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荒延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姩不哭
善容侧过身,抚着指上的扳指道:“今日我不是来了么。”伸手逗弄几下绯云怀中的一岁幼童,重坐回座上端着茶撇了撇茶沫。
绯云在一旁笑道:“皇上,过两日蓉碧宫的月下美人就要开了,到时陛下与绯云一同秉烛夜游,饮酒赏花,且不美哉。”
善容道:“秉烛夜游赏昙花这主意不错,如此良宵美景,不如将灼华也一同请来罢。”
绯云心下一惊,面上娇笑道:“臣妾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淑妃姐姐了,这下正好可以一同聚聚。”
灼华提起裙摆踏过玉凳迈上了前往承露宫的车辇之中,今夜陛下召淑妃侍寝于承露宫。
她站在桌旁,看着赤金烛台上燃着的一双红烛,目光定定。
“在看什么?”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
灼华笑笑,不着痕迹地从身后男子怀中挣脱出来,福了福身道:“陛下。”
善容若有所失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眸光温和的看向她,道:“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善容时的样子,以后私下里便摈了这些繁礼吧。”
灼华没有答话只是任由善容再次将自己拥入怀中,抱起自己轻放于榻上。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空洞的好像不是在看向屋顶,而是穿过了整个皇宫,穿过了辽远的天空,甚至穿过了自己的心。
浮生荒延集 第39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4)
善容停下动作,他捧起灼华的脸,亲吻她的双眼“别恨我,我不希望你恨我。”
“妾身怎敢去恨陛下呢。”灼华坐起身来,自顾自的解开衣带。
善容捉住她的手,目光微微发狠道:“你要做什么?”
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掩唇笑道:“夜深了,今夜陛下不是让臣妾侍寝么?”
善容从床上坐起,背对着灼华,缓缓道:“你知道的,我要的不只是你的人,还有你的心。”
“我的心早已在一月前您的那道圣旨颁下时一道死了。”灼华的眼角隐有泪光,哽咽道“镇北威武将军姚涣及其长子姚世筠贪污军饷二百三十九万两,残杀百姓以充敌军人头,虚报军功,私通敌国,密谋造反。可怜我父亲忠心为国,下场竟是如此凄惨——六族尽灭,就连我那未足三岁的外甥也赐了毒酒。难道只是因为我父亲手握重兵又拥你坐上这王位,让你生了杀心才给他扣了这么个叛国的耻辱么?”
“不!”善容转过身,映着桌上燃着的火烛,他的眼眸黑得发亮“因为我曾答应过你的父亲,一旦他助我登上皇位便放你出宫,从此永不再见。”
灼华的嘲讽僵在脸上,眼里原有的一点余白之光渐渐熄灭成笼统的黑,她从牙齿紧咬的缝隙中挤出三个字“你疯了。”
善容微微笑道:“就算疯了那又怎样?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的身边,这又有什么错?你是我的,除非你死,否则你永远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注定一生一世囚在这皇宫之中。”
“你并不爱我,只是因了这双七色琉璃瞳,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玩物、一个收藏而已。”灼华缓缓解开里衣,美好的身躯展露无遗:“既然陛下想要,那么灼华便给你。”
“不要试图激怒我,就只方才那些行为我就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善容拾起地上的外袍披在灼华身上,语气突然温和道:“为什么总是这么的不听话呢。明日我带你出宫,去看望一下你的母亲,我把她安排在城外的一所宅子里”
她猛的抬起头看向善容,“你说什么?”
“虽然我的岳父大人已经死了可是岳母还活着呢。”善容抚着灼华的发,缓缓道:“乖,听话。”
她跌坐在床上,嘴里轻声呢喃,看着那一袭明黄色背影,一双美目里缓缓流下一滴泪,隐入如墨的云丝中。
孤坐一夜,天际渐明。
“娘娘。”灵越穿着身水绿色宫装,盘了宫中寻常的双丫髻,举止之间有一股说不出的婀娜风姿,衬着简单衣着让人心生怜爱之意,俯身盈盈一拜道:“娘娘今日晨起的早,膳房供的薏仁百合粥犹有些烫,还要再稍过些时候呢。”
灼华起身站起,不料双脚虚浮无力,踉跄了几步直直跌进灵越怀里。灵越连忙扶起灼华,道:“娘娘小心些。”
灼华抓住灵越的衣襟,急急问道:“灵越,梧桐宫里的桃花可开了?开的可好?”
“现在才三月所以树上只是结了芽苞。”灵越见着灼华脸上的失望,连忙道:“不过奴婢前几日便已差人在树下烧炭,好叫桃花提前开。”
灼华眸光一暗,带着些悲意摆手道:“既然它不愿孤立寒凉又怎能再以片刻的暖意来欺它,差人将那桃花树下的炭炉撤了吧。”灼华松开灵越坐到铜镜前,勉强笑道:“灵越,今日抚琴与我吧。”
“等您今晚从蒹葭台的晚宴回来了,奴婢就给您弹新曲子听。”灵越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檀木盒,正要挑支素雅些的簪子却被灼华阻住。
灼华合上檀木盒,取过梳妆台上一只六寸见方的香蝶镂纹缠枝牡丹锦盒,打开玉雕的搭扣,开启了盒子,锦盒中方方正正的存了几十支流金烨彩的名贵发饰,发饰折了光更是炫目逼人,冶艳中却又不失雍容。“今晚的宫宴就用这只盒子里的首饰吧。”
灼华的发滑过灵越的掌心,冰凉如水。
蒹葭台的宫宴于酉时三刻开宴,为的是借着宴席之名将安阳侯家的独女赐婚于德阳王十一岁的长子慕长恭。而这场宴席还有另一个最终的目的,至于成败,全握于灼华之手。
因这宫宴是为德阳王之子而设,德阳王在探望过生母高太妃后便得起身去往蒹葭台,在皇上未至之前主持宴席。因耽搁了些时间,德阳王走了蒹葭台的捷径,途经一片名叫翠竹园的旧亭子,人烟甚少。
浮生荒延集 第40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5)
灼华便携了灵越在这翠竹园内的旧亭子里赏月饮茶,静候德阳王。算着时辰将近,灼华举起手中酒杯,杯沿横过月影,一双眸子悠悠然然的望着夜空。
“谁人在此?”德阳王身边的六个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刚入园时便发现了灼华二人,走到亭子前才上前询问。
亭中望月的美人闻言转过身来,叶紫色宫装在月光下浓成深墨色,只有发髻上一支嵌着夜明珠的金簪散着幽蓝的微光。
“叮咚。”灵越看一眼灼华的背影,右手拂过琴弦,食指轻勾,一声脆响玲珑悦耳,十只纤纤手指随即轮番划过琴弦,流下一声声清丽和缓的音调。
莲步轻移,走下亭子,那美人颦颦婷婷的行了一礼,轻声道:“妾身在这亭中赏月听音,不想竟扰了王爷,还望王爷见谅。”
德阳王慕善书借着侍卫手中宫灯的明光将将看清眼前女子的脸容。他贵为王爷,见过不少的美人,比眼前女子还美的不在少数,但却就是这一张中上之姿的容颜却让他着实悸动了一番。那个女子盈着笑意的双眸在暗夜中折过月影,流光溢彩的惊心动魄,仿佛所有的光耀都存在她的双眼之中,连心魄都一并陷了进去。
慕善书回过神来,柔声问道:“娘娘这一身正妃的宫装怕也是要去赴今晚蒹葭台的宫宴吧?”
“正是。”灼华拍了拍手,亭中的琴声戛然而止,灵越端着事先准备好的梨木方盘行到灼华身旁,灼华斟了杯酒,笑道:“妾身原是要去赴蒹葭台的宴席,只是今夜月光太美,灵越这丫头又新谱了首月意清单的曲子,所以忘了时辰。今日能在此遇见王爷也是缘分使然,借这月光妙音妾身敬王爷一杯。”说罢,酒杯便递了上去。
宫闱礼教森严,在如此幽静之处与后妃私聊总是逾矩之事,更何况是敬酒。若是平时,慕善书定会寻着各种缘由不去接这杯酒。只是今夜不知怎的,那女子眼中的盈盈笑意总有种摄魂夺魄的魔力,教他不得不去饮下那杯碧绿清透的酒液。
见德阳王饮下杯中酒,灼华缓身行礼:“今夜在此遇见王爷,实是灼华之幸事,现在已是酉时三刻,宴席怕是要开了,妾身先行一步。”
灵越取过方盘匆匆跟在灼华身后,待出了翠竹园,唤过候在园外的宫人抬起步辇,灵越才在辇旁附在灼华耳边道:“娘娘,戍时一刻。”
灼华令抬辇的宫人放慢脚步,将不到半刻的路程延到一刻半。到蒹葭台的时候,还未到戍时,而宾客大多已经到席。她被安置在善容的左下首的位子。原本灼华的上首应还有贤妃的位子,只是贤妃旧疾在身长年卧病,请辞了宫宴,而原来应该坐在下首的颜嫔则因大皇子突生体热,留在蓉碧宫看顾,无暇赴宴。
今晚这场宫宴除了灼华这一位二品的妃子外便只有两名新近受宠的才人。啧啧,这后宫单薄的,委实不像个后宫的样子。在心里唏嘘了一阵,方抬手举箸,忽然想起今夜的任务却又放下。今夜,万不能失却良机。
王座之下,灼华气淡神闲的端正坐着,偶尔拈起几粒甜果,借低眉的契机偷觑几眼坐在对面的慕善书。不觉间,唇角又轻轻扬起,弯出一个明丽笑意。
慕善书自回到宴席后,并未觉得有不妥之处,只是几杯怀江醴饮下,头脑却越发的昏沉了起来。他的酒量一向甚好,只是这回不知怎的几杯酒便让他醉意渐生了起来,而他的脑海中只记得方才那浓郁夜色中女子在月光下眸光盈盈的笑意,全然将那杯敬酒忘却了。
善容端坐王座之上,举起手中酒樽,笑道:“今日这蒹葭宫宴为的是给六位兄长王弟饯别,明日起各位便要为我南越去守那四方国土了,自此我们这十七个兄弟相聚便不知要到何时,朕每念及此总颇有感怀,不过今日这饯别宴朕要添些喜气。”善容微侧过脸看向德阳王慕善书,道:“德阳王,朕记得长恭已经十一了。”
慕善书合手回礼道:“回皇上,长恭明年便是赴边疆的年纪了。”
南越国将满十二岁的男子视为成年,太祖皇帝慕皓瑾便依此定了个规矩,凡是皇室子弟在满十二岁时要被派往边疆,锤炼意志,修习武艺。但是经过太祖皇帝死后的那场裂国的动乱以及三百年时间的累叠,当初太祖皇帝当初的意愿已经不复存在,皇室子弟的边疆修习只是一场走马观灯的仪式。
“朕记得上回见到长恭时,他才八岁却颇有见识韬略,很是不同凡响。朕今日就给他指一门好亲事,也算是我这叔叔给他的慰礼了。”善容看向席下的安阳侯,“安阳候,朕记得槿儿已经十三岁,要不,朕就把你这才绝京都的独女许给我这长恭侄子。”
德阳王同安阳候携了各自的正夫人出席参拜谢恩。按着南越的礼仪,大臣出列跪谢赐婚,然后再由皇帝扶起才算礼成。
德阳王跪下的时候,耳畔传来一声清浅的笑声,这一声笑教他原先还有些清明的灵台重又混沌起来,他循声看去,入眼的瞬间是那双在脑海中萦绕不去的眼眸,灼灼生华璀璨流光。
她看着席下的德阳王,不停的笑,那双七色琉璃瞳随着笑意散着惑人心智的魔力。喉间涌上一股腥咸味道,她咬着牙关硬是将那口血气压了下去。使用琉璃瞳本就是一件极伤心神精力的事情,这回用它来蛊惑人的心智却是一件逆天的罪事,伤损的不只是心神更是损却寿数。这一次,她用了自己的命来赌这一场智计的输赢。
浮生荒延集 第41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6)
慕善容下了王座,伸手先扶起德阳王,慕善书眼光一动,伸手拔下束发的金簪反手向面前的帝王刺去。慕善容身形未滞闪身向左却仍是慢了,那只金簪直直插在了右侧腰上。
诸座惊呼之间,座前的侍卫持着利剑扶起受伤的帝王与披头散发的疯癫王爷分开,满殿半数的甲士整齐有序的将殿上宴席的尊客护住,另外半数则组成两个圆,一个将德阳王困住,另一个守护帝王。
灼华瞥了一眼诸座的慌乱神态,方想立起身子做成惊恐的模样却不想喉间一股浓烈的血气涌来,一口鲜血吐在了桌案上,灼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将近春末,近日频频下着雨,丝雨连绵,天空像一块青布阴霾沉沉的。
灼华撑着伞在无际的冷雨中矗立良久,她一直看着不远处凉亭中的白衣夫人。亭中穿着一身丧服的优雅贵妇是她的母亲,在那场屠杀中被帝王暗中留下的惟一一个活口,一个用来威胁她的筹码。
灼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善容还在园外等她,她只有一个时辰可以来看她的母亲。
亭中的贵妇忽然转身看向在雨中撑伞而去的背影,温柔的唤道:“华儿。”声音很轻,但灼华还是听到了,身子忽然僵了僵,待转过身时母亲早已走到面前,撑伞的侍女有些不安道:“夫人,这雨天阴冷伤身,奴婢扶您回房吧?”
灼华冷冷道:“难道你家主子连我们母女相见都不许么?若真是不许,他现在就在花厅,你去向他请道旨来。”母亲性情柔婉,待人温和,斥责的话几乎不曾说过,才致这侍婢如此不敬。
那婢女惊慌道:“奴婢不敢,奴婢不识娘娘尊驾,还请娘娘饶恕。”
“罢了。今日我们母女难得相聚便不罚你了,你且先退下吧。”灼华接过婢女手中的伞,摆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你也不要为难,他们只是在尽自己的职分。我在这里虽不比原先时候,日子除了清冷些可住寝总也是不差的。”姚母执起灼华的手,温柔道:“这院子西北角的井旁有一株桃花树,等过些日子天暖了应该会开得很漂亮,你随我去看看吧。”灼华回握住母亲的双手,一颗心忽的空冷起来。
行至西北角落的桃树处,见四下无人,灼华滑下双膝缓缓跪于地上,眼里不住的流泪道:“母亲,都怪华儿不好,若不是华儿当初执意要嫁给善容为妃,姚家就不会有此大劫了。”
姚母将灼华扶起,微笑道:“即使当初将军没有与陛下盟约,这姚家也会因被帝王忌惮这职权而从高处摔下的。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我这妇道人家也还是懂的。”
灼华刚欲张口,姚母便扶起她走到那桃树下,道:“你出生前一日下着冷雨,春寒料峭,院里那株桃花还未开,被雨打落了好些苞蕾,所以即使第二日暖阳熠盛,花开的也不如往年的好。可是将军却因那桃花之意断言你将来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故给你取了灼华二字。我起初也并不喜欢这名字,毕竟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是你十三岁那年大病初愈,将军教你骑马时,我才明白将军当初的话,你的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样子真是美极。”
这双眼睛也注定了你是一只不甘于囚笼的鸟儿,那宫闱的藩篱即使再高也困不住你,总有一日我的华儿会在那朱墙之外天高海阔。”姚母说着,手指抚上灼华的眼睛,接着道:“可是华儿啊,自古以来,每逢乱世才出现的琉璃瞳虽然昭示着乱世将结,但也是乱世中战火最猛烈的时候,你这双眼睛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灾厄便也不远了。你要记住,琉璃瞳每用一次至少要付出三年的寿数,若是用于杀人便是五年、十年的寿数也不可知。”姚母站立的有些久,扶着井沿歇息,良久道:“若是有一日你能出得了宫就走的远远的,不必管我。”说到此处,温和的笑了笑“等了那么久,还以为我们母女不会再见了呢。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了结,我终于可以去见将军了。”
灼华听得此言,不顾泥污连忙跪在地上,急切道:“母亲,您还有华儿啊!华儿现在只有您这么一个亲人了,求您不要丢下华儿,华儿害怕,华儿已经失去了父亲兄长,华儿不想再失去您了,求您不要丢下华儿,求求您!”灼华伏在母亲膝上,声音呜咽不止。这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她又怎能再次失去。
姚母抚着灼华的发,目光看向天空,回忆道:“记得当年我嫁与将军不过一月边关告急,送离将军时我为将军念了一首诗,至今犹然在耳。”灼华从姚母怀中抬起头来,一颗心因母亲吟出的诗而重重坠下。
浮生荒延集 第42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7)
姚母慢慢颂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一首诗取自《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于焦仲卿所作之诗,意喻夫妻之情生死相随。姚氏此时念诵这首诗为的便是告诉灼华,她心意已决。
灼华站起身来,未曾清理裙衣上的泥土,决然转身。母亲心意已决,自己又怎能去阻止?她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她已经耽误了母亲那么久,是该放手让母亲去追随父亲了。
“扑通。”落水之声自身后传来,隐藏在四周的侍卫仆从纷纷奔至井旁,试图将姚母救起。
在众人的喧哗声中灼华的脚步一直不曾停下,只是脸上却流满了泪。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华儿现在只有灵越了,母亲……母亲您怎么能丢下华儿呢?华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啊……
慕善容,这份仇我终有一日会报回来的。
灼华松开握着纸伞的右手,白绢面绣水墨并蒂莲的画伞落到身后,在冷风中滑了个旋便静静不动。
善容站在走廊尽头,方才姚母投井一事下人早已禀报,他只是淡淡说了句“厚葬。”便再无他言。
远远见着灼华从后院走来,善容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走到廊前,温声道:“这雨虽朦胧好看,可你身子一向孱弱,在雨中呆久了却也伤身的很。来我伞下,我为你遮这寒雨。”善容一边说着,一边将伞伸了过去。见灼华无言,便又说道:“前些日子南蛮战败,进贡的贡品里有一块寒冰玉,我见着那玉也是不错所以就命人雕成了支簪子给你。”
“寒冰玉乃南蛮独产,稀有非常,世上也只有寥寥三块,前朝宣王曾用重金和三座城池换了一块制成笔杆却因劳民伤财,铺张浪费,丞相死谏,最后竟是灭了国。”灼华衣袖掩唇,吃吃笑道:“陛下竟用此重宝为我一罪臣之女,失宠妃嫔造了一支簪子。呵呵,着实是可笑,可笑。”
善容置若罔闻,从容的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簪,这冰寒玉雕成的簪子模样简朴,却似有彩光萦绕,华光交错,簪子顶部隐隐有重樱花型,簪身上用金线细细嵌着八个蝇头小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起灼华耳畔一缕碎发,斜斜插在髻后,轻声道:“我们回宫吧,灵越备了莲子羹等你回去吃呢。”
灼华一把推开善容,哽咽道:“慕善容!我母亲已死,你还想怎样?我在这世上除了灵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难道,难道你还要拿灵越威胁与我么?”
善容依然是一副温和模样,只是声音略有轻颤:“难道,我在你心里只剩下这些面目了?你难道已经忘了当初上元节你我初遇之时了么?”
灼华踉跄退了两步,将簪子拔下掷于地上,缓缓道:“若有来生,妾身愿还是那上元节时的年少烂漫,只是希望在河畔扶起莲灯的男子不是您。不,当初我在上元节时遇见的男子名唤慕容,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又如美玉一般温润良善。而我十六岁所嫁之人乃是四皇子,名唤慕善容,一个为了天下可以凡事皆为的阴枭之人,他利用了我的倾慕之情封我为华妃,将从不沾染皇位之争的爹爹拉入他那一派,而我竟也可以傻到为了他将胎儿扼杀于腹中!”
“你说什么?你说你曾有过孩子?”善容左手握住她的肩膀,急切问道:“什么时候有的,为何我不知道?”
灼华拂下善容的手,冷冷说道:“两年前的夏末,也就是你在太子府宴请朝内高官前夜,那夜你在朝霞别院陪着刚怀孕的绯云,而我在软卧冷榻之上喝下了一碗藏红花,身边只有灵越。若是那夜我遣灵越去告诉你我怀孕的话,绯云也会知道,就算是你不下令让我滑胎,我也不可能把那孩子生下来的。到时候,你会护着我么?”
“不会。”善容侧过脸,眸子里渐渐发暗。他说的是实话,那时候他必须要宠绯云,绝不能有半点差错,那个孩子确实是不能留。
“我很开心,你对我说了句实话。”她微微一笑,眸子里光华闪烁,映进善容眼里却是冰冷绝望。
她走出善容伞下,背对着善容道:“饶是如此,我知你也是不会放我离宫的,走吧,我们回宫,灵越今日还要抚琴于我呢。”
善容站在灼华身后,侯在不远处的彭海录上前恭敬道:“皇上。”
“明晚蓉碧宫的月下美人应该开了吧?邀着淑妃一道去秉烛赏美人。”他执着伞,身影在朦胧烟雨中显得越发寂寥。
今年春暖得早,湿润的泥土里钻出的青草已过寸许,颜色鲜嫩干净,赤脚踩在草地上,一双雪足随着裙摆轻动若隐若现。灼华用浅蓝色丝带将长发松松束起垂于身后,只穿了身内衬纯白长裙的浅紫纱裳,腰系蓝紫流苏玉带。不施粉黛,不着霓裳,面容清丽出尘。
灵越在灼华身后理了理衣裙席地坐下,身前香案上置了一尾古琴,食指轻勾,琴音干净无杂。
灼华听了琴音,轻踏双足,水袖盈舞,张口唱道:“闹花深处楼台,画帘半卷东风软。”
浅紫色纱裳蹁跹如蝶,腰间饰配偶然相击,脆声迭起。乌墨般美丽的长发披散两肩,束发的丝带随着飞舞的衣摆飘落到一旁。
浮生荒延集 第43章 几世风华空见君(8)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
“扑。”嫩枝上的花苞缓缓伸展开莹粉的花瓣,声音落在风尘中。粉白的花蕊轻轻颤动,像风似地拂过浅浅绽开的满树芳华。
“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她的歌声温润动听,如珍珠坠盘绕耳不绝,却又凄悲不已,让人闻之落泪。她为宫墙外的天空而唱,为栖息桃枝上的鸟儿而唱,为自己而唱。
“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
一瓣桃花落到肩上随旋舞起的风划过脸颊,清雅脸容上那双含泪明眸竟映着桃花碎影摇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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