小妹举止毛手毛脚不够得体,这样子有些狼狈,心想:“小芝在家里不会这样啊,这应该是怕生、没见过世面的缘故吧。”
曾渔见纪芝难堪尴尬的样子,忙道:“纪姨母唤你,我们赶紧过去吧。”率先走进过廊。
纪芝和纪二郎跟着曾渔来到内院楼厅,纪奶奶让纪芝向曾渔行礼称呼“哥哥”,纪芝满脸通红,声音细得象蚊子叫,还好妞妞给她证明,妞妞快活道:“小芝姐姐叫了哥哥了,好极了好极了,我多了个姐姐,我哥哥多了个妹妹。
纪奶奶笑眯眯道:“你娘亲多了个女儿。”
小厅里都是笑声。
曾渔悄悄吩咐四喜去北门边那家相熟的酒楼,让掌柜的派一个厨子和两个打下手的佣工来宅子里帮忙,多给佣金便是,特色酒菜也从酒楼挑一担来,又向酒楼借了两张八仙桌让脚夫抬到宅子里,新春这几日酒楼没什么生意,人手和家什可以外借。
有这样的安排,掌灯时分,宅子里六桌酒席顺利开宴,外院三桌,内院三桌,鹅湖纪家这次主仆男女来了十九个人,曾若兰一家得到曾渔派人报信傍晚时也赶来了,宅子里热闹得紧,妞妞和阿彤、阿炜姐妹是最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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