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覃楠兮凝着利萨,半天才眨了眨光华飞闪的眼睛,默然缩起僵冷的手脚,低下头,将呢喃低语的唇藏到膝后道“就算他身处险境,可你眼下在李叁手里,即便知道了他的行踪,又要如何向他通风报信?”
利萨抬眼无奈的瞟了覃楠兮一眼解释道“方才姑娘所在的山丘一带有大营隐哨,只要这些日子大营里没有什么变故,将军他必然会知道我到了那里。”
利萨眼神静定,他暗棕的眸子透彻的几乎一眼就能探到底,覃楠兮望着他,身子不由的直起,心底已明白他说的恐怕不假“李叁他说你是细作是真猜对了!”
“他应当不敢确认,一路都不过是在诈我罢了,那宵小之辈,只知诡诈之道,却不知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这个李叁是乌达的亲信,可他得宠不久,又因为他是汉人,乌达手下的老将们都不服他,因而他极想做一桩大买卖换个上下心服。只要他有心念,自然就容易被利用。”利萨背上的鞭痕让他疼的不时龇牙,可他低沉的声音里仍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你被他抓住,不得脱身,便你利用他想立功的念想传递消息?”覃楠兮看着他因疼痛而不时扭曲的脸,眼底泛起一丝钦佩。
利萨点点头,望向李叁的目光里有些骄傲和不屑“只要保护好将军,就是利萨保护好了云泽,保护好了我的族人。”
顺着利萨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马队最前面的高头骏马上,李叁瘦削的身子一半披着一层黯淡的晨光,另一半依旧嵌在浓深的黑暗中,整个人身上泛着一抹诡异阴沉的暗光。覃楠兮默然看来半天,收回目光投向利萨,郑重的问“李叁想杀司徒逸?”
“哼,就凭他?”利萨满眼不屑。
“他若没有几分把握,为什么要做这明知不可为的事?再者,杀人这事,未必亲自操刀,否则,他怎么会比你都清楚司徒逸的行踪?”覃楠兮冷冷的问,她知道无需答案,利萨也能明白司徒逸身陷险境已不用猜测。
利萨身子一怔,惊恐的转头死死盯住覃楠兮。
“他说的是真的,司徒逸真的接了一道密令连夜轻从离营了。可他是不是去了朔方我就无从得知了。”覃楠兮低声回说,她漆黑的眸子越过膝头,定定的望着俯在脚边的利萨,只见他皮开肉绽的双手猛然攥紧拳头,恨恨的锤击着囚车。
车外,忽然一阵北狄武士的乱叫,马队乱了阵型,囚车左右乱晃了几下才停稳下来。
紧跟着,一阵紧密的马鞭声传到耳边,囚车又剧烈的颠簸起来。
覃楠兮刚要伸手去抓车缘,手臂猛得被人一拽,左右摇晃得身子立刻靠住车壁,稳了许多。
“暴风雪,他们定会找最近的山阴躲避,若有机会,姑娘一定要跟我走。”利萨不知何时起身靠在了覃楠兮的身边,他血痕纵横的手死死拽着她的手臂,头别向车外,满眼忧惧的望着远处天际压过来铅黑的云墙。
覃楠兮应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阵细碎的石子劈劈啪啪打在脸上,她躲闪不及,只能斜仰着脸,顿时觉得满脸一阵钻心的疼。
利萨眼尖,顺手狠狠一拽,就将她拽倒在车板上。
飞沙走石,豆大的石粒夹杂着冰碴雪片呼啸着奔过山丘。覃楠兮紧俯在车板上,瑟缩着身子,惊诧的听着耳边越逼越近的风雪咆哮声。
忽然,地裂山崩的一声巨响,囚车跟着大地颤抖起来,吱吱呀呀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身边的马队已经乱成一团,几匹胆小的马不顾一切的冲开缰绳,飞蹄逃命去了。
惊恐从心底直冲头脑,覃楠兮本能的死死抓住囚车,埋下头,紧闭着双眼。
远处一堵雪墙雷光电闪一般迅速逼过来,冷气逼停了呼吸,覃楠兮只觉身子被人从后心处一拽,鼻尖就擦着扑面而来的雪浪逃开了几乎已逼到眉睫的雪墙。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夹杂在巨大的轰鸣声里,在耳边清晰的跳跃着,覃楠兮得身子像一片单薄的树叶被横放着,剧烈的摇晃和惊恐让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只觉的身下猛然一个起伏,身子就被狠狠抛起,紧跟着又迅速坠下,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玉堂佳偶 三十四.雪窟(三)
不知过了多久,覃楠兮昏沉沉的头脑渐渐能辨识声音了,她才明白过来,一直在耳边缠绕的声响是人语声,可是,他们在说什么,她依然听不懂,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
这是什么地方?覃楠兮的神志渐渐清楚,她伸手摸了摸所及之处,是一片细软的茸毛,茸毛下凹凸不平,她像是躺在一片山岩上的一层皮毛上。周遭的空气干燥,没有雪气的湿润。她明明记得暴风雪之前是在李叁的囚车里的。这又是在哪里?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一道亮白的光刺了来,令她不得不又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起身,浑身却像撕碎了一般,攒不起一丝气力,覃楠兮下意识的浅浅**了一声。
“你醒了?”一个满是惊喜的声音逼近到耳边。
居然有汉人在身边?李叁和那些北狄武士哪里去了?
覃楠兮再次努力的睁开眼睛,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见视线里是一张俊美如玉的脸,那脸上满是惊喜宽慰,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尤其明亮。
覃楠兮的惊喜更甚,明明以为他已身陷险境自救不暇,可他竟然好端端的又在眼前,又在她九死一生时出现在她眼前。她昏迷之前那个从身后拽走自己的人就是他?
“司徒逸!”覃楠兮大难不死,此时叫起他的名字都十分亲切欢喜。
司徒逸眉间一宽,一脸亲昵的笑意“还认得我,看来是没大碍了。”
被他过分亲近的目光一扫,覃楠兮的神志瞬时清明,她忙低头避开他的眼睛,目光向下一落,恰就停在他的怀里中自己光裸的右脚上。
“你”她惊的不浅,几乎拼尽全力,想缩藏起双脚。可才一动,浑身就疼的钻心。
“别动”司徒逸一把握住她的脚踝,语气温柔。
“你!”覃楠兮又羞又气,狠狠瞪着他,心底里暗暗诅咒自己,为何会在听到他身处险境时,还曾暗暗祈祷他平安。
“昨天跌下来的时你的脚摔伤了,我若不及时给你正位,你这脚就废了。”
“废了就废了,管你什么事!”覃楠兮拗道,别过头不再看他。
“当然关我事。”司徒逸笑意盎然,盯着她乌黑的后脑勺,张了张嘴,改口道“好不容易把你囫囵救了出来,我可不甘心让再你瘸了条腿。”
覃楠兮听罢他的话,停下挣扎,回头低声问“真的又是你救了我?你不是去朔方了?”
“我是去了朔方,不过半路又折回来了。”司徒逸见她不再挣扎了,忙低下头,一手捧起她的脚踝,一手轻柔的替她揉擦着伤处。
“你又折回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事有诈?利萨不是被李叁抓了,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覃楠兮咬咬牙,忍住脚踝上一阵阵的疼痛,盯着司徒逸宽阔的额头和高隆的眉骨问道。
“你担心我死了?利萨说你当着李叁十分维护我?”司徒逸答非所问,抬头时,他眼中的欣喜几乎漫出眼眶。
“我,我~好歹你是大楚名将,我总不能涨了那个叛国投敌的李叁的志气,反来灭你的威风不是?”覃楠兮强辩着。
“孤身敌军中还能以大局为重!好,楠兮不愧是覃先生的女儿,确有名儒风范。”司徒逸凝着她,嘴角一弯,笑的甜蜜而满足。
“那,那个利萨真是你的亲骑兵?”迎着司徒逸毫不遮掩的热烈的目光,覃楠兮慌忙转移话题。
司徒逸点点头“利萨不是汉人,但他跟了我十年,是个忠诚能干的。”
“难怪他为了救你,甚至不在乎搭上自己的性命。”覃楠兮恍然,看着司徒逸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钦佩和疑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人跟了他十年就甘愿为他舍身入死。
“利之所在,千仞之山,深渊之下,皆无阻挡,利萨是云泽人,他保护我一半出于职责一半儿是为了云泽。”司徒逸淡淡回答,手下有条不紊的替覃楠兮穿好皮靴,又倾身过来扶她起身,将她身下铺着的斗篷披裹在她身上。原来,他将自己的斗篷铺在冷硬的岩石上,在天寒地冻的雪窟中,给了她一方柔软和温柔。
覃楠兮感激的笑笑,顺势靠在岩壁上,抬手拢了拢面前的斗篷,接着问道“那利萨人呢?他可逃出来了?”
“当然,否则我怎么会知道楠兮在外人面前护着我?”司徒逸坐在她对面,愉快的答。
“我是问你利萨哪里去了?”覃楠兮刻意道,眼神避开他,寻向四周。
原来,他们置身一个不大的岩洞中,洞壁四周全是嶙峋突兀的黑岩,洞中空阔可容人的地方也只有小小的一方。空地正当中点着一堆枯柴,柴头上的火被洞口的雪光衬着,显得十分黯淡。洞口处,一些细末的飞雪簌簌的飞涌进来,雪已经小了许多。
“他回营去了,这次雪下的太大,踏雁也乱了方寸,当时胡跑一气,害的我们跌到山下。不过好在这儿还有个山洞可以暂时避一避。你受了伤,又昏了过去,我不敢盲目带着你往回走,只能命利萨回营带人来救我们。”司徒逸一面回答,一面起身去将火堆又拢了拢。小小的柴堆被他一撩拨,忽得火红了许多。
看着司徒逸的背影,覃楠兮暗笑起自己之前的多心多疑。原来他真的信守诺言,也似乎全然不曾想过要利用她抗旨逃婚一事威胁她或者她的父兄。
眼前的司徒逸身上仍旧是离营时那一身轻戎装扮,细密的银丝锁子甲映了洞口的雪光,更是银光闪烁,光洁的锁扣之间似乎都流动着明亮的光辉,只是在他左肩上,明亮的银光中参杂着一片隐约的红色。
“你受伤了?”覃楠兮仿佛被那片红色烫到一般惊问。
司徒逸听问,只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若无其事的道“一点儿皮肉伤,无妨。”说罢就回到覃楠兮对面,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笑问“这里面写的什么?”
覃楠兮抬头,才见是她留给小飞转交司徒逸的那一封书信。
小小薄薄的信囊上,红泥的封印依旧完好,覃楠兮略微讶异“你连看都没看?”
司徒逸点点头,俊朗的眉峰一挑,平淡道“没来的及看,小飞说你要去天风岭,我怕你出事,就赶来了,结果还是要大雪帮忙才能救你!”
“大雪帮忙?”覃楠兮不解,歪着头认真的看着他。
“若不是这场大雪,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李叁的三十个死士?昨日一早到了隐哨附近,看到李叁的人马,原想避开的,却见他找到了你。我远远跟了半天,想寻机救你,正愁没法子呢,没想到你这丫头运气好到连老天爷都帮你,好好的天,突然就来了场暴雪。”司徒逸话语里全是轻松愉快,仿佛暴雪是一场游戏一般。说笑着,右手下意识的抚住了左肩上的伤口。
“是救我时受的伤?”覃楠兮咬咬唇角,低声问。
司徒逸怔了怔,迅速放下右手,抬眼一笑,转话问道“你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也,也只是求你别迁怒小飞而已。”覃楠兮做贼心虚,慌忙把信囊收到怀中。
司徒逸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微微笑了笑,低下头,把玩起手中的一截枯柴来,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开口问:“楠兮,你若真找到天风岭那个人,就一定不会再回长安了,对吗?”
“啊?”覃楠兮喉头一噎,心揪了起来。原来小飞把她要去找人的事告诉了他,原来他是刻意没有看那封信。那封信里,她明白的陈述了各种利弊,只是为了说服他放过自己而已。显然,他猜到了信的内容,不看,是为了再见时彼此还有余地。现在再问也不过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那个人是谁?楠兮你为什么愿意为他冒这么多的险?”司徒逸抬起头,静静的望向覃楠兮,他的眼神安静而深邃,微泛青兰的眼白如同北疆初曙的天空一样干净辽远,当中镶嵌的那一丸琥珀般的眸子里,隐约有一线哀伤。
一直以为他坚持要娶自己不过是看中她尚书令覃子安之女的身份,可眼前,咫尺之遥的他,此时眼中的哀伤和迷惘,是那么深刻真实。他两次舍命救她,他刻意不看她的留书,难道他真的只是图和她联姻的利益?
覃楠兮的心被他的眼神绞了起来,闷闷的疼痛一阵阵噎到她的喉头。沉默了许久,她才咬咬牙,坦诚的凝着他,慢慢的,却十分清楚的道“司徒逸,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
玉堂佳偶 三十五.明心
“嘭”一声,司徒逸手中的半截枯柴猛然折断了。他怔了一瞬,将两截短短的柴枝抛了出去,抬起头望向覃楠兮,轻声问道“为什么?”
覃楠兮直起身子,向身后的岩壁上贴了贴,抿着嘴琢磨了半天,在舌底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回答。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如今当着他的面,她竟迷惑起来。
司徒逸起身转向洞口,背着身立了半天,突然低声问道“天风岭的那个人是什么人?覃先生为何允许楠兮抗旨冒险来找他?”
仿佛一声惊雷炸在耳际,覃楠兮只觉头脑中轰然一声,眼前只三步之外的司徒逸的背影不觉又遥远起来。
他怎么知道父亲默许她抗旨逃婚的事?他不以她逃婚相威胁到底是他的君子之风还是另有图谋?苏旭是誓死不食楚粟的前朝遗臣苏长卿的儿子,苏长卿是父亲的挚交,这些事一旦透漏,危害恐怕更胜过她抗旨逃婚。
见覃楠兮没有回应,司徒逸长叹一声,转回身望着她,斟酌了半天,才坦然道“楠兮你不用担心,我既然不以你抗旨逃婚一事为难先生,自然也不会因一个旁的人的缘故伤害覃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楠兮这样牵挂冒险,还能令,令先生如此垂青认可。”
覃楠兮望定他明亮的双眸,轻问“你怎么会知道?”她心有期待,期待他的话如他的眼神一般坦然澄澈。
司徒逸哑然一笑,慢慢坐回覃楠兮对面,安静的看了她片刻,才道“当日长平郡王府的百花宴上,我刻意接近你,是想看看覃先生对此事的态度,若他能接受,我便打算去府上提亲的。可我怎么都没想到,琳琅那丫头见了当日的情景,竟自说自话的请了郡王爷入宫替我请下了赐婚的圣旨。”
“赐婚圣旨是长平郡王入宫求的?”覃楠兮深觉意外,打断司徒逸问道。当日赐婚圣旨毫无征兆的到了覃府,长安哗然,所有人都认为是司徒逸仗持军功自行请旨,而目的不过是要联姻尚书令覃府。
司徒逸点点头,无奈一笑:“琳琅这丫头从小就蛮横,到现在也是丝毫不改,这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覃楠兮微微点了点头,疑惑的眼神等着司徒逸继续。
司徒逸满目了然,沉吟了半晌道“我知道覃先生不喜欢我,也知道先生近来在朝中的境遇,先生上书反对圣上北伐,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愿意将掌上明珠嫁给主导北伐之策的我。当初赐婚圣旨一下,就听琳琅派人来说你一病不起,我多少猜得到其中的机巧,后来更听说覃府起火,先生和你哥哥上书恳请圣上收回赐婚成命,说要终身留你在闺中养伤。这事太过奇巧,我不可能猜不到先生坚决不愿你嫁给我的心思。”
覃楠兮越听越奇,疑惑也更深更浓,他既然已经猜到覃子安对她逃婚一事的态度,却又为何执意不肯退婚,甚至说出今生非覃家小姐不娶。“你,既然知道,为何还……?”
“为何还上书说非你不娶?”司徒逸偏过头,微扬着下巴笑问,他唇角的笑意温柔而真诚。
覃楠兮明媚的眸子倏的一缩,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个嘛,有一半是为了覃先生。”司徒逸说到这里便顿住,缠绕在覃楠兮脸上的目光更显幽深。
“为了我爹?”覃楠兮睁大眼睛,直起了身子,这个答案令她讶到忘记了周身的酸痛,她轻蹙着眉心,忽然想到一个更特别的地方:“你为何一直称我爹为先生?而不是大人?”
司徒逸听罢,眉心隐约一跳,便回身去又拢了拢空地当中的那小火堆,默了片刻,他才慢条斯理的叹了口气,回身答道先生他,视我为师门耻辱,自然不会对楠兮提及他有我这么个学生。”
“你是爹的学生?”覃楠兮的惊讶可想而知。父亲确实有很多学生,其中许多还是当朝重臣,但再如何为官做宦他们也都是文职,从未听说还有武将拜在父亲门下。而司徒逸这个名字,直到“踏雁将军”回京,她都鲜少听闻。
对面的司徒逸略显局促,搓了搓交握的双手,低声道“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我自六岁跟在他身边,整整八年。一日为师,尚且终身敬同于父,何况是八年的教导之恩。即便他不认我,我也不能对恩师困厄视而不见。”说到这儿,他略顿了顿,神色慢慢凝重起来“据我所知,当今圣上对靖国公府和萧国舅府同气连枝,在朝中一呼百应的态势已是十分不奈,若将你嫁给司徒,覃府无疑成为被他们绑上船的一支,若是那样,你觉得覃先生将来会是什么结果?所以我必须在萧贵妃提司徒请旨之前就去府上提亲。端午宴后,我两次拜会先生都被他拒之门外,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我那个横冲直撞的妹妹却歪打正着的替我解了这个难题,才有了赐婚一事。”
“可,可是…”覃楠兮语结,她脑海中飞转着当初嫂嫂曾说起将她指婚给司徒家是圣上的意思。当时嫂嫂的分析入情入理,似乎没有怀疑的理由。
“可是,大家都说你会被指给司徒府?”司徒逸又丝毫不差的猜到她心底的疑惑。
“是,我是曾听过这样的说法。”
“靖国公府姓司徒,指婚给靖国公府不一定就是指给司徒不是吗?”司徒逸剑眉一扬,眼底有一丝得意。
覃楠兮垂下眼睑,望着地上凹凸不平的青黑色山岩,半天才幽幽道“你是说我本来就是会被赐婚给你?”
“恐怕圣意如此。”对自己如日中天的仕途,司徒逸心底十分明了,这猜测其实根本无需“恐怕”二字。
“可你不也是靖国公府的人?”司徒逸的自信忽然令覃楠兮不适,她,因为身为尚书令覃子安之女,就平白成为这些人随意搬弄的棋子。远在长安皇城承乾殿上的皇帝,要利用她和司徒逸的婚事来均衡司徒和萧家联姻的势力,而其中最绝妙关节在于司徒逸虽也姓司徒,面上仍然是靖国公府的人,却并不与现在的国公府同心。眼前的司徒逸,他救她,执意要娶她,却是为了挽救自己的恩师于可能的困厄之中。那么,长安崇义坊尚书府中的父亲,那个对她向来纵容爱护有加,但又对她隐瞒了这么多事的父亲,他默许她抗旨逃婚,又是为了什么?
“楠兮?”司徒逸看着她茫然的双眼,关切的探身过来问。
覃楠兮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收回眼神,抬头对他淡淡一笑,仿佛为她方才看洞口的雪看的出神而致歉。
“楠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天风岭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吗?”司徒逸默了半晌,终于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正正望向司徒逸,他的眼底的真诚澄澈,还有着难得一见的紧张和期待。她知道,他说的话不假,他是决不会为难父亲,可在他眼中,她仍旧是一枚棋子?
棋子可会有自己的决断和心思?覃楠兮决定将难题抛给自认为在控局的司徒逸。
玉堂佳偶 三十六.明心(二)
抿了抿寒风吹裂的嘴唇,覃楠兮定下心神,坦然望着司徒逸道:“我逃婚不是父亲之命,是我自己不愿意嫁给你,而我不愿意嫁给你,确实和天风岭的那个人有关。”
司徒逸交握的十指猛然一紧,眉宇间原本隐约的期待风一般散尽,他也不说话,只安静的望着她。
覃楠兮暗自深吸了口气,迎住他的眼神,仔细分辨着他眼中的云一般变幻的神采,最终,他淡褐的眸底里剩下的只是失落,没有一丝怨恨和愤怒。她心底忽的一宽,逃婚以来,所有的担忧和内疚都烟消云散。沉默了片刻,她才接道:“他叫柳旭,是我养父的儿子。”
“养父?”司徒逸有些意外。
“你一定知道,我是七岁时才回到长安父亲身边的?”
司徒逸点点头,这事长安仕宦人家所共知,他自然清楚。
“其实,我并不是江南祖宅中长大的。我出生时正逢江南叛乱,当时覃家举家北上避难,中途父亲和先母失散了。万幸,当时即将临盆的先母被先养父一家收留。先养父是个北上的士子,因世道混乱,隐居在幽州翠微山中。后来,先母因生我难产而撒手人寰,因而,我是在养父家中出生,长大的。”
当年往事大抵如此,由于当时太过年幼,说起自己襁褓便遭离丧的往事,覃楠兮只是淡淡叙述,仿佛是别人家的故事一般。她提着心弦,牢牢护住了另一个重要的隐秘,养父苏长卿的名号是决计不能如实相告的。她浅浅换了口气,接道“柳旭和我,自幼一起长大。十年前,我的养父母不幸亡故,我被送回长安父亲身边,旭哥哥则北上寻他一个远房叔叔去了,就在云泽以西四十里的柳家村一带,再后来,你在云泽建城屯田驻兵,柳家村迁往天风岭了,旭哥哥也一同迁了去。”
说到这里,覃楠兮收了声,心头重担随着往事真假参半得称述顷刻卸尽,她只觉得浑身出浴般轻松,剩下的就看司徒逸怎么做了?他既然不会要挟她嫁给她,自然会想尽办法让事情圆满。
司徒逸默了半晌,低声叹道“原来是竹马青梅!”说罢,别过头去看着洞口冷风卷进来的雪末,一直沉默。
小岩洞中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覃楠兮坦诚了自己不愿嫁给他的因由,便索性闲下心思将他独自抛在了进退两难之中。她本就不是个愿意主动费心熬神的人,眼下有意将难题抛给司徒逸,自己这边厢则神思一松,顿时觉得周身便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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