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然而,大举张扬而来的司徒逸,却驻兵在迎面三十里外的隘口处,一连数日只是静观,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整日只是列兵操练,似乎看不见远处的赫洛营帐。
司徒逸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甚至连他帐下的伊斯亥都看不明白了,犹豫了几次,他终于还是追在巡营出去的司徒逸身后,大声道起来:“将军,您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司徒逸脚步不停,缓缓挽起手中的马鞭,身影腾空一跃,翻身上马,清晰得丢给他一个简单利落的:“等!”
“将军等什么?咱们伏守在赫洛后方的人不过千余,若再等下去,赫洛的援兵到了可怎么好?”伊斯亥连忙翻身上马追着他去。
“援军?他的援军也要动得了才行!况且,只有他有援军吗?”司徒逸笑着摇了摇头,双腿轻夹马腹。踏雁应力一激,四蹄立刻飞扬而起,一人一马,如一道暗夜的幽灵,闪逝而过。
“将军,等等我!”伊斯亥慌忙扬鞭抽马,伏在马背上追上前去。
伊斯亥纵马追了数里,直到一处高阔的地势,才见司徒逸早已驻马高处,正在极目远眺。
“将军方才的意思是说咱们也有援军?可将军不是已下令留在云泽的北军绝不可擅离守地吗?咱们还哪里来的援军?”伊斯亥喘息未定,又抬手指了指向远处星星点点的赫洛营帐,不解道:“再说咱们要援军做什么?赫洛那前锋即便都是‘铁霹雳’营中军马,也不过万余,他们陷入绝地,还不是咱们嘴低下的肥肉吗?还要援军做什么?”
司徒逸笑道:“行军一大忌,轻敌!”说着,他勒马缓缓前行,幽远的目光穿过赫洛的营地,落在无穷无尽的青山上,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将来,我未必能再有机会……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打的乌达父子退回阿米里山北,终身都不敢再动南下的念头。”
伊斯亥人大心粗,未留意司徒逸眉宇间骤起的无奈和苍凉,只顾顺着自己的心思挠头疑惑:“这时机不是将军已算好的吗?赫洛的前锋,得了个便宜,不管不顾的追着前守关的败军一路东进。等他们到这峡谷中时,咱们恰好拿下关城代守,又分兵一路,从后截断赫洛的退路。如今,赫洛面前有将军您亲自守着,身后有将军的亲骑断路,咱们的左右二路骑兵,又都伏在山中,只等着将军下令攻打。这个赫洛还有生局不成?怎么是属下轻敌?”
司徒逸侧头听罢,笑道:“嗯,这布兵上你还算有些长进!只是这次你还是错判了我的目标。”
“目标?”
司徒逸点了点头:“对,我是要打退狄军主力,而不是只打败他的前锋。”
伊斯亥皱了皱眉头,他的心智,只允许他关心战术的层面:“那将军到底何时打他们?”
司徒逸回头看着他满脸的疑惑,摇了摇头笑道:“等天时,地利,人和。”
伊斯亥眉头攥得如同脚下高隆的丘包,索性耍起赖来:“又是那套汉人故弄玄虚的兵法!属下不懂!属下只知道上马杀敌才痛快。”
司徒逸无奈笑道:“兵法可不是故弄玄虚的。你只知蛮干,只讲究痛快,所以,将来我也只能让你从旁辅助小牛儿!这是任人唯贤不唯亲,你可记住了?”
“这又关那个小娃儿何事?”伊斯亥有些不忿,可他毕竟跟了司徒逸多年,深知他冷淡的语气代表着不容置疑的决定。
司徒逸见伊斯亥始终未明白过来,只好勒住踏雁,转头看着他郑重道:“也是时候告诉你了。我派小牛儿去引幽州周齐的援兵。这么做,一则是因为小牛儿确有这个能力,二则是刻意给他机会,以建服众之功。将来,小牛儿独自在北军中,必然会有众多年长将领不服,你要从旁多加扶助!”
“小牛儿去引幽州援军?”伊斯亥震惊道。他知道的是司徒逸早已将小牛儿送往长安,却不知道小牛儿到底去做什么,更不明白大战当前,司徒逸为何提起什么将来让他扶助小牛的话。
司徒逸避开伊斯亥震惊疑惑的目光。他要柳七写下那煽惑人心,铿锵有力的《讨贼檄》,借周聃贪功心,借他的手广传天下各道,而他让小牛带着自己的密信,去寻父亲的老部下范阳节度使周齐。目的就是要让各道兵马共同参与勤王战事。这是务求必胜,也是意在自保。然而,这一切,他是无法向伊斯亥解释明白的。
司徒逸受尽心底波澜,刻意平淡的对伊斯亥道:“我知道你心思单纯,重情重义,从不将权势利益放在心中。因此才将小牛儿托你帮扶。你若信我,若听令,若想令我安心,那从今以后,你就将小牛儿视作我,好好扶持!”
伊斯亥从未见过司徒逸如此郑重的神情,懵懂的点了点头,咽下了满心的疑惑。
司徒逸满意的点了点头,伊斯亥的承诺,他是可以放心的。然而,很多事,却不是心思简单的伊斯亥能明白的。
此战之初,他已细细想过,他涉身周桓周聃兄弟的帝位之争,是不得不为之的。然而,他也明白,事成之后,他若还恋栈军功富贵,只怕终究躲不过鸟尽弓藏的下场。因而,他早已决定,效法范蠡功成身退。而覃楠兮也曾亲口道“今生所愿,不过是执手相依,高山流水”,更令他坚定了激流勇退,遁身江湖的心念。
伊斯亥看着司徒逸清冷肃然的神色,不敢多说,只低声讨论眼下:“将军,据属下看,赫洛的那些人,都彪悍勇猛,若再困下去,只怕反而激起他们死战求活之心,万一到时,断后伏兵不敌他们,只怕会放虎归山吧。”
司徒逸闻言回神,眼中的无奈瞬间散尽,满意笑道:“不错,你分析的还算有几分理。赫洛的人确实都是‘铁霹雳’的精锐,他们虽然断粮几日,可定然一心死战求活,此时士气反而最是旺盛。若此时应战,恰逢其锐。他们掉头逃离,我方断后的兵力薄弱,必然不敌,因而,我们不妨耐心等等,牵住他们的注意力,只等小牛所引的援军到了,截断他的后路和后援,到时他们士气一泄,再是什么霹雳都无济于事了。”
“那小牛儿的引的幽州军到底什么时候到?”
“三天后,且若我没有算错,三天之后,还当有一场大雪。”司徒逸遥望着清朗的天空,肯定道。
伊斯亥顺着他的目光,望着蓝得几乎透明得天,不解得挠头。
玉堂佳偶 一七零.雪恨
隆庆二年,十一月十一,天大雪,积尺深。是夜,雪霁,朔风烈。
营中收到的流星军报时,漫天的絮云早已被西风驱散。此时,一川星河横亘在顶上。满河的星雾,如纱似绫,漫撒半边天幕,愈发衬得穹心处的夜,格外幽黑。天边上,一抹浅浅的半月外,昏昧的光冕逐渐收尽,月色渐显清明幽冷。风渐住,大地已被寒气封冻在积雪之下。
司徒逸立在大营外山势的最高处,极目远眺。山巅上,偶尔还有呼啸的阵风扬起他的披风,即便是那黑锦貂里的厚重,也抵不住朔风最后的暴怒。飞扬的袍角一掀,依稀露出一阙银甲的冷辉。映在昏昧的月下,仿佛是炼狱里侥幸逃脱的幽灵唇边那抹不惧夜浓的冷笑。重甲的踏雁,立在他身旁,不安的蹄踏声混着沉重的响鼻,在风声中扬撒,远远的,迎住了伊斯亥飞马来报的军情。
“小牛儿顺利引幽州节度周齐的三万兵马到达关外,已屯兵河口,枕戈待旦,听凭调遣。”伊斯亥喜形于色,人马还没上来,声音已携满兴奋飘到耳畔。
司徒逸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只将正在心底回味的恩师信文,又暗诵了一遍:
“古圣贤德,禹亦治水安民;孝武彻敏,尚数见生人相食……盛世如斯,何堪乱世?……..国柞兴衰,奉天承运。生死存亡,百姓切肤。利器在手,则山川在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既然应允恩师,担荷了山川黎民,那就只有这么做了!
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
踏雁四蹄不安的踢踏,笃笃碎响,显然是感手到了司徒逸骤然利烈的气息。一声长长的嘶鸣,划破了寂夜,也响彻了他身后的楚营,腾空跃起的铁蹄,又一次率先踏碎了两军对阵的焦灼。
三十里外,赫洛看着远处滚滚烟尘里席卷而来的那道身影。终于绝望的承认,援军无望。
看着纷纷倒地的饥饿战马,赫洛血红着双眼咆哮,一反平日的惜马如命,下令死命的抽打四蹄颤抖的战马。然而,纵使他的“铁霹雳”装备的具是高大神骏的西域神驹,也耐不住断粮数日的饥寒相迫。鞭笞下的勉强站立,又怎堪重甲的负累,多半颤巍巍还未站稳,就将背上的骑士又甩了下来。
屡试无望,赫洛忽然奋起一刀,劈向自己心爱的战马,一把抹去脸上腥热的马血,嘶声对身后已完全乱了章法的骑兵们大喊道:“大狄勇士,有血无泪!无马有足,死战到底!”
四下里,扬鞭抽打,呵斥吆喝的声响,霎时凝冻。粗壮的北狄武士们齐齐望向最前的赫洛,看着他手中犹滴着鲜血的刀尖。忽然,寂静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惨烈的长啸!紧跟着,劈刀砍杀的声音四起,混杂着战马痛苦的嘶鸣,响成决死的一片。
血气里,狄人的精英们已血红了眼睛。他们宁愿亲手斩杀了视同兄弟的战马,也绝不将它们留给司徒逸。悲愤,如同马颈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满了狭窄的山谷。
从尊贵的统帅赫洛王子到最普通的兵士,上下万人,齐齐想到的是他们狄人的先祖,曾靠着一把硬弓刺穿了中原铜墙铁壁的光辉历史。而他们,贵为大狄最了不起的“铁霹雳”战队,如今手中有一口寒刀,一把硬弓,纵然戳不破司徒逸布下的罗网,却也要誓死捍卫血液中的尊严。
然而,血气虽能凝成心志的铜墙,可武士没有了战马,就好比猛虎丧失了爪牙。豪气干云的北狄武士,迎着旋风般杀上来的楚军,依然单薄的如同深秋枝头挣扎的枯叶。
震天的喊杀声里,赫洛甩开空荡荡的箭篓,挥舞着手里的钢刀。只见雪刃飞旋,刀花四溅。鲜血如柱,此起彼伏。血光里,他身边的壮硕身影一个个倒下。居高临下的楚军,却纵马在身边飞旋,一圈一圈,越逼越近。
“赫洛!”已逼到眼前的司徒逸大喊了一声,喝住了他疯狂的空砍。
赫洛如中了魔怔,空舞的钢刀哐啷一声垂落地面,摇摇晃晃的身子斜支在了刀柄上。猝然竖立的刀刃,鲜血顺势汩汩而下。那还温热的血,渗入到脚下已经深红的积雪里,温热的腥气携着冰冷的雪气,冲天而起。
赫洛缓缓抬头,举起血手,捋走了额前还在滴血的一缕头发。占满血污的双眼恨毒的望向高高在上的司徒逸。
“你的铁霹雳完了!”司徒逸环顾四周笑道,他唇角的笑意阴寒而冷酷。漆黑战袍上成片的血污正腾腾的冒着热气。
赫洛扶住钢刀,正了正身子,昂起下巴不屑道:“打仗,就有输赢,就有生死。大狄英勇的武士们,不过是被你们这些汉人的诡计算计了,我们不是输在你司徒逸的勇力上。就算今天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承认你打败了我!”
司徒逸端坐马上,俯瞰着赫洛笑的十分光明磊落:“我不杀你!我等你自杀!不过,既然你说你是输在汉人的手里,那我不妨告诉你个故事!”说着,他垂手从战靴筒里抽出一柄小巧的金刀,抛向赫洛。
“认得吗?”司徒逸冰冷的目光里透着无尽的仇恨。
赫洛冷哼一声,死盯着他,唇角如冰。
“二十二年前的阿米里山南,你们的‘铁霹雳’,仗着硬弩,趁着夜雪,踏平了撒伊尔人家园。这把金刀,就是撒伊尔部可汗素诺的佩刀!”司徒逸切齿的声音好像是从地狱深处飘来一般,冷得几乎能凝动脚下的积雪:“当时,我从死尸堆里找到外祖父的尸身,取下这把刀。我曾发誓,我一定要亲手屠灭你们的‘铁霹雳’!今天,我就是乘着和当年一样的大雪,来讨血债的!”
“你是素诺的外孙?”赫洛诧异了很短的一瞬,随即自胸腔深处爆发一阵嘲弄的大笑声:“那又能怎样?我赫洛敬素诺可汗是条汉子,当初,他靠着两万多人,硬是撑了四个多月才被铁霹雳屠灭!可你呢?你有了一半汉人贪生怕死的血,还不是只能用些诡计取胜?司徒逸,若不用这些鬼把戏,你还能这么得意嘛?”赫洛话音里满是不屑冷哼:“也就那些个软弱的汉人把你当个人物!你别忘了,铁霹雳虽然没了,可我大狄的八万勇士还在三百里以外!你们汉人就继续窝里斗吧,我们有的是机会!”
司徒逸听罢,不怒反笑,点了点头,来了兴致,好像猫逗弄耗子一般道:“八万?那他们怎么没来援救你?”
赫洛被他一语问到痛处,切齿的声音在空荡的山谷里十分清晰。
“我不妨告诉你,戍北军五万集合了幽州守军三万,此时,正屯在河口呢!哦,刚刚好也是八万!八万对八万,不像当初,你们是八万对两万哦!”司徒逸说着,缓缓伏下身子,靠向赫洛,声音忽然一冷:“当年,若不是你爹骗卢老先生造出硬弩。你以为,就凭你们那虚名在外的什么‘铁霹雳’,真能过得了阿米里山嘛?对了,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卢方老先生是我的忘年交。他临终时,托人转交给我一本武器谱,那里面有一种武器,叫强弩。刚刚好可以对付硬弩。八万对八万,强弩对硬弩。这一次,你觉得,谁会赢?还有,你爹乌达费了这么多年心力,他若是知道了你还有他的八万精锐一起灰飞烟灭了,他会怎么样?”司徒逸说完挺起身子,拔开马头便扬长而去。然而,没有人看到,他映满月光的冷酷眸底里,却不止是复仇的快意。
赫洛望着绝尘而去的司徒逸,无望而哀恸的目光落向雪地里闪烁着金光的那把佩刀,慢慢横举钢刀,恨恨划向自己温热的脖颈….
玉堂佳偶 一七一.闻讯
当楚军的战线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北上的同时,守备府中则上演着另一出攻心之战。只是,在这个已没有了硝烟的战场上,指挥若定的长平亲王,将收揽民心的事做的一如他人一般,典雅清新。
覃楠兮早得了柳七的告诫,整日在守备府后院的厢房中静待。每日,柳七都会派阿萝前来,将阵前战报和关城中的一些事务说给她听。
柳七自己也十分谨慎,除了每日接收战报,并作传录之外,他也同样几乎足不出守备府。覃楠兮和柳七两人,虽同住在守备府内,且也只有一墙之隔,可除了偶尔凑巧的碰面外,柳七从不主动和覃楠兮会面。而覃楠兮表面上虽然平静无波,可担忧和牵挂却塞满她的内心,以至令她全未发觉,柳七超常的安静之中所蕴藏的异样,以及他分明在刻意回避甚至躲着她的态度。
再深觉度日如年,却也熬了过去。入了腊月,天气越发干冷。关城才经历了大战,这个冬天尤其难度。坐镇守备府中的长平亲王,更加忙碌。整日穿梭在城中百姓和守兵营地之间,偶尔得闲时,还要与受了正义感召,前来勤王的各道兵马使交通联络。真可谓是马不停蹄。往日清风郎月般的儒雅人儿,也在这样的奔波中略略显出些疲惫消瘦,可他的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勃发,一双黢黑的目光里,偶尔闪烁出夙愿将遂的狂喜光芒。
在如浪美名中奔波的长平亲王,正忙得分身无暇的时候,覃楠兮仍旧每日深躲在房中。只是,与平日一整天的心不在焉不同,今日她恍惚的神思,是被外间木门乍然做响的声音唤回躯窍。
听到木门那沉重的吱呀声,覃楠兮回神抬头,却见是阿萝正提着裙角儿三两步飞奔进堂来。阿萝那张芙蓉般的小脸儿难得兴奋的通红,见了覃楠兮,也顾不上往日从不错漏的礼数,只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声笑道:“回来了呢!”
覃楠兮放下书册,匆忙起身行到她面前,一面抬手擦拭着阿萝额角的汗珠,一面浅笑打趣:“前儿我说咱们原是日日相见惯的,不必再见外到次次行礼。那时候,是谁偏偏要倔说不敢废漏了礼仪的?怎么才两天,你家先生就宽纵你成了这幅摸样?”
阿萝右手抚着仍然剧烈起伏的心口,抿唇莞尔,欠身福了福道:“小姐见谅,阿萝听了这消息,只急着一路跑了来报讯,急忙忙的,就失了礼数。还请小姐宽宥!”
覃楠兮扶她起身:“好了好了,你家先生也是离奇,平日里的规矩简直能和皇宫里头匹比,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折腾你!”
这原本只是一句不打紧的玩笑,可阿萝听了,却分明一怔,随即匆忙垂目敛容,躬身又对覃楠兮福身下去道:“是阿萝愚钝,先生少不得多教导几句。我家先生他不是规矩多,先生只是教导阿萝要明礼,知礼,懂进退…..”
覃楠兮被阿萝郑重的神情逗乐:“好了,言必提你家先生!我不过是说句玩笑罢了。你就这样回护你的先生!阿萝姑娘切莫见怪。这大腊月里,我们困在这里。若不和你说几句玩笑,还真不知道这怎么挨这日子。”话音未落,覃楠兮方才言语之中的喜乐,已被浅浅的担忧掩盖,那不自觉飘向窗外的目光里,全是禁不住的期盼和思念,丝毫未能留意到身边的阿萝正掩唇暗笑。
阿萝平日里虽拘着礼数,可她和覃楠兮毕竟是相稔的,行过了礼,话语间也多了许多闺中女孩儿间的亲密无间:“小姐只顾打趣,怎么也不问问阿萝今日为何这样急匆匆冲进来?”
覃的应声回头,见了阿萝嬉笑的神情,不觉尴尬的赧红了脸,垂眸避开她道:“阿萝难道不是来告诉我,长平亲王殿下抚恤军民一行回来了?”
阿萝摇头笑道:“这些日子,长平王爷哪一日不是早出晚归的抚恤城中军民?就连亲手替伤兵包扎这样的事,殿下都乐意为之。出出进进自然是再寻常不过的,阿萝怎么会为了这个高兴的连礼数都忘了?”阿萝说完,歪着头笑凝着覃楠兮,一双忽闪灵动的大眼睛里全是慧黠的笑意。
覃楠兮望着她唇角的狡笑,忽然明白过来,只觉心猛然一悸,努力了片刻,才克制住了自己声音中的战抖,轻问:“你是说,逸哥哥他回来了?”
阿萝眯眼一笑,狠狠点头喋喋不休起来:“自然是将军凯旋了!不过先生说,将军才从阿米里山班师呢!这还朝不比追寇急进,只怕是还要些日子才能入关呢!”
“他真的回来了?这消息可确实?”覃楠兮又惊又喜,有些不置信的确认,捏着阿萝的十指,激动的微微颤抖。
阿萝体贴的反握住她的指尖,肯定道:“是先生说的,军报已送到先生手中了。当是已送呈王爷处了,想必王爷今晚回来就能看到这消息了。先生说,这次大捷,不仅是咱们大楚立国以来之最,甚至是近五十年来最痛快的一次胜仗呢!将军亲自率领的大军,一直把狄兵逼退到阿米里山北去了。说是一路上,死伤的狄兵尸首都铺满了道路,堆做小丘,血流成河…….”
“他可有受伤?”覃楠兮听着阿萝眉飞色舞的讲述,原本欣喜激动的心情却慢慢被担忧替代。
她深知历来征战,朝堂之上,史书之中,只会在乎和记载战争的目的是否达到。只以战略目的为胜败标准。
原本,覃楠兮以为,司徒逸这次只是要解潼关之围,逼退北狄进犯而已。她未曾料到,他竟然会引军一路北上,将他八年的准备,倾尽在此役之中。这一点,她未料到,北狄同样没有防备。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这一战,目的远没有解围那么简单,他是要攘外而安内,扬播国威,打击北狄主力,彻底击溃“铁霹雳”战力,迫令北狄再次臣服。若单单从这些目的而论,他这一仗是大胜了。可是,楚军伤亡又如何?阿萝没说,战报中只怕也是一笔带过,柳七更不在意。
常言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北狄强悍的“铁霹雳”。而他又向来以身先士卒著称。他擅用硬弓和钢弩,据说每每战中,他总是一马当先,直入敌阵,从不会在敌人未入自己的射程之时,就调转马头避险。
阿素夫说,他满身是伤。那这一次,这样一场恶战大战下来,不知他可否又阵前添伤……想到此处,覃楠兮只觉心尖颤抖,呼吸也浅促起来。
阿萝被她倏忽凄然的眼神吓住,咬唇止了话头,疑惑的看着她。她不明白,为何司徒逸凯旋的讯息反让她生出担忧。
覃楠兮咬了咬唇角,低低道:“只怕是柳先生也不知道他是否受伤吧,他也不会在战报里提起。他几时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过?”转念,自己又失笑道:“真是糊涂,他凯旋还朝,自然是大楚举国天大的喜讯,我怎么反而……”说着,覃楠兮深吸了口气,将心底里那最细软的情丝悄然掩进了大义之中。那是她和他之间的牵念,又何必外道?
“我若是小姐,就不会这么开怀!”
暗自沉思的覃楠兮和一旁专心的阿萝俱是一震,双双抬起头,才见柳七自门外缓缓进来,他清冷的声音,一如他苍白的面具,不含一丝情绪。
玉堂佳偶 一七二.谣言
覃楠兮缓步上前福身一礼,起身将柳七请进堂中。她很清楚,柳七此时登门,绝不是为了来说这么句没头没脑风凉话的。
柳七遥遥欠身回礼,罢了便应覃楠兮相请,一语不发的顺着她的指引,落座堂左处的客座。
阿萝见两人已分宾主坐定,才悄然从角落暗影中移步出来,利落的斟茶添水。手下忙个不停。可那双柔情浅泄的眼睛,却时不时的瞟望向端坐如石雕的柳七。
覃楠兮余光扫见阿萝的眼神,了然她心底的那一份小儿女情丝,不觉抿唇而笑。
对面的柳七却被她的笑意惹的满腹狐疑,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然而,出乎覃楠兮意料,柳七窥见阿萝那满眼柔情的一瞬间,他那幽深漆黑的眸光竟顷刻冷凝若冰,寒而残酷。
阿萝似乎感受到了他酷利的眼神,春水样柔暖的目光,在他寒凉的逼视里,慢慢凝霜升起雾意,手中的瓷壶随着眼波,也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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