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覃楠兮看罢,哑然失笑:“他竟觉的庄子迂?”笑罢又将他的批注细细读了几遍,竟忽然有种洞开之感,不觉认同起他来:“也对,临生死,悲是不悲,自知,天地知,又何须惠子与他人知晓?至于通达与否,说到底,也只是己身与天地万物间得一线关连,本就与他人无碍,何须令天下人知自己达与不达?欲人知自己的通达,可不就是迂吗?
覃楠兮一面想着,一面缓缓向书案边去。
她的腿伤还未痊愈,行动仍然有些不便,可她全副心思都在手中的书册上,只顾看的欣然,脚下失了小心,不慎被砖石的缝隙一绊,险些跌倒。覃楠兮本能的顺手扶住书架,人虽站稳了,可手指却牵下了架上的一个锦盒。
只听一阵嘀嘀嗒嗒的撞击声,那锦盒已散开在地上,从里面滴沥流的滚出了几颗红艳艳的珠子。
“海棠红?”覃楠兮立刻就认了出来,这些珠子与当日百花会上司徒逸送她的那一颗一模一样。原以为海棠红只有一颗,却没想到司徒逸的书房里竟然藏着这么些。她刚弯腰拣起两粒,就见猩红的毡帘一闪,司徒逸竟一身明朗走了进来。
覃楠兮忙起身,迎着他福了福,道:“将军怎么突然回来了?”
司徒逸猛见她在自己房中,也略怔了怔,就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他不多询问却也不答她,只仔细的看了她脖颈的伤处一会儿,又低头不放心的看了看她的脚,才欣喜道:“他们回话来说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还怕他们诳我,看来是真的。”
覃楠兮也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脚,扬唇道:“自然是真的了,这里谁敢诳你!云泽是你的天下,只怕是连砖缝里藏着的虫螽都逃不出你的明察秋毫,何况你府上的人!”
却见司徒逸闻言眉心隐隐的跳了跳,转而落向她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无奈。他知道她始终对梅娘一事心有芥蒂,方才这话似乎又带试探,可他偏偏也不愿多说,只迅速收敛了眉宇间的不虞,岔开话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飞哪里去了?”
覃楠兮本只是话赶着话戏说了一句而已,她其实已不敢再去探问梅娘母女的下场,可因为他们两人各有心结,这话听着才仿佛别有意思一般。
见他避而不谈,她也不敢再说,应着他道:“小飞哪里是闲的住的,今日一早就出府散心去了。我独自无聊就想到你这里寻册书来看看,却不小心打翻了个锦盒。本想趁着你不在,都拣起来原处放好的,没想到竟被你撞见了!”说着向他摊开手掌,将掌中的珊瑚珠递向他,又歪着头冲他嫣然一笑,活似个犯了错的孩子在祈求原谅。
司徒逸见状,自然是舍不得恼她。只是他伸手接下那两颗珊瑚珠时却忽然失神的楞了片刻,随即也就自己回神过来。他匆忙将珠子放进锦盒中,转身放回到架顶。转身时有些刻意的转话道:“楠兮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
他不恼,她自然是乐意的,也不深想,只顺着他道“这是你家,你回家不是很正常?不过看你进门时高兴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好事?”
司徒逸点点头,扬唇道:“确实有两件好事,你是要先听你的还是我的?”
“你的?我的?”
“过了正月,你哥哥奉命去接回前朝昌义公主,一行人会路过云泽。你不是一直担心先生和你家中的情况?这次能见到你哥哥,就可以亲自问问,这可不是好事?”
“我哥哥接回前朝公主?”覃楠兮愕然,顿了顿又问:“那前朝公主不是已经回朝了吗?”
司徒逸摇摇头道:“哪里能听一个市井贩夫所说。昌义公主仍在北狄王廷,北狄王以太妃之礼待她。不过坊间传出她已还朝的话也不是无风起浪的。先帝的确有过迎前公主还朝的恩旨,当时是天保二年,只是恰那时,前悫惠太子刚薨逝,公主闻知哥哥的死讯,伤心欲绝,便以家国俱不复存为由,拒绝了圣上接她回朝的恩德。想来,这么些年过去,她也年事渐高,定也是思乡心切了。听说她是近日才上书请求北狄王送她回乡的,圣上仁慈,接了北狄国书便特旨命你哥哥去迎她回朝。”
司徒逸话音未落,覃楠兮心头却已是思绪纷飞。前公主,悫惠太子,苏先生,父亲,还有旭哥哥,这些人这些事,冥冥中似乎都与自己相关,可她始终参不透其中的谜。这个沉寂了近三十年的前公主突然请旨还朝,来接她的又恰恰是自己的哥哥,这些事之间,真的没有关联吗?
“楠兮?”司徒逸见她失神,凝着她关切起来。
覃楠兮被唤回神,忙提了提唇角做出个十分仓促敷衍的笑,稳主心神,含混的道:“只是,我哥哥他不知道我在这里,这~”。
她并不是要故意瞒他,只是她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事到底只是巧合还是真与自己又什么关联?况且,他自己也正置身风口浪尖,又何必再让他多重烦忧?
司徒逸却无从得知她此时的心思,只以为她是在为逃婚一事尴尬,就替她考量起来:“这事你不用担心,以覃先生性情和为人,他也定希望你远离漩涡,终身过的单纯幸福。因而,他若知道你平安无虞的到了云泽定会欣喜的。”他这是全心全意的在以她的立场去想,却见她始终只是满眼哀伤的望着自己,不觉犹豫了片刻,才斟酌的接道:“你放心,我自会向先生坦诚我甘愿成全你的事。想必先生他也是乐见其成的。至于其他,先生和我都久居朝堂的人,我们自然心照不宣,你只要安心的等着若卿替你找到你的….你的那个旭哥哥就好,其他的一切有我,你无需顾虑。”
说罢这话,他便收了声,安静的望想她,等待着她的回答。他落向她的目光澄澈明净,没有一丝私欲杂念。
覃楠兮再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匆忙垂下头,翕了翕唇,到底还是说不出一个字,只好远远的对着他点了点头。
只听司徒逸低吁了口气,隔了片刻才刻意轻快的接道:“至于我的好事嘛~”。
覃楠兮听得出他叹息里那微不可闻的忧伤,不忍见他一个人再唱独角戏,忙敛尽思绪,抬头顺着他,笑的灿烂明媚道:“什么好事?快说来听听!”
司徒逸看着她的笑容,眼底分明黯了一瞬,可忽而又亮起来,扬唇笑道“是琳琅有了身孕,圣上已经下旨,这孩子若是男孩儿便是长宁王世子,若是女孩儿,落地便封她做县主。”司徒琳琅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妹,她的幸事他自然真心的替她开怀。
覃楠兮听罢便已知道,那尚在母腹的孩子不过是因为有司徒逸这个亲舅舅,才得了这样特别的恩宠罢了。然而看着司徒逸真诚的笑意,她也真的为他欣喜起来。毕竟,那孩子是他的亲外甥。
玉堂佳偶 五十一.一餐好饭
腊月初四一早,将军府里本就屈指可数得几个下人先后来告了假,小飞也一早就没了人影。
覃楠兮惯于早起,又有晨读的旧习,因而并不和小飞一处用早膳。她放下手中书册时已近辰正,抬头见窗外天蓝如洗,地束银装,是个近日难得的好天气,不免看的兴起,起身慢慢出了房门。她的腿伤已近痊愈,只要走的慢些,已经完全看不出妨碍。
正北的房门半掩着,司徒逸的身影在里面踱来踱去。腊月里,营地已没有什么要紧的军务,府上又有覃楠兮住着,几日前他回来后便没未离开。
“来人”他在房里唤了一声。
他不知道下人都走了?覃楠兮正纳闷,听他又提高声音唤了一声“来人”。
左右除了她已经没人了,她只好暗笑着慢慢靠近房门。
房里的司徒逸背对着门口,手里正拿着一卷文书在翻看,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的命道:“我饿了,去拿些吃的来。”
覃楠兮楞了楞,也不言语,悄然转身下去。不过是去拿些吃的,也不是累重的活儿,她并不介意。况且早起宋妈来告假时已交代她的早点已备好,只要拿来就好。即便是没人准备,她也能做一两样像模像样的菜来。她堂堂覃府千金,女红厨艺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覃楠兮一面猜想着司徒逸尝到自己手艺时的神情,一面慢慢向厨房走去。
宋妈的厨艺虽然不佳,可却是个利落的人,小小的一间厨房,被她打理的干净爽利。灶台簸箩下备着的仍然是那几样不成形的点心,也还像往常一样整齐的码在盘中。塘中的灰却是冷的,一堆劈好的干柴备在门角。云泽天候干燥,将军府中对火的使用管理严格,宋妈不敢留着火。
覃楠兮见状却犯难了。她的厨艺曾得父亲盛赞,掌勺于她而言确实不难,可是往日她这个千金大小姐下厨,身边自然有几个府中的下人打下手,她能负责做出花样繁多的点心小菜,却偏偏从未留意过要怎么生火。
“总不能就这样把这冷冰冰的东西端给他,告诉他我不会生火?那可不是又要被他笑话了?”覃楠兮自言自语。她十分不愿意让他将自己看作一个寻常无用的千金大小姐。
硬了硬头皮,她一面细细回想着往日下厨的情景,一面半猜半瞢的抱起门口的一垛儿干柴,一股脑的全塞到火塘中去,又拿起厨架上的火折子,毫无章法的生起火来。
全力以赴了半晌,却只见塘里青烟熊熊,就是看不到一束火苗!可怜了她这个往日只需浣手挽袖掌掌勺的大小姐,被浓烟熏的狂咳不止。她顾不上咳嗽,抬手抹了一把止不住狂涌的眼泪,又手忙脚乱的忙拿起蒲扇不停的扇火,心里还在不住的后悔。
“我还当你要把我的将军府点了!”司徒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插着手站在门口。
覃楠兮一怔,心里不住的奇怪为什么每次她狼狈不堪的的样子都会被他看到?
“怎么,点不着还不死心啊!”司徒逸笑意朗然。
覃楠兮只好低着头转过身,却听他又接道:“我忘了今日是腊月初四。难为你了!快出来吧!还是我来给你这大小姐洗手做羹汤吧!毕竟饿死事大!”他望着她,满眼的笑意像此时的天光一样明亮。说着,人已经挽好了衣袖到了火塘前。
覃楠兮向一旁退了退,撅着嘴不服道:“还不是你说饿了的!我只是不会生火而已!我的手艺可是连爹爹都赞不绝口的!”
司徒逸闻言起身,赶着她的话儿笑道:“这么说我若是放你出了着厨房就实在是不通透?好,今天我来给打下手,也好换一顿让人‘赞不绝口’的好饭尝尝。”
覃楠兮心里只想着扳回面子,照单收下他的激将道:“哼,做就做,我又不是小飞,你可不怕你!只怕是你吃了一顿还想一顿!”说罢转身到案前,认真的忙碌起来。
司徒逸也是说到做到,竟然真就乖顺的在她身边打起下手来,她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决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做错一个步骤。
不多时,荤素相宜,咸甜皆备的三菜一汤已经备在了堂中。
见司徒逸盯着桌上的菜色时满眼的惊讶和欣赏,覃楠兮暗自得意的紧,可嘴上却故意谦道:“你这里物料也不齐全,只好先这样凑合了!”
“这还凑合?想不到你竟能做的这样一手好菜!可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么精致的菜。”司徒逸盯着桌上的色香俱佳的菜肴,赞的却是真心实意。
司徒逸这话是事实,他说的十分自然,落在覃楠兮耳中却有些滞涩,原来他不是不讲究吃喝,只是从没人有人尽心为他而已。看着他一脸惊喜的样子,她心底莫名泛起些酸涩,带着丝心疼温柔道:“你尝过再赞也不迟,这还没进嘴,怎么就知道是好菜!”
司徒逸头也不抬的笑道:“看着就好吃,一定是好的!”话音未落,已提起木箸朵颐起来。每尝试一样,他抬眼看向她的眼里都会绽放一朵惊喜的光华,对着她赞不绝口。
做菜最大的愉快莫过于食客的盛赞,覃楠兮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也十分开怀,便愉快的坐在他身边,一面随意搛着他夹到她盘中的菜,一面闲聊起来“今日为何府里的下人都告假了?腊月初四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司徒逸扒了一口饭道:“腊月初四是云泽的雪猎祭,城里会有大集。我原是准过他们每年的今日都可休假的,今年阿萝恰好不在,他们又都知道若去向我告假,我定是不准的,竟都跑去向你告假!真是越来越没规矩!看来不罚他们是不行了!”他向来不理府里的杂事,对下人又很宽厚,所以下人们虽都对他真心维护,但确实少了应当的规矩。今日一早下人们陆续来向覃楠兮告假时,她时左右为难,她只是客中,论理做不得将军府的主,可那些下人口口声声“将军交道唯小姐之命是从”让的她不得不点头。
见他眉宇间泛起的恼意,覃楠兮扬扬唇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等阿萝回来让她处理就好,你又何必费心。”
司徒逸听了这话却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木箸,原本轻快的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道:“若卿差人来说有些事耽搁了,他怕是中旬才回的来。你许是还要等几天才能收到消息了。”
“哦~”覃楠兮也停下手,印了印唇角,只淡淡应了一声。如今于她而言,旭哥哥的下落已不像以前一样意义单纯。事情必然会有它的进展,她又何必多问?罢了便抬起头,满眼好奇的追问起他方才说的无关紧要的事来:“云泽的雪猎祭是什么?小飞说要去看热闹,可是真的十分热闹?”
司徒逸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缓道“每年的腊月初四,是云泽猎户们祭祀雪山神女日子。云泽半年雪季,雪山里的狩猎艰险异常,因此每年猎期结束时,平安归来的猎户们都会十分虔诚的感谢雪山神女的护佑和赐予。这祭祀仪式由来已久,也很盛大,后来云泽建城之后,祭祀这日就渐渐成了这里最重要的节日,每到这一日,市中会有一年里最大的大集,市上确实十分热闹。”
“难怪小飞一早就飞不见了!原来有这么好玩的热闹可以凑!我从未见过猎户的祭祀,你带我去看看好吗?”覃楠兮听的神往,身子不觉向司徒逸倾了些。
司徒逸抬眼迎住她,目光一滞,随即笑意拂面,却不开口。
“就看在我给你做了这么一桌好菜的份上,你带我去看看吧!”覃楠兮歪着头和他讲起了条件。
司徒逸依旧只是含笑看着她,满眼的宠溺。
覃楠兮正纳闷他多变的神情,就见他忽然抬起右手,食指轻弯,探到她左边脸颊上,从容的抹了几抹,才收回手去。
“他这又是干什么!浮阁里的尴尬又要来一遍?”覃楠兮心底几乎在咆哮,可身子却吓的僵在原地,瞪着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他。
只见他却十分自然的擦了擦刚抹过她的脸颊的手指,轻松的笑道:“好歹楠兮曾叫过我一天哥哥,云泽又是我的地盘,带你四处逛逛本就是地主之谊,何须这么好的饭菜来换!何况楠兮妹妹还为这顿饭菜污了娇颜,弄了一脸柴灰,我做哥哥的应该加倍感谢才对。”
原来是自己擦眼泪时,抹了一脸柴灰!一想这大半天里自己一直顶着一脸柴灰对他颐指气使,覃楠兮就觉得一阵焦热从领口低下烧了上来,羞都来不及,她只顾低下头,扯着帕子胡乱抹脸,还哪有功夫责怪他过于亲昵轻薄。
“不知道这个拿来酬谢妹妹的一餐好饭可还当的?”司徒逸笑意暖暖,伸手递过一串红艳艳的手串。
玉堂佳偶 五十二.雪猎祭
司徒逸掌中是已经串成手串的海棠红,红艳艳的珊瑚珠一颗连着一颗,越发显得的圆滚滚一串儿乖巧可爱。
“珠子散了一地,你都拣齐了?”覃楠兮见他岔开话题,也就坡儿顺了下去,借着海棠红的话头掩过了自己的尴尬。
司徒逸扬扬唇道“嗯,只差一颗,好在你腕子细,十六颗也足够了”说着就伸手过来,将手串递到她手中。
覃楠兮顺势接下,拿在手里将那些珊瑚珠一颗颗仔细看了一遍,笑道:“想寻这么一串大小色泽都一模一样的珊瑚,也是极不容易的!逸哥哥用这个来换楠兮的一餐饭也太重了!楠兮不敢收!”
她这声逸哥哥叫的极自然极顺口,丝毫听不出刻意避开的‘牧云’这个名字。她本能的知道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是幽暗的痛楚,也是禁忌。
司徒逸的眼底一丝惊异闪过,却也转瞬就化尽在温暖的笑意里。兄妹相称本就是他自己的起意,她这么聪明的接招,他又何必纠缠在一个名字上。好歹,逸哥哥与旭哥哥,只有一字之差!想到这里,他嘴角的笑意更见暖意融融,落眼凝着她手里的海棠红,缓缓道:“横竖那余的一颗在你手里,一串手串,一支珠钗,配在一起也合适。这珠子在我这儿,也只能藏在暗匣中,倒是明珠暗投了。不如就让它…..随着你吧。”说罢,他收回留恋在海棠红上的目光,刻意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覃楠兮只见他的随意,自然怎么都猜不到,那个在他口中顿了顿的“随”字,其实原本是个“陪”字。
覃楠兮自幼并不喜欢珠玉宝饰,可对这串海棠红却有一种没来由的喜爱,只觉的它静静伏在自己白皙的腕上的样子,极为妥贴也极为可爱。听罢司徒逸的话,她便也欣然将珠串拢在左腕上,起身屈膝礼了礼,笑盈盈道:“楠兮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逸哥哥。”
雪猎祭的主祭场设在云泽城西南角的广场上,这里往日是骡马市,地势开阔平坦,容的下万余人。今日场正中设了祭坛,坛上立有三只高大的冰柱,柱顶上庄重的摆放着三牲。冰柱前,摆着一个高大的铜鼎,鼎里是滚沸的热油。一个盛装的老巫师围着油鼎正念念有词。祭坛的角落里,立着一个满脸涂红的年轻猎户,他手中捧着一团雪白的,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坛下,围坐着数百猎户,个个神情肃穆而专注的凝视着老巫师。
覃楠兮惊奇的盯着祭坛,只觉的那油鼎上袅袅升起的青烟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迫的她连呼吸都压的低低的。祭场上围观的人少说有万余,可她依旧能清晰的听到祭坛上巫师的念词!原来真挚的热爱和敬畏所带来的庄严竟会如此感染众人。
她正在暗自讶异着远在她想象之外的场景,就见油鼎前的巫师停下了奇怪的舞蹈,继而见那个年轻的红脸猎户庄严的走向正中。他一路高高举着手中正颤抖的祭礼,似乎捧着的是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那样短短的几步路,他走了许久。当他到达祭坛正中时,他那原本骄傲高昂的头颅立刻虔诚的低下,壮硕身子也随之坠下,对着冰柱和油鼎的方向虔诚的拜了下去。一旁的巫师从他手中接过那雪白的一团祭礼,将它捧向天穹的方向。就在这一刻,台下的猎户们忽然整齐的伏首叩拜在地上,他们的头颅从四面八方围向祭坛的正中。所有人裸露的额头都紧紧的、坚定的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连一丝缓和的缝隙都不肯给自己留下。人群中的覃楠兮震惊的盯着他们,甚至看到了他们之中有些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突然,一声凄厉尖锐、惨不忍听的怪叫从祭坛上传来。
覃楠兮应声抬头。眼前的情景让她下意识的张圆了嘴。声音还没来及破吼而出,她的嘴唇就被司徒逸伸手过来捂住了,他左手拦在她的唇上,右手轻轻的将她拢到了自己身边。
她含着惊恐的眼泪转头不解的望着他,却见他只平静的摇了摇头,他望向她的目光里有安抚、理解也有劝慰。他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可是笃尊君子远庖厨的她却觉得将一只活生生的小鹿丢到滚油中献祭是血腥而野蛮的。
早知是这样,这个热闹不要来瞧才对!覃楠兮低下头避过油鼎上那一阵浓烈的黑烟,深深后悔。
耳边,庄严的静寂里突然炸开喧闹的人声!主祭仪式圆满结束,猎户们积聚了一年的欢喜开始尽数释放。片刻前还泾渭分明的猎户与观礼人之间的界限已淹没在了人流中。身边,全是一脸狂喜兴奋的人。
“那小白鹿是千挑万选才献出来的,对于这些猎户而言,那小鹿能成为主祭礼,也是它三生修来的福气。这样的死亡,它的灵魂会直入天堂。这也不是残忍,只是,只是和中原有些不同而已”流动的人潮里,司徒逸转身面向她,温和的将手放在她肩上,温柔的解释道。
覃楠兮垂着眼点点头,即便有千万个不理解,她也没有指责猎户们的立场。况且又是自己要求他带自己来看的,她不想他为难。
“走,去四周的集市上逛逛!那才热闹呢,兴许还能寻些有趣的玩意儿”司徒逸放下手,琢磨的盯了她片刻道。
覃楠兮望着他眼中的为难,只好刻意笑笑,随着他的牵引,慢慢向四周的广场集市上走去。
那大集因为是临时筹的,显得十分随意。摊档都只是商户们各自从店里搬来的桌椅。各家挤挤挨挨的沿着场边一字摆开,再在桌角上支起一杆,上面挂上一只小小的角幡,带着一张满是期翼的笑脸,在桌后那么一站,小小的一个营生便成了。
两人缓缓沿着人流的方向移动,眼前是琳琅满目的玩意儿,身后的广场中央,祭坛已撤了去,一阵高过一阵的歌声远远飘来,荡在耳边,歌声里满是欢快,泡在这样漫天漫地的生机和欢欣中,覃楠兮心底的沉重也渐轻了些。
既来之,则安之是她一向的处世原则,司徒逸兴致盎然的流连在集市上,她也只好暂时把残存的不愉快抛开,将心思放着眼前的集市上。
她正在一个摊档前低头摆弄一个完全不认得的小物件,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女孩儿们的歌声。那几个声腔都十分婉转,只是唱的词却是覃楠兮完全听不懂的番语。
回身只见四五个牧人打扮的年轻姑娘站在眼前。她们高矮各异,肥瘦不同,姿色也有高下,可却齐齐站在他们面前,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红红绿绿的彩线结,而她们的眼光统统热烈而期望的落向她身边的司徒逸。
覃楠兮疑惑的左右望望,只见四周的人都退出去了几步。空出的一小片地上,那几个姑娘渐渐围成个小小的半圈,圆心的位置是司徒逸,以及离他两步之外的自己。
覃楠兮懵懂的看着,只见司徒逸无奈的对着女孩儿们摇了摇头,他唇角的笑意十分好看而温和,却分明带着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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