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恩德?先生于阿萝有恩?”覃楠兮意外,她原以为阿萝人前人后对柳七的极力维护,不过是因为她一心倾慕柳七而已。她料不到柳七竟对阿萝有恩。柳七那样一个月光一般冷清的人,怎么会对阿萝有恩?
阿萝低着头,两只手缓缓绞动着裙上坠着的络子,半天才开口道:“若没有先生,阿萝恐怕早就死了!”
“死了?”覃楠兮瞪大了眼睛,她再怎样也料不到柳七对阿萝的恩,竟然是救命之恩。
阿萝点点头,轻声接道:“阿萝自记事起,便在军中为奴。原是有娘与阿萝相依为命的,可是后来,娘病死了。只剩下阿萝独自在营中,那些日子,挨打挨饿再惯常不过了。十岁那年的八月二十三,我奉命替管军婢的军爷送酒,不慎跌了一绞,将酒壶跌碎了。那军爷气不过,拿鞭子当众抽我,险些就将我打死。”
说到这里阿萝顿了顿,低低倒吸了口气。过了这些年,当日的毒打依旧令她心有余悸。过了片刻,她惊恐的眼神却被忽然幻起的甜蜜替代,连语气也柔糯了许多:“也是阿萝三生的福气,恰好那时先生路过那里。他喝住那军爷,将我带回他帐中。先生他不但替我治好了鞭伤,还请将军除了我的奴籍,要放我回家。可是阿萝自小就在军中,根本不知道家在哪里。将军见我也还算伶俐,便命我在先生跟前服侍先生。这些年下来,先生和将军待阿萝都极好,对他们,阿萝慢说是竭心尽力,纵是要捐出阿萝这条命,阿萝也是不顾惜的!”
覃楠兮望着阿萝眼底的坚决,知道她这话不掺一丝虚假,只怔怔的惊讶于这个影子一般乖顺的阿萝竟然有这样坚决的心志。她不知道如何接话,只伸手抚住阿萝的手背,体谅的轻轻拍了拍。
“苏小姐,快将药给将军送去吧!由小姐送去,只怕这药都比往日容易下咽些呢!”阿萝甜甜一笑,抽出手去,转身将蒲扇下的药碗端了来,玩笑道。
不知为何,自阮氏来过府里后,阿萝对覃楠兮总是十分体贴照顾,覃楠兮也觉她与自己越来越契合起来。今日她将心底的秘密都说给自己听,甚至连说话也比往常更随意了。这倒是让覃楠兮开心的,她喜欢阿萝,便不介意她与自己没大没小没规矩,仿佛她和她的雪蕊一般,名是主仆,实如姐妹闺友。
覃楠兮也不扭捏,接过药碗,冲阿萝点了点头转身便进了司徒逸的房门。
司徒逸只穿着一身素帛中衣,十分随意的斜靠在书案上,手里拿着一张帛画儿出神。
覃楠兮放下药碗,将架上的常服取下,轻轻披到他身上。
司徒逸抬头,见是覃楠兮,深蹙的眉心立刻舒展,幽不见底的眸子也顷刻光华闪现,他落眼看了一眼她已端在手里的药碗,轻快的道:“又来逼我喝药?”
“你若不喝,我便找柳先生去。”覃楠兮将药碗送到他唇边抿唇笑道。
司徒逸忙求饶一样接下药碗,仰脖而尽,药汁入口,他那一张好看的脸立刻拧了在一处,看起来是十分痛苦。
覃楠兮掩嘴笑道:“往日看你喝酒可爽快的多!怎么这药就能将你难为成这样?堂堂的振远大将军,喝药却还像个小孩一般推三阻四的。”说着,转身从桌上小瓷盅里取出一枚蜜渍的梅子,送到他口中。
“药哪里能和酒比,这酒啊可是世间难得的好……”
“酒这东西再好,你今后也要少沾了!”柳七冷冷的声音自门边传来,打断了司徒逸。
两人应声回头,只见柳七缓缓进来。
覃楠兮对柳七福了福,见他有话要对司徒逸说的样子,刚想请辞出来,就听柳七对她道:“苏小姐还是留下来听听吧,我这里的这封公函是覃楠甫覃大人处来的,小姐下月不是要随覃大人回长安吗?还是听听覃大人的安排的好。”
覃楠兮听说,已迈出步的脚猛然定了下下,双手不由紧紧攥住了裙裾,半天才回转过身去,望着司徒逸,问道:“覃,覃大人这么快就来了?”
玉堂佳偶 六十五.昌义公主
韶平九年二月十六,特使覃楠甫过云泽城不入。河西节度使司徒逸率众城外迎送,乱了两日才回府。覃楠兮不便随他去城外,只好在府中忐忑的等待。
等待原本是焦苦的,可这一次,覃楠兮却只觉的恍惚才一瞬,哥哥覃楠甫就已迎了昌义公主回来。
云泽城早已备好了迎接的礼制,三月初三这日一早,司徒逸领着众人,于城外迎接迎接昌义公主。
远远的,只见尘烟中一幡杏黄色的旌旗飒然招展,慢慢,就见一乘杏黄色的毡辇卓然于浩荡的仪仗之中。覃楠甫一骑在先,虽然是盛装华服,仪态万方,可却掩盖不了他满身满脸的疲惫,迎前朝公主还朝,并不是一件好办的差事。
覃楠兮身子随着领先的司徒逸盈盈拜下,眼睛却不由的望向风尘仆仆的哥哥。马上的覃楠甫见了她,嘴角也微不可查的提起一丝,随即就将眉梢的欣喜都掩了去。
身边是司仪按章合规的宣礼声,覃楠兮隐在众人中,身子拜在舆外,抬眼望见那沉垂在舆厢门上的锦帷,心底竟然无端疼惜起里面素未谋面的那个前朝公主来。
不错,她是公主,可她也是一个女孩儿。她于盛时华年远嫁外藩,以弱质双肩担荷起边疆和平。三十年,于太平盛世中的黎明而言,只是弹指一瞬。而于她,不知这三十年是如何度日如年?又是如何如履薄冰?如何苦心绸缪?
覃楠兮的心思暗滚,双眼也不由细细凝住了舆帘。
只见那锦帷开启,昌义公主缓缓降舆。眼前的她,一身素白无暇的深衣,髻上零星簪着几只素白珠花,双鬓微染霜色,面庞虽已沾满岁月的尘埃,可眼角眉梢上,那凛然的神采依旧,单薄矮小的身子,却有着一种傲视一切的气魄。她静静的站在云泽城门外,周身的雍容端雅,仿佛她是才要去国和亲一般。身后漫长的三十年光阴,悉数被她轻拢在了从容的两袖中,融进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里。
覃楠兮凝着公主的眉眼,只莫名觉的亲切。
那公主垂目望向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罢了便望着司徒逸,淡淡问道:“你就是司徒的儿子?”
司徒逸闻言又欠身一拜,道:“大楚安西节度使司徒逸,奉我主恩旨奉迎昌义公主还朝!”他说罢便起了身,正正迎住公主的目光,从从容容的道:“云泽不过是近年才建起的边陲小城,十分寒简鄙陋,尚无公主堪住之华殿,司徒逸斗胆恳请公主纡尊,今日就在在下府上下榻屈居。慢待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他不对昌义公主称臣,是因见她一身缟素,分明是在为亡国服孝,她是身回故里,魂已殉国。他刻意提起云泽是近年所建的边城,也不过是在提醒这个前朝公主,眼下的天下太平是大楚将领浴血而来,而非苟安一隅的前祁所留。
昌义公主听罢,波澜不惊的望了他一眼,极轻微的欠了欠身,道“多谢司徒将军费心。”毕竟浮沉熬炼了三十年,她又岂是不识时务之辈。楚帝尚感念她和亲之功,留下她公主的封号,大费周章的将她迎还中原,又允了她余生都在若水庵清修的请求,她还能再求什么?纵使眼前这个迎接她的英俊后生,正是当年逼死了哥哥悫敏太子的凶手司徒的儿子,她一介亡国公主,又能如何?国已亡家已破,她除了血液里的尊贵,什么都不剩了?
司徒逸见她欠身,忙还了一礼,他并非不倾佩和亲公主的大义,只是身在其位,不得不立场分明。
正要迎公主入城,却见那公主正望着他身后人群中的柳七,她那布满岁月刻痕的眼角,那一直静定无波的眼底里忽然间就泛起一丝清浅的哀伤。
四下沉默,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都愕然。柳七也被她的眼光扫的周身一怔,慌忙低头俯身下去,刚要再拜,却又见那公主悄然转身离开,随在司徒逸身后入了城。众人也忙随在后面入了城。
虽然迎接队伍堪称浩荡,但昌义公主本人却是个极谦和无事的,带着贴身的几个侍婢入了将军府的内园,便再没事。
可即便公主再慎行的,毕竟府里有个公主下榻,自然不能像平日自在,覃楠兮和小飞只能乖乖呆在外园中暂僻出来给她们的房间,不敢随意乱走动。
覃楠兮知道三日后哥哥就要带着公主,也带着自己回长安了,而此时哥哥正在司徒逸房中,两人似乎有要事商议。
算算日子,从逃婚离家到如今不过百多日,她从当初对司徒逸避之不及到如今对他淡淡的不舍,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定也会让哥哥瞠目结舌。
覃楠兮捏着手心里自己绣的那个小小的天青色香囊,哑然失笑。她终于明白,自己与司徒逸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兜兜转转,她始终是要嫁给他的。
“你笑什么!”小飞被关在屋里本就百无聊赖,又见离别在即的覃楠兮还笑意满面,就没好气的叽里呱啦起来:“你这个人是石头做的心肝吗?咱们好歹相处了好几个月了,你说话就要走了,非但没有一句留恋的话,反而乐呵起来!你纵要乐,找个背人处独自乐去,又何苦偏要叫我看见!将军,将军他对你对好!你就这么走了?你,你就这么回你的长安去做你的千金大小姐,让他去娶那个烧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覃家闺女?”
覃楠兮只歪着脑袋笑吟吟的望着小飞,好不容易等她住了嘴,才牵起她的手,郑重道:“小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今日,我老实对你说,你莫怪我,我当时也是不得已。”
“什么事?”小飞抽开手,忿忿道。
覃楠兮凝着她的眼睛,斟酌了片刻,道:“其实,我不姓苏……”
“什么?你又不姓苏了?!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上次名字是假的,这次姓也不真了!你还有没有点儿诚意?还说我是骗子?敢情你骗我比我骗你还早!”小飞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覃楠兮见她激动的模样,忙拽住她的衣袖安抚了半天,看她略好些,才试探着道:“其实,我,我姓覃。”
“秦?你是又想告诉我你是秦始皇家的?”小飞鼻子都气歪了。
覃楠兮被她逗的扑哧一笑,索性对着她赌气的脊背明白的道:“今日来的覃楠甫覃大人,他,就是我哥哥。”
她话音落地,小飞在椅下晃来晃去的双脚就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赫然定住,半天才艰难的扭过身子,瞪着眼睛问她:“你,你是说你就是那个覃府的千金?”
覃楠兮灿然一笑,道:“嗯,如假包换!”
“那,那,哪个烧伤的覃小姐是谁?”小飞不解。
覃楠兮猛被问及这事,只觉心底狠狠一痛,半天才勉强道:“那,那个不是我。”
“这么说,你不是就是,是将军的……”小飞没有将“未婚妻”三个字说出来,她眼中巨大的惊异之后一丝极细微的失落转瞬即逝。
覃楠兮并未发觉,只闭着眼长吁了口气,牵起小飞的手道:“终于说出来了,我再也不用内疚我骗你了!”
小飞见她释然的模样,只极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又忙一本正经的接道:“将军他可知道这事?”问罢,也不等覃楠兮回答,低着头自言自语起来:“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连你的闺名都叫的那么顺口那么好听,自然早就知道你是他的……”
“小飞,当初我离家确实是不得已的,所以不能对你明说,你可千万不要记恨。过两天,我就要随哥哥回长安了,我走了之后,还请,请你好好照顾将军,他的伤还未痊愈……”覃楠兮握着小飞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呵呵,这就难舍难分了?当日是谁提起司徒逸这三个字都咬牙切齿的?”小飞嘻皮笑脸起来。
覃楠兮脸上一阵红云烧过,咬着唇角刚要辩白,就听门外有下人来请:“苏小姐,将军有请。”
玉堂佳偶 六十六.谶谣
匆匆赶到司徒逸暂居的房中,只见空阔的堂内只有司徒逸和哥哥覃楠甫,两人默然各自饮茶,想来他们要谈的事都说完了。
覃楠兮紧了紧袖中的攥着的香囊,抬脚进了房门。对着两人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将军,哥哥~”
覃楠甫闻言抬头,人也不由站起身来,望向覃楠兮。
司徒逸远远起身,浅笑道:“楠兮,覃大人有些话想问你。去别处也不方便,你们就在我这里说吧。”
覃楠兮点点头,欠了欠身算是谢过他的体贴。毕竟在将军府里她是苏九,与司徒逸是世交情谊,可与覃楠甫应当不认得才对。她自然不好冒然去哥哥的房中。
“你这丫头!怎么竟就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你可知道爹爹和我有多担心?”覃楠甫的话是专门说给司徒逸听的假话,可他看着覃楠兮时眼中的关切和心疼却不假。
“哥哥~”覃楠兮也只好假装无地自容的低下头。
“若不是年前接到大将军的信函,爹爹恐怕,恐怕……好在你是到了云泽,也多承大将军宽宏大量,不计较你的任性妄为,否则你这可是死罪!”覃楠甫口气严厉,说着又转身对司徒逸深深一揖。
司徒逸上前双手扶住覃楠甫,道:“覃大人实在不必客气。只要楠兮她平安就好。她还小,任性些再所难免。这些事,大人就当从未发生吧。”
覃楠甫又对司徒逸拱了拱手,诚恳道:“楠甫代家父谢过大将军!”
司徒逸摇摇头,笑道:“覃大人今晚谢我不下十次,就此罢了吧。你们兄妹久别,想必有话要说,我也还有些小事要处理,就不奉陪了。”说罢,对覃家兄妹拱了拱手,便转身出去,轻轻阖上了房门。
覃楠兮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半晌才回身,却见哥哥紧紧攒着眉头,审视的凝着她。
“哥哥~”覃楠兮心虚的唤了一声,走到桌边替他斟了一杯热茶。
“司徒逸知道多少苏旭的事?”覃楠甫接下茶,眉心里掠过一丝覃楠兮从未见过的阴翳。
“他,他知道的也是半真半假,我自然是不敢提起苏先生的,好在哥哥你说起旭哥哥曾换姓柳,因而我说我要找到人是柳旭。”覃楠兮暗吞了口口水,力图解释。
覃楠甫低头抿了一口茶,沉着声音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他说的了。司徒逸这人,心思深沉,我可真摸不清他这么做的动机。”
“哥哥,逸哥哥他并非心思深沉,他只不过是还感念爹爹的教导之恩,他说他会竭力保护覃家的。”话音落地,覃楠兮自己也后悔起来。对司徒逸的态度转变,不该这样突然的让哥哥看到。当初哥哥冒了那么大风险送自己逃婚出来,不过短短百日,当时的誓死不嫁已变成了处处维护。
覃楠甫捏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抬头震惊的盯着覃楠兮。
覃楠兮慌忙低头,两手不自主的绞着手里的帕子,手心里捏着的小香囊已被她的汗浸的润润的。
房中一时静了下来。
“既然苏旭真的不在了,横竖你是要嫁给他的,这样……也好!”覃楠甫低头吹了吹杯中细碎的泡沫,抿了一口茶才淡淡的说。
“哥哥,爹爹他,他身子还好吗?”覃楠兮红着脸,咬着唇角问。
“还好,你逃婚的事爹也是心知肚明,那病也是三分真七分假,不过是装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不过年前收到司徒逸的信,爹倒是意外的很。”
“怎么意外?”
覃楠甫摇了摇头接到:“爹只是说想不到,其他也再未提及。他老人家独自在书房呆了一宿,次日亲自回了信给司徒逸,信了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爹爹还给逸哥哥回信了?他倒未对我提起!”覃楠兮有些意外。
“哼,逸哥哥,叫的还很顺口!”覃楠甫看着妹妹,眉心里的方才的不可思议渐渐被满意替代。
覃楠兮刚想开口,就被忽然肃穆起来的覃楠甫截断道:“对了,既然苏旭不在了,那苏先生留下的那本舞谱你怎么处理?”
覃楠兮怔了怔,才将年前遥祭苏旭时焚了舞谱的事一五一十的述说了一遍。
“你竟将那舞谱烧了?”覃楠甫惊问,语气十分突兀奇怪。
覃楠兮点点头,不解的望着他。
迎着她惊异不解的眼神,覃楠甫眼光一闪,转身一面添茶一面轻声解释道:“那舞谱也是苏先生留下的一个念物,何苦就这么烧了,可惜了。”
覃楠兮长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是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亲手交给旭哥哥的东西,既然旭哥哥他,不在了,我也只能烧给他,这样也勉强算是完成了苏先生所托。”
覃楠甫低叹了一声,点点头,没再接话,顿了片刻,忽然伸手探到怀中,取出一张纸递到覃楠兮手上,笑道:“这是我这次路上听来的歌谣,你看看。”
“歌谣?”覃楠兮狐疑的接过来,落眼一瞧,只见纸上写的是:
“大地官,胜强梁,张彤弓,乾坤凉,太液池畔濯缨黄。”
覃楠兮握着棉纸的手不由一颤,心也跟着咯噔一声。这就是苏先生最后教给她的童谣,嘱咐她在找到苏旭之前绝不可对人说起的童谣。只是,这纸上还少半句,而那一半是:
“横苍浪,南木香,点尔王,天地方,白玉桥栏冲紫光。”
“你读出这歌谣是什么意思了吗?”覃楠甫看不到覃楠兮低垂的目光,未看到她的惊异。
“哥哥是从哪里得的这歌谣?”覃楠兮强按下心底的疑惑问道。
“黄口小儿随口唱来,一路上都是,我听着有些意思便抄了下来。”
“有意思?有什么意思?”覃楠兮望着哥哥眉宇间诡异的笑容,追问道。
“大地官!大地官!你好好想想。”覃楠甫抽回那张单薄的棉纸,一面折起,一面提示道。
“哥哥你是说,司徒!”覃楠兮惊的瞪大了眼睛!司徒一姓为周时大地官,只要稍通史书,便能猜到这一层。
“这歌谣若传到京中去,只怕你的逸哥哥他……”覃楠甫截断了话头,低低叹了一声。
这个自己从小熟悉的歌谣,这个自己一直压在心底从未说出过的童谣,竟然是谶谣!“张彤弓,乾坤凉,太液池畔濯缨黄”这分明是在说“司徒,谋反!”
如有惊雷炸响在头顶,覃楠兮定在原地,几乎连呼吸都停了下来。为什么苏先生教给她的歌谣是直指司徒一姓谋反的谶谣?而为什么这个她守了十年的秘密童谣,突然之间流传于民间?
“是司徒不错,不过,司徒也不止你的这个逸哥哥一个嘛!”覃楠甫唇角嚼着笑,轻声道。
若不是指司徒逸,自然就是指萧国舅的亲外甥司徒鲲,也就是指萧国舅一党。覃楠兮脑海里飞速的翻转着这些错综复杂的事,心思不觉慢慢又落回那半句哥哥未听到的歌谣上。如果前半句是指司徒一姓谋反,那么这后半句的语焉不详里,到底是在说什么?
玉堂佳偶 六十七.香囊
覃家兄妹又叙了些家话,覃楠甫便先行回房去了,覃楠兮独自出了房门。
将军府的前园本就阔郎到空旷,又正是天光微黯的黄昏,覃楠兮立在园中,脊背一阵瑟缩,莫名就觉得四周静谧的空气中似乎流淌着一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她说不出那些心思是好是坏,却直觉那些都与司徒逸和自己有关。
揣着满腹的疑惑,覃楠兮慢慢向房中走去,却远远见司徒逸静立在府门外那架三尺三分高的红漆大鼓前,默默的凝着那大鼓出神,天光已比先前更暗淡了许多,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个时候他独自在府门外做什么?为什么凝着那大鼓出神?覃楠兮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了半天,才见他正拧着眉心,神色凝重,似乎在担忧什么。覃楠兮犹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提裙向他走去。
的脚步声惊动了沉思中的司徒逸,他转身过来,只一瞬,方才眉宇间凝重的神色顷刻散尽。
见是覃楠兮,他笑的轻松愉快:“覃大人没有再训斥你吧?”一面说着,一面已转身进了府门。
覃楠兮摇摇头,笑道:“逸哥哥这是要告谁的状吗?怎么望着鸣冤鼓出神?”
司徒逸听她这话,回头又看了看那大鼓,叹了口气又玩笑起来:“我倒是真有些冤,可惜没地方说去!”“冤?”覃楠兮的心却揪了起来。司徒逸耸耸肩,接道:“我记得楠兮说过,来云泽路上曾听说书的说起这鼓?”
覃楠兮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门口的大鼓,点了点头不解道:“那书可有什么不对?”
只听司徒逸又长长叹了一声,接道:“书没什么不对,只是据说这样的闲话,现在已经是两京坊间最热的谈资。”
“两京坊间的谈资?”覃楠兮低声重复,心随着一沉,方才哥哥手中的谶谣便又在眼前浮现。论理,江湖卖艺说书的艺人对坊间的口味敏锐的很,他们总会挑拣些皇室贵胄,名门高宦家中的闲事说嘴,以满足百姓窥探宫闱名门的意趣。而他们所说的大多也都是新鲜事。司徒逸那段故事明明是往事,原本不应该成为说书人的话头才对,可这段往事现在不但被翻出来重说,更已成了两京坊间的谈资!两京坊间,有多少达官贵人,宗室贵胄?若这话儿被有心人听见,在御史们面前略提提,再将哥哥听来的那谶言一并递达天听,那么……
覃楠兮一惊,刚迈出的脚步也一脚踏空下去。
“小心!”司徒逸话音未落,人已飞到覃楠兮身边,双手紧紧将她扶住。
覃楠兮立稳了身子,连忙侧身避过了他,向他屈身拜谢了。便低头四下找起来。刚才情急之下,她的手本能的撑开,想去寻个依托,原本握在掌心的小香囊不知道被抛去了哪里。
“你在找什么?”司徒逸顺着她的目光也再地上逡巡。
“是一个,一个……一个女孩儿的小物件”覃楠兮说不出她在找她绣给他的香囊,只红透着脸敷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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