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阿素夫看着覃楠兮萦绕着忧伤的眉宇,沉默了许久,才道:“削姐,泥和他们布一样!”他语气中所带的欣然,仿佛是在暗夜中彷徨了许久的人,突然发现了天际的星光一般。
覃楠兮温婉一笑,垂手放下水罐,小心的将腕上的鲜艳的海棠红手串拢到袖内,才将一帕净布递到阿素夫手中。
她知道,阿素夫所说的他们,指的正是长平亲王和自己的哥哥。他们害阿素夫夫妻离散,只为利用他一身的本事。他们掀起惊涛骇浪,只为了一己私欲,要攀上权势巅峰。可是,她自己呢?真的和他们不一样吗?
真真假假,她已分不清了。疼爱她的养母云贞,为了维护苏先生,留给她的遗言竟然都是假的。自己爱敬如父的苏先生,也为了他的一己执念,不惜将只有七岁的她拖入深渊。亲兄嫂为了他们自己的目的,不惜将她视作棋子。她深知,自己并不是什么暗夜中的星辰,只不过也是无际漆黑中踽踽独行的一抹孤影;只是这个迷局之中,一枚身不由己却又不忍抽身的棋子。
阿素夫疲累已极,听了她的安排,回车上去歇息。小飞坐在篝火旁,哈欠连天的陪着满腔心事的覃楠兮。
“小飞,今夜一定要警觉些。”覃楠兮低下头扶着那牧人的头,细心的喂他喝水,口里却对小飞低声道。
“啊?”小飞闻言,睡意顷刻散尽。
覃楠兮手下动作依旧,低声戒道:“嘘,不要大声,我如果没猜错,今晚,最迟明晚,柳先生一定会派人来接我们。”
小飞低道:“要怎么接?咱们四周都是那些鬼风竹卫!”
覃楠兮轻柔的放下牧人的头,仔细的擦拭着他唇角的水,悄声道:“这咱们就不必操心了,柳先生自然有他的办法。咱们只要警觉着,保护好阿素夫先生就好。”
两人存了警戒心,也没了睡意,围在篝火边上,慢慢说些闲散的话打发着时间。
约莫刚交子时,忽然,就听树林四周响起一阵急锐的哨声。紧跟着,一阵簌簌的乱响自四周的树丛中升起,一群黑衣风竹卫立刻从四面八方飞身出来。
立身四下一望,只见围着自己的风竹卫外,又有另一群黑衣人逼了上来。覃楠兮灵机一动,返身提起地上的水罐,倾力一泼。
刺啦一声,小小的一团篝火顷刻熄灭。
忽然降临的黑暗,更显深浓,两拨黑衣高手乍然沉入无底的黢黑中,一瞬,兵器的乒乓声戛然而止,诡异的静谧忽然又至。
“小飞,快上车!”覃楠兮扯着小飞,一面飞奔向不远处停靠着的马车,一面回过头对着半空中大声喊道。
小飞不明就里,随她奔到车边,刚要推她上车,却被她反手拦在车下,只见她掀起车帘,一把就将刚好要探头出来的阿素夫扯下了车。
“快!快走!”她站在车厢后,大声对被惊醒的车夫命道。车夫只听厢后传来命令,连忙挥鞭一甩,驾着空车向西北方狂奔而去。三人顺势蹲下,伏在道边的树丛中隐了起来。远处,黑暗中又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们,听到马蹄的疾驰声,立刻齐齐循声追了过去。
玉堂佳偶 一一二.暗夜(二)
闪烁的刀光剑影,随着一群幽灵般的黑影远去了。无边的黑暗,很快又恢复了它巨大空洞的寂静。罩住这一片密林,安静的仿佛方才的一幕从来未曾发生。
茂密树丛中的覃楠兮,低伏着身子,极力克制住因惧怕而颤抖的双肩,警觉的望着黑影们远去的方向,足有一盏茶功夫,她才悄然起身。扶起身边的阿素夫,轻轻缓缓的走出树丛。
小飞跟着两人起身出来,跃到覃楠兮身前,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她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肩头。只觉她那双洒满星光的眸子里倏忽一闪,顷刻就蕴满了欣喜又带着哀然的神色。
小飞狐疑着回头,瞪大眼睛,才见一团模糊的黑影,缓缓向三人靠上来。
直到那黑影逼到十步之内,缓缓停靠下来,小飞才依稀辨清,来的是一驾马车和十数个围车而行的黑衣护卫。
“柳先生安好”覃楠兮对着马车施施然欠身拜道。
车前的黑衣护卫闻言,悄然退到两侧。只见车帘掀起,一袭月白的身影鬼魅般现在眼前。
柳七清冷的声音轻飘飘的从车里传来:“覃小姐,久违了!”
覃楠兮心急,不想与他多客气迂回,侧身一让,介绍道:“柳先生,这位就是御前神医阿素夫先生。”
阿素夫望着柳七倨傲的神色,眉头微皱,却也不得不对着他行了个礼。
柳七缓缓下车,欠身回礼,双眼却一直盯着阿素夫上下下的打量。
覃楠兮见他沉默不语,着急道:“先生,这里不宜久留,还请先生尽快带我们离开。”
柳七侧头对向覃楠兮,惨白的面具在昏暗的月下更显的阴森,染的他的声音都仿佛是从地狱中飘来的一般:“小姐方才那调虎离山之计使的真好,倒省了柳七费心安排。眼下这里安全的很,覃小姐还想离开这里,是意欲去往哪里?”
覃楠兮闻言背脊不觉一冷,勉力定住心神才镇定道:“自然是去找逸哥哥。如今只有阿素夫先生能解的了逸哥哥所中的毒,不是吗?”
柳七听罢淡淡回道:“哦,那倒是。不过既然阿素夫先生已安然到了云泽,这事就不需小姐再费心了!”
他话音未落,车边的两个黑衣护卫已闪到覃楠兮身边,一左一右两边一架,阿素夫就像只被缚住翅膀的大鸟儿一样,被他们带往柳七身边。
“哎,哎~”阿素夫急得只能干叫,在旁的小飞见状,闪身扑了上去,却一把抓空,趔趄着险些跌倒。
“柳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覃楠兮慌忙俯身扶住小飞,烟眉一挑,厉声质问。
“当然是承小姐和令兄的情,带阿素夫先生去解牧云所中的毒啊!”柳七语带揶揄。
覃楠兮放开小飞,缓步向前,极力压住心底的委屈和喉头的哽咽:“先生明知楠兮从来无心与长平亲王为伍,又何必语出讥讽?楠兮此行,只为逸哥哥平安无虞。先生是信也罢,不信也好,楠兮是一定要见到逸哥哥的。”
柳七远远看着她蒙着水雾的双眼,扶着拐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轻咳了一声才缓道:“既然覃小姐只是一心要救牧云,那送阿素夫到了云泽,也算是心愿得偿了。我劝小姐还是就此打道回府的好。从今而后,只安然做一个深闺千金就好,又何必参与到这些繁杂阴暗中来?”
隔着他的白绢面具,覃楠兮看不清柳七说这些话时的表情神色,可她却能从他淡然如水的声腔中,听出一丝奇异的规劝和焦急。他似乎极不愿意覃楠兮涉足他所说的“繁杂阴暗”。而他的不愿意中,却是真诚的关切多过冰冷的权衡。
“布行!削姐布去!我酒布曲!”已被押到车边的阿素夫,看着覃楠兮焦急的神色,大声声援起来。
覃楠兮愕然回神,立刻明白了阿素夫的好心,感激的望了他一眼,回过头望向柳七,静等着他的答复。
柳七无奈,长叹了一声,无力道:“带你去可以,只是,你的逸哥哥他,肯不肯见你,我可不敢保证!”
柳七这话,仿佛是千斤重锤,顷刻就击的她的心狠狠下坠,一阵疼痛瞬间就漫透了全身。她眨了眨眼睛,强箍住眼眶里滚动的泪,缓了片刻,却和柳七讲起条件来:“要我们一同前去可以,但先生必须派人妥善安置并医好这个牧人!”
柳七回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依然熟睡的牧人,不解道:“这是什么人?”
覃楠兮道:“不过是个逃难的牧人,染了疫症,昏死在这里,好在他福大命大,遇上了阿素夫先生。先生已替他施药医治,目下他已无性命之碍,只是还需好好休养。”
柳七沉声惊道:“疫症?”
“是,时疫之症,来势凶猛,如施药不当,三五日就可致人死命!先生若不信,尽可以自己诊视。”
柳七默了一瞬,侧身对身边护卫低语了几句,回头叹道:“放心吧,我会妥善安排,不会让你们的一番好心白费。”说罢,对着覃楠兮摇了摇头,笑道:“小姐可算是心思精巧,竟然怀疑我会伤害你着阿素夫先生!”
覃楠兮见柳七已然猜透自己的心思,也不躲闪,略欠了欠身道:“多谢先生夸奖,只因前事太复杂,楠兮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
柳七低哼了一声道:“罢了!上车吧!我虽解不了牧云中的毒,却未必治不了个时疫!”
覃楠兮明眸闪烁,欠身又应:“先生目下隐居山中,又只有一己之力,如何于三五日之中,维护二十万边军的安危?又如何保住云泽城数万百姓安康?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不是吗?”
柳七听罢,难得一见的勾唇深笑:“你不去,阿素夫就不去。阿素夫不去,不单救不了牧云,恐怕连云泽都要有灭顶之灾!好,看来这是老天都要帮姑娘的忙。柳七是不得不带姑娘前去了!”
覃楠兮闻言又欠下身躯,借着行礼之际,长长吁了口气。起身跟在柳七身后,登车离开。
车厢里,柳七背靠着锦垫,闭目养神。
小飞伴在覃楠兮身边,紧紧捏着她冰冷的指尖,默默安慰着她。对面的阿素夫同情又带着欣赏的望着覃楠兮。
唯有覃楠兮,低着头,在车轮吱呀向前的声音中,将满心的悲伤抛向了车外无底的暗夜之中。
阿米里山悠然缠绵的背脊,已缓缓的铺展在眼前。
玉堂佳偶 一一三.秘营
静伏在夜色中的苍茫高山,仿佛地狱门口酣睡的镇兽。无边的静谧,像一张扯天扯地的罗网,慑走了天地间所有的欲念。曲折的山道前方,隐约有磷火闪烁,黑影憧憧,像一群狂欢的鬼魅在飘荡。
柳七舒适宽敞的马车缓缓靠向黑黯的山口,宛如一只孱弱的羔羊,靠近了巨大的兽口。
覃楠兮微倾了身子,靠向窄小的车窗,刚要抬手挑帘,就听对面的柳七阴沉沉的道:“覃小姐,这漆黑天里,纵有再好的眼力,也是看不清山道的。”
覃楠兮伸出的指尖应声而滞,悬凝半空,许久才缓缓收回。她返身端坐了身子,不惧不怒的道:“先生博古通今,自当知道“用人不疑,唯才所宜”?既然先生敢把逸哥哥的性命相托,又何必对我们仁弱之人疑神疑鬼?”
柳七轻哼一声,唇角一勾道:“仁弱?小姐这是在暗讽我不仁?”
“先生多心,所谓仁者,温良、好生、欣然爱人者也,阿素夫先生救死扶伤,舍一己安危不顾,可谓仁也。而所谓弱,不过是指我和小飞都是弱质女流罢了。我们这样的三人,先生又何必心欲用之而又生防?”
对面的柳七闻言,直起身子任那双黝黯如渊的眼神,像是蔓生的藤萝一样,密密覆绕在覃楠兮脸上。他仔细琢磨着她针锋相对的字句,原本勾起的唇角上,忽然荡开一丝奇异的深深笑意,后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道:“伶牙俐齿,竟然还是一点儿都不改。”
“什么?”覃楠兮一惊,侧头追问。
柳七微微一怔,笑意顷刻散尽,云淡风轻的道:“我曾听牧云说,覃小姐伶俐乖觉,今日也算见识了。不让小姐好奇四顾,本是为了小姐好。既然反被当作小人,我不妨把话说明白吧。”
“阿米里山是云泽天险,也是戍北军的密训校场所在,六年前,牧云在山里建了密营,于其中训练亲骑营和亲卫,三年前,我们辟建新营时,发现这山中有铁矿。自那时起,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山中督建矿厂……”
“密训亲卫?私建铁矿?你,你和逸哥哥怎么会……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柳七的话未讲完,覃楠兮已惊的双眼圆睁。她僵直的脖颈后,密密覆上了一层细冷的汗。
柳七丝毫不意外的凝着覃楠兮满眼的惊诧,避开她的问话,反而揶揄起来:“在下如此和盘托出戍北军机密,可还算是对的起你这仁弱之人?这样的欲用而不疑,可算的上小姐所说的仁德?”
覃楠兮惊怔的望着他,无言以对,一旁的小飞和阿素夫也听的心惊肉跳惊。密训亲卫,私建铁矿。任何一条,都足以治司徒逸谋反死罪。
小飞最先回神,扯了扯覃楠兮的衣袖,惊恐低道:“他告诉咱们这些,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她虽生在民间,可也知道按大楚律,私建铁矿是死罪,柳七带他们进山,又告诉他们这样的机密,若他有心在司徒逸伤愈后灭口,他们三人确实是活路无多。
覃楠兮一时心念纷乱,未及回复,对面的柳七却早将二人低语悉数收到耳中,不慌不忙道:“密训的是亲卫,却未必就是牧云自己的护卫。建铁矿也不假,却也未必就是私建。牧云手里有先帝密旨。原本,我们这五六年的筹备,已是弓在弦上,只等周桓狼子野心暴露,戍北军可即刻以勤王之名南下。如若那样,京畿道,内禁卫自可一网而尽。只可惜,可惜!可惜牧云一时糊涂,他的一丝儿女情长,不仅将他自己置诸险境,还让大家的心血白费,更让太子……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小姐你!”说到最后,柳七的切齿之音已清晰可辨,他那黢黑无底的眼洞里,射出一束冰寒的幽光,直抵覃楠兮的心头。
满车中的焦热夏气,被他寒冷的目光一瞥,顷刻凝冰,覃楠兮艰难的避开他的目光,交握着已然冰冷的双手,垂头无语。她知道因为自己的不慎,害司徒逸为新帝周桓囚禁。却不知道,司徒逸的被囚,竟是件令乾坤巨变的事……若不是,有那一封托她之名写的信,若不是司徒逸对她的临别不舍,只怕如今,安坐在乾宁殿金座上的,就不是周桓了,而她的父亲,也就不至于困病府中……
覃楠兮幡然明白,柳七的这番所谓和盘托出,其实无关乎信任,他只是要她知道,她害司徒逸到底有多深。
一念及此,覃楠兮只觉心被刀剜,胸口处巨大强烈的痛楚迫的她攥紧了双眼,黑暗里,却又见司徒琳琅满身血汗的轻轻的走了过来,她凝满血污的手中,一左一右,牵着的,是周身插满羽箭的莫丹和程嬷嬷…..
“先生……”覃楠兮睁开疲惫的双眼,苍白的唇角微翕,空张着嘴,却再也吐不出一字委屈。
柳七抬头,见了她眼眶中惴惴的泪珠,猛然一怔,迅速别过头去,片刻后,低声劝道:“罢了,覃小姐也无需如此自责。先帝和太子虽则谋划良久,可到底也是成事在天,如今这样的情景,怕也是天命难违。况且,若不是得小姐提醒,我真还猜不到长平亲王的心思,也不能这么顺利的救出牧云。”
小飞见覃楠兮已是泪雨潸然,忙倾身上前,一面轻柔的擦拭着她腮畔的泪,一面不解的盯着柳七。这个冰冷如幽灵的人,他似乎恨极了覃楠兮害他们大计未果,可见了她泪雨婆娑,他却又莫名其妙的出言宽慰起来。这个柳七,时阴时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四人各揣着心思,再无话声,车中一时沉默下来。又行进了许久,才觉身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只听车外一阵细密脚步声,如风卷枯叶一般急急迫了上来,始终静默如影的黑衣护卫听见脚步声,齐刷刷闪身撤到丈外。
车帘轻撩,就见车外悬起一盏精巧的琉璃风灯,一团昏黄的光晕,怯生生的跳跃在眼前。光晕里传来阿箩软糯的声音:“先生,将军醒来许久了,正等着先生呢!”
柳七听闻微微颔首,扬手一挥,对覃楠兮略做了个请势,便自顾自起身,扶住阿箩上来搀扶的手臂,下车去了。
覃楠兮跟在他身后下车,小飞紧跟在她身后,仗义又兼体贴的挽紧她的手臂。覃楠兮会意,抬眼感激的笑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忧。虽然柳七待她们十分疏离,可多少还算客气。人以群聚,司徒逸和柳七志同道合,以司徒逸的为人,可推知他的知己友僚柳七,定也不是过河拆桥的宵小之徒。他只不过是深恨司徒逸耽于儿女私情,害得他们大计未筹罢了。
阿素夫站在几人身后,好奇得四下张望着,他的身边,依旧有两个高大的侍卫一左一右的押护着。
三人跟在柳七和阿箩身后,随着昏暗跳跃的风灯牵引,向一条山石凿建的小路深处去,曲折行了约莫半盏茶功夫,迎面又绕过一道石壁,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不远处,三五点光晕透过棱窗暖暖的投了过来,耳梢上,却是山坳里的风啸啸扫过,纵使是六月酷暑,深山宿夜,仍然十分清凉。
小飞缩了缩脖子,探头看了看不足三丈外的绝壁深渊,扶着覃楠兮的手指几乎嵌入她的臂肉中。
覃楠兮放眼四下打量了许久,才隐约看清。眼前的,是一处山坳空地上建起的小小院落。小院依仗地势约呈凹形,背靠山石绝壁,面临万丈深渊,只有一条细窄的石路可通里外。重伤在身的司徒逸,隐在苍茫百里的阿米里山脉之中,又在这样的绝密的所在养伤,确实是眼下最上乘之选。
“小姐,将军有请。”阿箩轻柔柔的声音唤覃楠兮回神,不知何时,她已放下了风灯,施然拜在覃楠兮身前,奉命相请。
覃楠兮闻言,单薄的身子倏忽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枯叶迎风,那即将离枝的悲凉,已无以遏制。那颗一路疲惫警觉的心上,忽然就缠绕布满了柔韧的荆条,越束越紧,越紧越疼…….
玉堂佳偶 一一四.秘营(二)
阿箩引几人到面南的房门前,便悄然躬身退了下去。
柳七扶着手杖,微倾着身子,缓缓行到门前,推开虚掩的木门。
虽是深山中依绝壁而建的房屋,眼前这间房舍,却是比云泽将军府精致秀雅许多。二指厚的绒毯覆在青砖地面上,绒毯正当中,绣着两朵富丽绝艳的牡丹,开的锦簇灼人。正堂上首,设着宾主尊卑分列的清楚明了的几张几案,堂东是开阔的一间,一架焦尾桐琴静置在古拙的梨木琴台上,依立在北墙之下。琴右东窗下,置着张阔大的书案,案上是一方端砚、两支和田玉纸镇并一只天青细瓷笔洗、一架锦纹玛瑙笔格,几样文房物事齐整利落的陈列案左,案右,齐齐整整的堆垒着约一臂高的书卷图册,一架半人高的美人铜灯守在案侧落地静立,明纱灯罩里,柔暖的灯光正怯怯的跳跃着,映的对面的垂地纱帐愈发朦胧。
纱帐所隔的,是堂西的暖阁,一阵轻微的“咔、咔”声,从朦胧的明纱垂幔里传出。隐约辨的出,纱帐里,一个侧影斜靠在暖阁内的榻上,支起一条腿,右手随意的搭在膝上,左手中握着一个细小的金属玩意儿,下意识的笃笃敲打着榻畔的小几。
只一眼,覃楠兮就看出,纱帐里的司徒逸足足削瘦了一圈儿,自他脱困,不过短短月余,如今两人之间,虽只隔着轻薄的纱幔,覃楠兮却觉得如隔世遥远。
“牧云,我把他们带回来了。”柳七低声一唤,覃楠兮恍惚的神思才从潸潸然的泪意中转醒过来。
只见纱帐里的侧影显然一怔,沉默了许久才轻应道:“若卿辛苦,那些风竹卫如何处置了?”
柳七道:“你放心,我已安排妥当了,他们找不到这里。”
纱帐中的司徒逸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榻角上,一个小身影随即跃起,扶住他的手臂,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轮廓,映在纱帐上越来越清晰。
纱帘一掀,司徒逸慢慢的踱了出来。他身边,小心扶着的是正是当初覃楠兮求他救下的孤儿小牛。
迎面而来的司徒逸,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素帛中衣,一头棕黑长发随意拢做一束,披散在肩背上,周身的洁净闲散,透着覃楠兮从未见过的清雅。他走的缓慢,步履却还稳健,除了显见的削瘦,也只有始终低垂的目光,与平日的他有些差别。
覃楠兮领着小飞和阿素夫拜在地上,却禁不住心底的牵念,只顾抬望向他,朦胧的泪光里,他瘦削的脸颊清晰而略现苍白,但也看不出十分的病容。
一丝夜风,仿佛覃楠兮不泯的心念,从半支着的菱格窗里游荡进来,萦绕在司徒逸周身。司徒逸却似乎不耐烦的很,随手撩了撩垂在颊旁的发丝,扬手一请,冰冷客气的对面前的几人道:“有劳诸位,请坐。”
覃楠兮闻言,只觉一颗心直坠到地,隔着厚厚的绒毯也能感受到地面上青石的冰冷。小飞看了看高高在上,冷漠疏远的司徒逸,又回头看了看泪珠涟涟的覃楠兮,体贴的伸手过来扶她起身。
小牛毕竟是个孩子,抬眼见了覃楠兮正站在堂中,也忘了规矩,兴奋的大叫起来:“小哥~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覃楠兮刚想开口,就听司徒逸淡淡截道:“若卿,覃小姐一路奔波,想必也是疲累已极,不如就让阿箩安排了,让她好生歇息去吧。只留下这位御前神医在这里足够。”
小牛见司徒逸深锁的眉头,不敢再造次,乖顺的扶着他落座,时不时瞟向覃楠兮的眼中,全是不解和担忧。
柳七低低应了声“好”,转头向覃楠兮的眼神里全是同情和无奈。他说的没错,他是可以带她见司徒逸,可他无法左右司徒逸的心思。司徒逸根本不愿意见她。
小飞不忿,一把扯住转身就要向外的覃楠兮,对主坐上的司徒逸嚷起来:“将军,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能这样对我们?自打你出事,苏九的眼泪就没干过。这长安到云泽,千里迢迢的,我们日夜兼程,把阿素夫先生送来给你,你怎么这样对我们?”
司徒逸默然听罢,冷淡道:“那倒是辛苦两位姑娘了。不过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送这个御前神医来,是替我治病疗伤的。那就先把他留下。”
小飞还想理论,被覃楠兮拽住衣袖拖了出去。阿素夫皱着眉头望着覃楠兮的背影,却也不得不上前对司徒逸躬身行了个礼。
两人身后的房门被柳七自里虚掩了起来。覃楠兮立在廊下,任清冷如水的月光浣的自己周身冰冷如石。
“覃小姐,这边请~”一直守在廊下的阿箩体贴的上前,引着覃楠兮向西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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