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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七年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下梨(书坊)
董策心里犯着嘀咕,赶紧下了墩台,令人打开大门,带着众人迎了上去。
“下官拜见大人。”董策带着众人跪地磕头道。
许如桀冷冷的看着他,眼神有些讥诮,他身边的张寒则是神情有些复杂。
许如桀根本不信董策能够立下这般大的功劳,他认为那些百姓要么是夸大了董策的功劳十倍——他可能只杀了一个建奴,还是个落单的阿哈;要么就是根本搞错人了,可能是把别人的功劳安在董策身上了。
这是对讨厌的人的本能否认,他承认董策有心计,右手腕,但是他不信董策这么能打。
而且以一个墩十来个墩军的实力全歼十几个建奴,其中还有一个白甲好几个马甲步甲,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么!癔症犯了吧?他在大同镇二十几年,还没听过这事儿呢!
不过众口铄金,他也是半信半疑,于是便赶紧带着人前来探看了。心里打定主意,这一次少不得要治董策一个谎报军情之罪。
“说不得还能把他手里剩下的那百来亩地给榨出来!”许如桀暗暗想道。
这会儿他见董策等人都没怎么受伤,便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百亩地到手了。
他淡淡道:“起来吧。”
等董策站起身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嗤笑一声:“董甲长,各位气色不错啊!昨夜和建奴一番大战还能有这气力,我当初还真是小看你了。”
这话说完大伙儿便是一怔。
“怎么回事儿?这语气不大对啊?”
大伙儿心里都是涌起一阵愤怒,的咱们兄弟浴血奋战到头来就赢来这么一句话?
董策也是一怔,他打眼一扫便知道许如桀为何这般说,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露出了满心的委屈,惊诧道:“大人何出此言,咱们兄弟昨夜与那些建奴一番拼杀,都是尽了死命,为此还战死了两个兄弟,他们的尸首还停在墩中,您……”
许如桀一声冷笑,正要说话,张寒忽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墩内。
许如桀一看,顿时愣了。
他看到了那满圈的牛羊鸡鸭,看到了那整整一个马厩,数十匹高大神骏的辽东良马,更是看到了那些在阴凉处晾晒的铁甲、绵甲、锁子甲,以及大量精良的精铁兵器。
不但是他,他身后的那些家丁军士也都是看的瞠目结舌,眼神中更是透出七分的羡慕,三分的贪婪。
如此精良的战甲武器,跟人家的比起来咱这就是破烂儿了!
不需要首级,这些缴获就足以说明一切。
许如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变得满脸的热情洋溢,脸上都是笑意。他哈哈大笑着跳下马,重重的拍了拍董策的肩膀,赞道:“果然是好汉子,我真没看错你。这一次你斩杀建奴精锐十数人,我一定会为你请功的!”
“张先生,当初我任命董二郎为安乡墩甲长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他向张寒笑道:“我就说么,董二郎好汉一条,定然是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张寒含笑点头:“大人神机妙算,学生佩服。”
董策看他的笑怎么看怎么牵强别扭。
这会让许如桀脸上笑呵呵的,肚子里肠子都悔青了。他没想到那传言竟然是真的,早知道董策这么能打,自己一是要好生笼络笼络他,二是要提前封锁消息。若是消息没有传开,而是由自己上报的话,那么可操作的余地立刻就变得很大了!若是那样的话,董策的功劳自己可以直接拿过来七成放在自己头上!
可是现在消息已经传开,怕是现在镇羌堡和冀北道都已经知道了,自己隐瞒是隐瞒不住了。
他也是有决断之人,立刻就做了决定。
既然不能窃占,那么就一定要分润——毕竟说起来,董策作为自己的手下,能有这般战果,其中肯定也少不了自己指挥若定,运筹帷幄之功。再说了,若不是自己把董策提了上来,他能立下这等功劳?
这完全可以说的通么!
所以他现在开始笼络董策了,不仅仅是因为他要分润功劳,更是因为他认识到,董策此子,绝非寻常人,怕是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不能把他搞死,那就和他搞好关系,对自己以后说不定也是大有好处。
“还好,还好,这厮还有把柄捏在我的手里。”
许如桀心中暗自想道,他也没料到这么快,本来是董策用来拿捏自己的把柄,倒成了自己也许会用来拿捏董策的把柄。
花花轿子人抬人,董策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赶紧笑道:“大人过奖了,下官能有这般功绩,还要多亏了大人提携,若无大人居中指挥,又怎么会有这般大胜?”
两人相视大笑。
董策也是识趣儿,知道无论如何是绕不开许如桀的,因此便也很大方的分润了功劳给他,反正大功始终都是自己的,谁也抢不去。
有了董策这句话,许如桀放下心来,知道功劳到手了。
大明以首级为士卒论功,但同时也肯定了指挥军官的功劳。根据万历三年定下的规矩,千总领五百人,部下斩获三十名颗,则升一级;千总领一千人,部下斩获六十名颗,升两级;把总领五百人,部下斩获十五名颗,升一级;把总领一千人,部下斩获三十名颗,升两级,升三级为止。
许如桀连个把总都不是,只是管队官而已,手底下也不到百人,斩首十四,已经足够升一级了。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白甲!这一个白甲可是当三个首级算的。
心情放松下来,许如桀由董策陪同着,便是在墩内转了起来,看着这些缴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董策介绍着这一次的缴获,当然,那些银两他提都没提,别人也识趣儿的根本没说。许如桀在那些铠甲兵器前面流连的时间最长,手轻轻地抚摸在上面,发出一阵阵赞赏惊叹。
他很是想要几套铠甲回去,可惜又不好意思开头,只盼着董策识趣儿,开口奉上。
董策虽然看出来了,但是他把这些铠甲兵器看的比银钱还要重要,哪里会送给许如桀?因此也是装傻充愣。
许如桀的笑意慢慢的冷淡下来。
他提出要去看看那些鞑子的首级,董策自然是慨然允诺,结果许如桀一进了灵堂,看到那些面色狰狞的首级,顿时是脸色难看,竟是扶着墙角干呕起来。
众墩军一看,心里顿时是生出一阵鄙夷。
“这没卵子的东西……”周仲暗暗嘀咕骂道。
许如桀匆匆的退了出来,至于那两个战死者的遗体,他根本看都没看。
董策忽然心中一动,道:“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昨夜我墩中军丁外出夜战,有两个军士不幸战死,另有两人受伤。下官希望大人能够上报朝廷,为这两位兄弟抚恤奖赏,以安军心。”
“这个以后再说。”
许如桀不耐烦的摆摆手,含糊一句,出了墩内上了马,道:“董二郎你放心,本官这就回去,上报朝廷,为你请功!”
说罢一摆手,扬鞭策马而去。
张寒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摇摇头,跟着离去。
许如桀他们去的远了,留下滚滚烟尘。
周仲再也忍不住,一口浓痰啐在地上:“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众人也是纷纷大骂。
董策面色沉静,不动如山,眼中却是露出一丝笑意。





崇祯七年 四十九章 层层上报
许如桀心急火燎的飞马回到十里铺,几匹骏马飞快的奔驰了出去,马蹄翻飞,灰尘四溅,引得两侧的军户行人纷纷侧目,心中暗自揣测发生了什么大事。更有些胆小的已经是面色发白——遮莫是建奴打过来了?
那些有心人,却是心中一动,偷偷的跟了上去,寻思着找机会跟石进这几个家丁好生打听打听——今儿个早上一些来到十里铺的灾民传来消息,说是戍守安乡墩的董二郎立下大功,靠着七八个墩军就砍了十几个建奴鞑子的脑袋!
而且都是极为凶悍的白甲马甲!一个人能打十个明军的那种!
流言自然是会越穿越离谱,不过在十里铺这边,倒还算是真实度很高,至少没传成董策他们杀了几百个马甲。
大部分人一听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然后再一听,这事儿是董二郎做的,那就变成将信将疑了——毕竟都是董二夜梦神人,性格大变,刚毅果敢的事迹,十里铺都是清清楚楚。
“谣言一到许大人就出去了,这会儿却是这般急匆匆的回来,难不成董二当真做下了这般大事?”
许如桀在府门外勒马止住,门口站着的一个家丁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来跪在地上,许如桀翻身下马,脚尖在他背上一踩便是稳稳下马,把马鞭扔到一边弯腰恭谨侍立的下人手中,大步流星的向着府门走去。在他身后,张寒快步跟着,面色却是有些阴沉。
许猛几个人也下马,却是不着慌进府,而是吩咐下人把战马牵下去好生伺候着,他们却是慢悠悠的晃了一会儿。不出所料,很快,便是有几个闲人躲在拐弯儿的地方笑声喊道:“猛大爷,猛大爷,咱们寻寻乐子去?”
许猛嘿然一笑,口中骂道:“你们这帮鳖孙,又来你猛大爷口中寻便宜。”
口中说着,脚下却是一步不停,向那边走去。
许如桀径直去了书房,他坐在了太师椅上,想要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只是全身上下似乎每一处都在兴奋的颤抖战栗,以至于他根本坐不住。他站起身来手忙脚乱的四处乱转着,像是热锅上面的蚂蚁一样,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扬天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全身都在哆嗦。
张寒刚开始的时候脸色阴沉难看,但是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却是变得正常,甚至还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许如桀笑声终于是渐渐低沉下来了,他才微微一笑,拱手道:“学生恭喜东翁了,东翁此番定然能连升三级,以后仕途亨通,再无阻碍。”
“连升三级那是不敢想,不过么,挪挪窝那是一定的了……”
许如桀摆摆手,想说两句谦逊客气的话,但是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又是一阵大笑。
他不可能不高兴。
许如桀已经在十里铺管队官这个位置上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时间在一个中低级军官的位子上没有挪窝儿,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许如桀上头有人不假,但是这人也是不大能使上力,并不算多么强硬的靠山。若是上头有得力的人,那基本上是两年多升一级,也不至于四十来岁了还在百户这个位子上厮混。
因此也可以想到,这个机会,对于已经年过不惑之年的许如桀来说,是何等的难得可贵!
他在十里铺这片天空下是当之无愧的主宰,但是在上官眼中,也只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人物而已。
正如他所说,这一次官升三级不可能,但是升上一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运作得好的话,升上两级也不一定是难事。
好一会儿之后,方自收住笑声,往书桌后面一坐,提笔便是淋漓写下。
说起来许如桀却是个军中异类,大明朝军中多少参将总兵也未必识得字,但是许如桀却是出身武官世家,妻子乃是个家道中落的文官人家小姐。他识字读书,都是妻子教得,不过也只是能做到识字写字而已,想要吟诗作赋那真就是扯淡了。
许如桀写完,看了看,却又是不满意。他向张寒道:“我的字太难看了,却须得先生代笔了。”
张寒也不推辞,走到一边桌子坐下,铺开笔墨,笑问道:“东翁说怎么写?”
“嗨,这迎来送往的公文过去还不都是你帮我处置,看着写就成了,总比我写的好些。”许如桀摆摆手道。
张寒点点头,挥毫泼墨,过不多时,一片公文便是写就。
他的字是极漂亮的,看字看人,一看便知道学问不浅的的。
“崇祯七年七月二十三,建奴入犯十里铺辖境,下官闻听讯息,是日亲率铺中精锐夜不收出近打探,探得建奴虚实。奴大掠四方,下官心中愤慨已极,然大局为重,唯有坐观,心中悲愤,无以复加。是夜,贼宿于西北陈皮庄外三里,下官星夜赶至,征召安乡墩墩军十余人,先以细作佯作投降,引其前来夜袭,贼军入瓮,则伏兵四起,鏖战艰难,终至大胜。而后下官遣安乡墩墩军夜袭贼军之营地,杀声四起,天地色变,四野皆悲。幸赖圣上天威,朝中诸公英明,上下一心,指挥得力,大败贼军,斩首十数。”
“以真建奴为多,计有建奴白巴牙喇兵一名,乃建奴曰伪镶红旗大头目之白随侍也。马甲步甲五名,阿哈八名,夺奴马二十八匹,铁盔五顶,漆盔三顶,铁阀甲一领,红缎铜钉铜叶甲五领,鱼鳞铁叶甲两领,皮甲四领,长铁枪三支,大斧一把,大锤一把,陌刀一把,长铁刀十三把,其他武器十一把,大铁弓十五副,重箭二百三十支……建奴闻风丧胆,见我王师,则十里之外亦避退而不敢战也……此番大战,下官居中调度,有安乡墩甲长董策,勇武能战,每每必厮杀在前,战阵建奴首级竟至五数……”
许如桀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把居中指挥,探哨决策,定计分兵,伏兵四起这些功劳都给安在了自己身上,就把七成的功劳给占了。
不过他心中总还是存了些忌惮,没把董策等人战场上厮杀的功劳也给划拉到自己身上去——这功劳也是贪不得,没办法贪的。
许如桀心中不但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反而觉得自己对董策已经是足够的仁义了——按照大明的规矩,运筹帷幄的指挥功劳,是怎么着都轮不到董策这个最低级军官,到时候也只会给他按照战兵的方式,根据斩首数量计算功劳。
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许如桀立刻下令把捷报送报至镇羌堡。
十里铺距离镇羌堡并不是很远,大约只有三十里不到。
镇羌堡乃是边关重镇,号称边塞首冲之地,建于成化二年,万历二年把城墙给包了一层厚厚的大青砖。
这里设守备一人,辖下有官兵一千零五十三员,马骡二百六十八头,守卫着长达数十里的边墙,辖下边墩二十八座。
这几日,镇羌堡的正五品守备官侯家伟侯大人可是愁眉不展,眼看着头发一根根的掉,本来脑袋上就没剩下几根儿,现在更是几乎要变成秃顶了。
侯家伟大人发愁的原因很简单——他要倒大霉了。
前些时日,有一队建奴骑兵大约六七十人,在镇羌堡辖境内肆虐,大掠各村镇,掳掠了上千百姓,屠灭了十几个村寨,更是不知道抢劫了多少金银财货,光是赶着的牛羊肥猪等大牲口就不知道多少。镇羌堡辖境之内,狼烟四起,遍地哀鸿。
身为镇羌堡守备官,侯家伟守土之责,不容推卸。那一队建奴在镇羌堡内活动了有许多时日了,底细早就探得非常清楚,一共就是六七十人而已,按理说手下坐拥上千兵员的侯守备应该主动出击,守土御敌才是。可是侯家伟不但不出兵,反而整日紧闭镇羌堡大门,天天只是躲在家里后院儿的佛堂之中磕头烧香,盼着这些建奴早点儿滚蛋……你也该抢够了吧!
非但如此,他还严令其它各堡寨绝对不许出击,否则军法从事。
本来这种举动也没什么,除非是自己的兵力五十倍或者是百倍于建奴,否则大明朝九成九的守将都是会选择据坚城以固守的。侯守备这种行为,在正常不过,等鞑子退了,杀些平民,把头发剃掉送到上头去充作功绩也就是了,多少人都是这么干的。
可是也是他倒霉,碰上一个不对头的顶头上司——冀北兵备道刘若宰。
这次后金军入寇,大掠晋北,冀北各地,在后金铁骑面前,每年耗费几百万两银子供养的九边重镇形同虚设,大同镇宣府镇几十万军兵上上下下,一团废物。崇祯皇帝大怒,严查各地守臣失机之罪。就在前几日,宣大总督张宗衡,宣府巡抚焦源清,大同巡抚胡沾恩,山西巡抚戴君恩均以治疆罔效、御虏无功等罪被罢斥听候,三镇总兵与监视太监也同样被免。




崇祯七年 五十章 兵备道
各方论罪之下,冀北兵备道也跟着倒霉,被罢官下了诏狱。
这位刘若宰刘大人,乃是新上任的官儿。
这位刘大人却是个心有雄心壮志的,蒲一上任,便是发文各处,极其严厉的将各地的操守、守备给训斥了一顿,对他们消极怠战的行为表示了极度的不满。
兵备道大人发文申斥,这可是顶头上司,怠慢不得。
其它各地的守备官操守官等都是发文申辩,而事实着实是无法掩盖,侯家伟的申辩文书就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这位刘大人也不含糊,第二日便是上折子弹劾侯家伟。
这一下,整个冀北分巡道都被惊动了,所有将领,噤若寒蝉。而侯家伟则是宛如五雷轰顶,呆在家中,整日只是惶惶不可终日,闭目待死。
崇祯一朝,文官上书弹劾武将,少有不成功的。
文官为了立威而拿武将开刀,在明朝末年更是一点儿都不罕见。
所以到了后来,武将对朝廷越发的离心离德,渐渐拥兵自重,不听号令。
不过现在是崇祯七年,大明朝廷对全国各地的统治依旧是强有力的,也并未出现这种武将不听号令的乱象。
所以现在刘若宰上书弹劾侯家伟,那么侯家伟被罢官免职甚至是下大狱砍头,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而刘若宰之所以拿侯家伟开刀,除了侯家伟屁股确实不干净外加新官上任立威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党争。
说起来,刘若宰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他的座师乃是大明朝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昔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辽东经略,熊廷弼,熊襄愍公。熊廷弼乃是楚党,和东林党势不两立,因此广宁兵败之后,熊廷弼被东林党按了黑锅,处以极刑,传首九边。
身为熊廷弼弟子,如此深仇大恨,怎能消弭?也是侯家伟倒霉,他乃是前任兵备道提拔起来的,而那位现在已经在京城大狱中吃牢饭的兵备道大人,乃是昔年天启朝首辅叶向高门下,不折不扣的东林党。
这就好说了。
所以当在煎熬中闭目等死的侯家伟看到许如桀那封捷报的时候,会是如何的激动和兴奋,那等宛如溺水之人终于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的狂喜和死里逃生之后的虚弱,差点儿让他直接晕倒在地。
定了定神之后,侯家伟立刻召来已经卷铺盖准备瞧瞧离开的师爷,让他把那奏报抄了一份,重新润色了一遍,然后快马送至驻跸于镇河堡的冀北兵备道处。
当然,在捷报中,那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之功劳,少不得又是被他分走了大半。
镇河堡。
大明朝山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佥事,冀北兵备道刘若宰刘大人,这会儿正自在自家的书房中写大字。
书房不大,大约只有一丈方圆,四面都是高大的书柜,里面的书摆的满满的,甚至连柜子顶上都是摞着一层层的书,看起来都颇为的陈旧了。偌大的书桌上也是堆满了书,足可见此间主人着实是爱书之人。
只是东西虽然杂多,却并不凌乱,而是摆放的整整齐齐。
青砖漫地,小叶紫檀木的书桌书柜,几盏古雅的青铜烛台,散发着幽暗的灯光,墙头上一幅泼墨山水傲骨嶙峋。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安静,远远的只有极细微的梆子声传来。
刘若宰身材不高,大约四十许人,很是清瘦,他这会儿只穿了一件儿朴素的麻布长衣,手握秃笔,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盯着面前洁白的宣纸。手一动,便是一气呵成,一篇缭乱如龙蛇飞舞的狂草便是出现。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面色却是不太好看。
字写得还行,却没了那个中的神韵。是手乱了,还是心乱了?
他叹了口气,把笔一扔,走到窗前,眉宇间一片愁容。
别人只看得见他的风光,谁又瞧见了他的日子不好过?
今日京中好友着人传来书信,前任冀北兵备道已经因‘治疆罔效、御虏无功’之罪名而被论死,妻女充入教坊司为奴,当夜便被人买下母女一夜同床。
虽然好友在信中宽言安慰,可是当刘若宰收到这封信后,心里立刻就是一片冰凉。
前人如此,他又如何能不起兔死狐悲之心?
虽说他刚刚上任,按理说打成什么样子都没有他的责任,但是现在建奴还在冀北分巡道的辖区内肆虐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而且皇帝的目光,也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这里,今上燥切,又没什么好的法子,于是便走马灯似的换人,革职查办,换人,继续革职查办……
听说已经怀隆兵备道已经给撤职查办了——要知道,怀隆兵备道可是和自己一天出京的啊!上任刚刚不过十一日!




崇祯七年 五十一章 上吊
自己距离这一日,怕是也不远了。
“我此身何惜?只是乖囡,我的宝贝女儿,她今年方才十六啊……”
刘若宰满心的惨然,想到自己的女儿也会有一日被发入教坊司为奴,那等凄惨的境地,让他浑身都是一阵阵的颤抖。
这不是臆想,而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实。
新任大同巡抚乃是东林党徒,他绝对是不会吝啬向圣上攻击自己的。
刘若宰狠狠的搓搓牙,拳头攥紧了。
他已经决定,明日便去巡视下属个堡,一旦发现建奴踪迹,立刻下令出城迎敌,守备不从立斩守备,操守不从立斩操守!只消得和鞑子见了仗,杀几个人头,自己的身价性命就保住了!
生死攸关,前途为重,这个文弱书生也发了狠了。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老仆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老爷,大喜!大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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