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柳七生性清冷,也是因和小飞三人亲密相处多日,才卸去了些往日的肃然,可他到底不擅笑闹,无心与她嗦,正色道:“姑娘放心,在下保证,只要姑娘平安回到长安,定然能见到覃大人。”
覃楠兮闻言一惊,疑惑的望向柳七,唇角微微抖了抖,暂时咽下了心中陡生的疑问。
“姐姐,这个给你。”柳七身边的小牛见缝插针,立在车边,拽住覃楠兮的衣袖,将一张仔细折叠,透着墨迹的纸笺塞到她手中。
覃楠兮回神,温和的抚了抚他的头:“这又是什么?”
小牛一脸的肃然,眼中的庄重,仿佛他是在托孤:“柳先生说,今后是姐姐照顾将军。这我就放心了。这纸上记下的是有关将军的一些事。有几样他爱吃的点心,还有他几时起身,几时用餐,几时换药,几时沐浴。”
覃楠兮收起纸笺,揉了揉小牛的头顶,笑道:“小牛此去,可不再是将军的小侍童了,从今而后,你是要替将军和柳先生做大事的,怎还这般琐碎?”
小牛却身形一挺,侃侃道:“跬步至千里,滴水能成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小事不为,何以成大事?小牛今日还是将军的侍童,自然要做好分内之事,怎么能说是琐碎?”
覃楠兮被他逗乐,捏了捏他圆滚滚的小脸儿:“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牛今昔相比,宛若云泥啊!只是,你这都是哪里学的?这样一知半解,还说的煞有介事!”
小牛身子后仰,避开覃楠兮的手,得意道:“都是将军亲自教我的!”
覃楠兮望着小飞眼中稚嫩的骄傲,心不觉微微一恸。她看的出,那骄傲的底里,透着的是对再造之恩的感激,以及这种感激之下的誓死效忠。她明白司徒逸着手培养小牛的意图,可对这个孩子而言,这条由司徒逸替他画下的“锦绣前程”到底是幸或者不幸?到底于小牛而言,是做个无忧无虑的乞儿好?还是做个锦衣玉食的棋子强?
“时候不早了。启程吧!”柳七推了推小牛,促他上车。
小牛回身,郑重的对着柳七和覃楠兮揖身下去,起身凛然一跃,跳入车中。覃楠兮望着他小小的身影,满心苦涩。
小飞扬手一甩,假装驱赶蚊虫,抹去了眼中的泪,换回她一贯的嬉笑神色,扯着覃楠兮的手道:“苏九,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和将军。”话到末位,已是音声微抖,远远瞟了一眼密林深处的木屋,小飞甩开覃楠兮的手,回身钻入车厢。
“先生,小飞此行为何会颇多艰辛?”目送马车消失在淡青色的晨岚深处,覃楠兮转身驻足,以问拖住柳七已回转的脚步。
柳七沉默片刻,回身相迎,坦荡道:“小姐来时,暗中有令兄的风竹卫相护,自然一路平安。可小飞姑娘回程,却是势单力孤,艰辛在所难免。”
“先生不派人保护他们?”
“会,但我们的人,要保护牧云,小牛,分身不暇,纵有保护飞姑娘的,到底是寡不敌众。”
“小飞和小牛同车,何须分开保护?风竹卫虽不简单,可他们多数在长安,沿途不会有很多,何来寡不敌众之说?”
柳七微叹一声,缓缓迈步向前,覃楠兮紧步相随,听他道:“小牛和飞姑娘不会同路,小牛还有些事要在云泽城中耽搁几天。”
覃楠兮点点头,期待的看着柳七。
“小姐关心的风竹卫,如今也并不都在长安。长平亲王身在云泽,他的近卫自然要贴身保护他。因而,风竹卫如今,倒有一多半在云泽。”
“因而寡不敌众?”
柳七摇摇头:“若只有风竹卫倒也好办,只是这次飞姑娘身后,怕是会有三派人。人数不可谓不多。”
覃楠兮瞪大眼睛,惊声道:“三派?”转念细思,追问:“除了长平王的风竹卫和新帝的禁卫,还有什么人?”
柳七淡淡道:“还有乌达的人。”
“乌达?他不是新帝的……”覃楠兮到底是未说出“帮凶”二字。
柳七摇了摇头,笑道:“权势利益面前,哪有恒久的同盟?乌达要篡夺北狄汗位,周桓要弑父逼宫,两人暗通款曲。乌达助周桓得位,周桓允诺事成将云泽一地割让于他。
只是,事实却出乎周桓的算计,牧云即便被他囚禁,仍誓死不肯臣服于他。他本是想登基便杀了牧云已决后患,却没想到,当晚风竹卫横空插了进来,救走了牧云。周桓无法确定风竹卫到底是谁的人,所以至今也不敢妄动。而戍北军又是他鞭长所不能及的。因而,周桓允诺乌达的事不了了之。乌达深恨周桓出尔反尔,正赖在长安要求以江南道三年贡赋相谢,北狄也爆发时疫。北狄王廷本就荒废政务已久,遇上这样的事,早乱成一团了,乌达得了消息,星夜易容逃出长安,回了北狄。前两日,我们在北狄的探子来报说,乌达已做了摄政王,扶持着一个三岁的小可汗登基。”
“先生的意思是说,乌达迟早会废北狄幼汗以代之?而以乌达的野心,若他登上汗位,自然会挥军南侵。他要乘逸哥哥最虚弱的时候一击致命,永绝后患?”
覃楠兮细细回忆着乌达的形貌行事,轻声推测道。
柳七点点头,似乎十分满意覃楠兮的答案:“小姐既然知道牧云如今的处境,就请与柳七同心协力,全力保全他!”
“这么说,逸哥哥一身确实牵涉众多?”覃楠兮微颔着下巴,沉吟中,想起父亲病榻上的分析和嘱托。爹爹曾说,司徒逸勇悍无匹,自然会有人出手救他性命。而她此行辞别时,爹爹屏退左右,殷殷嘱咐她,一定要竭力救护司徒逸。原来,父亲的嘱咐,不单是出于对司徒逸的师徒情谊,更多的仍然是父亲为天下苍生计的权衡之计。父亲对战乱深恶痛绝,保住司徒逸,便是在大楚皇室兄弟萧墙相杀之际,撼住蠢蠢欲动北狄,也就是救两国百姓于战祸之中……
柳七道:“是,纵观如今大楚国境四周,唯北狄尚有抗衡的可能,而北狄骑兵,独独惧怕牧云。朝中的武将世家因先帝的弹压,多已零落。诸道节度使,多是宗族遥领,多年的和平。眼下,除了戍北军之外的众将,也没有几个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因而说牧云一身牵涉大楚太平并不为过!”
覃楠兮沉默的点点头,其实根本无需柳七费心说服,她自然会对司徒逸全心全意。可柳七的话,却让她对小飞牵挂起来。小飞无辜,她不过是个江湖小贼,所求的,也不过是一餐饱饭,一夕安眠而已,然而,她到底还是被覃楠兮拖进了这些纷争中。
柳七见覃楠兮沉默下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虽聪明,可到底还是耽于儿女情长,全然没有疑心自己为何要将她留在司徒逸身边。他虽明知,将覃楠兮留在司徒逸身边,他们朝夕相处,她必然更加一心向他。然而,这么些年的蛰伏,那么深的仇恨,眼看事情桩桩件件都在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柳七怎么可能因一己私心错过良机?狠了狠心,驻足面向覃楠兮,柳七温和的道::“从今日起,怕是要委屈小姐做个哑侍女了。”
覃楠兮闻言抬眉,浅笑轻盈,眉宇间方才的天下苍生计顷刻散尽,剩下的只是一抹小女子的牵挂忧心:“先生客气,只要逸哥哥平安,楠兮不以为苦。”
玉堂佳偶 一二四.默默
阿素夫出门时,眉间刻着个深深的“川”字。
覃楠兮不敢在屋外出声询问,急匆匆扯着阿素夫进了东厢,压低声音问道:“先生,逸哥哥的伤势到底如何?”
阿素夫一面摇头,一面苦恼道:“七拐,很七拐!当初,昌宁郡王鸣我配药的石猴,我下的药,虽染会致盲,却布会深入脏腑。可是,将军现在心肺俱损。而且损伤他脏腑的根本布是我下的那几味药!我布指导伤他心肺的毒药成方,无从下手啊!”
“心肺俱损!?”覃楠兮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重复道。
“先生是说当初命你下药的是周桓而不是长平王周聃?”柳七从门外进来,追问起来。
阿素夫点了点头,道:“周桓先鸣我给将军下药,让他满满中毒,半年之内毒发身亡,刻是,长平王布许我杀将军,他命我给将军下药,想办法让将军一年半载上不了战场。我香,将军若伤了眼睛,就布嫩打仗啦,所以我才下的盲药!”
柳七冷笑道:“这么说,周聃倒是救了牧云两次?”转眼看到覃楠兮琢磨的目光,柳七的目光奇异一闪,转话对她道:“牧云的病情复杂也就在此处,他身上的旧伤陈毒已致他心肺俱损,又添了阿素夫先生的盲药,稍有不慎,反而会加速毒入心髓,因此我才迟迟不敢……”
“旧伤陈毒?逸哥哥曾经中过毒?”覃楠兮一听这些话,就将柳七方才奇特语气和目光丢开去,追问起来。
柳七见掩了过去,匆忙低声应道:“是,牧云曾在战场上受伤,当时那支射伤他的箭上,是喂过毒的。”他说出司徒逸受伤中毒的一半,隐去了他是为救她被李叁所伤的一半。
“受伤中毒,难道一直未愈?逸哥哥受伤是多久前的事?”
避开她焦急追寻的眼神,柳七敷衍般道:“那是,数年前的事了。”
一旁的阿素夫却听的眉头越拧越紧,疑惑着尝试插话:“可世…..”
柳七警觉的撇了阿素夫一眼,匆忙打断他,对覃楠兮道:“小姐不用担心,此前牧云的伤情延误,确是因柳七医术有限,可如今有阿素夫先生在,有先生的倾力医治,牧云定能痊愈。”
覃楠兮一颗心全牵在司徒逸的伤情上,全然未留意到柳七和阿素夫两人间目光的交流。阿素夫见柳七制止的目光,只好愧疚的望着覃楠兮,吞下已到唇边的话。
“先生,将军身边不能没有人陪着呢!”一直陪侍在柳七身边的阿箩轻声提醒。
柳七回神,转向覃楠兮歉然道:“小姐请务必牢记,今后,万万不能牧云面前开口出声。”
覃楠兮闻言,默然点了点头,哀哀垂目落向自己手中的素帛丝帕。那帕子被她下意识的绞成细细的一条,紧紧缠在修长的指间,葱管般的手指被勒的通红,指尖上轰然跃动的脉息,一如她无法平静的心。曾经,她也曾紧张到用丝绦勒红了无辜的指尖而不自知,彼时,是司徒逸温柔的替她解开了那绕指的柔韧。而如今,她指尖的血一如当初灼人炙热,可他却已目不能视,耳不愿听……
悄然解开手指上紧束的丝帕,抚着灼痛的指尖,覃楠兮低声道:“那就请先生告诉他,我叫殷默默。”
“殷默默?”柳七重复之间,已明白过来,这怪异的名字应当是来自“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竟将她和司徒逸比作隔河相守的牵牛织女!若她是织女,若他是牵牛,那他柳七又成什么?是那清浅至极却也冷酷至极的天河?!柳七只觉心口轰然一坠,一股腥甜便汹涌压了上来,剧烈的疼痛在强悍的心志压迫下,终究是只化做了微微颤抖的唇角和一抹极苦涩的笑意。
“先生,阿箩倒是觉得默默这个名字好听又恰当。默默,无言而不乏伶俐聪慧,正配天哑却灵秀的女孩儿呢。”阿箩心疼的看着柳七,倾身上前扶住微微颤抖的他,替他茬开道。
柳七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缓了半晌才低道:“好,就如小姐所说,叫殷默默。”
听到脚步声,临窗而立的司徒逸回转过身,眉宇间满是疑惑。
“小牛他们已经走了,这个女孩儿是我从外面寻来的,你现在……还是要有人照顾才行。”柳七避重就轻,一面说,一面上前扶司徒逸走回桌边。
司徒逸侧着头,似乎是在认真的辨听着脚步声。覃楠兮进来之前虽已暗自做了准备,可心还是紧紧的揪起。一时恍惚起来,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认出自己,还是不希望他认出自己。
“叫什么名字?”司徒逸冷声对门口的覃楠兮道。
“她叫殷默默,是个哑女。”柳七忙接口应道。
“殷~默默~哑女?”司徒逸眉心紧蹙,默了许久才道:“若卿为何寻个哑女来?”
柳七笑道:“云泽现在处处有眼线,原想的让你大隐于市怕是决计不成了。这里幽僻异常,虽说安全却也寂寞,我又不能日日在这里,这女孩儿虽是天哑,可却伶俐乖巧的很,把她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和阿素夫,这样保险些,我也好放心。”
司徒逸笑意湛然,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向来不习惯有人近身伺候的,更何况还是个姑娘!放她走吧,小小年纪,何必为奴为婢的。”
柳七灵机一动,信口编道:“她没地方去了!她随父母北上投奔亲友,结果父母染上时疫殁了。她独自一人又寻亲未果,人又偏是个哑巴,在云泽城里孤苦无依,险些被人贩骗走。若不是阿箩心细,发现了她,求我给她寻条生路,我哪里有闲暇关照一个满街游荡的孤女?”
司徒逸抿嘴一笑,道:“你自己应下阿箩?反倒把人塞给我?”
“若不是你眼下这样,我又何苦自讨没趣?横竖小牛走了,这姑娘又走投无路,牧云你就留她在身边。我已着人查过,她确实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柳七抿了一口茶,说的几乎无懈可击。
司徒逸心底恬善,向来对孤苦无助的人不吝助扶。一个哑女,又身家清白,留在他身边也不失一条两厢有利的事。覃楠兮站在门口,正感叹柳七确实了解司徒逸,一个谎话说的处处抓在司徒逸心性的软处。却听司徒逸悠然问道:“既然这姑娘是天聋,那她又是如何告诉若卿她姓殷名默默的呢?”
柳七愕然呆住,机关算尽,百密一失,他竟将这最简单浅显的一处遗忘了!
覃楠兮也被司徒逸问的暂停了呼吸,心思电闪,短短片刻后,她沉沉吸了口气,提裙缓缓走向司徒逸……
玉堂佳偶 一二五.掌书
咽下本能的羞涩,覃楠兮轻轻牵过司徒逸的手。却见他半拢的掌心里捏着一枚寒光凛冽的箭簇。尖锐的簇尖,正压在他虎口处的旧疤痕上。那凹凸不平的伤疤,像一条狰狞的肉蛇,伏在他掌中,正冷漠的看着她悬空无助的指尖。
“你会写字?”司徒逸侧头向她,略带惊异的问。他猜到了她这是要在他掌心写字陈述。
覃楠兮无法回答,只紧了紧握在手中的他的指尖。
司徒逸会意,左手一掠,轻轻取走了掌中的箭簇。他将那枚她从前未曾见过,可如今却几乎不离身的箭簇捏在左手中。将空荡荡的右手掌心晾在了她手边。
覃楠兮定了定心神,收回满心的歉疚,低下头在他掌心里刻意改了惯用的字体,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寒门庶士,怀璧无遇。肃肃宵征,命不犹。君子固穷,达人知命。东篱桑菊,虽苦犹甜。无奈天命,一夕生变。强毫挞伐,家徒四壁。携老扶幼,北上求生。天地无情,永隔黄泉。死者已矣,生者弥艰。孤苦无依,唯祈垂怜。”
覃楠兮一笔一划写的用心,司徒逸的警觉也随之渐减,掌心也由初始的微拢慢慢摊平。
覃楠兮假充做笔的指尖,几乎每一笔都能触到他虎口处的那条旧伤痕上。那道惊心的旧疤,仿佛过往时光中的一双冷眼,正淡漠的看着她指尖上流出的,无痕无迹的谎言。
“好一笔低昂芙蓉,红莲映水的卫夫人小楷!”司徒逸摊着手掌,微弯的唇角里,方才的警觉全悄然化成了饶有兴味的琢磨。
一旁的柳七回头,仔细凝着司徒逸眉宇间奇特的笑意。片刻回头,望向覃楠兮的眼中,不觉带着几分微微的愠怒。司徒逸何其精明,她这样的冒险之举,太容易引起他的警觉。
覃楠兮咬咬唇角,横下心,抬手接着写下:“自幼攻书,寒暑不辍,十年如一日。先父教导,铭刻于心,旦暮不敢忘。担荷谬赞,心甚惶恐。孤女羸弱,无力承志。唯请垂悯,哀哀苟活。”
司徒逸一字一字读罢,淡然的神情中难掩怜悯。他收回掌心,许久才无奈的叹息道:“又是个寒门无路,抱憾终身!只怕是将来,会有更多殷姑娘先尊一样,有才无遇的寒门士子!”
柳七见司徒逸显然是相信了覃楠兮的话,暗自吁了口气。转念间,却又有些怅然。他未曾料到,覃楠兮了解司徒逸已深入至此。
司徒逸眼下的境遇,必然会让他比往日更警觉。即便她是柳七亲自寻来的,即便他往日乐善好施,他也有可能会以不惯女子近身伺候为由拒绝。而她冒险假造了个寒门士子遗女的身份,就是因为她深知。司徒逸心中,一直有个清平盛世。那个世界,不以门阀为隔阂,不以出身论贵贱。唯才是举,为贤是尊。而他之所以鼎力扶持前太子周燮,恰是因为周燮力求破除门第隔阂,唯才是举,那替天下寒门士子搭起一条通天之路的设想,正应了他心中的盛世实景。她称自己是寒门士子遗女,是深知,他必会垂悯这样身份的她。
“这下你可放心了?”柳七苦苦笑罢,语气里略带一丝刻意的埋怨。
司徒逸转身,空洞的眸光投向柳七,歉然道:““若卿不要多心。利萨的事……我也是心有余悸。但绝无疑心若卿的意思。”
柳七见自己以退为进得逞,也不多纠缠,笑道:“罢了,罢了,我早说过,若不是要派小牛去长安,我也不会自讨这个没趣。这位殷姑娘是留还是不留?你自己决定吧!”
司徒逸闻言一笑,也知柳七并不介怀他的警觉,带着一脸无辜道:“若卿的好心,我若再不承情,只怕今晚的膳食又是毫无滋味了!”
“牧云可不要错怪阿箩!不是她不尽心你的膳食,那都是我嘱咐她的,与她无关。你的伤,要清淡饮食,辛辣荤腥尤其要忌。”柳七急急替阿箩辩解。说起司徒逸的伤情,他眼中的关切其实是真诚而深沉的。毕竟他们意气相投,毕竟他们是知己挚友。纵然他不得不瞒着司徒逸他的真姓实名,纵然他自当初自荐到司徒逸身边,就是有心要借他之势,成就自己的大事。可是对司徒逸,柳七却并非无心无情。
司徒逸听罢他的急辩,只了然一笑,返身坐回坐上,朗然调侃起来:“我又没说她什么,若卿何苦这么急着替她辩解?你的阿箩,向来唯你之命是听,我哪里敢错怪她?也罢,横竖我是要在这里静养些日子了,小牛不在也确有不便。殷姑娘若不觉的陪着我这个瞎盲的废人委屈清苦,就留下吧。”
覃楠兮听到这话,忽然心尖一紧,狠狠生疼。他竟然这样云淡风轻的说自己是个废人!他竟然可以将自己困厄的境遇夹杂在笑谈中随意谈起!
“殷姑娘别谢了,牧云为人旷达。他既然肯留姑娘,就无需姑娘拜谢。”柳七看着覃楠兮凝着司徒逸的眼神中满满的心疼爱怜,悄然别过头,假意替她谢他。
司徒逸微笑附和:“对,无需这些繁文缛节,再者,你拜的再久,我也是看不见的。”
覃楠兮抿嘴欣慰,纵然他伤重失明,自信旷达的本色却是根深蒂固。
柳七见事已妥当,无心再纠缠在两人中间,推托有事,逃一般匆忙出去。
司徒逸侧耳细听柳七的脚步,直到确认他已远去,才开口轻问:“殷姑娘,在下有个疑惑,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通常,天哑之人亦常失聪,怎么姑娘却……?”他向来与人为善,从不当面揭人伤疤,那“哑而不聋”几个字,终究没有出口。
覃楠兮暗叹他的缜密,略略思索,轻托起他的手掌,又一笔一划的在他掌中描画:“幼弱一病,遗残终身。”
两人之间,只有一掌之隔,司徒逸微倾着身子,他身上那犹如雪底松柏般的清新气息,呼吸可闻。覃楠兮只觉微微眩晕,拖着他手掌的指尖也轻轻颤抖。
“殷姑娘莫怕,我不过是......呵,我是有些风声鹤唳了。竟连你一个柔弱女孩儿都…..”司徒逸忽然眉眼一弯,摇头失笑。他长年练武,两人间近距离的相处,他听的出她轻浅的呼吸,确实不是身怀武艺的人,况且,她又是柳七寻来的。因而,他只以为她冰冷颤抖的指尖是源自惧怕。随即温和接道:“我这里镇日无聊,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姑娘服侍。姑娘无需拘束。”
见他终于放下对自己的疑心,覃楠兮暗暗吁了口气。
抬起头,终于敢悄然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淡褐晶亮眸子,那曾经如碧海深邃,如苍穹广阔的眸子,如今却是空空洞洞。然而即便是那样的空洞,那双眸底的最深处,依旧有两个小小的自己映在其中,仿佛那是刻在他的眼中一般清晰。
覃楠兮死咬着唇角,忍住了泪,在他掌心里写下个“谢”字。
自此,她终于可以守在他的身边了。一如碧海边她未曾出口的誓言“相守相伴,穷尽三生”。虽然,他不会知道这朝夕相伴,倾心相守的人就是她。可是,她依然甘心情愿。
玉堂佳偶 一二六.豆酥
夏末的辰时,微薄晨曦洒漫天际,夹裹着朝露潮意的晨风悄然吹过,密林里的微岚便散去无迹。时光无痕,又一日翩然而来,似乎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全然不同。
山院狭小的厨房里,临行的阿箩满心的担忧,正对特意寻来的厨娘一一交代嘱咐,覃楠兮在一旁低头专注的忙碌。灶台上,黑黢粗糙的大铁锅里,蒸汽氤氲升起。
“好香!这新厨娘的手艺倒是不错!看这回司徒牧云还能埋怨我什么!”柳七被香气吸引,从院门处又折了回来,难得满腔愉悦的道。
阿箩见他已迎到厨房门口,明眸微闪,略带尴尬的低声道:“这,这是殷姑娘的手艺呢!殷姑娘坚持,将军的饮食今后全由她辛劳。”
柳七听罢,涩然一笑,凉凉道:“想不到,殷姑娘竟还有这么好的手艺。那倒是牧云有口福了。”
覃楠兮不便开口,欠身略谦了谦,转身端了盘细巧的点心送去柳七面前。
柳七见她缓慢奇异的步伐,疑惑起来:“你的脚这是怎么了?”
“是放了些石片,否则,怕……”阿箩压低声音替她解释。司徒逸耳力过人,若不是覃楠兮一早在鞋袜中放置了石片,扰乱自己的步履声,只怕他早就听出是她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