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覃楠兮躲在车中,任程嬷嬷同车夫两人应付了守城兵士的盘查。马车盘桓了许久,只听程嬷嬷和车夫在车外又是力争又是辩白又是求情的说了许久,才阻止了士兵几乎掀帘而起的盘查。
“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覃府千金的车马都要查!”程嬷嬷返身回到车厢中,愤愤的怒道。她久已习惯了靖国公府和长平王府的车马的一路畅行无阻,十分不忿守城兵士的无理。
“嬷嬷又糊涂了,今日咱们所乘的根本就不是府里的车,戍卫盘查也是合情合理的,有什么可埋怨的?”覃楠兮嘴上阻止着程嬷嬷,心中却不这么想。
往常,坊间租赁的车马通行长安各门,从不需特别的盘查。今日那守城兵士,若不是听说车中人是覃尚书府的千金,只怕是要挑帘而起了。
城外严密的排查,恐怕说明,司徒鲲他们的力量已枕戈待旦了。至于太子亲卫违例扩编一事,自然是秃头上的虱子,再明白不过的事了。
覃楠兮暗自盘算起来,京畿道戍卫总兵力大约有九万,太子亲卫约莫两千,若乌达伏在城外的力量也真能派上用场,不过也只是千余兵力罢了,再并上昌宁郡王这几年勉强收拢的朔方兵力十万,他们手中的兵力总数约莫有二十万。而这个数字,才将将约能与司徒逸的戍北军形成一个均衡了。
他们是要均势,只是临时拼凑起的队伍,真的有用吗?想到这些,覃楠兮一直紧拧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来,唇角的肃穆也缓缓化在微勾的唇交处。
原来,他们还是怕逸哥哥的!即便是他在他们手中,他们依旧忌惮着对逸哥哥忠诚不二的戍北边军。
车帘外,不时有马车相错而过。覃楠兮正狐疑,就见几个覃府的家人神色焦慌的远远迎着她上来。
玉堂佳偶 九十四.密道
覃府门口,三辆马车依次排停,家里的下人们正围着马车穿梭忙碌。萧落梅站在一旁,一会儿指导器物置放的顺序,一会儿又嘱咐下人小心手中的书卷。
覃楠兮站在一旁,默然看了半晌已装了半车的家什,和那两辆府上常用的锦厢马车。直到萧落梅转身相向时,才施施然行了个常礼,问起来:“嫂嫂这是做什么?”
萧落梅迎了上来,伸手刚要去牵覃楠兮,猛见了她眼中的戒备,只好讪讪的收了手,温和道:“我也不知道你哥哥做什么这么安排,只是听命行事罢了。你哥哥说城里焦热烦乱,让我收拾了城外的庄子,说是咱们一家过去住些日子避避暑气。”
覃楠兮抬梅凝了萧落梅一瞬,冷道:“听命行事?嫂嫂的意思是,不得已而为之?”
萧落梅明知她在说假造书信的事,却还是装起糊涂来:“可不是嘛,妹妹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看着是个极温和的,其实性子执拗着呢。他命我安排大家去庄上避暑,我又能说什么?”
“爹爹病的沉重,怎么经得起颠簸劳顿?”覃楠兮无奈转话,他们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嫂嫂,她即使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又能如何?
“爹爹的车里已着意添了许多被褥垫子,一路上车再行的慢些,有你和你嫂嫂看护,路途也不甚远,应当不会有大碍的。”覃楠甫自府门里出来,怀里抱着一摞他的宝贝古书,一面小心的放到车厢中,一面轻声对覃楠兮道。
覃楠兮迎着他,屈膝行了个礼,起身便抿紧了唇,立在一侧再不言语。这是若水庵外那一晚之后,覃氏兄妹第一次再见。眼前的覃楠甫清瘦的身形拢在一袭竹青道袍中,神似一株当风而立的瘦竹,弱则弱矣,却有几分誓死不折的气韵。
覃楠甫仔细的堆垒着他的宝贝古书,只待它们全部按他的心意放置妥当了,才回过头,望向了覃楠兮。
“楠兮~”他轻唤了一声,唇齿间有些覃楠兮猜不透的奇怪语气。
“哎,罢了,快收拾收拾吧,尽早动身。”覃楠甫犹豫了半天,还是咽下了话,转身向书房去。
“哥哥!”覃楠兮随步上前,她在等自己的亲哥哥欠她的一个解释。
覃楠甫微蹙着眉头,斟酌了半天才道:“楠兮,你别急,等过了这段日子,等尘埃落定,哥哥再告诉你里面的曲折,总之,总之~你现在不必因为兄而惭愧就对了!”
“什么是尘埃落定?”覃楠兮不动声色,紧凝着哥哥逼问。
覃楠甫迎着她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他看的出她眼底明知故问的神色。眼下的当口,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口中的“尘埃落定”指的是新太子受封甚至是登基一事?
覃楠甫凝了她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她,只不咸不淡的嘱咐道:“你好好替哥哥照顾爹爹。哥哥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做,恐怕暂时不能膝下尽孝,就先有劳妹妹了!”说罢便转身进了书房,又自顾自忙碌起来。
覃楠兮望着他竹青的背影,只能无奈的转身向外。
回程的路上,她看到一些贵宦家的车马在不断出城,当时还深觉纳闷。此时见了家里的忙碌慌乱的光景,也明白过来,以哥哥正身处风暴核心的位置,他既然安排举家离城,恐怕是避难多过避暑。而她一路所见的那些赶着出城的贵宦家眷们,也多是得了些风声,宁信其有的逃命去了。
覃家的田庄在长安城西,那里有一片背山面水却又十分疏阔的土地,是一大片上风上水的好地方,因而那一带从来都是城里贵宦的别院田庄的聚集地。覃家的田庄是先帝所赐的土地,也在其中十分利好的位置。只是因为覃子安一向不好居住奢华,又确实没有闲钱,因而那地也就一直只当作田庄使用了。
覃家田庄土地肥沃,眼下又正值焦夏,正是瓜果挂枝,鱼肥藕壮的好时节。虽然覃家的田庄四周起了土墙圈围了起来,可在城西连片的贵家别院当中,这样绿意盎然的一片也是十分另类的。
田庄上一直未刻意起过屋舍,仅有的几间木屋也用了多年,都已有些老旧了。好在萧落梅能干,早着人收拾的洁净舒适。覃子安父女又不是十分讲究舒适的人,因而到了庄上,父女两人也不觉得不适。
覃楠兮服侍了覃子安服药休息,出了房门,落眼见四下葱茏的绿意,一时兴起,支走了程嬷嬷,又命家人不得跟从,想要自己走走看看。
虽然这庄子是他们覃家的产业,每天也都有府上的人奉萧落梅的命来这里拿取蔬果水产等,可覃楠兮却很少来这里,更未曾在庄上留宿过。
城外本就静谧,加之天色也渐渐黯淡下来,覃楠兮周身浸在蔬果半熟的清香气里,沿着田畦缓步而行,又揣着沉重的心思,不觉就越行越远。丝毫未留意头顶的晴空已换了阴云,只到听见几声轻雷,她才惊觉天气骤变。
果然是五月的天气,孩儿的脸面,头顶上的乌云刚迫人而来,大雨就几乎撑不住了,覃楠兮回头看了看遥远的屋院,心知是赶不及回去了。正一筹莫展,抬头猛见不远处鱼塘边上有一间小小的木屋,正孤零零的立在乌云下。
覃楠兮当即提着裙角飞奔向小屋。额头才刚伸到屋檐下,身后就已经是大雨劈里啪啦的倾盆而下。
这间小屋紧着庄上的边墙而建,虽然是用木板搭建而成,可却打理的十分利落干爽。木墙上挂着一件蓑衣一顶斗笠,墙根儿上一张木板搭的床榻,塌上铺着洁净干爽的粗布被褥。窗下,设这一张小巧的案几,几上有支空烛台和一只粗陶碗,几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尘,象是有些日子没人来过了。
覃楠兮粗扫了一圈,转身坐在塌上,静等着窗外的雨势缓下来。支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塌板。突然,只听到“咔嗒”一声,她身后的一条塌板竟然弹立了起来。惊转回身,才见那竖立着的塌板下面,竟然是一个幽深的洞口。
窗外的天光已经黯淡了许多,木屋里有没有烛火,覃楠兮壮着胆子,捡起一颗石子轻轻抛向洞口。只听到嘀嘀嗒嗒的声音越来越远,着洞似乎是一条暗道…….
“小姐!小姐,你可在里面?”门外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询问声。
覃楠兮周身一震,双手立刻扑向竖立的塌板,飞速的将它按了回去。才刚转过身,就看到萧落梅身边得力的小丫鬟正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捧着件蓑衣,站在门口处,满眼猜疑审视的望向她。
“这么大的雨,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覃楠兮起身,一面冷着脸敷衍那小丫头,一面起身站回门口。
“少夫人怕小姐淋了雨,派了好几个人去寻小姐呢,没想到被奴婢找到了。小姐,咱们快回去吧。”小丫头一面替覃楠兮披上蓑衣,一面不自觉的又瞟了那小木塌一眼。
“走吧!爹爹也该醒了呢!”覃楠兮头也不回的出了小门,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要让小飞尽快探一探这条诡异的密道。
玉堂佳偶 九十五.泄迹
小飞回来时,已近黎明。
“那可真是一条密道?通向哪里?”覃楠兮扯着她坐下,急忙询问。
小飞舔了舔干涩的唇,摇头道:“是条密道没错,你知道有多长?我足足走了一刻钟呢!又窄又小又潮,那样的地方蛇虫最喜欢了,好在飞爷命大福大,没遇上蛇。”
“我问你密道通到哪里?”覃楠兮不耐烦小飞的嗦,催问道。
“这”小飞顿了口,斜着眼仔细想了想道:“密道那一面的出口在一块太湖石洞中,那地方像是个花园。嗯,是个花园。”小飞猜了一句,随即又肯定自己的答覆:“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花园,比你家长安的园子还好些。”
覃楠兮听罢,眼珠一转,追问道:“这黑天半夜的,你怎么看的出比我家的园子好?”
小飞柳眉一挑,不服起来:“嗨!瞧不起人不是?飞爷我虽然没见过几个大户的园子,可我知道着太湖石,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好比你家,就没有不是?那家那么大一座假山,全是太湖石堆砌的!你说说,单就这一点,可比你家好?”
覃楠兮捏着丝帕,擦了擦小飞额角的汗珠儿,笑道:“好了,我哪里敢瞧不起见多识广的小飞爷!别的不说,这户人家比我家富贵是一定的。”
安抚了小飞,覃楠兮暗自推想着,既然已确认了那暗洞确是一条密道,那么剩下的就是要确认那一头的园子到底是谁家的?自家田庄上出现密道,而密道那一头还是个极富贵的花园。这件事必然不是庄上的下人们敢干能干的!细细的盘算着在城西有别院的贵宦,忽的又想起昨日傍晚大雨里,寻自己去的那个小丫头那种古怪的神情,覃楠兮愈发肯定这密道和兄嫂有关。
哥哥才说让自己不必为身为其妹而惭愧,应当是指无需对司徒逸惭愧,嫂嫂又曾说司徒逸绝不会有事,事情还远没有结束!而爹爹推测司徒逸的事定会有只“黄雀”出手相救!凭这些推论,似乎哥哥并不是表象上那样是昌宁郡王的人,饶是这样,那么与哥哥暗密联系的人,就是那只“黄雀”?也就是说,密道那一头的主人大约就是那第三方的力量了。
“等天亮了再寻个机会去看看,多半就知道那是谁家的园子了。这一片地方虽大,可家家的院子更大,仔细算算也没几家,好找的很!”小飞自己斟了杯茶,猛灌了一口仗义道。她看的出覃楠兮想知道那园子所属何人。
“那倒不必了,我不过也只是好奇罢了。这一片全是贵家别院,任意一家都比我家强许多,不过是几方太湖石,我何必巴巴儿的打听去?没得跌了我爹的脸面身份。”覃楠兮提壶替小飞添上茶,巧妙的阻止了她。若这密道真是哥哥所开,若那一方真是爹爹口中的“黄雀”那只怕这些事已经是缪了数年。她不想小飞身陷朝堂纷争的血窟中。
小飞翻了覃楠兮一眼没好气道:“要看的是你,不看的也是你!还真是麻烦!不去就不去,你当我愿意去啊?”
覃楠兮又陪笑着安抚了她几句,便催她回去补眠了。自己则转身出了房门。
借口要出去散心,覃楠兮领着程嬷嬷和几个小丫头出了田庄,一路沿着自家庄院的围墙缓缓游逛。
车厢里的程嬷嬷时不时低头替覃楠兮整理整理裙裾,眼睛却透过薄透的藕色绫纱车帘望向一座高门大院。
覃楠兮顺着她的眼神望了过去,不觉心下一凛,问道:“嬷嬷今日魂不守舍的这是怎么了?”
程嬷嬷回神,犹豫了片刻回道:“小姐,奴婢是在担心琳琅小姐,这分明就近在眼前的,可还是见不到!也不知她们母子可还好?眼看着临盆了,这里虽说都是高门大院,可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去寻个妥贴的稳婆啊?”
“嬷嬷刚才说,说近在眼前?”覃楠兮又瞟了一眼远处一座高大的青瓦墙院,警觉道。
程嬷嬷点点头,抬手指向覃楠兮目光所在的方向道:“小姐你瞧,那就是长平王府别院。这可不就是近在眼前?奴婢心急,昨日没回小姐就偷偷派了个小丫头去探探,可她回话说,说王府的下人连门都没让她进,说是王爷有命,不许人打扰琳琅小姐静养……”
覃楠兮只觉脑海中轰然巨响,程嬷嬷又嗦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条密道所接的竟然是长平郡王府!那只“黄雀”是长平郡王?
长平郡王,这个仿佛驾云而落的清雅郡王,这个从来对朝堂退避三舍的淡泊郡王!竟然是昌宁郡王身后的“黄雀”!
“小姐?”程嬷嬷怯怯的靠上来,揣摩着覃楠兮惊异到难看的神色,还只以为是自己擅自派人去探司徒琳琅一事惹怒了她。
覃楠兮回神,望着程嬷嬷眼中的惶恐,不忍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琳琅姐姐是嬷嬷一手带大,姐姐临盆在即,嬷嬷担心牵挂也是常理。只是,既然王爷不许人打扰姐姐,咱们也只能奉命了。姐姐她吉人天相,嬷嬷要相信她们定会母子平安的,咱们只安心的等着听小世子落地的喜讯就好!”
程嬷嬷感激又勉强的笑了笑,低头又去整理覃楠兮平整的裙角。
覃楠兮吩咐了马车回程,神情怏怏的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今日出门,本来就是为查密道那一头的院子,眼下这个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答案却让她震惊不已。
长平郡王,他掩藏的实在太好。覃楠兮细细想了一遍,不觉哑然失笑。有这样一只沉潜极深的黄雀守候在昌宁郡王的身后,且他又是司徒逸的亲妹夫,还曾于风浪中庇护覃府,原来,覃楠兮一直隐约感应的到却又猜不透的第三方力量,是长平郡王!这真是个令她意外又惊喜的消息!
程嬷嬷扶着覃楠兮进田庄时,她已是满脸的春风喜意,正要向嫂嫂房中去,就见萧落梅笑意盈盈的迎到面前来:“我刚沏了壶好茶,让人去请你,才知道你一早就出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覃楠兮抿嘴一笑,心照不宣道:“楠兮就是闻到了茶香才赶忙回来了呀!”
“你这丫头可真是精灵,才恰是二泡呢!”萧落梅迟疑了极短的一瞬,伸手过来牵住了她。
覃楠兮回身吩咐程嬷嬷下去休息,便任由萧落梅牵着自己向她房中去。
萧落梅的房里荡漾着浅浅的沉水香气,小小的一间木屋,她却用轻透的月纱隔出了里外两个半间。透过薄纱,影影绰绰的见一张铺了冰蚕丝茵褥的木塌和一幅墨檀妆台。外面的半间,当中地上摆着她的花梨茶台,台上是一套天青细瓷茗器,台旁,三个秀雅的花梨木座墩静静围着。
“不论在哪里,嫂嫂的屋子永远都清雅秀丽的。”覃楠兮四下扫了一眼赞道。
萧落梅谦然一笑,牵着她落座。
“妹妹尝尝,这是今春的新茶呢!”萧落梅雪腕微探,一杯茶递到覃楠兮面前。
低头吹了吹茶中细微的泡沫,稍抿了一口,覃楠兮便又将茗杯放回花梨茶台上。
“妹妹不喜欢吗?”萧落梅捧着杯自己抿了一口茶道,明明有话要说,她仍是一副不焦不躁的样子。
覃楠兮勾唇微笑道:“喜欢!这么好的茶,嫂嫂特特的沏好了等着楠兮来喝,楠兮怎么会不喜欢!只是既然嫂嫂要慢慢的说,那楠兮只好慢慢喝了呢!”和萧落梅这样的女子说话,迂回委蛇是避不过的事。
萧落梅莞尔一笑,仍迂道:“妹妹也学会说这样打趣儿的话了呢!”
覃楠兮凝着她低垂到杯沿的目光,无奈道:“说起有趣,楠兮今日倒是见了个有趣的物件呢!嫂嫂若是有兴致,不如也去看看?”
“是什么有趣的物件?”
覃楠兮一瞬不瞬的凝住萧落梅,笑道:“就是长平郡王别院后门上的门墩。咱们惯常见的门墩都是青石的,没想到这长平郡王的门墩啊,竟然是两方精巧的太湖石呢!楠兮还听说,郡王别院里有座太湖石砌的假山呢!”
萧落梅默然听罢,仰眉笑道:“可不是,长平郡王向来最爱太湖石,他府上别院自然少不了一等一的太湖石了。你哥哥也十分喜欢呢,过去也常去王爷府上欣赏那些石头呢!”
“哥哥常去王爷府上?楠兮怎么从未听说?”见萧落梅终于开口,覃楠兮忙紧紧抓住了话头。
玉堂佳偶 九十六.交锋(一)
萧落梅不着痕迹的瞟了身旁的吴嬷嬷一眼,抿唇不语。
吴嬷嬷眼波一转,随即会意,忙放下手中的青玉璧茶瓯躬身道:“小姐,方才庄上管事的娘子回话来说,已按您的交代新沥了几篓水栗子,那东西是最经不住日晒的。奴婢想着,不如这会子奴婢就下去,挑拣些上好的出来送去老爷处?”
萧落梅点点头,嘱咐道:“公公最喜欢吃新鲜的水栗子,你记得要挑拣皮面紫黑光滑的,那样的才最是清甜脆口的。尽快送去,乘着新鲜劲儿,公公许是还能多吃几个。”
见吴嬷嬷唯唯应着,退了出去。覃楠兮回头扬唇赞道:“嫂嫂果真是玻璃心肝翡翠人,连这么细枝末节的事都能留心到。我自幼就知道爹爹喜欢吃水栗子,却从不知道那东西要怎样的才好吃,还是嫂嫂用心。”
萧落梅谦谦一笑,拿起手边的薄绢团扇,一面缓缓摇扇祛暑一面幽幽道:“自我进了覃家的门,公公待我与妹妹无异,如今公公病着,我就是再怎么用心,也是不能报答公公的慈恩的。只是盼着菩萨护佑,公公的病早些好起来才好。”
覃楠兮闻言,不觉心底碾过一阵细密的疼痛。这些日子以来,虽然药饮无数,可爹爹的病仍是只见沉重,若,爹爹他真的......这是她一直不敢去设想的一件事。到底是血脉亲情,那种痛入骨入髓,好比眼前的萧落梅。覃楠兮是恨她的,若不是她,司徒逸不会被囚,可却也难自心底里恨绝了她,毕竟,她是那个一向疼爱自己,孝敬爹爹的亲嫂嫂......
闭了闭眼,勉力赶走了心海里翻涌的矛盾,覃楠兮仔细的凝着萧落梅,缓缓道:“嫂嫂,楠兮近日读到一则故事,觉得十分有趣,可又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精妙,嫂嫂熟读诸子,不知可否为楠兮解解?”
萧落梅停下手中的团扇,微仰着下巴迎向覃楠兮,满眼愿闻其详的笑意。
“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覃楠兮幽幽诵道,深若夜空的眸子凝住萧落梅娇俏的眉眼,不肯放过其中的任何一丝讯息。
萧落梅听罢,举杯抿了一口茶,不疾不徐的道:“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这典多见,又十分浅白,妹妹何以不解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躬行此事,方见其真。嫂嫂说是吗?”覃楠兮毫不相让,咄咄相逼。她知道,萧落梅今日一早就沏好茶请她,必然是已猜到她找到了那密道,也猜到密道的来历用途。她请她来,必然是有话要说的。
“唉,你们兄妹两个还真是相像。”萧落梅似乎十分无奈,笑着摇头道。
“嫂嫂此话怎讲?”覃楠兮微仰着下巴衅道。她心底方才唤起的那一丝温柔亲情,又被萧落梅的虚与委蛇扼杀的干干净净。
“蝉也好,螳螂也好,还有那什么劳什子黄雀,左不过都是为着这两句话‘因利而动,应时而行’。妹妹说可是?”萧落梅挑眉一笑,不等覃楠兮答话,又接道:“偏你哥哥,呵,如今才见你也是,硬是不明白这‘利’之所向与‘时’之难得,执拗着要坚持自己心中的所谓道义。岂不知天道大德在于顺势而为。顺势而为,再图后事,何必呈一时之勇之快,白白把自己祭了进去?”
“顺势而为?顺的是什么势?为的又是什么事?还请嫂嫂明示。”覃楠兮微弯着唇角,冷冷凝着萧落梅道。
萧落梅却只摇了摇头不再作答,只提壶替覃楠兮添起茶来。
茶雾氤氲,萧落梅的眉眼淡淡模糊起来,覃楠兮凝着她朦胧里越发娇媚的面庞,只觉得疏远陌生。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个温柔的水一样的嫂嫂,能冷冷的说出“因时应势”这样的话。若这话从来都是她的处世原则,那么,如果覃家有朝一日势落,她又会怎样对待她口中慈恩难报的夫家?
抬起僵冷的手,拭了鼻尖上细密的汗珠,覃楠兮收敛起烦乱的心思,明白过来,萧落梅是绝不会和她推心置腹了,她这是在等着覃楠兮自己去悟或者去问。一念及此,覃楠兮索性不再和她迂回:“嫂嫂方才说哥哥和长平王一样喜欢太湖石,这事楠兮还从未听说呢!”
“妹妹更惊异的应当是你哥哥和长平郡王爷暗中交往一事吧?”萧落梅放下茶盅,又拿起团扇缓缓摇动着。她眼中流露了一丝浅淡的失望,却转瞬就成了亲切的笑意。她原以为覃楠兮会点到即止,自己去悟,然后聪明的行事,却没想到,她还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覃楠兮默然不语,点头承认。
萧落梅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声,索性道:“妹妹能问到这话,也定已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我再瞒着反倒没意思。你哥哥确实和长平郡王过从甚密。只是,长平王向来淡泊,你哥哥身居要职,又是尚书令大人的独子,因而,他们两人才谨慎些而已。倒不是他们所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不愿授人以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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