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猛然,一阵空洞的轻响从她的胃腹中传出。在安静的小岩洞里,即便是这样一小声也十分清楚。
覃楠兮慌忙抚住胃腹部,红着脸低下头去。
司徒逸听到响动,转回身,看着一脸赧色的覃楠兮,原本已满是冷肃的嘴角不由又弯起。
“尝尝看,这是鹿肉脯,不膻的。”司徒逸从岩洞角落里拿出个小皮囊,从里面掏了些黑乎乎的东西递到她手上。
覃楠兮红着脸抬头接下,送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仔细咀嚼起来。她是真的饿了。
“好吃吗?”司徒逸一撩衣襟,随兴坐在一旁,侧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
“很硬,不过味道不错。”覃楠兮听问,忙囫囵咽下口里的肉碎,抬头瞟了他一眼,认真的回答。
一块肉脯吃下去,连身上也暖和了许多,见一旁的司徒逸直直盯着火堆沉思,覃楠兮有意挑拣些轻松的事来打破沉默:“你怎么总吃喝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什么?”司徒逸突然被问,恍然回神,抬头看向她。
四目相迎,只一瞬覃楠兮便参透了他眼底的失落,忙故作轻松的笑道:“为什么你总吃喝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你的琥珀光涩口难咽,羊肉也是腥膻的不得了,还有,就连你府里厨娘的手艺,也实在不敢恭维。”
司徒逸凝着她刻意的笑靥,眼光一闪,眸底的失落瞬间收尽,笑道“宋妈原也不擅烹饪,当时是不得已,委屈你了。这次回府,我定从云泽给你寻个好厨娘,再给你寻几坛上好的清酒。”这话似乎勾起了他的兴致,他也不管覃楠兮听到这里已经笑容散尽,自顾自的接到“我听说,云泽城里有家小酒坊,出的一种清酒叫做‘梅花酿’,很受中原客商推崇,不过我至今还没去尝过,下次陪你去尝尝。”
“你还要带我回云泽?”覃楠兮满心满眼的失望,她本寄望他知道了实情后放她离开,可似乎,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司徒逸点点头,淡淡道“你的脚伤虽不至致残,可也要好好调养才行。云泽府里……..”
“可我是一定要去找旭哥哥的。”覃楠兮心急,贸然打断司徒逸,直白道。
司徒逸听到这话,淡褐的双眸赫然一黯,可也只转瞬功夫就又恢复了寻常的淡然,不急不徐的回道“你回云泽将军府养伤,你的旭哥哥,我去替你找。”
覃楠兮瞪大眼睛,仰着脸,盯着他不可置信的问“你替我找?”她怎么都想不到司徒逸会这么安排。由他出面找苏旭,自然会比她自己去寻的简单便宜许多,可是,若是他找到了旭哥哥,之后呢?他到底怎么打算?以他的审慎,他会不会去仔细调查苏旭的来路出身?她忽然后悔起来,后悔不该将旭哥哥的事情告诉他。
司徒逸自然无从知晓她心底泛起的悔意,仍旧淡淡的点了点头,凝着眼前的小火堆,道:“由我派人去找,自然要比你自己去找的便宜很多。你放心,若真能找到你的旭哥哥,我会送你离开,从此就当从来没在云泽见过你。”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的完全不像是承诺。覃楠兮听完半天,才回味出其中的郑重,他是真的打算放自己离开!
下意识的,覃楠兮将身子向他探了探,她满心感激,斟酌着要对他说什么,连身上的斗篷滑了下去都未曾发觉。可她迟疑了半天,待开口时,说出的却是句极简单的:“那你呢?”
司徒逸应声抬头,望着她怔了怔,随即起身到她面前,远远的伸手过去将滑落的斗篷扶起,交到她手上,罢了便回身坐在她身旁,安慰她一般说道“我还能怎样,自然还在云泽好好做我的振远大将军啊。”
“那赐婚的,赐婚的事…….”覃楠兮一面系着斗篷,一面怯怯的问。
司徒逸抿嘴一笑,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转眼望向洞口,自嘲般道“横竖覃府还有个养伤的覃小姐,既然要终生养伤,自然是在哪里养都是一样的,云泽天寒地冻,反倒利于她的烧伤恢复呢。”
覃楠兮虽然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可视线里的他还是被一层朦胧的湿意笼住。他执意“非她不娶”并不是有所图谋,本意只是要挽救她的父亲于朝堂的倾轧中的,可眼下她要逃走,他却被无辜栓死在那道赐婚圣旨下,甘愿终身不能再娶她人做正堂夫人。
颤抖着嘴唇,覃楠兮心头的那个沉重的谢字还未及出口,岩洞外就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紧接着,洞口一暗,一个硕大的身子就挤了进来。
“大哥!大哥!利萨说你被乌达那厮的人射伤了!你伤在哪里?重是不重?”莫丹粗声大气一边咋呼,一边扯过才起身的司徒逸,拉着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仔细检查起来。
“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司徒逸一把推开莫丹,笑融融的理了理被莫丹拉扯歪斜的衣角,才道“你们怎么耽搁到现在?”
“还不都因为那小飞贼!骑术太差,废话又多,才耽搁到这时候。”莫丹挠着头皮乖顺的退到一边,嘴角向洞外一努,埋怨道。
覃楠兮方才沉重的心思早被猛然闯来的莫丹打断,又被他一惊一乍的举止逗乐。听到他这话,有些意外的插话问:“小飞贼?你是说小飞?”
“是,是,自然是小飞爷我了!除了小爷,谁当的个,个,个‘飞’字”洞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雨燕般飞掠进来,撞到覃楠兮面前,虽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可她的话还是说的得意的很。
覃楠兮扑哧一声笑出声,看着面前脸色青白的小飞,却觉得十分亲切。
“小飞爷,这是所为何来啊?”司徒逸负手站在一旁笑看,故意将“爷”个字压的重重的问。
“将军~”小飞转脸见立在一旁的司徒逸,耗子见了猫一般,迅速起身闪到覃楠兮身后,一脸谄媚的对着他拱手作揖道“将军见笑,有将军在,小飞怎么敢造次!是小飞方才失言,失言!”
“你来了也好,苏九受伤了,你服侍他上车吧。”司徒逸并不搭理她的讨好赔罪,命了一句,转身从莫丹手里拿了马鞭,便出了岩洞。
小飞愕然,望了望他闪过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靠在岩壁上起不了身的覃楠兮,奇道:“真是怪了!他今天怎么会看着你就这样……”
覃楠兮却知道他的所作说为为何而来,忙打断小飞道:“他命你服侍我,你听是不听?”
“听,怎么敢不听,天上天下,小飞爷就怕他一个。他让我往东我怎么敢往西。莫说服侍你上车,就是背你回去也必须背啊。何况,小飞爷本来就是来救苏小姐的。”小飞慌手慌脚的将覃楠兮扶起,扯起地上的斗篷,将她裹成个粽子,一面絮叨,一面连抱带拖的扶她向外洞去。
“她的伤可不轻,你一路都要小心些。”洞口上,司徒逸沉静的几乎毫无情绪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
小飞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扶覃楠兮上了马车。
车厢里已刻意加了层毡毯,又铺了厚厚的锦垫在坐上。覃楠兮半躺半靠的坐下,小飞忙给她盖上一条锦被。一时身心俱暖,一路上的惊惧一瞬涣散,统统化做疲惫袭了上来,靠在车里,她竟安然的睡着了。
玉堂佳偶 三十七.阿萝
虽也是在雪野中车行,可因为有司徒逸的命令,莫丹带来的一小队车马行的缓慢悠然。覃楠兮又有小飞的殷勤侍候,因而丝毫未觉察到颠簸劳顿,歪在车上足足歇了一天一夜,待到云泽时,除了脚伤依旧,她已精神十足饱满了。
云泽城不大,方圆大约只有十余里。因是依照着地势的起落布局,故而城里没有横平竖直的棋盘格局,虽少了长安洛阳般的宏阔,可平坦爽洁的小土路也是盘结交错,密密织就了一张繁忙的网。沿路两侧散碎的撒着无数商铺,都是小小一间二进土木小院,前店后宅,前店里茶酒丝绸,琳琅满目,后宅中妻子儿女,一家团聚。路上行人也多时肤色口音各异的人,可大多一脸坦然和乐,一幅安然扎根于此的神态。
“他们真都是近十年才来这里的?”覃楠兮撩起窗帘,好奇道。
“应当是了,云泽建城不过才八九年,这些人看着都不像是本地人,大约都是这几年从各地来的客商吧,听说云泽的课税低廉,有利可图嘛,行商自然趋之若鹜。”小飞漫不经心的答。瞥了一眼窗外流动的街景。
流动的人群里,马队走的更见缓慢,踏雁也一改平常的疾驰如飞的性子,安闲的在车侧慢慢前行。马上的司徒逸手里捏着缰绳,双眼虚望着前方,往日隐在唇角的笑意一丝不剩。
“将军这是怎么了?”小飞向窗边的覃楠兮凑了凑,问的有些忐忑。
覃楠兮抬眼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司徒逸,只见他微拧着眉心,一身的冷肃仿佛云泽厚重的积雪全压在了他的心头。
覃楠兮的手指微微抖了抖,转身放开车帘,缩身坐回车中,淡淡答道“二十万戍北边军,一座云泽城,两道节度使,这么些大事,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自然不能像小飞爷你一样轻松自在。”
“那倒也是,虽说这大将军看着威风凛凛,也有许多说不得的难处。”小飞自车帘缝隙里望着司徒逸孤单的背影,语带同情。
“从来高处不胜寒!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再怎样,终究是要走这条路的,也怨不得谁,好在他确实有这个能耐应付这些,也是才尽其用。”
“噫~苏大小姐不是向来对他没什么好感?怎么这一趟回来,变了声气?”小飞撂下司徒逸,贴到覃楠兮身边,盯着她闪烁的双眼笑问。
覃楠兮被她看的窘迫,索性转过脸来死死盯住她问“你骗了我一路,甚至还把我迷晕卖了,我都能原谅你,何况两次舍命救我的司徒逸,我说他几句好话难道过分?”
小飞一听,不由退了退身子,红着脸道:“哪里,哪里就过分了,不过分,好的很,你对他好自然是好,你若是不再旧事重提就更好了。”
覃楠兮见她退到一边,只抿嘴一笑,便收声不再说话。目光从车帘时宽时窄的缝隙里落向那个俊朗的背影。
静了半晌,只觉身下的马车缓缓顿住,马夫跃下车辕,车厢微微晃了晃,车帘随即掀开了。帘外,是司徒逸,他方才的一身的冷肃已退到无迹,唇角又挂着那分寸极佳的笑意,望向她的目光里的关切也是不亲不狎,恰到好处。
“到了。”他探出一手迎她。
覃楠兮莞尔一笑,大大方方伸手过去,任由他扶着下了车。
眼前的将军府除去地势高些,门头较周边的民居稍高些外,也仍旧是云泽常见土木院落,只是门口的一架红漆大鼓分外醒目。
覃楠兮见了那鼓,不由想起路途中听过的那段书,低笑道“小国公执法如山!,这架鸣冤鼓如今可真是誉满天下了!”
“什么?”司徒逸不解。
“你不知道?你上任之初架起着鼓,短短数月,北疆再无冤讼‘小国公执法如山,爱民如子’的美誉我可是听了一路呢。”覃楠兮笑望着他,玩笑之中的赞誉很显然。
“小国公?执法如山爱民如子?”司徒逸眼中微光一闪,一丝警觉弥漫眼底,顿了顿才接道“这鼓并不是我架的,前任节度在任上时便有的。”
覃楠兮未觉察出他神色的微末变化,笑应“不过都是赞你的话,说书人远在千里,他哪里就能知道这鼓是什么时候架的?不过是为博个精彩,偶尔在说段时参杂些不打紧的虚假也是有的。”
司徒逸点点头,一面搀着覃楠兮慢慢走进将军府,一面似乎随意的问道“说书人?你是在哪里听到这段书的?”
两人身后的小飞听这一问,燕一般飞掠到司徒逸面前,叽里呱啦把当时客栈里说书人说的那段书概述起来。书里别的倒也都被抹去不提,她只将那说书人夸司徒逸的一段一字不漏的认真复述出来。
司徒逸听完不置可否,只盯着小飞,无奈的笑道“飞爷,你可说完了?能让我们进去了吗?”
小飞满脸的笑意僵住,颈根儿上倏得烧起一片绯红,她像被针扎到一般慌忙退到一侧,低头自我解嘲道“能,能,当然能,将军的地盘,自然是将军你想去那里去那里。”
司徒逸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打理她,扶着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覃楠兮走进将军府。
三人刚过了正堂,正要往内园去时,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将军,你回来了!”
那声音婉转如莺燕,正从内园二门上传来,紧跟着,一个玲珑娇俏的身影翩然入眼。
来人一身梨白衣裙,外罩件滚着窄边儿的同色棉裰,头上梳个简单的鬟髻,只在鬓边簪着一朵烟霞色绢花,通身无珠玉坠饰,清雅洁白的仿佛一支枝头初绽的梨花,那张白皙俊美的小脸更像是梨蕊一般浸满甜香,清新动人。
覃楠兮见了她,仿佛见了当日长平郡王府宴上的自己,没来由一阵气恼从心底漫开,脚下缓慢的步伐也随即定住。
“阿萝”司徒逸站住,亲切随和的唤了来人一声,也不理会身边的覃楠兮,只对那阿萝道“这位是苏姑娘,她的腿伤的不轻,这段时日恐怕要烦你多照顾她了。”
“阿萝遵命!”那女孩听罢,屈身向司徒逸和覃楠兮施施然行了一礼,起身便飘到覃楠兮身边,将她的手自司徒逸手中接下,极亲热的偎在她的身边,扶她进了内园。
“阿萝?”小飞,看看覃楠兮脸上的阴晴不定,又看看司徒逸一副事不关己的坦荡神色,摇摇头,跟在三人身后跃进了内园。
玉堂佳偶 三十八.柳七
虽然只有一道质朴的青石垂花门相隔,云泽将军府的后园与近乎荒凉的正堂前园却是大不相同。
迎着垂花门,见一道山石作的影壁兀自横在眼前。那山石与长安见惯的太湖石大不相同,丝毫不讲究瘦漏透的雅趣,只是厚重的一累敦实的坐在须弥坐上,虽然十分笨拙,可却是通体青绿,经日光一照,那石头透着玉色光华,十分好看。
覃楠兮正暗笑堂堂振远大将军府却是这样不伦不类的布局,身子就被那个叫阿萝的女子轻轻一牵,绕过山石,向前去了。
院落当中的青石甬道上,积雪已清扫干净,几株不大的梨树,疏疏落落的栽在西厢下,一双精巧的半人高的小铜缸依在树下,蓄在缸中的水都已经凝成晶莹透亮的冰。正房倒没什么特别,东厢檐下,设着一副石桌椅,桌上,置着一秤铜铸的棋盘,盘中星罗散布着青、墨二色玉子。
“这么大的雪里还有人在这里下棋?”小飞眼尖脚快,几步跃到石桌前,一面捻起一枚青玉棋子细看着,一面不解道。
“哎,小心!”阿萝见状,撒手就撇开覃楠兮,闪身上前去,一把夺下小飞手中的棋子。
覃楠兮猛然失了阿萝的扶持,重心一偏,跌了下去。她口里的“啊”还没完全出声,下倾的身子便人被自身后扶住。
自然又是司徒逸。他远远得搀着她,向东厢檐下走。
他分明眼见了阿萝险些害她跌倒,却只抬眼瞟了阿萝一眼,眼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甚至还带着笑意望着正一脸紧张的阿萝。
阿萝立在桌前,手里正捧着那枚青玉子,低头认真着研究着棋盘,半天,她才犹犹豫豫的将那枚棋子子放到盘中,罢了抬起头,求助般望向司徒逸。
司徒逸也不言语,只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阿萝见了,才放下心,甜甜一笑,又飘了回来,自他手中接下覃楠兮。
小飞抄着手站在一侧,一脸惊异不解的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三个人。
覃楠兮觉得自己像个物件一样在他们两人手中来回传递,暗自生起气来。她恨恨的扫了一眼棋盘,只见盘上大势胶着,墨子进退不得,青子也是攻守无着,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分明已经是僵局,还摆着有什么意思?”覃楠兮唇角的不屑暗投向身边一脸柔顺温婉的阿萝。她看得出阿萝其实并不懂棋,只是凭着记忆记下棋子的位置,替下棋人保持局面,以待后续罢了。
“那倒未必。”一旁的司徒逸丝毫没有发觉覃楠兮语中的怒意,上前捻起一枚墨子,认真的落子下去,罢了抬头得意道“我想了很久,这局是有招可破的,之前双方都一味攻守,就难免僵局难破。只要以退为进,求一线生机,你看,这样,青子就真败了。”
“你还有闲功夫想着棋局?”一个清冷的声腔从东跨园传来。
“若卿”司徒逸应声回首,语气轻快,覃楠兮的目光亦随他望了过去。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他一袭月白锦稠斗篷,内里饿是身同色常服,甚至腰间的带扣,环佩都一应是月白的颜色。他通身犹如皎月,柔光无限却清冷高洁,分明就在眼前,却有像是高悬在千里之外。他一瘸一拐的慢慢步入视野的来人,即便他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可覃楠兮仍旧只想到“清瘦如竹,洁雅似月”。
“若卿,这是苏九。”司徒逸对来人介绍道,覃楠兮应声艰难的屈身下身去行礼,那阿萝在一旁殷勤的扶着。
来人听罢,微斜着身子,抬手一揖道“幸会,在下云泽柳七,表字若卿,现在将军府上执笔。”
他就是宋妈口中的柳先生,司徒逸的幕僚清客。覃楠兮一面暗自思忖,一面起身。只见那人左腿边上依着一柄木杖,原来,他微斜着身子是因为左腿有残损,不得不借依着木杖之力。
“果然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覃楠兮心底暗自惋惜着,目光缓缓抬起,在落向他的面庞时,仍然还是惊到有些失色。
那人的面庞足有多半用一副白绢面具覆着,雪一般惨白的面具上,两个长圆的黑洞开在双眼的位置,洞里只有无底的幽暗,他裸露不多的面颊上也只能看出肤色亦如月华,苍白到几乎透明。
惋惜已悄然变成了害怕,覃楠兮咬住唇角,慌忙低头避过了面具后那双鬼一样的黑眼。那人见她的反应,身形隐约一怔,默然退后了两步。
“先生。”身边的阿萝关切的唤了一声。覃楠兮自知失态,忙红着脸又屈身下去,行了一礼。
“若卿,苏九的脚伤不轻,我虽已替她复位,还是要你再看看才好。”一旁的司徒逸适时的打破尴尬。
柳七闻言,左手扶住拐杖,侧过身向着东厢门上指了指,道了声“请”便自行在前面带起路来。
覃楠兮被阿萝拖拽着进了东厢房。虽然园中积雪犹深,这房里却是和暖如春,落眼处,见堂正中炭盆里上好的银炭烧的正旺。左手边是一架齐顶镂花百宝阁,将小小一间堂搁成内外两畔。外间正东是迎客用的桌椅案几,一律洒扫的光可鉴人,南墙下还设着一张阔大的木塌,塌上一张小木几,想来柳七日常便是在此处见客。
阿萝搀着覃楠兮原要向东面的塌上去,却见柳七径自绕过百宝阁,要引着几人向里。阿萝脚下滞了滞,只得扶着覃楠兮跟了过去。
隔室并不宽敞,正中摆着一张阔大的梨木书案,案上陈着几方古砚并两个青瓷笔筒和一个同样花色素雅的笔洗,边上得笔山上还静置着两支羊毫,笔尖上墨痕犹湿。案左是一只紫檀香炉并几卷书画卷轴。西窗下,一张小小的梨木琴台,台上一架乌木古琴。北墙下,一张精巧的梨木塌,塌上厚厚铺着锦绣被褥。
柳七指了指梨木塌,对覃楠兮客客气气道了声“请”。说罢便自顾自去往角落的铜盆中去浣手。司徒逸默不作声,只到书案后落座,小飞无人打理,便悄悄立在墙根儿上。
阿萝将覃楠兮按到塌上,撂下她转身去到书案边,熟门熟路的自一个小锦盒中取出几片沉水香,投入香炉中,便转身出去了。
覃楠兮在塌上如坐针毡,半天才见那柳七慢慢的过来。他已经解去了斗篷,一身月白锦稠常服,在他身上更显得飘逸灵秀。
覃楠兮刚要起身客气,柳七就抬了抬手,面无表情的将她制止住,罢了便一撩衣摆,坐到塌前。只见他淡红的嘴唇微动,挤出一句冷声冷气的
“得罪了”。话音未落,他已抬手举起覃楠兮的伤脚,利落的脱去她脚上厚重的皮靴,隔着一层帛袜,顺着她的骨骼脉络慢慢检查起来。
他的手指冰冷,透过薄薄的帛袜,覃楠兮感到一丝沁骨的冷意穿透她的身体,可是他的手法却十分轻柔小心,似乎担心她会有一丝一毫的疼痛不适。
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的人,覃楠兮心底莫名一动,柳七,柳若卿,云泽柳姓人…….
玉堂佳偶 三十九.清客
柳七神情专注,诊视了半晌,放开她的伤脚,转身握住立在身边的木杖,颤巍巍的站起身子。
“怎样?”书案后的司徒逸放下手中的卷轴,走过来,神色有些紧张。
“无妨,未伤及骨骼,我这就给她开方子,静养些日子也就好了。”柳七一面慢慢挪向书案,一面说道。他与司徒逸擦肩时,猛见他肩头银甲上暗红的血痕,驻足盯住他道“你又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司徒逸回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肩头,无所谓道“只是一点儿小伤,稍后再处理不迟。”
“阿萝”柳七忽得向门外唤了一声。只听门外便远远应了声“是”,随即便见门上厚重的毡帘一撩,那梨白的身影就已经飘到柳七面前,她手里还捧着茶盘,盘上是一只精巧的青瓷茗壶并三只晶莹透亮的同色茗杯。
“你吩咐下去,将这位苏小姐安置在西厢,再派个得力的人好好伺候着。稍后我会开方子给她,今后她的药你要亲自负责,不许旁的人插手。将军受了伤,我要去看看。”柳七嘴上吩咐着阿罗,手下有条不紊的自搁架最下层拿出一个漆木匣,夹在腋下,转身望向司徒逸。
阿萝一面点头一一应着,一面走到覃楠兮身边奉茶。她动作有些轻慢,单手自盘中拿下一只小瓷杯,转身便递到覃楠兮手边。杯子交递时微微一晃,杯中碧绿的茶汤溅出几滴,撒在了覃楠兮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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