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覃楠兮暗自惊讶,微微心疼起温柔安恬的阿萝。
斯情斯景之中,她已了然,阿萝的心意,柳七应当是早就通透的。可柳七拒她千里之外的心意,她却是第一次显见。而他那寒凉冰冷的的目光、微带愠怒的唇角,和阿萝凄楚绝望的眼神,分明昭示眼下的主仆关系和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其实早已是两人间心知肚明的秘密。
“小姐,请用茶!”阿萝咬着唇角,勉强支撑蓄着泪,将一只小巧的蜜色细瓷茶盅捧到覃楠兮面前,打断了她凝望她的专注。
心疼的看了看阿萝泛红的眼圈,覃楠兮忙伸手接下小盅,转身牵开柳七刀一般凌迟在阿萝身上的目光道:“这是前日长平亲王遣人送来的茶,先生尝尝看。”
柳七闻言回神,迅速垂目避开,望向面前的瓷杯。只见蜜色瓷盏中,茶汤碧绿,碎玉轻旋。氤氲的茶雾袅袅缭绕,浸得他的声音都透着湿漉漉的气息:“长平亲王还真是心细如丝!连小姐府上向来独爱这洞庭碧螺春都记挂心间”说着,他捧起小盏,浅浅一啜,又似笑非笑的接道:“小姐身困兵慌马乱的关城之中,还有兴致品评这隐翠鲜润,清幽甘醇的碧螺春,还真是不枉家学渊深,果然有真名士的风流意态。”
覃楠兮听得微怔,自他方才突然登门,她就已感受到了他的敌意。她虽深知柳七对自己的父亲向来不满不屑,然而他对她却有屡次相助之义,且他又是司徒逸的知己幕僚。因而覃楠兮并不真恼他。可依她的生性,要她生生咽下这语义昭著的讥讽,她却是做不到的。
垂眸片刻,举盏轻抿了一口茶汤,覃楠兮抬眸凝住柳七,轻声慢语的回道:“只浅啜了一口,便已知是洞庭新血,可见先生亦是品位卓越,清雅不凡。”
柳七闻言略僵,浅浅一笑,随即将削薄的唇深深抿起,硬生生将那句险些冲口而出的“你这丫头,还是这样一分不让、毫厘不输的性子!”压回了自己幽黯的心底。
看着柳七忽然泛起笑意的唇角,覃楠兮如坠云雾。柳七,时远时近,时而宽厚仁慈,时而又刻薄寡淡…….
柳七又抿了一口茶,顺手放下茶盏,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一般,云淡风轻笑道:“是柳七唐突了!小姐见谅。”
覃楠兮无奈,望了一眼角落里低眉垂首的阿萝,只得应道:“先生方才既然已派了阿萝来报讯,又这样不辞劳苦亲自登门,想必是有要事交代?”
柳七丝毫不留意阿萝,点点头道:“称不上交代,只是两京里传来不少新鲜消息,有些与小姐和牧云切身相关,柳七特来通报。”
柳七语身未落,覃楠兮肩背已经僵直,交握垂放在膝上的双手,也微微战斗起来,原本才放松了些的心,又悬到喉头。
瞟了一眼覃楠兮苍白的脸色,柳七有些悻悻道:“小姐倒也无需担忧至此!令尊及尊兄一切安泰,牧云也已凯旋班师,眼下正在归程中。柳七所说,只是将来。这些事,小姐府上和牧云都已深涉其中,凭眼下的情形来推测,将来,这些事也会与大家息息相关。小姐早些知道总没坏处。”
覃楠兮心念随柳七清淡的言辞起落,他话音甫落,她几乎脱口道:“深涉其中?先生所说的是…….”可话到一半,却又吞回了半句,改口成“先生所说的是什么?”
即便是对着柳七,她也不敢贸然说出,自己对父兄行为的那种种猜测。毕竟,那些还只是她的猜测,况且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轻言妄言。
柳七黑漆漆的眸子转向覃楠兮,声腔里满是意味深长:“是一些民情。近日,两京间忽然谣言四起,说是西北天子祥云,正是皇天昭示大楚臣民,大楚的真命天子,并非安坐金殿的那位,而正承受天命,于危亡中伏身国境,呵护国危民生。”
柳七一面说,一面冷冷的审视着覃楠兮的脸色,见她除了唇边泛起些不屑的笑意,亦无插话的意思,便继续道:“前日,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那才退了敌兵没几日的洛阳城民,竟从洛水中捞出一方奇石。”
“奇石?”覃楠兮笑意更深,这种瑞兆谶示的事,她自幼读过太多,甚至她自己都曾刻意杜撰过。那些兆示背后是什么,她当然清楚。她只是不知道柳七为何要和她说起这些。
“是,一方奇石。三尺长,三尺宽,三尺高,通身雪白无暇,质坚若铁,柔润似玉。”
“果然是一方奇石。”覃楠兮已收尽了担忧,笑盈盈抿了一口茶,闲话家常般从容。
“还有更奇的,那白石上刻着几行天书。捞出奇石的农夫认不得,拿去乡中辨认,却也无人认得。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奇石之事,竟一夜间传得洛水两岸尽知。那里长也不敢再轻慢,便将奇石送到东都名儒程赋生处,结果……”柳七说到这里,唇角斜提,不屑的目光,仿佛两道意欲挑破谎言的利针一般,落向覃楠兮的双眼。
洛阳名儒程赋生,正是父亲覃子安多年好友,覃楠兮明白了柳七说起这话的意思,也参透了他衅衅目光之中的深意,却佯作不知的笑问:“结果如何?”
柳七道:“结果,那程老先生还真辨出这石上纹样,说是那纹样非人力刻篆,乃是天然生成。”
覃楠兮淡淡笑道:“哦?天然而生,确是奇事,奇石!那程伯伯一代宿儒,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几个诡异文字当难不住他老人家,不知程伯伯可辨出几个文字?又不知这些文字说些什么?”
柳七见覃楠兮非但不推脱,反而一口认下程赋生和覃子安是世交的事实。不由心底里感叹她的执拗,哈哈笑起来:“小姐真聪明,那位程老先生和令尊师承同尊,自然才识非凡。他辨出那石上的纹样乃上古契文,所示文字依稀辨出:‘国鼎危兮,圣者出,文治武安兮,长久且平!’几个字。”
“国鼎危兮,圣者出,文治武安兮,长久且平!”覃楠兮唇底呢喃一遍,唇底不由得将:“长平”二字又复了一遍。
柳七细细看着她的神色,一语不发。
沉默良久,覃楠兮才抬起头,静定的望向柳七:“方才先生说,此来专为告知楠兮,家父兄及逸哥哥深涉其中之事。可先生却提起着民间谣传,不知这事楠兮早些知道又有什么好处?”
柳七冷笑道:“谣传?小姐不知着民间谣谶虽小,却可撼动乾坤?想始皇秦地,有万里长城坚守,可谓固若金汤。然而,区区两个误期犯夫,诳一句‘大楚兴,陈胜王’便令始皇终身功业一夕溃毁。刘汉威仪,孝武巨功,驱逐匈奴万里,彪功远封狼居胥,可谓国威远播,四海拜伏。然而,区区几个走卒,编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便令苍天易姓。这样的谣言,力道足以撼动天地。想令尊长袖善舞,沉潜幕后,运筹帷幄,终于守到这一日!然而小姐可曾想过,牧云居于其中,会是个什么下场?”
玉堂佳偶 一七三.疚痛
“先生这话,请赎楠兮不敢领受!”覃楠兮鼻翼翕动,柳眉微竖,僵直的背脊和轻扬的下巴,已是她家学涵养之下的愤怒极限。毕竟覃家一门清流,书生意气,对尖利的直面攻击,其实是毫无有效的还击能力的。
好在柳七多少也是同道之人,见覃楠兮眼中怒火烈烈,也就收敛了些许。
抿唇半晌,覃楠兮压不下心头羞愤,袖底的双手紧握,横下心,不再顾及司徒逸,冲口回敬:“先生一心为逸哥哥着想,楠兮深为感佩!只是先生饱读诗书,怎么却连‘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的道理都忘了?先生正值年富志强之时,而家父却已暮病苍迈,先生方才那些不敬,实在有违先生的胸襟担当。且先生与逸哥哥纵使莫逆相知,却终究还有主宾之份!即便先生是逸哥哥生死至交,终究也逾不过家父与逸哥哥的师生亲密。先生这些话,口口声声似在为逸哥哥着想,可若细细辨别,先生这是要置逸哥哥于不义不孝之地。这所作所为,岂是益友当为?若逸哥哥亲耳听闻先生这些话,他又该如何置身自处?”
柳七听着她的激愤的言辞,眯着眼凝着她眼中锋锐而勇敢的目光,咬紧了牙关,才忍住了想告诉她所有真相的冲动。
阿萝震惊的看着双肩微微颤抖覃楠兮。认识她也有些时日了,她从未见过这个时而任性又时而端雅的覃小姐,像眼前这般气恼。阿萝正犹疑着想要上前劝慰,忽然听柳七冷笑开口。
“‘下不倍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嗯,小姐家学深厚,书背的确实不错!只是柳七还真没想到,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经书道理,被你们拿来欺世盗名惯了,连你们自己竟然都信了!”说罢,柳七竟然呵呵冷笑起来。
“你!”覃楠兮气得无言以对,起身想要离开,又恍然这是自己的居所。转头准备逐客,却见柳七举着茗盏,正淡淡笑对着她。
“小姐为何不肯听柳七把话讲清楚?”
覃楠兮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可身子却缓缓的落回坐上。心底里,她何尝不疑惑。柳七身为司徒逸清客好友,深知自己和司徒逸之间的情义,他又为何处处要与自己的父兄作对?他说两京所传的谣言,她很清楚,那必然是人为操纵的结果。柳七言外之义,似乎在指操纵舆情民心的正是自己的父兄…..
柳七见她落座,开口继续:“这礼之八义,既然小姐提起,那柳七便单说说这‘下不倍上,臣不杀君’。这伦常之始,只怕如今,令尊与尊兄已是无力坦然无愧了。令兄忍辱负重十多年,身投新帝周桓,心却属长平王周聃。操纵**,利用阿素夫之手,构陷太子,毒害先皇!”
柳七说着,冰刀般的目光剜过覃楠兮。她只觉浑身僵冷,无力辩驳。他说的没有错,这一点她是已经知道的。
“而令尊,见朝堂风云变幻,便托病假退。利用三朝元老的声威,在暗处操纵朝野舆情。联络各路心存异志之徒,生生造就了四野纷乱的朝局。北狄正是得了中原内乱的讯息,才敢挥军南下,想要趁火打劫。小姐说说,这乱朝乱政之行,可是礼?可是义?”
“不可能!我爹爹病势危沉,怎么可能操纵朝野舆情?”覃楠兮惊恐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泪。
“不可能?!令尊的能量智慧,只怕小姐根本不知道。就连牧云,怕也是令尊劝来的!”柳七抿了一口茶,不做痕迹的将自己的试探说了出来。
“不可能!”覃楠兮不知道柳七的目的,身子应声立起,眼眶里的泪珠逆势坠落,狠狠砸在紧握着案几边缘的手背上。冷冰冰的一点儿,灼的她满心满腹的绞痛。爹爹决不会利用逸哥哥的,爹爹对逸哥哥的疼爱和珍惜,她从不怀疑:“爹爹和逸哥哥虽已前嫌冰释,可他们还曾各自暗叹无缘相见!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见面!我去云泽之前,爹爹虽命我一定要照顾好逸哥哥,却从未言及其他!”
柳七黝黑的眸光猛然收缩,覃楠兮情急之下终于说了出来,覃子安和司徒逸师生之间,原来真的已是“前嫌冰释”了。
压住心底的惊乱,柳七步步紧逼下去:“牧云是个重情之人,这一点小姐应当比柳七还清楚。原本,他屯兵关外,是与长平王周聃协商好,只解潼关之围,其后将军功拱手送给周聃,且从此退隐。终身绝不再涉足中原朝堂……”
“逸哥哥为什么要答应长平王这些条件?”覃楠兮心神凌乱,没有仔细思考,脱口打断了柳七的话。
柳七摇了摇头,假意意外道:“小姐不知道他为什么答应?”
覃楠兮闭起双眼想了极短的一瞬,便沉声哀道:“为让今后势力强劲的长平亲王护我覃家将来的平顺安泰,也为了换回琳琅姐姐的遗孤。”
“呵,你们两个还真是彼此知心!”柳七转开专注在覃楠兮脸上的目光,淡淡揶揄了一句,承认她说的不错:“可是,屯兵山中时,牧云收到一封密信,之后出兵关外,竟然大改之前议定的布局,一路将北狄打回了阿米里山北。”
覃楠兮定了定心神,挑眉质问:“密信?什么密信?先生是在暗指那密信是家父所传?可逸哥哥逐寇大胜,本就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即便逸哥哥真是听了家父之意这么做了,又如何?”
柳七看着覃楠兮眼底的坦然和愤怒,已渐渐明白过来,她虽知道覃子安与司徒逸前嫌冰释,却是真不知道司徒逸曾收到的那封密文是不是覃子安所投。更不会知道,那密信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既如此,柳七只好将心思转到此行的另一个图谋上。司徒逸重情重义,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的致命的弱点。自己与司徒逸之间罅隙已生,只好让覃楠兮这根情丝牵绊他了。毕竟他们两人多年相交,柳七心底里,其实并不希望将来的对阵之中有司徒逸。
借着低头喝茶之机,柳七迅速调整了自己,抬头道:“如何?且不说这次兵势险危,牧云可谓竭力一战,幸而皇天庇佑,他得胜凯旋。可单就着耀日军功,小姐难道不知道这就是把利刃?稍有不慎,牧云便难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命运?”
覃楠兮毕竟单纯,心思被他牢牢牵住,只顾反问:“可你不是说逸哥哥和长平王已议定,大战之后他便归隐?”
柳七目光一冷,厉声问:“这样的军功,是以仁儒文雅著名朝野的长平亲王敢冒领的吗?是牧云能如愿归隐的吗?”
“这…..”覃楠兮不由跌坐案后,满眶眼泪滚滚而下“逸哥哥受长平亲王之感带兵勤王,各道兵马使亦感长平亲王大义而来。长平亲王以文弱双肩荷大楚安危!恰逢其时,民间传出‘真命天子,正承受天命,于危亡中伏身国境,呵护国危民生’的谣传?而恰巧,此时洛河又现天谶奇石?长平亲王,他终究是没放弃那……”覃楠兮将“皇位”二字,并着留给父亲的万千疑问,吞回了咽喉。
柳七不咸不淡的道:“小姐聪明!既然能想到这一层,那只需再往前半步,假设长平亲王顺应天意民心……那依小姐看,像牧云这样见证并参与了‘真龙’出世的勋将,通常会是什么下场呢?”
柳七的声音,仿佛此时室外那夹杂着雪粒的烈烈西风,凛冽过耳,寒痛入骨。覃楠兮满腔翻涌着苦涩,咬牙强忍住疚痛。是她,是她自己劝他“顺势而为”的!她一定要竭尽全力拖他离开。
玉堂佳偶 一七四.势(一)
隆庆二年的腊月,在纷乱和仓皇中逐渐消逝。
关城上,迎接凯旋的彩旌迎着呼啸的西风,噼啪作响。炫目喜庆的彩旌之下,正当中的位置上,站着翘首等待的长平亲王。
今日的长平亲王威仪不凡,白玉束冠,翠带为钩,一身赭红锦袍,黑貂水色斗篷,卓然孤立在各色官服和铠甲之前。那通身的庄雅华贵,仿佛他就是凌驾云端的唯一神祗,既不可冒犯,更不能逾越。
角落里的覃楠兮,默望着长平亲王。却清楚的从他如玉的容颜中,读出了无情和杀伐。她深知,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已不是两年前突然驾临自家府上,于危难之中呵护了覃家大小的那个无害宗室了。这一次,当他转身面向关内时,只怕乾坤也不得不为他而变了。
微微仰首,覃楠兮调整着自己窒闷的气息。身边的柳七侧头凝了她一眼,亦顺着她的目光扫落小小的城头。
关城中原有的守备官员,以及四方诸道,那些受了长平亲王《讨贼檄》感召而来卫关勤王的大小官员,足足近百人。此时正熙熙攘攘的挤满城头。他们之中,不乏贵胄宗室,亦不乏衣紫重臣,此时,这些人却都统统恭敬的立身长平亲王身后,静默无声。
柳七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讽笑了一句:“好戏要开场了!”
覃楠兮愕然回头,正要询问,却被城头的窸窣骚动打断。
抬头,见远处滚滚风尘雪雾之中,一面天青色旌旗已飒然靠近。那张扬的旗帜,倏忽间划破了雪霁青兰的天空,也点破了城头上诡异的静默。
长平亲王翘首望见那旗,薄薄的唇微不可见的抿了抿,分明带出一丝极浅的紧张和不安,随即却消散无迹,身形一转,迎下城去。
众官一阵混乱,也匆忙跟在他身后迎出关城。
柳七落在最后,似乎连步都懒得迈。遥遥指着渐渐靠近的旌旗,笑道:“那两个字,不知道是撞碎了多少人的好梦呢!”
“先生说什么?”覃楠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他所指的正是半空中的楚军帅旗。旗面上,那张扬的“司徒”二字,正浸在朝阳中,金光万丈。
“扶立之功,功莫大焉!可惜,这两个字,碎了方才这些大人们的‘首功’之梦啊!”柳七语带揶揄,伴在覃楠兮身边,缓缓步下城头,目光无澜,悠然得望着远处的司徒逸。
黑衣黑马的司徒逸此时正率众上前。他身后,紧紧跟着两骑。左侧,是个少年,着一身明光铠,铠甲在他身上虽显宽阔,却掩不住他通身的飞扬神采。右侧,是个中年将士,虽然还辩不清他的面目,可单单看他胯下那匹通身赤红的宝驹,便能轻易判定,他亦是来头不小。
司徒逸远远见了长平亲王亲迎下来,立时跃身下马,率一众随他下马的将士迎上前来。
“小姐可知道那位老将是何许人?”柳七目光落向司徒逸身右,语气平淡,可他扶在木杖上的手却因仇恨而青经暴起。
覃楠兮并未留意柳七,满心里只惦记着司徒逸。细细探看,见他面色从容,神采飞扬。那黑锦战袍,银丝软甲俱平整妥贴的伏在身上。通身上下,似乎是真寻不见明显的受伤痕迹,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好奇起他身边陌生的两个人。
看了许久,她才低声惊道:“那个是小牛儿?”
柳七深深吐纳,已平静了不少:“是,就是当初小姐求牧云救下的那孩子。”
覃楠兮深觉惊喜:“逸哥哥曾说,小牛儿若好好历练,将来入他的亲骑营亦未可知,真想不到,他还真做到了!”
柳七冷冷一笑,淡道:“亲骑营?小姐还真是小看这孩子了!牧云对他寄予重望。只怕将来…..”说到此处,他忽然收住话头,顿了片刻才转道:“说起来,小牛儿能有今日,要多谢小姐才是!若不是当初小姐的慈悲,他恐怕还在乌达的牛马圈里做苦役呢!”
覃楠兮摇头笑道:“这也是小牛儿的命数。再说,若不是他聪明,又肯勤谨历练,逸哥哥也定不会这么器重他。那一个又是谁?”
柳七虚目死盯着覃楠兮手指的方向,几乎咬碎的齿缝里,半天才挤出了两个字:“周齐!”
覃楠兮听到这个名字,仿佛霹雳击顶,惊瞪着眼睛,僵怔在原地。心底里的仇恨却犹如火山,骤然冲破记忆的屏障,血淋淋的翻涌在眼前。
正是他,这张脸,她何曾忘记过!云岫谷里,就是他手中的带火利箭,刺穿了苏先生的胸膛!正是这张丑陋狰狞的嘴脸,在养母云贞洁白的胸膛上肆意凌虐!他的笑声是地狱里的鬼嚎,那声音,曾让覃楠兮整整三年,夜夜梦魇。
周身僵冷,呼吸停滞了许久。覃楠兮只觉心口所有的热血一瞬全部冲向了双眼,脚下突然就迈步上去,要扑向周齐…..
“楠兮!”身后的柳七一惊,猛然脱口唤道,本能伸出得手,死死拽在她的臂腕上。
众人忙着迎接凯旋英雄,除了急急在人群中寻找她身影的司徒逸之外,没有人注意到,人群最后的柳七和覃楠兮。
“流血了!”柳七又惊又恼,顾不上人群,只低头盯住她紧握的手掌。白皙的掌缘上,已有丝丝殷红,缕缕渗透出来。
覃楠兮这才回过神,惊觉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刺破。可是她丝毫不觉疼痛。和那最深最痛的记忆比起来,这又算什么?
柳七斜身倚在木杖上,一手将覃楠兮的手掌托起,另一手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药瓶,细心的替她上药。雪白的药粉,簌簌落向掌心,伴着柳七轻微的哈气和真切的疼惜:“疼吗?”
覃楠兮摇摇头,忍住眼泪,正想询问,思绪忽然被身前不小的动静打断。
两人同时抬头。才见不远处,司徒逸正率领着众将,躬身拜伏在长平亲王身前。
虽早有准备,可亲眼见了,覃楠兮还是深觉讶然。长平虽是宗室亲王,论制却不当受官居正二品的振远大将军的跪拜之礼。
身旁的柳七看到这一幕,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悄然放开了覃楠兮的手。
“臣司徒逸,奉殿下之命引兵击寇,幸得皇天庇佑,众将齐心,臣等不辱使命。此战,斩杀敌首一万七千六百五十四,俘获敌军九千四百三十二。现还朝复命,请殿下亲点战利!”司徒逸的声音沉稳而从容,一字一句,十分清晰。他话音刚落,拜伏身后的众将便齐声慷慨和道:“臣等幸不辱命,复命还朝,请殿下亲点战利!”
长平亲王文弱的双肩,因这出乎意料顺利和遂心而激动的隐隐战抖。然而,他毕竟是沉潜十数年的人,眼前的一幕,纵然再令他喜出望外也不能就这样不推而就。
匆忙蹲俯身子下去,长平亲王双手搀扶着司徒逸起身,声音诚恳道:“大将军快快起身!快快起身!众位将士国之勋臣,朝廷栋梁。如此大礼,孤王实在担当不起!”
司徒逸顺势起身,淡淡看着长平亲王攀着他的手臂,无限真诚的说:“召檄天下,不过是孤王为当所为。生为皇室宗族,这是命责在身,不容退缩。国难之际,孤理当引兵杀敌,立马疆场。只可惜,可惜孤才智疏浅,这身子也,这般不争气!不堪退敌大任,不能为君分忧。”说着,长平亲王双目含泪,十足一副遗憾痛疚的神情。
众将百官见了他这样,也不觉凄然。只有司徒逸,默然相对,淡淡含笑,一双浅褐的眸子里满满都是饶有兴味的目光,探究的望向长平亲王。
长平亲王巧妙避开司徒逸的眼神,收住眼中的泪意,欣然接道:“好在,天幸大楚,大将军旧伤痊愈,及时归还,才挽黎民于狂澜,救百姓于水火。”
司徒逸扬唇而笑,又俯身拜下去,朗声道:“臣等此番,皆因感于殿下忠义而来。大楚国祚恒昌,赖天幸,亦赖明君。放眼如今朝堂,却是佞人谗惑主君,因而才令宵小乘机。故,臣等恭请殿下,引领天下忠义,除奸佞,清君侧!还朝堂以清明,使忠义得安心!”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