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小飞见她分明是不愿细答,也不敢再问,点了点头,就沉默下来。
“还有一个句话,你也要务必帮我带给柳先生。”覃楠兮抬起头,静定的凝着小飞道。
“你说”
覃楠兮双目落向窗外渐暗的天光,仿佛深思游弋在遥远的往事中一般,声音沉缓道:“乌达其人形貌:蜂准,长目,鸷鸟鹰隼,豺声。”
“什,什么准,什么鹰,什么豺的?”小飞斜着嘴角为难起来,要她背个童谣还勉强可以,可这句史太公描摹秦始皇形容的文字对她而言,就确实是难了。
“你必须记下,我还猜不出逸哥哥身边到底是谁有异心,因此只能这样说!”覃楠兮略微有些焦急的催促小飞。她无法确定当时弹压住了亲骑营不让他们去救司徒逸的人到底是谁。所以眼下她只能这样模棱两可的传话。若柳七是真心要救司徒逸,他自然明白她的话里哪些信息是可以利用的,而若柳七要袖手事外,甚至他就是昌宁的人,覃楠兮所传递的,也不过是一首他们决不会主动去用的童谣和一句普通的古语罢了。
小飞不住的搔着脑袋,攒着眉心跟着她念了不下五十遍,终于记下了这句古怪的话,正准备起身逃走,就又被覃楠兮拽住命道:“你找到了柳先生,传了话就即刻回来!府里不会再有人拦着你,你要尽快回来,后面的事,我还要看柳先生怎么说。”
小飞急急的点了点头,随意拱了拱手就逃了出去。
覃楠兮望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步,完全是试探,她心里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玉堂佳偶 八十九.僵局
手中的彩线坠在温热的风里,无力的随着来回穿梭的绣针微微颤动,竹绷上,一支鲜艳的海棠已初见了轮廓。覃楠兮低着头,弯曲着两指,紧捏着一枚细小的银针,一针一线绣的似乎十分认真。没有人能看出专注的她心底的波澜壮阔。她自幼就不擅长叙述最深的心思,遇到这样的大事,只能自己借着这些细碎的事,躲到一面反复思索出路。在她微微覆着一层细汗的颈后,是局促不安的程嬷嬷在缓慢的摇着团扇。
覃楠兮听完了程嬷嬷零碎细末的回话,幽长的叹了一声,不发一言,重新低下头去认真的绣起她的海棠来。这海棠和她绣给司徒逸的那个香囊上的那一支一模一样,只是针脚要比那个略好些。她是在练习,练好了,将来再绣个更好的给他。
程嬷嬷见她一语不发,更惶惶不安起来。她原以为覃楠兮听了司徒琳琅被长平王送往城外别院的事,会有话说,却没想到她除了那一声叹息外竟再不发一言。犹豫了半天,那老嬷嬷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小姐,这次奴婢没有见到琳琅小姐,不知琳琅小姐独自在城外可好?琳琅小姐是逸儿唯一的妹妹,他定不希望她出什么事的!小姐,咱们如何是好?”
覃楠兮听出程嬷嬷要她替司徒逸保护关照司徒琳琅的意思,不觉停下了手中的绣针,斟酌了半天,才幽道:“王爷将琳琅姐姐送到城外,多半是为了保护她们母子的,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嬷嬷也不必这样忧恼,既然我要带给琳琅姐姐的话,嬷嬷已对王爷讲了,那后面的事,咱们只能听信儿了。您这一来一回也是十分劳累了,还是先下去歇着吧。”
程嬷嬷陪了她些日子,她已经深知这个老嬷嬷虽然慈爱温和,但却真的是不堪大事的,她是真不敢将心里猜到的另一种情形说给这个老嬷嬷听的。
“可,小姐你~”程嬷嬷脱口说了半句,又咽了半句。覃楠兮不同于司徒琳琅,不是事事都愿和她细说的,因而虽然自打看到覃楠兮对司徒逸的心意之后,程嬷嬷便一心一意的疼爱她,可却始终也寻不到当初在司徒琳琅身边时的那种亲近感。眼下,又被覃楠兮几句话堵了回来,程嬷嬷多少有些伤感。
覃楠兮敏锐的觉察到身后的伤感,无奈的将绣绷放到身边,回身安慰了程嬷嬷几句,便将她劝了回去。望着程嬷嬷郁郁的背影,她深觉无力。观仆知其主,她原以为司徒琳琅在靖国公府中长大,后又嫁入长平王府,心思理应深沉些才对。哪里知道,她贴心的嬷嬷竟然是这样一个琐碎迟钝的人。只怕是司徒琳琅本人,也如司徒逸对她的评价一样横冲直撞,毫无心机。有这样一个王妃妹妹缠在眼下的事情中,恐怕她自己还要人去保护,哪里还能指望她为司徒逸筹措布局?覃楠兮自此断了依赖司徒琳琅的心思,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入了仲夏,覃府花园里的树荫越织越浓,重重的悬在半空,仿佛累累的乌云压在头顶,憋闷的很。覃楠兮深吸了口气,起身步出凉亭,一面沿着五彩的卵石小径缓步向湖边去,一面凝神细思着事态。
长平郡王将司徒琳琅送往城外别院,虽有保护她们母子的可能,却也有躲避之嫌。女子生产,从来都是九死一生,司徒琳琅远在城外,又临盆在即。若长平郡王是因为已经觉察到什么,而选择了抛弃妻、子。到那时,只不过是司徒琳琅难产身亡,母子俱不得保罢了,而长平郡王能为她求个死后哀荣,追封她个王妃,入陵而葬也算是尽了夫妻一场的情分。只要司徒琳琅一死,长平郡王与司徒逸就再无瓜葛,他依旧是他端雅清淡,无为无求的宗室郡王…….
想到这里,覃楠兮心底一阵刺痛,长平郡王这么做,若真是出于自保弃子之举,那么只能说明,宫里的情形已十分不利于司徒逸了。
抬手抹去了溢出眼眶的泪,覃楠兮强压住喉头的哽咽,强迫着自己从哀伤中抽身出来。她还不能耽在小女子的哀伤里。
眼下爹爹病势沉重,吐血之症越来越重,虽然有一班爹爹的学生,也是当今朝中重臣每日轮番来探望侍疾病,可他们官阶再高再重,到底都只是一班文臣!
兄嫂那一头到底是有难言之隐,为人所迫?还是她们另有图谋也不得而知。
司徒逸身陷囹圄,她连他被幽禁在哪里都还不知道。环顾四周,覃楠兮知道她只能依靠自己了。一如十一年前,她依靠单薄幼小的自己,无辜被迫的扛起一个惊天的秘密和阴谋一样。今天,她也只能依靠自己,主动的去利用已经岌岌可危的尚书千金和准将军夫人的身份,努力挽回事态。
眼下长平郡王的态度暧昧不明,暂时也不会有更多的回应,与长平王府的关联,她只能静听其变。
而昌宁郡王和萧国舅以及靖国公府上,这几日里也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动静。小飞依旧没有来回话。覃楠兮焦急的等待着最后的一线希望,若能寻到柳七,以柳七的谨慎和他在司徒逸身边的地位,现下由他去调度司徒逸布在京城的暗线,是最合适不过的。
若柳七对司徒逸无二心,这件事上他也一定能和覃楠兮想到一处。只是,要怎么把虎视眈眈的驻在城外的乌达牵住?虽然覃楠兮想到了李叁,也想到了一早被司徒逸送到长安的李叁和梅娘的女儿允儿。可是,柳七是否知道允儿的下落?当初李叁弃梅娘于不顾时显得那么狠决,如今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儿,又是否能牵制住他?
覃楠兮就这样镇日煎熬在纷乱的态势里,勉力的镇定着自己,静候着小飞的消息。
三天过去了,小飞仍旧没有回音,宫里却传来一道晓喻天下的圣旨太子心存悖逆,其行不检,被贬为庶人,终身幽禁于禁宫中,昌宁郡王护驾有功,忠直敏惠,册为东宫储君。
仿佛是压顶沉闷了月余的乌云,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滴,这道圣旨虽然内容惊天,可长安城里竟然没有起任何涟漪。原来一众高官达贵们都早已料到事态趋向,大家都只是在等着一锤落地而已。太子被废毫不意外,另一件事却让人们意外不已除了原东宫的人之外,太子废立这么大的事,竟然未牵累任何朝臣。尤其是官拜太子太傅,尚书令的覃子安,没有收到任何晓喻。
覃楠兮已没有闲暇去细猜爹爹尴尬的处境究竟为何而来?她只全心的紧张起另一件事太子废立诏书一下,一直在城外号称“修整礼仪”的北番亲王乌达忽然高调上书恭贺。声称他的五百乐舞马队要在册封大典后的贺宴上献艺!
覃楠兮知道,乐舞马队献艺不过是里应外合罢了。逼宫这密谋了多年的一幕,终于要上演了。她焦燥的等待着小飞和柳七的消息,眼下,除非司徒逸布在京城的暗线是足以对抗乌达和昌宁郡王的武力,否则,于司徒逸和覃子安而言,眼下的情形几乎是死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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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八十九.黄雀
韶平九年四月二十七,离昌宁郡王册封太子大典剩下不到十天了。
覃楠兮平静的眉宇间看不出一丝她心底的焦灼,病榻上的覃子安凝着她看了许久,低叹了一声,侧头向里闭上了双眼。
一室的静寂焦热,被程嬷嬷细碎的步伐打破。覃楠兮知道她此时来打扰,必然是有急事回报,便起身离开病榻,迎向门口去。
程嬷嬷一脸近日难得一见的欣喜神色,伏到覃楠兮耳畔低语回报小飞回来的事。
覃楠兮听罢,满心的焦灼一瞬变成了紧张,连手中的未及放下的药碗都微微颤抖起来。小飞终于回来了,她是否找到了柳七?柳七又是什么反应?只有不到十天了…….覃楠兮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住心神,支走了程嬷嬷,转身又回到覃子安塌前。
覃子安的目光从程嬷嬷的背影上收回,慈爱的落向覃楠兮。张口吞下覃楠兮喂到唇边的药汁,便抬手阻住她继续喂药的动作:“去吧。”
“爹爹……”覃楠兮张了张嘴,又咽下了话,她是恨不能立刻飞出去见小飞,但放心不下病重的父亲也是出自真心。
“去吧,爹这病也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好的,你去吧。”覃子安
枯朽的双眼深处全是欣慰和放心。覃楠兮并不知道,父亲覃子安对她的纵容里有许多刻意的心意。
覃子安明白,自己的女儿生在战乱中,又长在心志坚决的苏长卿身边,更经历过寻常闺阁千金根本不能想象的事情。知子莫若父,覃子安知道,他的女儿,决不是她自己所以为的那样柔弱无用。因而他才放心她千里独行,才放心将她做饵,牵出那一群蠢蠢欲动了近三十年的人。
覃楠兮自然不知道她逃婚时,父亲的默许中有这么深的意图。她只看到此时父亲眼中的鼓励和体谅,乖顺的点了点头,默然起身行了礼,正要转身退下时,却听覃子安低声道:“女儿,是爹对不起你!”
“爹爹?”覃楠兮闻言不解的回头。
覃子安和暖慈爱的笑了笑,改口叮嘱起来:“楠兮,牧云的事,必然会有人出手救他,你只要尽心其事就好,切莫以身犯险。”
覃楠兮惊瞪着双眼,呆了一瞬,立刻兴奋的扑回到覃子安塌前追起来:“爹爹说,说有人会出手救逸哥哥?是谁?女儿一直觉得这事中有另外一方参与其中,可始终也猜不透到底是谁。爹说会出手救逸哥哥的就是这一方吗?”
覃子安笑望着覃楠兮,抬起枯瘦的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却道:“我的兮儿果然是长大了呢!竟这么紧张牧云,那臭小子还挺有福气!”
“爹爹~”覃楠兮脸颊瞬时绯红,呢喃了一声,再没了下文。
“牧云他一身牵系太多,他们不敢贸然对他动手的。”覃子安柔和的目光扫过覃楠兮绯红的脸颊,不忍心再令她尴尬,就将话题转开。
“爹爹说会出手救逸哥哥的到底是什么人?”覃楠兮正了正神色,又追问起来。
覃子安闻言,眉睫为不可见的一抖,枯井般的眸底忽然幻出道深沉的光芒,布满皱纹的唇角略抖了抖,发狠般道:“周桓他弑父逼宫,天也不会助他得势的。”
“弑父逼宫!”覃楠兮惊得张圆了嘴巴,他知道太子的册封大典之后必然是逼宫夺权,之后便是太子监国……可她却不敢想象昌宁郡王会“弑父逼宫”。人心竟真险恶到了血脉相杀!那些史书中冰冷血腥的文字要活生生在她眼前上演了,她只觉背脊一阵寒凉。
“至于牧云……”覃子安因为激动轻轻咳嗽起来。
覃楠兮忙低下头去抚着父亲的胸口,却听覃子安缓缓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牧云聪明忠直,勇悍无匹,自然有人珍惜他这样的人才!你去吧,只是千万记得莫要以己身犯险才好。”覃子安浅浅说了几句,便喘息起来,身子无力的靠在了背后的锦垫上。
覃楠兮张了张口,也不敢再问,服侍着他躺下,又叫了几个得力的家人看护,才抽身出去,一路飞奔向后园的闺楼。
房里的小飞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不大的客间里踱来踱来去,听到覃楠兮上楼的脚步声,就扑向她去,喋喋说开:“你可急死我了!快布置下去,柳七要见你!”
“你找到柳先生了?”覃楠兮停下脚步,拽住小飞欣喜的确认。
“废话!我小飞爷是谁?”小飞反手扯起她就向房中拽,一面走一面道:“快点儿,再不走天黑前出不了城了!那个冰块儿说了,今日不见到你,他就当没见过我!”
“柳先生要见我?在哪里见?他为何要见我?你见到他他说了些什么?”覃楠兮一面抬手应付着小飞,一面竭力要理清事情的头绪。
“他要在若水庵外的密林古塔处见你!至于为什么要见你他可没和我说!那个死冰块只说有些话要当面问你!你若今晚不到若水庵,他便当没有见过我!”小飞甩来她的手,望着她道。
“若水庵外的古塔?”覃楠兮轻哼了一声,又接道:“他这是在疑我也是害逸哥哥的同谋。”
小飞急道:“这事你也不能怪人家柳七啊!当时那情况,不疑你才是奇怪嘞!你倒是去还是不去?我可是在长胜坊外蹲了这么些天才守到他,你去还是不去?”
覃楠兮咬了咬唇角,镇定道:“去!”
时不待人,眼见赤日渐西,覃楠兮匆忙拾掇了一番,便着程嬷嬷去知会了萧落梅一声,主仆三人又以去城外祭奠亡母为由出了府门。
覃府后门外,萧落梅为她们备下的是一辆赁来的马车。覃楠兮抬眼望了一眼略显简陋的青布车棚,不发一言,抬脚上了车蹬子,程嬷嬷和小飞随在她身后上车。
覃楠兮一路默然,只手挑起车帘,紧抿着唇,目光认真的四下流连。长安城里似乎一切如旧,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可坊间路上,总不时有些壮硕的大汉穿梭在人群中。这些大汉穿着各式的衣衫,或扮作商户,或装成农夫、樵夫,混在人群中。若无十足的细腻心思和眼力,确实分他们不出。
撂下车帘,覃楠兮闭起双眼靠向车壁。她知道,那些大汉是司徒坤手下的禁宫内卫,混迹民间,不过是充做耳目打手,一旦有人于民间起事,这些大汉能迅速将起事者制服。看起来,十天后的事,他们的准备是十足的。
父亲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螳螂是指昌宁郡王,那么黄雀到底是谁?真的能指望“黄雀”救逸哥哥吗?覃楠兮一愁莫展,眉心越蹙越紧。
马车急急赶了一阵儿,终于在暮鼓敲响前出了城门。
若水庵遥遥在望,密林里古旧的石塔残垣依旧仿佛一片横尸满地的战场。那一夜,司徒逸不可置信的问她:“你让小飞送信给我,就是为了替他们骗我来这里?”他的一字一句,和他当时眸底的震惊、愤怒、哀伤以及决绝,依旧像刀一样剜着覃楠兮的心尖……
她为他犯险,为他奔走,他不会知道,然而,她依旧要竭心尽力,只为她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
“小姐,那个,那个人就是小姐要见的人?”程嬷嬷微颤的声腔将覃楠兮从那天的伤痛中唤回。
帘外,远远的,古塔苍白的塔基旁边,一袭清冷寂寞的白衣孑然背立着,柳七像是一道月光,静寂的凝在一地颓败之中。
玉堂佳偶 九十.暗会(一)
吩咐了程嬷嬷和小飞留在车中,覃楠兮独自下车,缓缓向柳七靠近。
地上的落叶随着她的脚步响动,背身而立的柳七听到声音,微微侧了侧头,余光落向覃楠兮,半天后才迟疑着转身相向,冷冷的目光凝住迎上前去的她。
覃楠兮驻足,对五步外的一袭月白身影裣衽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随即起身直入主题道:“听说先生有事要问楠兮?”
“呵,苏小姐,苏九小姐摇身一变,就成了覃大人的掌上明珠!还真是女子善变!”柳七才一开口,就是语气不善。显然,覃楠兮并没有猜错,他不相信小飞所转述的事情。他也不是小飞、程嬷嬷和司徒琳琅一类,三言两语根本不可能能让他相信,覃楠兮不是设计暗害司徒逸的同谋。
覃楠兮听着他讽刺的语气,见着他怀疑而质询眼神,不怒反喜,浅笑微浮,又躬身向他行了一礼道:“先生见谅,楠兮此前确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诳骗了先生,但请先生相信,当时,覃楠兮除了姓名不真外,其他无一是假。”
“难言之隐?覃小姐指的可是抗旨逃婚一事?”柳七口气咄咄逼人,他此时提及这事,不单单是在责难覃楠兮的真诚与否。他是在怀疑这个阴谋自她逃婚之初就已在布局,自然,他也在怀疑这整件事覃子安也参与其中。毕竟,柳七不同于司徒逸,他对覃子安没有师生情意,他看到的,只是朝堂上司徒逸和覃子安向来不合。
覃楠兮看着眼前清冷的月白色,心底翻涌思索着柳七的疑问中那些错综的猜测。她只觉柳七周身逼人的寒气比在云泽时更甚,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侧过脸躲开了那幅惨白的面具。分明越发的害怕他了,可她心底里,却多了一分对他的信任。柳七的愤怒、质疑和这样仔细的推敲整件事,都说明了,他不应该是司徒逸身边背叛的那一个。
“我认识牧云这些年,从未见过他如此轻信于人。他一心保护你和你们覃家!甚至许多事情连我都瞒着!若不是这次出了事,我强迫莫丹说出了些支离破碎的事,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两次舍命救的,竟然是覃府逃婚的千金!更想不到,你们兄妹会恩将仇报,陷他于死境!果然这弃信背义之举是你们覃家的家风!还真是一脉相承,永不失传!”柳七咬牙切齿的接道,握在木杖上的手,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更显苍白,手背上青兰的经脉随着他的愤怒一跃一跃的跳动。可他惨白的素绢面具背后,那双幽深的眼洞里所折出的光芒,却有些奇怪的闪躲。
“先生这话楠兮不得不驳了!”覃楠兮被他的话激怒,顾不得留意他眼神中的闪躲,只深吸了口气,仰脸相向。她虽然因为哥哥而深感愧疚,却是不允许人任何人伤及父亲的。“太子出事,首当其冲的不是只有逸哥哥,家父如今也被软禁在府中。先生并非不通透的人,何以会认定家父参与谋害逸哥哥的事?家父一生克己复礼,虽不是誉满天下,但也可谓下自成蹊。先生学识非凡,怎能信口开河,随便毁坏家父清誉?”
覃楠兮激愤的替父辩白,对面的柳七经过方才一通狠话,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他静默的凝着她因为激动而微红的脸颊,半晌后,别开头低吁了声,又冷冷强硬道:“就算只是覃楠甫背信弃义,也是子不教,父之过!令尊也逃不了干系!”
“你~”覃楠兮气得胸腔起伏,却也无语反驳。她颤抖着的双手紧攥住轻盈的裙裾,沉默了片刻,才强迫自己冷静道:“想必先生要与楠兮说的不仅这些,还请先生赐教!”
柳七闻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刻意敛了敛愤怒道:“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听过利萨所言,也知道小飞的转述,现在我要听小姐亲口说!”
事实上,那一晚的每一个细节几乎都已刻在了覃楠兮的心中,可眼下,让她再对着柳七称述一遍,却也是难为她的。因为不论她如何努力的去镇定自己,她言语中的内疚仍然十分明显,就仿佛她真的参与了密谋一样。努力了半天,覃楠兮才开口慢慢细细的说起了当时的事。
柳七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面具后那双无底黑洞般的眼睛定定的凝着她,在不停的琢磨、分析着她的话和她的神情。
“那个胭脂盒子确实只有你们四人见过?”听罢覃楠兮所说的来龙去脉,柳七敏锐的意识到一个关键的信息,就此询问起来。可他淡然的口气里,依旧听不出他到底是信她还是不信她。
覃楠兮点点头答道:“那盒子虽不是独一无二的,但当时确实只有我们四人在场。”
柳七微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先生,那天晚上,逸哥哥曾说利萨带了亲骑营的人守在林外的。可,可是昌宁郡王的人来时,利萨他们竟然毫无预警更是按兵不动!逸哥哥的亲骑营里恐怕有……”覃楠兮咽下了后半句话。亲骑营一直是司徒逸引以为豪的心腹力量,可在关键的时候弃他不顾。到底是其中有人背叛了他还是另有原因?尽管覃楠兮更相信是司徒逸遭人暗算,可也不敢当着柳七的面直接下论断。
“那天晚上牧云瞒着我出营,他只带了十一个人到这里。”柳七并不在意覃楠兮的猜测,语气十分无奈。
“只带了十一个人?他明知情况危险,怎么会只带十一个人?当时周桓的人不下二百!”覃楠兮有些震惊于司徒逸的轻敌。同时也恍然,在当时那样敌我力量绝对悬殊的情况下,深谙兵法的司徒逸的亲骑营的按兵不动,或许是一种聪明的,自保以待后势的举动。
“牧云奉旨回京侍疾,不能明目张胆的带太多人来。我们带来的人本就不多,他又要顾忌我的安全,因此当晚将大半的人留在营里。这也不是他轻敌,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周桓会利用你!而你竟然会被他们利用!”柳七长叹一声道。
他和司徒逸一样,都没有想到周桓他们会想到利用覃楠兮来诱捕司徒逸的阴损招数。当初覃楠甫路过云泽时,司徒逸曾与他密谈许久。当时司徒逸诚恳坦白,就覃子安所面临的困境和他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覃楠甫当时表现的感激涕零。可谁都料不到,他竟然与自己的父亲异心,他竟也是昌宁郡王的人。若不是他的釜底抽薪,若不是他吩咐萧落梅留意模仿司徒逸和覃楠兮的字迹,假造了那两封书信,司徒逸又怎么会轻意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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