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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玉堂佳偶 九十一.暗会(二)
覃楠兮静等柳七叹罢,听着他话中的意思,她知道他多少已相信了自己的无辜,随即放下一半心,回到正题恳切道:“说到底,也是因我的不谨慎害了逸哥哥!我明白先生的气恼!但还是恳请先生相信我无辜。眼下的情形,已不允许我们在彼此猜度中空耗精力了。太子册封大典在即,若不能在那之前救出逸哥哥,只怕其后会更困难。”
柳七听她说罢,半晌无话,许久后才抬头淡淡瞟了她一眼,缓道:“还有件事,小姐托小飞所传的那首童谣,似乎比坊间流传的多出半句,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覃楠兮有些意外他竟然会关心这事,咬咬唇角,承认道:“前半句确实正是民间流传已广的那个,后半句则是楠兮加编的。”
“那小姐所加的这后半句是什么意思?”柳七冷幽的目光里闪烁着明知故问的光。覃楠兮明白,以他的聪慧博学,他不可能猜不到简单的拆字迷和传国玉玺的故事。
“我是想借传国玉玺落迹云泽的假话,反转前半句中所指逸哥哥乱国的论调。”覃楠兮当着明人也不说暗话,极尽简单的解释着自己的动机和想法。
“传国玉玺?覃小姐怎么会想到扯出这个东西来?那不过是个传说,无稽之谈罢了。小姐难道指望周桓会因此弹压靖国公府而却放了牧云?”柳七讥讽道。
覃楠兮并未留意柳七谈到传国玉玺时微微的不安和紧张。只摇了摇头反问:“我不指望他们能因此放了逸哥哥,可周桓弑父篡位,自然比谁都想得到‘受命于天’这几个字。若那个传国玉玺真在逸哥哥手中,他还会轻易杀他吗?”
“哼!传国玉玺!我是在问你怎么想到这个东西的?”柳七却紧紧揪住另一个话头不放。
覃楠兮传给柳七的童谣的后半句与当初苏先生教给她的后半句有些相同的地方,爹爹说这首童谣当年曾掀起大风浪。若不是被迫无奈,她是决不会将涉及玉玺的后半句说出来的。可是现在柳七抓住这个不放,又问的猝然突兀,她没有事先的思索,眼下十分无措。
柳七扫了她一眼,接道:“据说,三十年前,有首童谣暗指传国玉玺现迹幽州,后来幽州边界战火延绵,玉玺的事也不了了之。这事的传闻曾被先帝刻意扑杀过,因而知道的人不多。以你的年纪,你不可能知道这事,你是怎么想到将童谣续上一半?又是如何想到在其中提到传国玉玺的事的?”
覃楠兮语塞,柳七博学,知道些秘闻并不奇怪,可自己为什么知道确实不好解释。思索了片刻,她镇定的道出另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这是家父的授意,家父历经两朝三帝,官居高位,他自然知道当年谣言四起的事。只是家父也并不清楚当时流传的童谣的具体内容,我按照当时的事,自己编排了这样几句罢了。”
“哦?”柳七听罢却是显然不信:“既然是覃大人授意,小姐何以不方才就明确告知,而任在下诋毁覃大人清誉?”
覃楠兮再次语塞,只能不解的凝住柳七,奇怪着他将自己找来,怎么总是揪着这个并不要紧的问题不放。这样本末倒置,主次不分实在不像是柳七的行为。
见她凝眉不语,柳七似乎也意识到不妥,随即默声。片刻后,他才缓缓移动脚步,将身子向白色的塔基靠了靠,换了个姿势,语气也随即轻缓了许多:“不过覃小姐这个主意,倒也是个拖住时间的好法子。小姐放心,我会尽快让这歌谣传开的。”
覃楠兮沉默相对,等着他继续,她知道以柳七的聪明,必然明白她的所有的动机和想法。
“听了小姐的叙述,在下对亲骑营中的那个叛徒是谁也大致能做出判断了。眼下只有除了这个害,亲骑营我才能放心的用。”
覃楠兮十分认同柳七所说,眼下的情况,一定要保证亲骑营完全忠心才能动用。可她听到柳七这话还是有些意外,原来柳七也是认定了司徒逸身边有叛徒的。
“至于乌达的野心,我们早就明白……只是如今牧云被囚禁,戍北军又远在千里之外,我手上确实没有更多的筹码和守在长安城外的乌达谈判。至于李叁,小姐想必也知道,那不是个血脉亲情能牵制住的人,我虽知道允儿的所在,却也只能是尽力而为。我们手头的人不多,若不趁势乱行事,只怕不能如愿。因而,我想在大典当时……”柳七语气肃穆,是在与她商量。初见时他语气中的挑衅和挑剔都已消失不见。
覃楠兮无暇细想,只迅速判断着柳七计划的可行性:“可是,我们连逸哥哥被关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大典当时,长安的戍卫定是平日的数倍,宫里只怕是插根针都难的,要如何乘乱行事?”
“这个,小姐不必担忧,牧云并未被关在宫里。”柳七语气肯定。
“逸哥哥不在宫里?”覃楠兮意外。
柳七看着她眉心处深重的担忧,嘴角极不自然的牵了牵,接道:“是,牧云不在宫里,周桓将他囚禁在了他自己的别院中!”
“先生是说,逸哥哥被关在昌宁郡王城西的别院中?”覃楠兮惊异过后,略微开心起来。城外到底地势偏远,防戍轻微,饶是这样,救司徒逸的胜算自然比宫里要大出许多。
柳七点头道:“宫里正是多事之秋,周桓可不敢把牧云囚在宫里,所以就把他关在了自己府上。”
覃楠兮一面听着,一面神思飞转,周桓若不知道司徒逸在长安有自己的暗线人手,因而将他关在自己的别院也说的过去,可他也知道司徒逸的铁骑亲骑营就驻在城外,这个囚禁司徒逸的地点的信息理应是极度的机密,恐怕没几个人知道。
“他会这么大意?逸哥哥被关在他的别院的消息怎么会轻易流出?莫不是又是暗伏?”覃楠兮拧着两道烟眉质疑这个消息的真假,柳七是她所剩的希望,他可不能再出事了。
柳七唇角微翘,露出一丝欣赏,道:“小姐放心,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在下还不敢拿牧云的性命做赌。”
覃楠兮凝着柳七,点了点头。犹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先生,楠兮前来之时,家父曾说逸哥哥的事定会有人出手相助。家父虽不参与其中,可是以家父的为人,这话定不是信口所说的。因而,还请先生推敲推敲,看能不能想到出手的人会是谁?提前知晓,也便于到时应和。”
柳七听说这话,苍白的唇角明显的抽搐了几下,半天才道:“覃大人宦海浮沉半生,他的话自然有道理。只是在下也同小姐一样,一时半会儿也是猜不出这里头的头绪。不过小姐放心,在下定然仔细想想。七八天的时间,足够准备了。柳七定会竭尽所能,绝不会让牧云就此陨落的!”说着,柳七拱手欠身对覃楠兮作了个揖。
覃楠兮虽对七八天时间足以准备的话抱疑,可柳七语气肯定,她也不能再多反驳,只好深深还了一礼,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柳七和那只不显山露水的“黄雀”身上。
别过柳七,已是时近戌末,车马来不及赶回长安城,覃楠兮只好带着程嬷嬷和小飞就近寄居若水庵中。
次日一早,三人出了若水庵的客院,正向庵外等侯的马车走去,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奇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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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九十二.静漪
覃楠兮应声回头,只见身后是黑团团的一个影子直奔自己而来。那影子十分奇特,像是个成年的人形,却只有约莫半人高度,好像是没有腿脚,身子坐在一面装了木轮的小板上,还兜头兜脑的罩着个黑绫纱罩子,只有两手探到板外,划船一般在地上奋力的拨拉着,驾着那小木板直直急急的就划向她来。
小车木轮吱吱呀呀的声音,混着黑影嘴里叽哩咕噜的声音十分人,听得覃楠兮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十分。
程嬷嬷唇底咕哝了一句佛祖,扯住覃楠兮就向后躲,小飞胆子大些,一跃跳到覃楠兮面前,挡住冲了来的小车,厉声质问:“你是什么人?要作什么?!”
小车上的怪人见状,身影显然一僵,黑纱罩子下的头颅也随即仰了起来。
程嬷嬷隔着轻薄的黑绫纱只看了一眼那怪人的面孔,就吓得魂飞魄散,叫了声“妈呀!”便别过头再不敢去看,小飞见了那人,也不由后退了一步。
覃楠兮震惊的屏住呼吸,壮着胆子望向黑纱下的那个怪人。那人整个身子就像是一截烧到焦枯的木桩,光秃秃的头上没有一丝毛发,整颗头颅就像是一颗腐蚀的肉球,上面遍布着深红浅红相间的伤痕,脸上的五官也已全然辨不出了,只剩下几个黑洞,开再眼耳口鼻的位置,几颗稀疏的牙齿横在最大的黑洞外面,惨白的牙齿中间,一条鲜红的舌头在艰难的搅动,叽哩咕噜的发出一阵诡异的声音。
“走开!走开!”小飞本能的伸腿去踹她。看到这样的怪物,就连见多识广的小飞也胆寒。
只听“哐当”一声,那怪人身子一扑,就从木板上扑了下来。他全然不管小飞不断踹落在身上的脚,像一条蠕虫一样,拼命左右扭动着身子绕过小飞,向覃楠兮靠过去。覃楠兮这才看清,原来他不是没有腿脚,只是他的腿脚已经僵死,就像两条软软的破絮一样,拖在腰后,随着他扭动的身子一左一右的甩动着……
小飞见状,也顾不上自己的害怕,一跃又横插向覃楠兮和那个怪人中间,只见她左脚点地,身子一提,整个人就翩然离地,半空中,她横支出右腿,借着身落之势,右脚狠狠的向那个怪物砸下去……
“住手!”小院深处,一脸惊恐慌张的主持带着一大群青衣尼姑奔了过来。
小飞应声收腿,因为收的急,落地时,狠狠打了一个趔趄,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青衣尼姑们顾不上向覃楠兮行礼,只将那个怪人团团围住,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迅速将他抬了起来,匆忙就转身向内院去了。那怪人像一只笼中困兽一般,拼命的挣扎着,嘴里叽哩咕噜的声音变的凄厉尖锐,一双满是伤痕的手臂越过层层的尼姑,远远的伸向覃楠兮,似乎是在求救,又似乎是在控诉。
覃楠兮望着被抬向远处的那个怪人,心底莫名其妙的涌出一股难过和心疼。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怪人并不是要伤害她,而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阿弥陀佛!”主持见怪人被抬了下去,才回身面向覃楠兮,双掌合十,躬身行了个礼赔罪道:“覃小姐见谅,是贫尼疏忽,吓到小姐了!”
覃楠兮闻声收回落像怪影的眼神,从容的低头整了整衣衫,客气道:“大师客气,本就是楠兮突然造访,叨扰了诸位师太清修。况且楠兮也并无大碍,大师不必自责。”
主持见她无意追究,慈眉一垂,放心下来,又念了句慈悲,罢了抬手相引,作势要送覃楠兮三人出庵。
“大师,方才那个人是?”覃楠兮一面随在她身后缓步出庵,一面问道。
那主持听问,手中的碧玉念珠不觉略停了一瞬,才抬眉慈笑道:“小姐容禀,那孩子法号静漪,也是庵里的人。说起来,静漪师侄其实在庵中多年了。她幼时受了重伤,被家人送到庵里,这一晃已是多少年了!她因为身子伤的重,面目也伤的骇人,因而,往常有居士客居庵里时,静漪师侄便躲在后院中。昨日小姐突然造访,静漪回避不及,才,才冲撞了小姐。好在覃小姐大人大量,又看了佛祖面上,不怪罪静漪这个苦命的孩子!阿弥陀佛。”
覃楠兮听主持这话,也明白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更详细的了,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客气了几句,便拜别了主持,三人登车回往长安城去。
车厢里,程嬷嬷惊魂还未定,不住的用手拍抚着心口。
小飞抓耳挠腮了半天,转身望着覃楠兮眉宇间的疑惑,也拧起眉毛歪了脑袋,难的严肃的对她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方才那怪物不是不小心冲撞了你的?我怎么总觉得她就是刻意冲你来的啊!”
覃楠兮闻言一笑,停下了摩挲着海棠红珠串的手,抬头看了小飞一眼,却淡淡道:“主持师太说,那人法号静漪,不是什么怪物!”
“切!你!哎,算了,反正你一向不知好歹!飞爷不与你计较!”小飞有些气恼。
覃楠兮早习惯了小飞的性子,也不理她,接道:“你说的对,我也觉得那静漪不是无意冲撞了我,她,她好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阿弥陀佛!这若水庵是皇家庵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可怎么好?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也真是命苦,伤成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若是连这里都不能容身了,她可要怎么好?哎……”程嬷嬷混乱的说道。
覃楠兮扬唇劝道:“众生平等,宫里的贵人也罢,静漪这样的苦命孩子也罢,在佛祖面前本就毫无差别,主持容静漪在庵中度却此生,
是秉承佛法的慈悲之举,即便是宫中的贵人们知道了,撞见了,也不会指斥的。主持已容了静漪多年,自然不会因为她不小心冲撞了我就容不下她,嬷嬷就不用替他们瞎担心了。”
程嬷嬷听罢,也意识到自己的多余,赧着脸道:“也是,也是,还是小姐想的周到!不过小姐,奴婢也觉着那个静漪不是不小心冲撞了你,她直奔着你来,方才被抬下去的时候,她那叫声,好似是在哭呢。”
“哦?嬷嬷也这样觉得?”覃楠兮意外的望向程嬷嬷。
程嬷嬷诚恳的点了点头,补充道:“小姐你想,若是无意冲撞,她做什么那么拼命的要爬过来?连小飞姑娘打她都不顾不怕的!”
覃楠兮抿唇不语,心念飞转,若是连向来迟钝的程嬷嬷都看的出静漪真是冲自己而来的,那么自己心底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应当不是错觉了。那就是说,主持不可能看不出静漪是刻意寻覃楠兮去的,可她却说静漪只是无意冲撞了自己。
覃楠兮轻依在厢壁上,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的荡着,手中的丝帕被她绞的褶皱纵横,正仿佛她此时涟漪四起的心海一般。她努力的思索着所有的可能性,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静漪到底是什么人?她真的只是主持一时慈悲收在庵中的孤苦孩子?虽然劝慰程嬷嬷时覃楠兮说的似乎毫无漏洞,可她自己清楚,若水庵中还住着前朝公主,又常有城里的贵戚高宦前来,这样的庵堂里,真的会容的下静漪这样的人?即便是主持慈悲,可却也无需将静漪留在若水庵中,只要送她去比邻的其他庵堂安置就好,她为什么会被留在若水庵中?
一时想不出头绪,覃楠兮懊恼的闭起双眼,假寐着拒绝了小飞和程嬷嬷在耳边的聒噪,也将半路横生出的静漪一事丢到一边,静下心来细细思考着七昨夜柳七说过的话。七八天后,事情到底会怎么样?




玉堂佳偶 九十三.势均
一阵马蹄的踢混杂着嚣叫的人声,从车帘外呼啸而过,马车左摇右摆的狠晃了一阵才终于停稳下来。覃楠兮惊魂刚定,扶着车壁的手都还未来得及撤下,就听到帘外的车夫已连声道歉不迭。
程嬷嬷手忙脚乱的从新坐好,架起肩膀刚要发作,就被覃楠兮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了:“这本就不是府里的车,见了官驾怎能不躲闪?横竖咱们都没有伤到一丝半分,嬷嬷又何苦去为难一个讨生活的车把式?”
程嬷嬷见覃楠兮脸上明显的不悦,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迅速收敛起了她旧日养成的习气,讨好的靠到覃楠兮身边,温顺的替她整理起发髻上松散的珠花来。
小飞喘着粗气刚定下心神,就迫不及待的撩起了车帘,她是要看看什么人的车驾不顾别人的死活?
只见前方道上,尘烟弥漫,沙雾里,隐约辨得出两匹快马得背影。车帘下,那个车把式正躬着身子伏跪在地上,不住得磕头请罪,吓得双肩都在隐约的颤抖,远处,沙雾里是恢宏的景曜门,城门口,有一片刀光破开了尘烟在粼粼闪烁。
覃楠兮落眼瞧了车夫一眼,示意小飞扶他起身,又亲自劝慰了几句,便指了指城门问起他来:“车夫大哥可知道那城门处这是怎么了?”
车夫往日见惯了世家贵子们不把自己这样的人当人看,猛遇到覃楠兮这平和良善的大家千金,反而愣傻在了原地。
“你怎么了?”小飞摇着手在车夫眼前晃了晃,不解的看着他的一脸呆滞。
车夫缓过起来,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一迭声的又谢起了恩德。他只是长安城里最底层的劳苦人,遇到这样富贵又和气的大家千金,就觉得自己撞了天运,不觉心里口里都对覃楠兮真诚感激起来。
覃楠兮默然而笑,摇了摇头制止了他,转话又询问起城门处的异样来。
车夫听问,忙转过身去,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迟疑道:“回大小姐的话,那城门处的,看着倒像是兵士呢!可昨儿咱们出城时,还未见这么多兵士呀!这又是怎么了?”
“兵士?”覃楠兮闻言,紧握的手下却意识一紧,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中。
景曜门去宫城不远,能公然在景曜门城门处持械的兵士,只可能是禁卫军或京畿道戍卫兵士。内卫禁军首领是司徒鲲,而京畿道戍卫一直是萧国舅手中的力量。景曜门上赫然多出这么多兵士,难道他们要提前行事?
覃楠兮还未想出个头绪,就见那车夫摇了摇头,神情木然的转身过来,欠身行了个大礼,便一跃上了车辕。青布车厢也随之一荡,远处的景曜门便在视线中涣散了一瞬。
覃楠兮收回神思,敏锐的望了车夫一眼,尽力稳住身心问道:“不过是兵士而已,车夫大哥为何叹息起来?”
那车夫见覃楠兮问起,诚心回起问话来:“大小姐是不知道咱们百姓人家的寒苦。眼下这三天两头的征役,谁家不是胆战心惊的!其实谁舍得把好好的孩子送去军营里送死呢!可又能如何?谁让咱们寒贱啊,不瞒小姐说,小的村里健全的男丁眼下已没剩几个了。”
“征役?”覃楠兮心底一惊,身子下意识的向前探去,刚要开口细问,却被一旁的小飞嬉笑着打断:“你说你们村都没了健全的男丁,怎么单单就剩下你一个?”
那车夫闻言愣了片刻,也不躲闪,吃力的将自己的右脚架上车辕。车厢中的三人才看清,原来他那右腿根本就不是腿,他的膝以下,其实只是一截光滑的木桩。
“这,这~”小飞挠了挠头,讪讪道:“没想到这位大哥都伤成这样了,竟还做这么辛苦的营生,也是十分不易了!”
“多谢姑娘好心,还能体恤我们些。只是,小的一家大小五六张嘴呢,都嗷嗷张着,若小的不做这辛苦的营生,可要怎么糊口呢?”说着,那车夫咂着嘴苦苦的摇了摇头,小飞的问话将他带到心底最深的酸楚中了。
覃楠兮迟疑了片刻,转问道:“大哥这腿是怎么伤的?”以她的经验和智识,她看的出这样的伤,应该不是天生的,也不是日常能伤成的。
“哎,所以说征役苦啊!小的就是最明白其中的苦处的了!但凡有个活路,谁愿意将亲生的孩儿送去送死啊!好比小的,十二年前,也是家里穷的实在揭不开锅了,爹娘没法子,才把小的送到军中去。本想着能讨口吃的,得些饷银,不成想小的命数不好,在蓟州伤了腿。为了保命,只好把那伤脚剁了!就这样,本是好端端一个人,就废了。”车夫一声长叹,将所有辛酸敛在了几乎夺眶而出的两汪浊泪里。
覃楠兮咬了咬唇角,狠下心继续问道:“大哥既然是从幽州大战中退下来的,按理,应当是分到了些沃田的,为何不守着田地过活,反而要做这奔波辛苦营生?”
覃楠兮清楚的知道,当年老靖国公带兵平定幽州战乱,大楚国境内自此再没了前祁的残余势力。因而但凡那一战中活着退下战场的人,都受到先帝的封赐,连最普通的兵丁也都受封长安城外的沃田数亩。这车夫说起十二年前的战事,覃楠兮当即明白,他也是当年参战的兵士。论理,他活着回来就应该受封了沃田数亩,那田地又都在长安城外,不至于养不活五六口人,而他却说不得不艰苦讨生活,因而覃楠兮才问了起来。
“哎,大小姐是好人,对咱们这样天生低贱的还能和气的说说话!可咱们终究是天命不济啊!自己投到这贱民胎中,能怨的了谁?那高门大族的要买咱家的地,咱可敢说个不字?”
“大哥的地被大户买去了?”覃楠兮眉心越拧越紧,忽然想起两年前爹爹曾上书指责河西氏族兼并土地,害的民不聊生一事。
只是那时候,所谓的百姓寒苦,于覃楠兮而言,只是爹爹奏折中的文字而已。而眼下,苍生辛劳却真实的变成了面前这车夫的断腿,变成了他辛酸的长叹和挣扎。望着车夫佝偻的背影,覃楠兮忽然明白,原来父亲宁愿迕逆圣意也要据理力争,不仅仅是因为那是圣贤书中的要求,更是贴着地面的血泪控诉!若河西氏族不破,只怕天下苍生再无生隙!
车夫不知道车中的覃楠兮纷繁的思绪,只哀悼着曾短暂的属于他的土地,几乎要哭出声来:“我那地啊!连一茬儿黄米都未来得及熟,就被萧将军家买去做了田庄!哎,那么好的三亩地啊,只给了我五两银子!”
“五两!”小飞和程嬷嬷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挂到眼眶外了。只有覃楠兮暗暗咬着唇角,默不作声的望着车夫眼角的皱纹出神。
车身晃动中,景曜门已慢慢近在眼前。
城门口,立着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两个锦绣衣衫的人。两人正一面抵额说笑,一面又垂着眼,冷冰冰的监视着地面上排成一队的新丁,他们是奉命来监督征役的贵人。
覃楠兮从帘隙里瞟了一眼,立刻认出两人中的一个,正是姜御史的独子,现任太子亲卫的姜魁,另一个虽然面生,但也猜得出是准太子昌宁郡王的亲信。
两人面前的那些新丁,则是一个挨着一个的排在一个书记官处,记名领牌后,便鱼贯去到另一面静候。那些新丁人数不少,群中也是胖瘦不拘,老壮相间,可全部都是一脸悲凉无奈的枯立着。在围在四周的寒光闪烁的刀兵阵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乱说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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