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覃楠兮点点头,感激的笑笑,又斟酌了半天,红了红脸,认真的追问起来:“方才我在窗外听到你说柳先生盯着我爹爹,这话是从何说起?柳先生若只是你的友僚,他盯着我爹爹做什么?”
“你倒听到不少。”司徒逸摸了摸额头,无奈一笑。
“司徒逸”覃楠兮唤他了一声,一瞬不瞬的凝着他,慢慢道:“请你务必告诉我,我爹爹和哥哥他们怎么了?长安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你到底为什么非覃家女儿不娶?”她心底的疑惑如被石堤禁锢的潮水,一但泄开一个缝隙,便一发不可收拾。期待的凝着司徒逸,她在他琥珀一样晶莹干净的眼中苦苦寻找一丝让她心安的希望。
司徒逸眼中一向清透轻松的光芒逐渐被沉重的恳切取代,他斟酌了片刻,才劝道:“我知道你也不喜欢长安的樊笼,既然你已选定了逃开那个金玉牢笼,有些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可覃楠兮倔强的摇摇头,她一定要知道,她隐约感到自己置身一个复杂的局中。
司徒逸无奈,默了片刻,避重就轻的道:“覃先生和你哥哥他们平安无虞,只是他们身在高位,风云变幻时,他们很难独善其身罢了。”
“风云变幻?”覃楠兮心思一凛,瞪大眼睛追问。“长安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个柳七为什么要盯着我爹爹?他到底要干什么?”
司徒逸见她惊恐的眼神和倔强的神情,他料到她在窗外听到了许多,必然心有疑惑,他却未料到她已然怀疑起了自己顺利的逃婚另有隐情。
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只得认真的凝着她,低声道:“长安目前风平浪静,若卿也并不想干什么。只是,只是,这世间的事不是一两个人能左右的。覃先生和我说到底都不过是局中人,有各自的不得已罢了。若卿他是我的幕僚,我的好友,他时时处处替我打算也不为过不是吗?”
“他替你打算就要盯着我爹爹?”覃楠兮口气咄咄的逼问。
司徒逸眸光一缩,别过头去。
玉堂佳偶 四十二.断疑(二)
晕倒,果然是水逆作祟?昨晚更新的明明是完整的一节,却只显示了一半。是电脑进了水还是我的脑子潮了。已修改了,见谅。
望着面前沉默的司徒逸,覃楠兮脑海里思绪纷飞。自覃府接到赐婚圣旨后,每每提及司徒逸时爹爹语焉不详的神情,还有自己离家逃婚时爹爹分明默许的眼神,又都历历幻在眼前。可见爹爹和司徒逸之间的关联,不论恩还是怨,必然由来已久。眼下爹爹远在千里,面前只有司徒逸,不管是不是一面之词,覃楠兮都必须追根溯源,理清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想到这里,她直了直身子深吸了口气,问道:“司徒逸,你曾说起你是我爹爹的学生,可为何爹爹他却不肯认你?”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覃子安虽称不上桃李满天下,却因向来坚持有教无类,因而门下的学生出身迥异,上至公卿,下有布衣,皆出其门。而覃子安对学生又向来一视同仁,从未听说过他对哪个学生格外偏爱或者格外厌恶。而逐出师门,不肯相认这样的事更是闻所未闻。覃子安坚持认为师道犹如医道,医救人身,师塑人魂,因而从来不会轻易放弃一个学生。像这样的师者,他最终放弃了一个学生,那么只可能是这个学生实在无药可救!或者,他们不能公开相认?覃楠兮静静的望着他,等待着答案。
司徒逸听她忽然问起这事,俊朗的眉峰悄然一跳,沉思的面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随即起身,背向她负手立在窗前。
此时窗外,暗淡的天光早已收尽。院中的积雪一片清亮,雪光泛着冷辉,映在小小的菱格窗上。屋里寒气渐重,连司徒逸的话语声都莫名的清冷的几分:“楠兮,你可知道先父与覃先生是同乡一事?”
覃楠兮微愕的点点头。故靖国公司徒祖居苏州,却出身低微一事人所共知。司徒家祖上原只是靠着太湖生活的水户渔家,只是司徒家人格外得天照应,代代都能出个把聪明灵敏的子孙,这样经了三四代,积蓄下些钱财,便在苏州置了些田宅,做起了当地小小一个财东。直到司徒出生,司徒家才一改家风,将天资聪颖的他送去读书识字,寄希望他能考取个功名,光耀门楣。
可司徒于圣贤治世之论兴趣寥寥,却对行军打仗兵法谋略格外喜爱。说来也是命运的安排,司徒正是热血年纪之时,前朝突发宫廷政变,天下一时大乱。少年司徒当机立断,瞒了父兄,随高举义帜的江南道节度使李炽北上勤王救驾。不想他这一走,就一路升迁,直到拜在大楚高祖旗下,为大楚立国立下汗马功劳,成了定鼎功臣。最后还倚仗军功,受封国公,又娶了世家望族陇西萧氏嫡女萧漪为妻,从此靖国公司徒府便成了长安异军突起的一支新贵。
覃楠兮将这些事细细想了一遍,仍找不到父亲覃子安和故靖国公司徒之间的关联,不由疑惑的望向司徒逸。
司徒逸回转身时,恰迎见覃楠兮眼中的疑惑。微叹了一声解释道:“先父生性骄傲,自视甚高,他自认胸怀治世之才,便自荐到前朝悫敏太子府,却因为出身低微,被当时太子府上的一众门客冷嘲热讽。先父气不过,与他们辩论,寡不敌众时,只有覃先生念在同乡之义替先父解了围。”
覃楠兮目光追随着他,专注的听着她从不曾听说的前事。
“先父和先生自此相识,成了莫逆之交。只是先父崇尚武功,覃先生醉心文治,若不是时运之故,他们是应当文武互补,做得一世知己的。可惜当时天下大乱,他们各为其主,各自奔命,自此断了联系。直到天保三年,覃先生率江南士子归楚,官拜尚书令,迁居长安。先父听说大喜过望,拎着当时只有六岁的我到先生处拜师学习。”司徒逸说到这里顿住,他眼底的回忆漾出眼眶,凝成了唇边一抹温暖的笑意。
“后来呢?”覃楠兮也被他感染,浅笑着追问。
“后来?”司徒逸听问,恍然回神,唇角的暖意变作苦笑。他抿了抿唇,默了片刻才接道“天保十一年,先父上书请战北伐,覃先生极力反对,他们两人为此在朝堂上争吵,自此交恶。覃先生回来后对我谆谆教导,寄望我能明晓事理,不以武治为上。可惜,我,最终我还是从了军,赴了我爹的后尘。覃先生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师门,自此再不肯认我。”
覃楠兮听罢十分意外:“我爹爹他就为此再不肯认你?”
司徒逸无奈的点点头,呐呐道“大半为此,至于后来,韶平元年起,我力主北伐西征,想必先生一定厌恶至极。因此,他对我避而不谈,也实属正常。”
看着司徒逸诚挚的眼眸,覃楠兮相信他所说不虚。只是,因理念不合而交恶的事在宦海中并不鲜见,何况司徒逸只是司徒的儿子,他在当年的事上本就十分无辜。至于韶平年间的北伐西征之策,不过是皇帝的意图由司徒逸说出而已,作为尚书令的父亲自然对这些了若指掌。为何向来宽容旷达的父亲还要迁怒于司徒逸?甚至连往事都绝口不提?
暂时放开心头又浮起这些涟漪,覃楠兮凝着司徒逸,继续追问道“那么方才柳先生所说又是什么事?”
司徒逸抬眼无奈的望了她一眼,转向书案,自案上锦盒中拿出一封薄薄的绢书,转手递给她。
展书看罢,覃楠兮惊恐的抬起了头。
司徒逸淡然一笑,凝着她的眼神逐渐幽暗深遂起来:“天下共知,自去年中秋起圣躬违和一事。若这信中所说太子自月初入宫侍疾,至今未回东宫的消息是真的。那么你想想,目前是司徒鲲独领着大内卫,京畿道防戍又几乎全在萧国舅手中。朔方异动一事暂时也还未探出真假。以这样的情景,覃先生会如何?”
覃楠兮喉头一涩,说不出话来。她明白,父亲覃子安耿直中正,忠于正统,向来拥护太子,若太子真有差池,他必然首当其冲。
“覃先生是文臣首领,天下士子领袖。这几年,圣上虽然因为北伐西征的事对先生冷落了许多,却始终不准萧贵妃请旨将你赐婚司徒一事。可见圣上忌惮萧国舅和靖国公两府日胜的势力由来已久。我公开宣称‘非你不娶’一则是顺乎圣心之举,二来,即便长安真出了什么事,好歹他们会顾忌我,不会为难覃先生。”司徒逸说到此处便顿口。他原本深思熟虑之后的淡然声腔忽然一转,变得轻松愉快的接到:“至于若卿嘛,他不知道先生和我之间师生情分,只以为雪中送炭之举会令我和覃府的联姻更加稳固,他是怕我不肯娶一个烧伤的覃小姐,才有之前的嘱咐。身为我的知己良友,他这样替我分析打算,实在不为过!”
看着面前白衫磊落的司徒逸,覃楠兮幡然明白,朝廷崇尚武功,各路势力又蠢蠢欲动,这样的情形下,她原本避之不及的司徒逸,其实是她,甚至是她文弱的父兄必须仰仗的力量。
含着一丝感激和内疚,覃楠兮扶着塌缘起身,缓缓对他拜了下去。
“你想谢我?”司徒逸手快,她才欠身,就已经被他扶起,又按着她坐下。见她只抿着唇迟疑不答,他又接道“我想保护先生只出于先生对我的教导之恩,与他人无关,至于我放你走……”他顿住口沉默了片刻,旷达一笑,掩了眼底的失落,接道“既然楠兮你一心想随着你竹马青梅的哥哥逃出这恼人的富贵牢笼。我又何苦白白栓着你的身?成人之美,也还是件乐事嘛。”说罢,他迅速转开了目光。
玉堂佳偶 四十三.牧云
在塌上辗转反侧了半宿,覃楠兮还是没有一丝睡意。已是后半夜了,屋外的雪光照的屋里一片清亮,似乎是又下起雪了,雪花打落在窗上,簌簌作响。外间塌上安睡的小飞鼻息微响。这极静之中的微响,分外扰人。
覃楠兮一宿无眠,司徒逸的坦诚和他定会力保父亲平安的承诺已让她放心下来。无论将来长安如何云起风涌,只要有司徒逸在,父兄定会是平安无虞的。
她丝毫不怀疑他所说。一则是因为她清晰的知道,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父兄根本已无力影响到他的仕途,而他依然为他们费心绸缪,甚至吃力不讨好,这只能说明他回报师恩之说并不虚假。另一则,却是她心底没来由的一种信任,这是件十分奇妙的事。之前不论她有多么厌恶武将,无论她有多少次刻意提醒自己司徒逸是处心积虑,惹人讨厌的。可当活生生的司徒逸在她面前时,她就莫名其妙的心安。一见到他,她心底所有的防备就自动松懈下来,她的心,就是自作主张的愿意相信他。
左思右想,她还在惊讶于自己的感觉,窗外的天光却已渐浅,横竖是再睡不着了,覃楠兮索性起身,披上斗篷,悄然推开门,一瘸一拐的出去。
小院里,正一片静谧。
西厢门口的几株梨树虽都幼小,可却看得出是精心打理的,手腕粗的主干上包着草席,光秃的枝桠端上都有修剪的痕迹。经了半宿的雪,此时的梨树枝上已裹满雪末,毛茸茸的一条条枝桠,横插在半空,覃楠兮看的由衷的喜爱,不自觉伸手出去想摸一摸。
“怎么还是喜欢站在树下看?可惜现在没有梨花可以摘呢!”身后,司徒逸的声音突然传来,语中依旧满是笑意。
覃楠兮惊转回身,见司徒逸从跨园出来。只见他一身利落的紧窄打扮,满头蓬勃的发也只松松的束在顶上,额角犹带着细密的汗珠,周身冒着热气,笑意盈盈的迎上前来,开口问她:“习惯了早起练武,吵醒你了?”
覃楠兮微微屈身行了个礼,抬眉笑道:“没有,我是见这梨树沾了雪格外好看,才出来看看的。”说罢,见立在身边的他也正盯着凝雪的梨枝看的兴趣盎然,心底就莫名一阵亲切,关心起他来:“你身上还有伤,就这样练武,若是妨到新愈合的伤口可怎么好?”
“伤在左肩,右手练剑,不碍的。”司徒逸一脸无所谓,转回头垂目望向她的双脚,玩笑道:“还以为你又光着脚站在树下!看来你比小时候精明了些。只是可惜,现在树上只有雪花,即便我能摘的下来,也留它不住。不如这次楠兮妹妹就让它好好在树上?”
小时候?光脚站在树下?覃楠兮一怔,眼前司徒逸那总让她觉得熟悉的笑意,终于因着他的一句玩笑,像一支利箭一样带着十年时光,一击击穿记忆的朦胧,将她钉在了十年前的那个暮春。
那一年的那个清晨,小小的覃楠兮逃开陌生的丫头和陌生的闺房,逃到覃府后门处的那棵海棠树下。她知道,养母云贞最喜爱海棠花,几天前,她还曾赞过这株海棠花儿开的好。覃楠兮苦苦守在树下,等着她,等她来带她回翠微山云岫谷。
那是个暮春的清晨,犹有清寒,露珠儿沁润的泥土分外寒凉,光裸着的脚丫站在上面,寒气直逼心头。头顶上,梢头的海棠已见了颓败,暗红的一团胭脂红坠在枝头。覃楠兮踮着脚丫,不论如何努力的伸手去够,指尖依旧与那花儿隔着一隙……
神思恍惚了半天,覃楠兮定定的凝着司徒逸问“你,你是牧云哥哥?”。心底却暗自慨叹,是啊,淡褐色的眸子,永带笑意的眼梢唇角…….原来,见山楼里相遇时的似曾相识不是错觉,那真不是他们平生的第一次相见。
“你还记得!”司徒逸似乎十分意外,接着欣然叹道:“那年你只有七岁,时隔十年,我还以为你全忘记了。你竟记得!”
“你怎么会是,是牧云哥哥?”覃楠兮心底有一抹奇特的惆怅,似乎她早就知道他是他,又偏偏忘了他应该就是他。
对面的司徒逸却全无知觉,只耸耸肩,笑意温暖:“那时,我即将随先父出征,临行前去向先生辞行。可惜,先生他始终不肯见我。我守了三天,最后只见到了光着脚丫站在树下,摘不到花就急得直哭的你!”
覃楠兮忽然想起当年那个站在覃府后门上一心一意等待着什么的那个少年。他陪她玩了一整天,他给她摘花,替她做花环,还用长长的草结成绳,给她编成一双形状古怪的小鞋子。他擦干她的眼泪,哄她笑出声。那,是平生第一个,除了旭哥哥以外的陪她玩耍的人,而他甚至比旭哥哥更耐心细腻。
覃楠兮此时才恍然,眼前的司徒逸是大名鼎鼎的踏雁将军,却也仍然是当初那个温柔耐心,眉梢眼角永远带着笑意的牧云哥哥。她只觉的眼底泛起一阵酸涩,半天才喃喃道:“你,你明明叫司徒逸,为何要告诉我你叫牧云?”
司徒逸听到“牧云”两个字显然一怔,回过头望向覃楠兮的眼底里一抹奇异的哀伤一闪而过,他似乎在斟酌用词,半天才应道:“那是因为,因为我娘。”
“你娘?”覃楠兮不由的靠近了他一些,仰着下巴奇道。关于司徒逸生母的事,几乎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我娘闺名叫做伊赫达,若翻做汉意就是:自由自在的牧羊姑娘。”司徒逸顿了顿,抬眼遥望着天边渐渐明亮的光芒,接道:“我娘希望我所拥有的自由更甚于她。她是在广阔的草场上牧羊,而我,就在无垠的天空中牧放白云。”司徒逸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记忆一样。
“你娘不是汉人?”覃楠兮歪着头凝着他问的认真诚恳,可一见他眼底忽然汹涌而起的哀伤,她立刻后悔了。
司徒逸抬头迎见覃楠兮满是歉意的眼神。略愣了愣,坦然的点了点头,之后,她所见惯的温润笑意又浮满他的眼底嘴角。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就是他!”覃楠兮有些怨他。
司徒逸回头刚想开口,就听东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阿萝走了出来。
阿萝下了台阶,翩然行到二人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起身对覃楠兮道:“先生命我来看看苏姑娘可已起身,若起来了,就请姑娘过去一叙。”
覃楠兮听罢,客气的点点头应下,瞟向司徒逸的眼中带着些犹疑。
司徒逸对她的犹疑恍若无视,只笑对阿萝道:“以若卿的性子,定是今日就要往天风岭去吧?”
阿萝抿嘴一笑,点点头承认了。
“也好,早日找到你要找的人大家都放心。”司徒逸转向覃楠兮道,一面说,一面搀扶着她就向东厢去。
到了檐下,他却垂手松开了她。阿萝见状忙上前扶住。
“你不陪我去?”覃楠兮转身,手下意识的拽了下他的袖口。
司徒逸驻足,淡笑道:“找人这事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时隔十年,昨日又是由我转述的,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我自然不清楚,想必若卿是有些疑问需要你亲自解答的,你斟酌回答就好。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说罢,他周到的欠了欠身转而离开。
玉堂佳偶 四十四.迷
抬脚跨进东厢,被屋中和暖的热气一熏,覃楠兮才觉出一夜未合眼的疲惫,浑身没有气力,只能任由阿萝搀扶着她,一路将她引到内室。
书案后的柳七听到脚步声响,抬起头来。见是覃楠兮进来,削薄苍白的唇角上微微勾了勾,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分明是在笑,可碍着那张惨白的面具,她却依然觉得他的笑意诡异而阴险。
身子又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起来,覃楠兮心知不妙,慌忙欠身拜了下去,顺势垂下了目光避过他骇人的脸。
一旁的阿萝干咳了一声,搀扶着覃楠兮的手指明显的加重了些力道,僵硬的开解起来:“先生还担心姑娘颠簸劳累了几日,只怕是今日起不得早呢。哪里知道姑娘起身竟比我们先生还早。方才我到院中时就见姑娘和将军在赏雪呢!”
“赏雪?”柳七听罢似乎十分意外,原本已经半起的身子又悄然坐了回去。他也不等她回答,就冷声冷气的接道:“你的伤需静养,要多歇息才好。”
覃楠兮点点头怯怯的应下,顺着阿萝的牵引悄然落座。
柳七也不再开口,和暖的东厢,只剩下一室奇妙的静默。
覃楠兮垂着双眼,盯着自己的靴尖,静等着他的询问。耳边却只有阿萝细碎的脚步与地面的摩擦生。阿萝忙前忙后,一会儿添香,一会儿又在斟茶。
半晌,柳七低缓的对正在覃楠兮身边斟茶的阿萝道:“你去下面看看,新来的厨娘毕竟不知道底细。将军和苏姑娘的饮食你要盯紧些。”
阿萝手中的茶壶隐约一颤,随即抬起眼瞟了覃楠兮一眼,低低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见阿萝出了门去,对面的柳七忽然打破沉默,开门见山的问:“不知道这个柳旭是小姐的什么人?”
覃楠兮愕然,她原以为柳七会问她旭哥哥的相貌性情等等与寻人相关的事,不想他竟然直接问起自己与旭哥哥的关系。这要她怎么回答?
苏旭是事牵连众多,即便是对司徒逸都不能和盘托出,何况是这个陌生的柳七?不知道为什么,覃楠兮总觉得这个柳七身上带着一抹神秘的色彩,他面具上那双漆黑的眼洞,总会让她背脊生寒。可是若柳七真是自幼在五泉村长大的,那他恐怕会知道柳旭原不姓柳?甚至他会知道苏旭的底细?
神思纷飞了片刻,覃楠兮定了定心神,开口答非所问的试探道:“将军说先生是五泉村人,按说,要找的柳旭他虽应该在五泉村,但却不是本村人。他是大约十年前,投奔他的表亲才到了那里的。”
覃楠兮说罢便仔细的研究着他的神情,可有面具阻挡,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柳七见她不回答,也不再追问,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卷,抬头接着问道:“小姐孤身一人不远千里来找他,想必是有极重要的事?”
覃楠兮一听这话,面上不由升起两分赧色,忙又垂下目光,低应道:“这,倒也不算是极重要的事,只是我受义父临终所托,有些话必须要亲口转告柳旭才行。”
“义父?”柳七削薄的唇角赫然一抖,低声重复道,好像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能咀嚼出非凡的余味。他惨白的面具上,幽暗无底的两个眼洞里,一双寒利的光射向覃楠兮,仿佛暗夜的霹雳,一瞬就能让黢黑亮如白昼,让一切黑暗中的心思昭然。
覃楠兮被他看的心弦一紧,袖底的手不由交握成拳,长长的指甲随即嵌进掌心,一丝微弱的疼痛瞬间游遍周身。她忙掩饰着转过身,拿起小几上的瓷杯抿了一口杯中碧绿的茶汤,勉力定了心神,才回头泰然的望向柳七道:“是,是我的义父。不知将军可曾和先生提起?苏九幼时在江南义父家长大,因而和义兄柳旭极和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义父对苏九恩重如山,他的临终托付,苏九自然不敢怠慢。”
柳七听罢,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便又没有了下文。
尴尬的沉默里,覃楠兮只觉自己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活鱼,而柳七锐利的目光就像是酷烈的日光,即便是他只漠然的看着她,她的恐惧也会成倍增加。
覃楠兮胆战心惊的沉默了片刻,决定博个险招,以攻易守。存了这心,她便沉下了心,用精心准备好的期待口气问道:“将军曾说北疆一代柳姓并非大姓,且柳先生又是五泉村人,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柳旭这人?”
柳七抿了一口茶,摇摇头道:“柳姓虽不是这里的大姓,可上下也有千把口人,我出来的又早,因而许多人都已经不认得了。”说罢,他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眼中的期待,似乎又有些不忍般接道:“不过,既然这事是将军所托,柳七自然会尽心尽力。至于能不能找到小姐的‘义兄’柳七却不敢担保。”
尽管柳七话中‘义兄’两个字说的格外特别,可碍着司徒逸的情面,他到底是不会再当面深问了。覃楠兮揪着的心悄然放下了些,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周周到到的道了声多谢。
柳七唤了阿萝进来,吩咐她去回过司徒逸便去着人套车,即刻动身前往天风岭。覃楠兮又谢了一回,便跟在柳七身后,出了东厢,往前园去。
一行人才到二门,便听到前院里有孩童哭泣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一个成年男子粗沉的劝解声。
展眼一瞧,才见西南角的马厩前,莫丹蹲在地上,手扶在一个孩子的肩头,低声的哄劝着什么。那孩子恰好背着身,只能看到他低着头,双肩一颤一颤,似乎哭的十分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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