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荒延集

“怎么了？”这一声蓦然响在耳畔，纵使再沉稳听在灼华耳中也只剩下轻佻，她转身一笑，“兄长，你今天怎么自己丢了呢？害的我没吃成八仙宴。”
“你兄长我如此一张绝艳的脸容跟在你旁边，你竟也能分神，还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走得太快，我被旧友堵在了后面，我总不能说我带着自己要进宫的妹妹出来逛中元节。你也知道，宫里的规矩太多，这些闲言对你也总不是好事。”上陌怀青刚想就此事延伸出高深的含义，可转过脸一看身旁的灼华一脸呆愣的神情，“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发呆？”
“没事。”她摇摇头，去扯上陌怀青的脸，触手间是如脂玉般的滑腻柔软，她嘻嘻笑道：“一个大男人家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我是个男子必定要把你娶进门的。”
“那……”他刚想回话却被少女一扯袖子，轻轻挑眉。
少女扯着上陌怀青向前走去，回眸一笑道：“走，看花灯去。”
上陌怀青对着那双溢满笑意的双眼略一恍惚，应道：“去看花灯之前带你吃蜜饯。”紫袍青年一改眉眼间的慵懒味，爽朗一笑，牵起灼华走向路边的蜜饯摊子。
灼华拣了一包蜜桃果脯往上陌怀青唇边递去，“这个好吃，你试试。”
上陌怀青就着她的手吃了，笑说：“以前你也喜欢吃这个。”摸向腰间的手一顿，颇感无奈的唤了少女的名字，“灼华。”
卖果脯的小贩一摊手，笑眯眯说：“公子，夫人挑的这包蜜桃果脯一共六个铜板。”
灼华看一眼上陌怀青，腰带上琳琅的挂饰没有一样是用来装散碎银子的绣囊，顿时明白国师大人出门不带银钱的好习惯。“怀青，你还记得昨日我同你论策棋道时说的么。”他们昨日自是没有下棋，不过灼华每每同上陌怀青下棋时除了耍赖悔棋之外，便是将一个逃字奉为至理。一来强行掩盖了自己是臭棋篓子的底细，二来没将棋下完总是不能定输赢的。
上陌怀青点了点头，细长的眸子微微一挑，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他拉着灼华的手，脚下暗暗发力在往来的人群中突然狂奔而去，只留下蜜饯摊子的小贩在身后高声的叫喊。
周身的彩灯花饰在她的眼中逐渐交织成一片绚烂的流光，灼华只觉得自己和上陌怀青如同两尾游鱼一般，在人群街巷间穿行游动。铺天盖地的绚丽流光包围着她，耳边喧闹的人声模糊成一片，她去看那个拉着她奔跑的紫袍青年，只觉得时间已经停止，只有上陌怀青和她在这片虚幻的梦魇中奔跑，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相握的双手十分的暖，有一点黏湿的汗，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暖意。其实，留在这里或许也不错……
那时候，和青年一同在街头奔跑的少女并不知道自这一夜开始，她的一切都已经身不由己，所有的阴谋和不为人知的过去都将揭下朦胧的面纱，露出贪婪的面孔将她吞没的连渣滓都不剩。





浮生荒延集 第52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17）
那些谎言将会在她的面前，将她曾经所珍惜的东西一寸寸燃烧成灰，她笑着接受了那些谎言与欺骗，蜷缩在自己营造的假象中自欺欺人，一味的贪恋着那些前生从未得到过的温暖。此时的她想，就算是毒药只要能够给她片刻的温暖与爱意，她亦甘之如怡的饮下。
可是她错了，当毒药划过喉间的刹那，一切都已在劫难逃。
雅阁西侧竖着扇四折的攒梅镂枝的冬雪屏风，屏风后倚墙立着架八宝架。那八宝架无声转开，现出一道暗门，方才的素衫子书生从暗门里走出来，绕过屏风，向桌前的慕容行了一礼，取出袖中折扇呈了上去。
慕容接过折扇，抚着扇面上那支斜逸而出的桃花，微笑道：“浮宣，你说上陌怀青是从哪里找来这第二双七色琉璃瞳的。那样一张脸虽不至于让我动心，但那双眼睛同她生的一模一样，就连性情也模仿的极像，我刚才差点儿就信了。”
被唤浮宣的男子示意慕容看折扇的墨玉坠，那玉坠上镌刻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上陌怀青。这把折扇分明是当初上陌怀青与灼华订约的信物。
他终是不忍，“这把扇子的扇面是她画的，你说，她会不会真的同上陌怀青定了盟约，那晚火起时她已经被换走了。”此时说的这一句似是询问却是深深的执念致使他如此迫切的给自己一个安慰的幻影。
“公子，您方才入戏时用情了。”素衫子的青年握紧了手又突然松开，“她已经死了，这个上陌灼华只是上陌怀青寻来的替子，他的确是同娘娘定了盟约，可灵越也说过，当初娘娘将这扇子赠还的用意是婉拒。那晚，灵越亲眼看见娘娘被栖梧宫的大火留在了寝殿里。”
“等她进了宫，再考检一番罢。她的性情定也有几分同她极像，上陌怀青就算再怎么诱使笼络也不可能事事都拿的十足的准。方才，悦儿去留她时，都说了些什么？”
“悦儿没追上她。”
“没追上她？那这把扇子又是从何而来？”拍过浮宣的肩膀，叹息道：“你这样说，我又怎会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上陌怀青摆出的这局美人计，我不入局他又怎会信。”
灼华反手握住上陌怀青，和青年一起在人流中渐渐停下脚步，她扶着青年的肩膀大口的喘息着，人流的喧闹声清晰可闻，满街的花灯将整个街市照的亮如白昼。那些如云霞般绚丽的流光，当风而起的紫色袍袖，虚幻如梦的温暖错觉都随着前一刻的梦魇落幕成真实。
上陌怀青未等灼华喘过气便拉着她的手，“走，看歌舞去。”
他带着灼华拐过几条街，指着一面高高的院墙道：“帝都最好的歌舞就在这道墙的后面，来，我带你翻过去。”说罢，搂着她纵身一跃，落到了院墙的那一端。
他们落地的地方是一处花园，透过树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廊榭间挂满了琳琅的彩灯和香囊，彩灯的明光照亮了那些在廊榭间往来的婢女。她天生有一双好目力，待看清了那些婢女的衣着时，她还是忍不住拍了一把站在一旁偷笑的上陌怀青。“这就是你说的有帝都最好的歌舞的地方？”
青年答道：“整个帝都有谁不知道国师府上养着最好的歌舞班子。”
“算我见识少，从没在府上看过一场歌舞。”扒开面前的树丛，“你还不出来？不是带我看歌舞么，我倒是要看看你说的最好的歌舞是什么样子。”
上陌怀青怕她看的兴起不肯去睡，所以没有安排在宴客的花厅，点了三个人去会客的书房给她跳舞看。
夜色太晚，她的病刚刚痊愈需要休息，只允她看一支舞，但是他又说即使看歌舞的时候没有美人作陪，也一定要有美酒相伴，所以允许她喝一点果酒。
从床榻上被唤起的三位美人一番梳妆打扮后匆匆进了书房，行过礼便在悠扬的丝竹声间缓缓舞动起来。这三位美人都穿着清一色的红色长裙，她们细裸的足踝和臂腕上都带着串串银铃，腰间挂着细碎的珠链，随着裙裾飞扬起落间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她的前世也曾是以舞者身份为掩护的杀手，但此时仍是被这三位舞娘妖娆的舞姿给迷住了，她们不堪一握的腰肢旋转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舞旋，雪白修长的大腿暴露在扬起的裙裾下，她只觉得满眼都是女子鲜艳的红裙，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皮肤。
“好看么？”
目瞪神迷的少女偷偷咽下口水，点点头，侧过脸去，看到上陌怀青的面颊上染着醉酒的晕红正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深情的能掐出水来。她一阵失神，等回过神来，连忙端起桌上的酒往嘴里灌。她不敢再去看他，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把酒一杯一杯往嘴里倒。




浮生荒延集 第53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18）
上陌怀青见她喝的醉了，夺过她手里的酒壶，挥手散去了歌舞。
前世之时她除了任务之外几乎从不饮酒，因为她一醉就会耍流氓，在她那双醉眼目光所及之处，无论男女老少皆不能幸免。
而此时书房里的美人尽皆退下，唯独剩下穿紫袍子的上陌怀青。那张唇红齿白的脸看在灼华眼里，活脱脱是个云鬓高堆的美人，一只色胆包天的手无声间袭上了美人的胸膛。
“咦，美人玉颊还真是香软，又嫩又滑，少爷我喜欢。只可惜，啧啧，只可惜胸前平实了些。不过，少爷我向来喜欢纤纤楚腰。”迷蒙着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吃着美人豆腐，“嘻，自古以来男人大抵都喜欢纤细婉约的弱女子，你这张脸自是艳丽无匹，就是胸前可怜了些，好在身量虽高但够纤细，我喜欢。”她勾住上陌怀青的臂膀，痴痴地看着他唇间一抹玩味的笑意，傻笑起来，“美人笑起来，可真……真好看。”
“那你觉得哪里最好看？”美人媚笑着问道。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呵呵……哪里都好看。”她去揉美人的脸，指着他的眼睛说，“可是，美人的眼睛再好看也比不过我的眼睛，我笑的时候这双眼睛会要了我的命。”
他忽然揽住前一刻还在吃自己豆腐的少女，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喃喃，“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捧起怀中人的脸颊，“灼华，你把他忘了，把我也忘了。”
“嘻。什么忘了？”酒醉的少女一把推开上陌怀青，“才没有……呵呵……才没有忘了呢。我本来就不是我，又怎么会记得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嘻，你们……你们真好骗。那个人的背负全丢给了我，可是，可是我不是她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她？你们都不知道，其实……姚灼华早就已经死了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模糊成一片抽泣声。“哈……姚灼华早就已经死了。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你们争的那些东西或许姚灼华会在意，但是我不是姚灼华，我不想争！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走得远远的，你们再也找不到我，再也……再也骗不了我。”
“对，姚灼华早就已经死了。等到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以后，我就带你回家，带你回晚临山。从此我再也不是上陌怀青，只是灼华的浅怀，就算你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也不要紧，只要我记得就好。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去北越，让慕善容再也找不到你。浅怀再也不会骗灼华，再也不会了。”
青年沉默下来，那比女子还要妖冶艳丽的脸容上带着几分刚硬的味道，眼神在昏暗的烛光下暧昧不明。如果…如果你能记起我该多好。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手里提着一只饱蘸墨汁的大豪，森然笑道：“你们，嘻嘻。你们都是混蛋。你和那个慕善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慕善容？上陌怀青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惊疑交加，自己今日安排二人见面时并无任何差错，灼华又怎知那个慕容便是慕善容？回转过心神时却发现醉酒的少女早已经在书房的四面白壁写下了一片歪歪扭扭的大字，这几个大字结构简单却尚能猜测出写的是——上陌怀青是王八蛋！慕善容是王八蛋！灼华不是王八蛋！
青年扶额看着满墙遍地的鬼画符，带着几分宠溺道：“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再写下去这间书房便没有一处是白的了。我去拿碗醒酒汤给你醒醒酒。”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大喝，上陌怀青转过脸，生生定住了身形。
只见灼华转过身来，挥舞起手中大豪，大喝道：“妖精，休走！吃俺老孙一棒！”扬手劈在上陌怀青额头上。
上陌怀青伸手抹了一把脸，只看见手上满是混着沙砾的乌黑墨汁，他歪了歪头，对着面前的少女弯唇一笑，眉目间万种风情，只可惜这张美丽的脸容上大半都是墨汁，看不出一分的妩媚。他素来爱惜容貌，平日里脸上从不会有半点灰痕，更不允许墨汁这种秽物沾染到自己，幸好书房中备的都是上好的玉阳烟墨，质洁无秽，墨香浑然天成。今日虽然被灼华偷袭成功，心中除了恼意之外尚有几分哭笑不得。一把夺过毛笔往少女脸上抹去，“本大王这就不走了，我是妖精，那你是什么？东山的道人？那我就替仙师好好画一张降妖的符箓。”
“啊！大胆妖魔胆敢偷袭俺老孙！待得俺老孙从观世音娘娘那里求来法宝再来降你这妖孽！”少女双手群魔乱舞，竭力推开脸上的毛笔，一面抹了满手的乌墨往上陌怀青的脸上涂去，一面竭力叫喊道：“八戒！八戒！你大师兄有难快去请菩萨去~~~”
忙乱间灼华扯下头上那顶已然岌岌可危的发冠往对方面门上掷去，趁着对方躲闪的间隙抬腿狠狠一踹，挣脱开来。上陌怀青面对此情此境忽然愣住，虽然腹间吃痛但却涩然一笑。少女破开窗子纵身一跃，一句小心还未出口，只听得“扑通”一声带起哗哗的水声，满院顿时烛火通明。
“窗外是池塘呀。”他微微弯唇，忽然想起自己此时不整的仪容，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音。
书房外整装待命的侍卫听到这一声低笑俱都放下手中的刀剑，跪地听命。书房里被上陌怀青吹灭了烛火，一片暗影中悠悠传来一句，“酒醒了没？你说的那个什么八戒可有请到菩萨？”
灼华被冰冷的池水一激，消了七八分的酒意已然想起自己方才的疯癫，伏在池塘边的石阶上不敢上岸。心里万分感慨，今晚真是，丢人呐。
披着黑色斗篷的上陌怀青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微微皱眉，冷声道：“咱们府上今晚这灯火可真是亮如白昼，怎么，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都退下吧。”那些明灭的灯火如流云般络绎而去，书房外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浮生荒延集 第54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19）
她抬头看着兜帽下遮掩住的那张涂满墨汁的脸，吃吃笑了起来。被上陌怀青一瞪，立刻捂了嘴，眉眼间还可以看见张扬的笑意。
上陌怀青拉她上岸，把氅衣脱下披在灼华身上“回去让忍冬给你熬碗姜汤，夜里太寒，你今晚这一番扑腾寒病容易复发。”
灼华辰时醒的时候上陌怀青刚下早朝，便一同在正厅用早饭。褪下朝服的上陌怀青支着脸看着满桌子的小菜粥羹，问道：“你每日都吃的，这么丰盛？”
“没。”灼华一摊手，“平时都是我和忍冬一同用的，因为今天早上起来头痛的慌再加上忍冬病了所以我就撤了几碟点心。今天的碧梗粥不错，你给我盛一碗。”
“你昨晚醉得可不轻。”上陌怀青慢条斯理的叠起袖子，慢条斯理的盛一碗粥放在自己的面前，又慢条斯理的盛了第二碗放在座旁，全然没理会坐在对面的灼华，“唔，忘记告诉你，每年上元节后咱们府上都会有一位贵客来小住几日。”
“贵客？是朋友么？”
“是曾经的旧友了。现在他只是个富可敌国的商人，除了金殿上的那位，皇室之外其他的宗族都要跟他借钱。只不过他这个人对于金玉的看法与我颇有些不同，是个……”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想出一个确切些的词，“是个爱享受且吝啬的人。北苑的听涛馆便是他建的，他昨日派人送来书柬，算起来今天早些时候就应该来蹭这顿早饭了。”
灼华点了点头，低头看着空空的粥碗，“你先把粥给我盛了吧。”
用过早饭，灼华便代上陌怀青候在听涛馆里，准备接待贵客。
听涛馆中种了满园的修竹，重重翠竹间搭了棚茅草屋，一间主卧，一间客卧，一间正厅。出恭的棚屋建在院子西北角，一个来回约莫要有半盏茶的时间。灼华候在主卧迎客只是因为只有主卧才有一张可以栖身的软榻，榻边垒一座竹床，床上铺的却是象牙勾玉的凉席，凉席上却连床棉被都没有，只有一张单薄且单薄的青布被子齐齐垛在象牙凉席旁边，青白两色甚是鲜明。灼华绕过竹制隔屏才发现其他房间里头都只摆了一张竹榻，连桌子都没有。
灼华坐在听涛馆主卧的贵妃塌上等了又等，一直等到日头西斜，小食用过三遍都还未等到那位贵客。招手唤过听涛馆中唯一的丫鬟吹红，“你这苑的主子今日怕是不会来了。”扬手一指楠木桌上最后一碟糖酥，“把这碟糖酥给我房里的忍冬送去。守着她把今夜最后一帖药乖乖喝了，良药虽苦，却还有糖酥润口。否则，苦口的就不一定是良药了。”揉了揉手中的金丝绣枕，倚在贵妃榻上悠悠然闭了眼。
听涛馆，馆如其名，卧在贵妃榻上闭目小憩，竹窗外风拂过修修翠篁，叶叶相汇，枝枝相连，连绵成一片郁郁竹涛。那涛声由远及近，连绵在耳畔却如同水上涟漪一重重远去，还未追去细听，一重新的竹涛便已拂近，一声复一声，每一声都有细微的不同，重叠在一起形成一股沉冗却飘渺的乐音。像是那串挂在窗边的风铃，玎玲的声音仿佛透进人的心里，让人生出无尽的倦意，只想沉沉浮生一梦不醒。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灼华撑着沉沉睡意眯起一双眸子竭力看去，却只看见一袭修长的青色身影和一双如笋玉般美丽修长的手。
窗边的风铃发出细细轻响，玎玲……玎玲……
玎玲……那双美丽的手摘下那串风铃，阖上窗子，屋子里暗了起来，她合上眼睛，耳边只剩下风铃的声音。……玎玲……玎玲……
……玎玲……
她沉在自己的梦里，梦里是一片葳蕤桃林，青涩的桃果子掩映在深碧叶色中，她摘下两枚向身后男子扬了扬，“夫人，你说这些青桃蜜渍后就是你藏在陶罐里的蜜饯么？”
“回官人，那些蜜饯是梅子制成的，你这片山头上只生了成片桃林，连棵梅子树都不见，为夫，哦不，为妻也只能勉力试上一试。若是不成，为妻便下山回府为官人取一罐来。”
她转过脸想看清那人的脸容，却发现那人隐约在一片雾气中，身量不是很高，依稀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她低下头去看自己，一双圆圆的手，细嫩幼稚，她慌忙摸向自己的脸，细嫩的颊肉捏在手中微微发疼，此时的自己竟然，竟然只是个十岁的女娃娃！
“官人？官人你怎么了？”锦袍少年伸手去捏灼华的脸颊，略带了几分戏谑。
她羞恼道：“放……放肆！谁许你捏我的脸！”
“别捏了，疼！疼！”她喊了几声疼，把手中两枚青桃掷向对方面门，借着这个间隙抬腿向前踹去，这一招临风腿她用了全身力气，破空之声飒飒而出，杀气十足。她对这一招的威力十分自信，绝对不愧她武将之后的身份，不把这混蛋的腿踹瘸了，她就把这寨子散了，回去跟阿爹认错，自此不出府门一步。
只可惜此时的她是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还勉强只是**岁的身量，这一踹若是再往前一些便能正中对方，这一瞬她只恨自己的腿若是生的再长一点，只要那么一点，她就不会受制于人。“你放手，别捏了，别捏了。等我兄长回来，我就把你给休了，看你还敢欺负我。等我把你休了，我就把你锁在水牢里，日日折磨你，不给你饭吃。”




浮生荒延集 第55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20）
“大寨主今日午时便下山去了，恐怕明日才能回来。唔，忘记告诉你，其实为妻，哦不，为夫是会武功的，只是你们那日截车时为夫正在做一笔买卖不能惊动买家所以才束手就擒。若不是娘子还能在慌乱之中看出为夫姿容不凡，贪图为夫美色，恐怕今日为夫就送你回帝都了。灼华，你说为夫何日过府提亲呢？”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想说些别的，可这具身体却不受她的控制，随着情境一句一句的接了下去。
锦袍少年抵着她的额头，揽她入怀，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晕眩，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睁开眼睛，想去看清那人的脸，入目仍然是朦胧的轮廓，或者说她看见了那个人的脸却在转瞬之间忘记了。
她越想挣开那人便被抱得越紧，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灵光一闪，抬头狠狠撞向少年的脑袋。
“哎呦！”她睁开眼，看到上陌怀青揉着额头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难道，自己刚才又是在姚灼华的梦境之中了么。那个梦，有点奇怪啊。
“你在这听涛馆，我便过来看看你，谁知你竟抬头来撞我。”他指着额角，“你看，我这姿容都被额上的伤处降了几分。”
灼华撑起身子去看他的额头，入眼之处肤光如脂玉，全无半分淤青色。“兄长，灼华给您揉揉。您这张百丈莫敌的厚脸皮要是有了伤处那就不得了了。”说着十指覆上上陌怀青的额头。
……玎玲……
她放下手看向传出风铃声的门旁，门扉半掩，透出一片青色衣角，穿青袍的青年推门而入，手里提一串嵌蓝宝石的刚玉风铃，青年每走一步，风铃便会碰出一段剔透的玎玲乐声，那青年的脸容似浅塘青莲在寂寂的流云夜色中葳蕤而生，眉眼神情无一不是儒雅，无一不是温润。
“这就是你说的贵客？”灼华看向立在房中的慕容，几乎没有人会认为他这般温润的男子会是那个爱享受却吝啬的听涛馆主。
“这是我多年好友，慕容。听涛馆主临时出了些事情，便托善容来替他小住几日。”上陌怀青坐在贵妃榻上，细长的眸子微微上挑，“伏安花在听涛馆一百两的年钱，五十两给了照看竹林的花匠，三十两用在修葺茅屋，另二十两用在了这张贵妃榻和象牙席的养护上，连丫鬟都是我给他养着，他这样一个人纵是富可敌国又怎能入得了步摇光的眼。”
慕容微笑不语，余光落在灼华身上。“自从他成亲以后连伏家祖陵的金钥都给了步摇光，恐怕对于金银一类的物事也会看开些罢。他那般……那般对金玉看的颇重的人总有一日会懂得身外之物的道理的。”
她抬头看了看慕善容，微微笑道：“你看这张金丝楠木的贵妃榻，就是原料便已经价值连城，更遑论紫檀裹金的包底，细至毫发的雕工还有南越的织冰软锦。能用这么一张床榻的人又怎会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吝啬。”
上陌怀青苦笑一声，“你若是去了伏安的金库便会觉得这些物事的寻常了，他们家累代行商，商铺遍布南北，在北越便有十铺七伏，余三属安的民谣。这张贵妃榻是他当初为他的妻子打造的，只是他家那位因些事情对这张贵妃榻的来由生了误会所以他才藏在我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