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柳七虽已被司徒逸说服,可还是有些挣扎:“可是,你若袖手等待,一旦时疫在营中爆发,下阶兵士才是染疫重区啊!他们不过是卒子,你这样……可是太无情了!”
司徒逸别过头,几乎一字一字的道:“若卿,我带着他们北伐西征,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哪一次又曾真心把他们的命当成过命?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的手上,早就染满了他们的血!你若不忍,就当是我又带他们打了一场硬仗,他们都捐躯沙场了吧!”
柳七知道司徒逸也有不忍,缓了片刻,低道:“你的意思是,你坐视,长平不甘错过这个机会,冒险收买军中人心,那新帝周桓就会对他更加防备。而此消彼长,新帝多一分对长平的提防,就会少一分找你的心思?”
司徒逸点点头道,缓缓落座叹道:“戍北军爆发时疫,长平王大肆收买人心。若这么些大事,我还不回去,周桓许是会多信一分我已死于途中的消息。还有,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秘营中的疫情又凶猛,新制的重弩又全没有进展,步伍训练也不能急于求成。这每一件都要时间,用他们的命换我喘息的时间,我,我也不忍,可是……”
柳七已平静下来,他和司徒逸相识多年,知道他的为人。暗自叹息一声,柳七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劝道:“重弩的事你也不能急于求成,卢先生的手稿既然已寻了回来,只要有精通锻铸的匠人,多试几次,自然就成了。”
司徒逸无奈的嘱咐道:“那本手稿是卢先生一生心血的结晶,他老人家临终相赠,若卿一定要保存好!”
柳七郑重应下。卢方这个名扬天下的武器痴,一生心血尽数在那本遗稿中。他临终时恰流落北疆,他将自己一生的武器设计统统画成手稿,辗转送到自己的忘年交司徒逸手中。
这些年来,司徒逸一直珍藏那手稿,即便是柳七,也从未亲眼看到过那本手稿。司徒逸虽珍视那手稿若命,却也从未想过那手稿中的武器有朝一日会为他所用。直到他被迫躲进阿米里山中,他才开始利用山中铁矿的便利,尝试着制造卢方手稿中的重弩。司徒逸长年征战,深知精悍的新式武器在战场上几乎决胜的优势,他这是要在利用周桓兄弟二人彼此猜忌牵制的罅隙,培植自己的势力和机会。
柳七心念纷飞,方才泛滥的不忍和怜悯一瞬熄灭,重复冰冷的唇角忽然一勾,欣慰起自己没有看错人来。想他柳若卿一介文弱儒生,若没有司徒逸这样有勇有谋的武将为伍,他心中的宏图大业,他命中的天责使命,又要如何完成?
“若卿,长安可有讯息?”司徒逸见柳七沉默不语,只道他是心生不忍,遂带着三分歉疚转话问起。
柳七收敛心神应道:“掖庭是个什么地方?太子能好到哪里去?听说自打入了掖庭狱,太子就一直沉默不语。”
司徒逸叹道:“告诉长安的人,务必保护太子。”
柳七琢磨的看着司徒逸肃然的侧脸,试探道:“牧云到了如今还惦记着助这个没用的太子复位?”
司徒逸坦然的点点头。
柳七扫了一眼他手边的《太史公记》,沉声低道:“赵毋恤得神命诛智氏。”
司徒逸朗然一笑,应道:“若卿这是疑我要取而代之?”
柳七不答,幽黑的目光像刀一样凌厉,细细的刮过司徒逸空洞的眼中,想要从中寻出一丝他所最乐见的欲念。
司徒逸却摇了摇头笑道:“大楚千里疆域,是先父同一众世叔伯浴血奋战而来。我身为靖国公长子,反倒做起乱臣贼子,造起反来?这样罔顾先父功业,将来黄泉之下我要怎样面对先父?司徒逸只求自保,保住云泽足矣。”
柳七不可置信的凝着司徒逸唇边坦荡的笑意,心底陡然生出失望。他决不允许司徒逸只把心思放在维护司徒的功业和保护小小的云泽上。
柳七暗自琢磨了一瞬,诡异一笑道:“长安的暗线经了上次的事,可用的已所剩不多,可确信的更少。是不是还要再充实些才好?”
司徒逸看不到他唇角奇异的笑容,只道:“若卿安排就好。”
柳七乘热打铁:“让小牛去可好?”
司徒逸略觉意外:“小牛?”
柳七道:“他只是个孩子,不易被防备,且这孩子聪明又对你极是忠诚维护,他去,或许是最合适的。”
司徒逸沉吟不答。
柳七瞟了一眼他眉宇见的犹疑,追道:“等时疫得控,你也离开这里,隐到云泽城中或附近的村中去,找个可靠的人在身边服侍你,这样,反而更安全。”
司徒逸默然半晌,点点头道:“也好,大隐隐于市。”
玉堂佳偶 一二一.谋
山中岁月本易过,何况几人整日低头忙碌。日升月落,转眼两旬近尾。除去病势过重,终究没扛过的九个兵士,山洞中的所剩病患已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
这日,眼见赤日偏西,柳七和阿素夫亲自检查了药方,嘱咐了洞中打下手的几个兵士,悉心照顾剩余患者,只需再吃几剂药,他们也能痊愈。交待完一切,已是天色黑透,几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登上洞口久候的马车回程。
柳七略歇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到阿素夫手边。
阿素夫咧嘴一笑,默契的接下,倒出两粒药丸,将一粒送到覃楠兮手边。
“这是什么?”覃楠兮看着仰头吞下药丸的阿素夫道。
“是,解药。”柳七有些尴尬,低声应她。二十日同心协力,他对阿素夫已十分尊重。
阿素夫撇了撇嘴,不解道:“柳先生,为深么布告诉覃削姐实话?”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些心思弯曲的中原人。
“实话?”
“嗯,当时给我们吃的,致室隔避病气的药,和这些天撒刀水里的是一样的,这个,也是。”阿素夫耸了耸肩,说出自己所知道的。
覃楠兮听罢,愣愣望着掌心里那一丸小药,忽然悲喜交错。她曾震惊于司徒逸的绝情,为防备她们,他不惜给她下毒。可今日,却有人告诉她,他给她吃的只是隔避病气的药!
柳七瞟了一眼身边泪意潸然的覃楠兮,讪讪笑道:“原来阿素夫先生早知道了!终究是柳七医术有限,药方配伍竟然还是被先生尝出来了!”
阿素夫张嘴刚想客气,就被小飞一巴掌拍在肩上:“阿先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早知道了怎么一直不告诉我们?害得苏九抽空还要伤心一把。”确认司徒逸终究不舍得对覃楠兮下手,她打心眼里高兴起来。司徒逸是她心中唯一的英雄,他怎么能那么无情?想到这里,小飞笑逐颜开。
“哎呦!”阿素夫抚着生痛的肩膀,撇嘴道:“覃削姐煤油怪我!你计什么!我是望计啦!那么多冰人要知了,我就望啦!”
“小姐,快服下吧。小飞姑娘喝的水中也早加了药,先生和我今早已服过了。”一直在角落里沉默的如影的阿箩,体贴的递上鹿皮水囊。她微侧的身子,恰好将柳七遮在身后。覃楠兮抬头,只见她乖顺体贴的笑颜,却看不到她身后柳七唇边苦涩的笑意。
覃楠兮仰头吞下药丸,悄然拭了眼角的泪,问起柳七:“先生,逸哥哥他,到底为何要拒绝阿素夫先生替他医治?”二十日的同心协力,覃楠兮看的出,柳七并非真心怀疑阿素夫和她。既然不疑,何以拒绝相助?这疑问在心里盘旋了许久,她决定在见到司徒逸之前问清楚。
柳七淡淡笑了笑,缓了片刻才道:“小姐不如把这疑问存着,等时机合适时再亲自去审你的逸哥哥?”
覃楠兮娥眉微蹙,自嘲道“审?楠兮怎么敢。只怕此次回去,连见他的机会都未必有,哪里还有什么时机?”
柳七凝了一眼她满脸的失落,笑的十分刻意:“柳七虽然不才,可也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小姐和牧云间的恩怨,还是你们自己去解决吧,柳七实在无心掺合。”
覃楠兮意外的抬头望向柳七,却见他低头摆弄手中的折扇,过度用力的手指骨节发出咔嗒一声细响。阿箩娇小的身子应着声响一震,随即低下头看着他的手,咬着唇角心疼的微微摇头。
“哗啦”一声,柳七狠狠甩开手中的折扇,深吸了口气,极平静的道:“柳七有件事想和小姐商量。”
覃楠兮被柳七浑身突起的肃然慑住,只得道:“先生请讲。”
“牧云的眼睛要恢复只怕需要些时日,他身边服侍的那孩子,我也要派他外出。因而,柳七想请小姐随牧云暂时隐居,照顾他的起居。”
“可是……”覃楠兮心底自然是愿意的,却又有担心,吞吐着不好回答。
“牧云若知道是小姐照顾他,必然不肯。因此,柳七想…..想委屈小姐。”柳七抬头,诚恳的目光落向覃楠兮的一瞬,忽然幻出一抹奇异的不舍和哀然。
覃楠兮全神牵在柳七的话中,期待道:“先生尽管吩咐,楠兮不觉的委屈。”
柳七望着覃楠兮义无反顾的神色,幽不见底的目光断了极短的一瞬,才轻声道:“我是想,请小姐隐瞒了身份,陪在他身边。牧云如今的情形,柳七不敢再让任何生人接近他,小姐对他……因而,柳七才想到这个主意。”
覃楠兮无暇留意柳七奇特的带着莫名沉痛的语气,只追问道:“还请先生明言,楠兮要如何隐瞒身份才好?”
“不能让他知道是你!他的眼睛失明,横竖看不到是你。”
“那也不行啊!就他那耳朵,猎犬一样,看不见,他听的出啊!何况,苏九的声音,将军一定是刻在心里一样的熟悉,要怎么瞒?”小飞凑在一边,摇头否决。
“若,若小姐在他面前时闭口不言呢?”柳七带着微微的歉意,试探。
“这是什么鬼主意?你让她装哑巴?”小飞连连摇头,深觉行不通。
覃楠兮打断小飞道:“我又不是你,镇日喋喋不休的。我能做到。”说罢,转头向柳七,怯微微的点了点头。手中的丝帕,被满心紧张的她绞成细细的一股,缠绕在削葱般的手指上,甚至连勒红了指尖,她也全未发觉。
柳七握着扇柄的手狠狠一捏,唇角勾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刻意道:“小姐对牧云这样用心,那柳七真的放心了!”
覃楠兮面色一赧,垂目摇了摇头,忽然又抬起头,犹疑着似乎想说什么。
柳七微叹了口气,体贴道:“小姐是在担心长安的覃大人?”
“家父病重,楠兮……”父亲是最令覃楠兮为难揪心的,离家辞别时,父亲曾嘱咐她,不要顾及他的病,要竭力确保司徒逸的安危。可是,她又如何真的做到不顾及自己的父亲?
“小姐放心,柳七想过这一点。一则,牧云的眼睛虽不能急在一时片刻,可也不会是三年五载不愈,因而,要委屈小姐陪伴在他身边的时日应当不会很长。再则,不瞒小姐,小牛正是要被柳七派去长安,小飞姑娘是小姐极信任的朋友,若小飞姑娘能同小牛一起回长安,定时向小姐通报覃大人的情况,小姐可能安心?”
覃楠兮还来不及回话,小飞就抢道:“你要让我回长安?我….”自从与覃楠兮相识,小飞的生活翻天覆地,藉由她,小飞见识了她从未见识过的富贵繁华,也是藉由她,小飞认识了名震天下的踏雁将军司徒逸。
许多时候,小飞甚至恍惚的将自己和覃楠兮视为一体。司徒逸对覃楠兮的所有温柔,她看着眼里,甚至会错觉那是他对自己一般而欢喜。而司徒逸对覃楠兮冷淡绝情,她就有了两份奇特的愤怒。覃楠兮和她,这样密切奇特的同气连枝。柳七却突然让她和覃楠兮分开,小飞只觉的莫名的失落恐惧,又有些无所适从。
柳七自然不明白她愕然的神情中,有那么多的情绪,只点点头道:“有劳小飞姑娘了。姑娘和覃小姐向来形影不离,若姑娘留在山中,牧云必然猜到覃小姐也未离开。所以,还要委屈姑娘。”
“小飞”覃楠兮等不及小飞表态,忽然转过身,握住她的手,殷殷道:“咱们出发时,爹爹的交待你也听到了。拜托你,辛苦你,请你替我带个话儿给爹爹,就说楠兮一定不辜负爹爹,一定会确保逸哥哥的安危!”
小飞迎着覃楠兮的眼神,顿了半天,才恍惚的重重点头道:“好!”
一旁的柳七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的一幕。他狠下心对自己的心念不管不顾,就是要将覃楠兮留在云泽,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留在司徒逸的身边。她心底的那个秘密,已暗藏了十年,是时候重见天日了!她也必须彻底卷到这些事中来,只有她卷了进来,长安的覃子安才不能再置身事外,司徒逸也不能轻易抽身。
阴阴一笑,柳七仿佛真的放下了心底暗自的哀凉一般,转头向默然的阿素夫道:“关于牧云的伤势,恐怕还要先生费心。”
阿素夫扬唇相应:“先生可气!将军的伤奔来就是因我耳气。阿素夫就该惊力!”
“牧云的伤情并不想先生所想的简单,因此还要请先生费心,和柳七一道……”
“逸哥哥的伤为何不简单?”覃楠兮一听,也顾不上礼仪,打断他追问。
柳七浅浅一叹,回头耐心道:“小姐的关切之心柳七能体谅,可小姐于医药一道也并不内行。不如耐心等待,就让柳七和阿素夫先生携手,静心替牧云医治可好?”
覃楠兮自知方才情急失仪,只好揪着整颗心,欠身拜了拜,歉然的点了点头。
玉堂佳偶 一二二.远近
两日后的拂晓,覃楠兮和小飞被阿箩引着,一路将两人带到一个幽静处。下了车,覃楠兮才看清所到之处,原是一片山坳。
眼前,无边无际的漫山绿草,青葱鲜翠的绿意一浪一浪此起彼伏,仿佛彼此追逐的绿浪一样涌向极远处的天边,七彩的野花随心的漫撒在绿草上,风过草尖,花朵也随着欢天喜地的点头相应,落眼所见,全是生机。而身后的缓坡上,是片密林成荫。树影婆娑之间,依稀可见一条丈余宽的浅溪蜿蜒奔流,叮咚的水声,裹在漫溢花香的风里,听在耳中,只觉时远时近。
“这里是何处?阿素夫先生和柳先生他们……?”覃楠兮心有所念,眼前的风景也无心多赏,转身问阿箩。
阿箩唇角微弯,笑得清甜,一面搀起覃楠兮向林中去,一面道:“小姐不是已答应陪将军隐居些时日?既是隐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车夫昨日已将阿素夫先生和我家先生送了过来,他们眼下定陪着将军在那山屋里呢!”
“隐居,在这里?”覃楠兮不可思议的回头四下望了望。若在这样的地方隐居,有几人舍得再离开?
“是呢,这里风景秀丽,又静谧安恬,先生刻意挑来给将军养伤的。这山坳前后,原是有几家山户的,先生也派人将他们安置到别处去了。如今这山前山后,只有这一处有人烟了。”
阿箩的轻甜软糯的声音,低低回荡在空谷林间,更如黄莺歌语,分外悦耳。可覃楠兮听的却有些惊心,柳七选这样罕有人际的地方,更周密到不惜连几户山户都要赶走,这只能说明,司徒逸的行踪已是山外许多人费尽心机、不惜大动干戈也一定要寻到的。覃楠兮知道这些人中,有新帝周桓、萧国舅和司徒逸的弟弟司徒鲲,还有长平亲王周聃和自己的哥哥覃楠甫。可她却不知道,这些人中,还有北狄亲王乌达和李叁,他们也在费心心机的搜寻着有关司徒逸的蛛丝马迹。
“这地方养伤倒真不错,就是太安静了些。”小飞右手搭在眉上,虚眯着双眼极目远眺。她心思浅,只能理解阿箩话中最浅显的意思。
阿箩莞尔一笑,也不回应,引着两人入了林间细窄的小道,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绕过一障低矮的柏丛,才见一个小巧的院落入眼。
那小院落青木围篱,卵石铺径,三间木屋一高二矮,错落相连。当西的篱前,置着一方青石磨,虽已没了驮磨的牲口,可磨盘上还余着几粒泛黄干瘪的麦粒,依稀残留着几天前还在此的屋主气息。东篱下的牲口棚却是簇新的茅草高顶,显然是修葺过的。毕竟踏雁高大壮硕,农家的牲畜棚槽容不下它。
看着棚中悠闲吃草的踏雁,覃楠兮忽然满心悲凉。司徒逸爱踏雁如命,可他如今却盲了双目,不知几时才能再跃身踏雁背上,纵横边疆,驰骋沙场!
正恍惚,就见柳七拄着杖慢慢从正屋出来。
三人上前施礼,柳七欠身回应。起身便压低了声音对覃楠兮嘱咐起来:“覃小姐,我向牧云谎称令尊病重,小姐即将启程回长安,阿素夫先生留下替他治伤。小姐今日便是来向他辞行。”
覃楠兮闻言,浅应一声,匆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满眼的泪意。却听柳七以极低的声音又叮嘱:“请小姐切记,今日,将是小姐最后一次以覃小姐的身份和牧云说话。再过两日,小姐只能,只能以哑侍女的身份在他身边。”
柳七字字如针,扎在覃楠兮心上,她只觉的喉头一阵苦涩酸滞,说不出一个字,只能艰难的点了点头算做应下。
曾经,她抗旨逃婚,独自跑到云泽找旭哥哥,被司徒逸救到身边,她顶着“苏九”这个假名字,却在他身边待了近半载。曾经,她还复覃府千金、他的未婚妻的原身,却只能远在千里之外与他鸿雁传情。而今,她与他近在咫尺,可“覃楠兮”却仍然必须离开。她要留在他身边,却只能是个无名无声的哑侍女。
他和她,为何总是似远却近,似近却远?他和他的身和心,远近从来不一,到底是天意磨难?还是他根本不该是司徒逸,而她也不该是覃楠兮?覃楠兮紧闭双眼,任眼泪簌簌落下。
“苏九~”身边的小飞低低唤了一声,握着覃楠兮的指尖用力紧了紧。小飞虽然粗疏任性,可覃楠兮周身的颤栗和掩无可掩的哀伤,她感同身受,也真心疼惜。
“先生,阿素夫先生既然昨夜就到了这里,可是已替逸哥哥诊视过了?”覃楠兮深吸口气,独自吞下所有的伤感,抬起头时,已掩尽所有心思。
可柳七还是迎见了她腮畔遗落的泪珠儿,他幽黑的目光猛然一缩,匆忙转头避开,沉声道:“小姐放心,柳七星夜带阿素夫先生前来,就是不放心牧云的伤。阿素夫先生定会全力以赴。”
“情况怎样?”覃楠兮和小飞几乎异口同声。
柳七闪烁其词:“这,牧云伤情复杂,阿素夫先生也需要时日细细确诊。小姐还是进去辞行吧。”
覃楠兮看出柳七在刻意回避,深觉无奈。转念想到自己是要留在司徒逸身边的,即便柳七不愿如实相告,可还有阿素夫在,她一定能知晓实情。因而也不再急着追问。低头整了整衣裙,正要随柳七踏阶入门,却见小牛急匆匆的奔了出来。
“先生”小牛对着柳七欠身一唤,起身对着覃楠兮端端正正的拜了下去。
“小牛,快起来!”覃楠兮上前扶他起身。
小牛攀着覃楠兮的手臂起身,眼神闪烁的望了她一眼,吞吐起来:“苏姐姐~,将军,将军他说~”
“说什么?”柳七疑惑,冷厉的眼神盯住小牛。
“他说~”
“他可是说,我无需向他辞行,他也不会见我。自此,覃楠兮与司徒逸恩怨断尽,彼此陌路?”覃楠兮扶着小牛的手寒凉似冰,微微颤抖,抬眼望向黑沉沉的屋内,一字一字道。
柳七惊转回头,阿箩和小飞也半张着嘴望向覃楠兮。
“姐姐你怎么知道?”小牛毕竟只是个孩子,他不懂,司徒逸这短短的一句话,却是字字如锥,直刺她心。
覃楠兮无力回答,只低头望着小牛,却见他摊着掌心向她。掌中,是一个小小的海棠香囊。
那小香囊上,一大一小两朵复瓣海棠彼此依偎着,乖顺的伏在天青的帛底上,层层叠叠的淡绯花瓣或曲卷或舒展,花心处几缕游丝挑着茸茸的蕊心,翡翠般鲜碧的萼下,短短接着一截灰褐曲折的花枝。显见,这小香囊是极用心的构图配色了,只是针脚并不熟练匀称。
“将军说时移事变,物归原主!”小牛说着又将掌中的海棠香囊向覃楠兮递了递。
覃楠兮苦苦一笑,凝着那枚小小的香囊,却不伸手去接:“你转告将军,话如覆水,离齿难收。覃楠兮听过的话,说过的话,一句也不会忘。将军要忘,就忘了吧。这香囊,即已送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将军不要,就烧了或者扔了吧!”
玉堂佳偶 一二三.棋子
次日清早,晨岚还未及散尽,小飞已挟了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蹬蹬两步,抬脚跃上柳七早备在林外的棚车。转身坐定,一望车下,见覃楠兮满眼的依依不舍,她才想起未曾与她辞别。于是返身挪坐到车缘,笑嘻嘻道:“我走了,你独自在这里,要多加小心。”
一旁的阿箩笑道:“小飞姑娘放心吧,我保证,等姑娘回来时候,定还姑娘一个完完整整的覃小姐。”
小飞被打趣,有些惭愧,笑辩道:“不是不放心阿箩,是苏九这丫头,她遇到芝麻大点儿事,就不吃不睡,好好一个人,几天下来就熬成干儿了!我是不放心她,怕她自己作贱自己。”
柳七领着小牛前来,缓缓迎到几人跟前,插话道:“小飞姑娘放心,这里有在下和阿箩,还有阿素夫先生,不会坐视覃小姐煎熬自己。倒是姑娘,肩负覃小姐所托,这一路上,只怕也会不少艰辛。还请姑娘珍重!”
柳七对小飞从来漠然疏远,猛听他这样殷殷关切的嘱咐,小飞讶得半张着嘴,愣愣吞吐起来:“多,多谢柳先生。小飞自小儿摔打惯了的,不怕路途艰辛,只求,只求回长安能顺利见到覃大人,不辜负苏九和先生的托付才好。”
柳七淡淡一笑:“飞姑娘还是叫在下柳七吧,这声先生,倒是叫柳七局促的很。”
小飞挠挠头,一张伶俐的小脸儿尴尬红透:“其实,去年初见时,将军就曾警告我,若敢对先生不敬,他就会对我不客气。小飞通常也只是背后直呼先生名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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