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除奸佞,清君侧!还朝堂以清明,使臣等得安心!”司徒逸身后众将铿锵的齐喊,响彻关城山河。长平亲王身后的百官见状,也匆忙跪下身躯,齐声应和。
关城不大的空地上,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只有长平亲王孤绝的立着。他雄鹰般灵敏坚毅的目光,满意的落在俯跪身前的司徒逸身上。微微勾起的唇角却道:“这,这,这让孤王如何是好!”
玉堂佳偶 一七五.势(二)
司徒逸直起身子,身后立刻有个兵士恭敬的捧上一卷卷轴。
转身接下卷轴,司徒逸郑重地双手举过头顶,将手中卷轴捧向长平亲王,朗声道:“臣,司徒逸,携范阳节度使周齐、平卢节度使淳于峰、陇右节度使余无忌、河东节度使文方之,及先光烈伯遗子李勖,劾右丞相,剑南节度使,户部、礼部尚书萧崧,通敌叛国、结党营私、陷杀忠良、专权乱政、侵占皇陵、霸占民田、纵子行凶七大罪状。臣等恳请殿下,以天下大义为先,以大楚国祚为重,清明天听,清除君侧!”
长平亲王望着司徒逸,以及他身后跪倒地一片戎装将士,极尽全力的掩饰着自己的狂喜,许久,才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接下卷轴,甚至连扶应扶司徒逸起身都忘记了。
关城小小的空地上,沉寂一片,仿佛死域。近千双将士生气昂扬的目光,饱含着建功立业,拜将封侯的热切欲望,牢牢的盯在长平亲王身上。
而身后的文武众官,虽伏跪在地,埋首至深,可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暗自庆欣,同时也在瞠目结舌。范阳、平卢、陇右、河西和司徒逸本身的安西、北庭,六大节度使,总兵力共计五十六万!
没有人知道,司徒逸,这个自隆庆帝登基以来,一直‘隐居疗伤’的失势将军,在短短的一年多里,到底做了什么?然而,在场的每一个却都认定,他,和那五十六万铁骑雄师的背后,正是眼前这个玉树临风,文雅仁儒的长平亲王!
静默中,只听长平王忽然哗啦一声合上了卷轴讼状。他俯身下去,一手扶司徒起身,另一手,将那卷足以掀起巨浪的卷轴紧紧攥牢。沉痛道:“孤王身为宗室、臣属,命责在肩!绝不允许,绝不允许如此奸佞祸乱朝纲!将军请起!众位将士请起!”
说罢,他又急转身趋,愤怒的抬起手,直指着前方黑漆漆的关城门顶上,那凄厉的“潼关”两个字,庄重而慷慨道:“孤王,于这万千卫国英烈以身护血染的潼关门前发誓,此去,定竭尽心力,清除奸佞,还君上以清听,还大楚以清明!”
长平亲王话音刚落,就听司徒逸高声颂道:“殿下英明!”。他率先躬身拜下,随即,四下附和他的声音直冲云霄,响彻山谷。
“呵呵,君明臣忠!牧云这‘首功’呢,足以遮天蔽日了!”柳七掩在人群之后,缓缓起身,笑的无奈而疲惫。柳七是真没有料到司徒逸突然改变原已议定的事,他这一举动,无疑让今后的事更见艰难!
“萧家百年望族,且朝堂内外,多是萧、陈、卢、范四族的势力,他们向来同气连枝,荣辱一体,真的能连根拔起吗?”覃楠兮只顾幽幽望着远处的司徒逸,低声担忧。
她明白,拔除士族在朝堂上过剩的权势,恰恰遂了父亲的夙愿。只是不知道,此时应当正在家中养病的父亲,是否知道潼关城中,正在上演这样一幕?
柳七不以为然道:“正是因为他们四姓同气连枝,荣辱一体,才更好一次连根拔起!”说罢,他扶着木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一众人执手相亲的一幕。
又接道:“萧家,还有那些所谓百年望族,世代勋贵,虽都位高权重。可你放眼看看这些武将,有几个是那些士族出身?那些个士族子弟们,如何肯吃戍边的寒苦?多年来,他们只留京畿,多从文职,整日清谈玄论,不务实务。就凭他们,只能眼看这泱泱六十万铁骑压到鼻子尖上。一条命都旦夕不保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势,还能有什么用?难道就靠他们往日那些玄谈,去和司徒逸讲道理吗?再说,他们也未必讲的过他!”
柳七的话中虽有玩笑,却句句是实。在强悍的武力面前,京中那些跋扈多年的世宦大族的问题,已不是保不保得住权势,而是能不能保住命!
“可是,这样遮天蔽日的‘首功’,只怕…….”覃楠兮咽下了后半句,满心的担忧和不解。以司徒逸的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立下这样的凌云耀日,无以恩赏的功劳,几乎就是将他自己的生死,悬悬的系在长平亲王的心襟胸怀上了!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收到的那封秘信,真的是父亲写的?
关城里乱了一日,覃楠兮和柳七只是内眷僚属,凑不了前面的热闹。迎了司徒逸进城,便也只能看着他和长平亲王一众宴饮议事,忙的无暇看顾他们。两人见此情形,只好各自回到房中。
覃楠兮心绪不宁了半日,眼见着西天日沉,暮色四合,只能微微叹息着取下支窗的木架,转身回到内室。
小小内室中,正拿着木夹添炭的阿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起身望见了覃楠兮,不由抿嘴一乐道:“小姐放心,将军定会来看望小姐的!”
覃楠兮双颊一红,暗愧自己的失望和落寞竟昭然到阿萝一眼瞧透,忙含混的敷衍起来:“逸哥哥他军务繁忙,只要他安然康泰,不来也无妨。”
阿萝忍笑道:“小姐自然是无妨的,只怕是将军等不及!”
覃楠兮假嗔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家先生若在这里,你也敢这样张狂不成?看我不把你这得意的摸样都告诉你家先生,让他好好治你的罪。”
阿萝嬉笑应和:“小姐恕罪,阿萝不敢了,再不敢了!阿萝说小姐不急,将军也不急!”
“我不急什么?”外堂里,司徒逸沉静而略带笑意的声音突然传来。覃楠兮和阿萝怔了一瞬,匆忙迎了出去。
堂中,司徒逸孤零零的站着。晌间身上的官服戎装已尽褪去,只着一身石青苏锦的常服,整个人愈发显得明朗温暖。
覃楠兮和阿萝略迎了两步,齐齐福身下去。
司徒逸见了,忙跨步上来,双手一探,稳稳扶住了覃楠兮。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才侧头对在旁的阿萝笑道:“起来吧!天色尚早,门又虚掩着,敲了半晌,你们都不理我,只顾自己两个嬉闹,我只好进来了!”
比及柳七,阿萝在司徒逸面前反而松懈些,听他这话,也不请罪,只点点头起身,笑盈盈的转到一旁忙碌去了。
覃楠兮悄然从司徒逸手中抽开双手,引他落座,罢了便站在他旁二尺之外,低头垂眸,默然无声。
阿萝手脚利索,片刻便端着一方漆盘并一对茗盏茶器款款上来。行到案前,却不像往日一般斟茶,只将漆盘放到覃楠兮面前。转而对司徒逸欠身拜道:“将军,先生那里的炭盆怕是须添新炭了,阿萝告退!”
司徒逸点头笑道:“若卿有你在身边,真是福气!去吧,转告若卿,明日一早,我去看他,有要事和他商量。”
“是”阿萝脆生生答道,起身退行两步,转了出去。
房中,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了。
然而,覃楠兮此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喉头微哽,万语千言是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她沉默,他却更沉默,起身立在她身前,不动不言,认真而安静的凝着她。看她低头摩挲着细瓷茗壶,看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捧起小小一盏碧绿茶汤,缓缓递到他面前。
他依然沉默,伸手接下了她手中的茶盏。
覃楠兮目光垂落,停驻在他石青的襟领上。娇小单薄的身形,拢在他的目光中。咫尺之外,他的呼吸清晰可闻,可他的沉默,到底是因为什么?
覃楠兮的心,好像一只夜行的小兽,极力蜷缩起来,微微的疼痛。难道,真如柳七所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而她曾劝他“顺势而为”,难道他以为那是父亲的意思?
垂落的双手在袖底无助的交握,覃楠兮满心难过,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其实,除了“好好照顾他”几个字之外,父亲再未给过她任何指示。可是他会信吗?
竭尽全力,头却还是抬不起来,覃楠兮努力的张开唇,呢喃般低道:“逸哥哥……”
忽然,眼前一闪,细瘦的臂腕被他猛然拽住,一道强大的力道,几乎带着她离地而起。单薄的身子,飞一般撞进他的怀里,随即就被死死圈在了强有力的臂弯里。来不及出声,颤抖的唇,已被他牢牢的吮住。他紧紧搂着她,柔润的舌尖在她齿间缱绻缠绵,肆意舒卷着她的甜蜜,霸道而不容抗拒。他越吻越深,深得似乎是要独自吞噬她的所有……
覃楠兮沉浸在他的气息里,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担心、惶惑、犹疑统统随着心,软软的融化。轻轻环抱住他的腰,任由他带着自己在绚烂地云霞中翻飞起舞。
朦胧中,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他心跳,和仿佛梦呓般低而哀伤的一句:“楠兮,我爱你。”
玉堂佳偶 一七六.期许
“为何带我来这里?”覃楠兮摇了摇被司徒逸牵着的手,不解的看着四周。
城门望楼上,戍夜的将士已知趣的退了出去。小小的两座四方望楼,一左一右,隔城楼而望。仿佛悬浮在夜空中的一对警觉的眼睛。孤独而幽冷的看护着关城内外的静谧。四柱一顶,八面通透,居高临下,有这高处不胜的寒冷,亦有高远超绝的视野。只是,这样的小望楼,狭窄昏暗,两人站在其中,已略显拥挤。
这夜风轻,可到底是哈气成霜腊月。覃楠兮仍然冻得瑟瑟发抖。见司徒逸沉默不答,也不再追问,只缘着他专注的目光,望下城去。
月光昏暗,依稀能辨的清,城门外的窄道旁,左一团右一堆的蜷缩着的,是些北归的难民。白日里,城中迎接凯旋之师,这些无根无依的难民被驱赶到黑暗中躲避。只有真正的黑暗降临时,他们才敢瑟缩着继续自己苦难无边的日子。
“逸哥哥~”覃楠兮看着他越锁越深的眉心,低低唤了一声。
司徒逸未料到亲眼撞见难民的艰涩,一时怔忪。听到她的轻唤随意回神过来,转头看见她瑟瑟发抖的肩,不觉心疼,暖暖一笑,将她拢进怀里,柔声解释:“城里到处都是眼线,这里清静些。”
“眼线?是长平亲王的人?”
司徒逸点点头,温暖的手心缓缓的抚着她的瑟瑟的背脊。
覃楠兮乖乖伏在他颈弯里,手指摩挲着他领口上精细的夔字纹,低问:“既然你知道他并无容人胸襟,为何还要冒这么大的险?”
“冒险?”司徒逸低叹一声,摇了摇头,他这么做,是有不得不为的缘由,却也是他自己深觉当为而为。他原以为自己的努力,可以多少减轻些拼命的寒苦,可大战结束,他目之所见,却是他们生而更艰。
松开一只手,指向城外露宿的难民,司徒逸仿佛自我安慰般道:“你看他们,纵再辛酸寒苦,只要没有战乱,他们终究还有一线生息。”
覃楠兮哀悯的看了一眼城下的人们,轻声安慰彼此道:“好在战事平息。若不是有你,这战乱还不知要到哪一日才息!”
司徒逸摇了摇头,苦笑道:“哎,这战事,说到底,只是我们这些人的手段!兴乱起战的也好,利用战局的也好,平乱息战的也罢,不过都是以祸为阶。战事一罢,乾坤变幻,封王拜将,荣华富贵,各自如愿纳入囊中。我们这些人,又有谁会在意他们的生死和辛酸?”
“逸哥哥,别这么说,你和他们不一样。”覃楠兮忍住鼻翼的酸涩,紧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原本,只是想探问他的冒险之举是否和自己的父亲有关,却不想勾起他心底最深的无奈和愤怒。
“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场中人,我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司徒逸自嘲道,笑意里带着无限的哀凉。
覃楠兮哀哀沉默,无言以对,他说的不错,利禄场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若这一次,我不这么做,将来只怕是再没有机会了。好在,如今赫洛已死,乌达也已老迈,李勖还朝,将来袭了光烈伯爵位。至少,七八年,甚至十数年间,北狄是无力进犯了。”司徒逸淡淡说道,悠长的叹息里敛尽了自己的无奈和哀伤。这已是他勉力而来的最好结果了,虽有遗憾却也有宽慰。
“为何将来再没机会?”覃楠兮惊问,心间骤然泛起的恐惧,将她软软靠在他怀里的脊背都冻的笔直。
司徒逸拢着她转身,将她藏在怀里,避开城头偶起的夜风,也恰恰让自己的目光避开了城下那些蜷缩的难民。带她出守备府是深觉那里憋闷,他也不想自己心底的愁绪感染了她。
低头看着她,司徒逸的笑意渐渐轻松湛然:“不是有人说,今生所愿,只在执手相依,高山流水?想想,若学学范蠡,与心爱美人泛舟红尘,作对儿神仙眷侣也不错!”
覃楠兮听罢,也顾不上羞怯,惊喜抬头道:“你是说,你真要引退?”
司徒逸低头凝着她,笑道:“一条死路,一条退路。我难道选死路不成?”
覃楠兮微嗔道:“既然你早先便已明白那是条死路,为何还要这么做?还临阵改变确定的方略?”
司徒逸笑意更深,逗她道:“是楠兮姑娘忧国忧民,让我‘顺势而为’的啊!我怎敢违逆夫人意思?”
覃楠兮眼底惊漪泛起,颤声道:“真是因为我,我说的话?”顿了片刻,忙又接着解释:“当初爹爹命我带阿素夫去寻你时,除了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交代的。逸哥哥你怎么这样糊涂?将我的话当成爹爹的意思?”
司徒逸听罢,却是眉心微拧,连语声都仿佛都被夜寒浸冷:“我几时把你的话当作先生的意思?”
“柳先生说,你原本只打算解潼关之围,可你突然将几大节度使都召来,还一气追寇直至云泽以北。先生说,那都是因为,你在战前收到一封秘信。他,他怀疑那封信……”
“怀疑那信是先生所递?”司徒逸面无表情,修长却粗糙的手指,心不在焉的抚着覃楠兮颊边吹散的发丝,许久才接道:“将在外,君令尚可不受,何况只是提前议定的方略。阵前变化万千,相机而变才是正常。若卿他,或许只是担心我此举冒险过大,急怒过了些。”
司徒逸并没有像以往几次一样,替柳七解释,他无意针对她的父亲。他无关痛痒的话,听起来更像是敷衍,然而,看着他敛满清冷月色的双眸,覃楠兮只得将信将疑,缓缓将脸儿靠回他的心口,低声哀求道:“逸哥哥,带我走吧,如你所说,泛舟红尘,逍遥快乐。天地壮阔,又何苦恋栈这富贵牢笼?”
沉默了片刻,司徒逸忽然笑道“楠兮想让我挂印封金,离帐辞去?”
覃楠兮烟眉微挑,笑诘道:“逸哥哥不愿意?”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封金挂印,扬长而去,听起来就风流倜傥!只是,我们真的还急不得!”
“为什么?”覃楠兮眨着眼睛,不解他为何说走又不走。
司徒逸忍住笑,伏首她耳畔低低说了句什么。覃楠兮的娇俏小脸便烧到飞红。她早已将他当成心底最珍贵的唯一,甚至忘了,他们还没有真正成亲,忘了自己的父亲殷殷期盼着两人成双归还。
“等先生放心了,我们就走。”司徒逸笑道“只不过,泛舟江湖,怕是不成了!”
覃楠兮咬唇着唇角,奇道:“为何又不能泛舟江湖?”
司徒逸看着她眼中认真的忧惧,乐道“我根本不会打渔啊!不如你跟我去阿米里山?打猎我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覃楠兮恍然,哭笑不得,顿了片刻,也故意起来:“不要,我可吃不下那些腥膻!我啊,宁肯回云岫谷里吃梨子果腹!才不管你是捉鱼捞虾,还是耕田打猎呢!”
“云岫谷?听名字倒是个好去处!在哪里?”
“幽州翠微山!那里有满山遍野的梨树,每到春日,满山洁白芬芳。琼屑飘飘,每日早起,门前阶下,一地雪色。常常连山间的溪水都沾了梨花的清香,透着甘甜。等到了仲秋,梨子熟透,山坳里满满是果香……”覃楠兮沉醉在幼时的回忆和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中。丝毫没有发觉,司徒逸的眼神却如晨岚中渐渐无力的星辰,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凝着她眼中向往的光芒,司徒逸仿佛不敢再看,仰头避过她,冰冷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眉心处,带着犹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低低道:“楠兮,如果,有一天……”
覃楠兮沉浸在轻快之中,语声都带着快乐:“有一天什么?”
司徒逸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压住心中的疑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旭哥哥还活着,你可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有一天什么?”覃楠兮不依不饶,攥住他的衣领轻摇着逼问。
司徒逸伸手轻轻抚摸着散碎在她脸畔的发梢,微微笑叹“如果有一天,真能陪你在那么美的地方,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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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一七七.正月
长安的这一个冬天,较往年燥而冷。直到腊月二十八,天空才飘下些融融的细雪,一连积了几日,攒了薄薄的一层银霜。生怕惊醒什么一样,轻轻覆在灰黄的大地上。
街头巷尾的行人都缩着手脚,行的迅速,然而匆忙得神色里却掩不住欣喜。敌兵退去,没了大难临头的忧虑,日子又回到了他们艰辛却太平的里去。
食尚果腹,衣犹蔽体,他们便是是满足而感激得。天下是谁的有什么要紧?草芥百姓,只求衣食温饱,岁月太平而已。
然而,茶余饭后,他们却仍然乐于交口相传那些真假难辨的朝堂风云。难得又是悠闲的而百无禁忌得正月,正好让勋劳寒苦得百姓们,袖着手观望,城中这些鼎食之家的此起彼伏,轮转风水。
这一次,是真正应了他们口中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流言中,那个已经身故的大将军司徒逸,忽然出现在潼关被围的紧要关头,不但解了关围,还引兵打退敌军进犯。更因功加封辅国大将军、冠军侯,一时荣宠无两。甚至,连他身边的一员少年先锋都得风骠骑校尉。还有那些援引部旅,随他参与此次征战的四大节度,亦均加封增邑,各有恩赏。
世间事,本就此消彼长,此起彼伏。有这样一班新贵冉冉而升,自然就有旧勋哀哀垂落。
腊月原是御史台清闲的日子,偏偏今年不得消停。腊月二十四,长平亲王及五大节度一本参递御史台,那御使中丞廖万年竟然一反惯例,当夜上本,弹劾萧贵太妃胞兄萧崧,通敌叛国、结党营私、陷杀忠良、专权乱政、侵占皇陵、霸占民田、纵子行凶等大罪。
年根底里仍弹劾重臣已是罕见,更罕见的,不过是弹劾奏本上的“清君侧”三个字,便让隆庆帝决心当日下召,将萧崧及其宗族所有有爵职的子弟,一并收押台狱。呆上元后复朝时,立即由御史台汇同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共同审理。
这道圣旨一出,与萧家姻亲相关的靖国公司徒府、文安侯陈府、顺宁侯卢府、崇义伯卢府、乐信伯范府,俱如秋虫感风,戚惶而谨慎。
那些往年正月里夜夜灯火如昼,银花火树的朱门豪邸,在这一个元夕,却齐齐静默。只有几只硕大的红灯笼,还挑在那些张扬的金字匾额一旁。灯笼里昏暗跳跃的烛光,仿佛末路尽头的泪眼,还在强颜欢笑的辞旧迎新。
尚未从震愕中回神,满朝文武甚至坊间百姓也都明白,风云又变了。
几家豪门零落哀戚,却有过半朝臣暗自庆幸。朝廷,终于如他们所愿,不是任由一些人徒手遮天的地方。
当初,隆庆帝登基一事,本就迷雾重重。只是当时金殿之上,千五甲戈之下,众臣因无奈噤声。而这一次,换了萧国舅之流为众武将环伺,京畿道戍卫就地拆解分散,禁卫军指挥权被一夜变更。满朝中,同样没有一丝异议的声音,只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是乐见其成。
所为多行不义必自毙,隆庆帝登基以来,萧党自持扶立之功,处处掣肘国政朝务,大肆排除异己,构陷忠良。隆庆帝无奈,为图对抗,竟一心扶持以余向恩为首的宦党。却不想是雪上加霜,令如今朝堂上,两党相争,乌烟瘴气。而国政却日渐颓废,民怨逐日沸腾。
因而,重兵压在长安城外,这样背逆的举动,满朝谏官御史却都众口如一,闭口不谈,未在朝堂上引起一丝非议。公道人心,纵使是利禄场上,公心正义终究是得人心的。
风向这样一变,这两年来门可罗雀的覃府,立刻热闹起来。毕竟,御使中丞廖万年是覃子安的得意门生,而那几乎只手挽救大楚社稷的司徒逸,则即将成为他的乘龙快婿,这样两件事,人尽皆知。
覃府声势鼎沸,府内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覃子安久病虚弱,深居内院安养,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亲近门生,再不见任何人。
覃楠甫和萧落梅夫妇在前应酬周旋。虽说忙的不可开交,可那覃楠甫,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从容镇定的态度。应对众人一视同仁,周到有礼。既不对覃家势衰时疏远他们的人刻意淡远,也不对新近得势的几大节度使府上曲意阿谀。结果,一个年节还未结束,覃楠甫的风骨美名,经众官有意无意的宣扬,迅速流播两京。
与丈夫的从容不同,萧落梅面上欢喜,心中却是哀伤不已。女孩儿,本就一身两家,夫家,娘家,仿佛手心手背,触哪一面都会是钻心的疼。萧崧对她虽始终冷淡,甚至连她的婚姻,都只是他的算计之一。可他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而萧家,也是她终身唯一的娘家。萧家败,就好似砍削了她的手心,怎么会不揪心疼痛?好在,覃楠甫向来用心疼她惜她,温言宽解了许久,她才渐渐释怀,自此更是对覃楠甫全心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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