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司徒逸沉默了许久,低叹道:“小飞,你不懂。先生如此自苦,正是为了让庄户人家的老者,能安养天年,尽享天伦。这天下的太平,哪里是轻易得来的?没有先生这样的人,在风口浪尖上呕心沥血,又怎么会有天下清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区区九个字,可真正是熬干了先生终身的心血!”
“九个字?写字怎么能熬干老大人的心血?大人倒是经常写字,可不止九个呢!”小飞一脸迷惑,仰着下巴认真的询问。
司徒逸看着她两汪懵懂清澈的眼眸,摇头笑道:“这,说来话长了!飞爷不如让苏九说给你听吧。她倒是很擅长说这些个玄虚的大道理。”说罢,便又转身向里去。
“哎,将军,老大人歇着,你还进去啊?”小飞碎步追到他身边,唇角的梨涡里,已满满都是明知故问的狡黠。
司徒逸道:“我在偏厅等先生,今日确实是有要事要和先生商量的。”
小飞望了司徒逸许久,忍笑道:“只怕是,将军还有个要人也一定要见吧?”
司徒逸无奈承认:“先生与我确有要事相商。不过,楠兮我确实是想见的。只是怕她还没气完,不肯见我呢!”
两人边说边行,不多时,书阁临湖的小厅已在眼前。
小飞抬手推开虚掩的木门,一面抬手引司徒逸入内,一面道:“她就为阿素夫的事气你?”
司徒逸点点头,兴步踱到窗边,随手支起了小厅临湖的木窗。
“将军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小飞瞟了眼窗边的司徒逸,玩笑道。
这小厅,是覃子安夏日避暑阅读的所在,位于书阁底层临湖的位置。盛夏里,是一窗细柳烟波,十分惬意舒适。可到了冬日,却显潮冷阴湿。因少有人来,也没有布置炭盆。
司徒逸立在窗口,放眼望向窗外的一池晶莹,下意识的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撮着毫无血色的双手,笑答:“这里我很熟悉。小时候,我常在这里跟在先生身边念书。”
小飞瞟了一眼他有些青白的唇色,连忙出门吩咐了园中的家人送来滚水炭盆,又返身进来,不安的探问:“将军从前像个火人一样,云泽那么冷,你都常常不着外氅到处乱跑。怎么开了春,又是在长安,竟反倒觉得冷了?”
司徒逸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披风,不以为意道:“许是前些日子着了风寒,不妨事的。”
小飞微微点了点头,咽下了心头的担忧。随便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此时,淡淡冬阳细细撒下,脚下的青砖上,窗外枯柳的疏影拖成长长一线,仿佛时光里绵长的思绪,让人恍惚回到十多年前。
依旧是淡淡暖阳,那时,春风里的明朗少年,一如盎然茁长的苗,勃然生机,无可掩盖。少年挺身站在纹理斑驳的花梨书案后,和威严却慈爱的先生据理力争:“辅政卫国,重在统志齐人。先贤黜百家而独尊儒,是为统志,却非独以儒仁之道治国理政。治国之要,在于齐人,齐人之重,非在面面俱到,非在天下同一,而在于适度扬抑。天生万物,不一而足,善恶有别,‘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不如‘不恃人之为吾善,用其不得为非也。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
那个时候,辅政卫国,对那个少年而言,还虚无缥缈。而如今,站在时光的这一头,少年和他的先生都已明白,是先生错了。他笃信人性本善,终究是输在“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了。
司徒逸闭起眼睛,长长的叹息声,回荡在清冷的日光缝隙里。他终究是用他自己的方法,完成着先生的夙愿。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将他挽出黯淡的思绪。回身,正迎上一双柔光,微嗔的眉梢,余怒未消的眼角,可如水微漾的眼底里,那满满的关切和依恋也清晰可见。
“小飞说你身子不适?难道又受伤了不成?”覃楠兮刻意微冷着声腔,掩却不住满心的紧张和关切。
玉堂佳偶 一八一.新伤
司徒逸眉心一宽,看着覃楠兮摇头不答。
“又伤在了哪里?你是不知道自己的心肺旧伤尚未痊愈?算天算地,整个大楚都快被你算尽了,可偏偏就顾及不到自己的身子?”覃楠兮唇角抿成微冷的一线,语气里满满都是嗔怨,可脚步却疾速靠到他身前。不管不顾的拉住他,团团转起圈来。一双着急紧张的目光,只顾上上下下的查看。
司徒逸不声不响,由着她摆布,顺从的一圈一圈原地打转。原本黯淡的眸光,也渐渐透出明亮和甜蜜。
看了半晌,覃楠兮才恍然,这隔着锦衣貂裘,他即便真有伤在身,她也是查看不到的。不觉两颊微红,停下手,只捏住他柔软厚重的雪貂披风,声音也柔软了许多:“到底是伤到了哪里?重是不重?”
司徒逸唇角深扬,满足的笑道:“不重,只是一些皮肉伤而已……”
“那就是还是伤到了?你还哄小飞说是着了风寒?想想你往日情形,哪里是个小小风寒就能变成这样的?”覃楠兮打断他的话,泪蒙蒙的双眼,关切的逡巡在他憔悴的形容上,声音里也透着轻微的哽咽:“是谁答应我绝不受伤的?是谁说让我放心?为何逸哥哥你答应楠兮的事,从未有一件能依诺而行?逸哥哥一次次食言,让楠兮今后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司徒逸虽明知这只是急怒之下的埋怨,可漫溢着幸福感的眼底,还是赫然一缩,唇角明朗的笑也淡然散去。
她说的不错,他对她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一件践诺。
他曾说,他会放她离开,放她去和她的旭哥哥携手江湖,他没做到。
他曾说,他只安心做她的师兄,竭力保护她的父兄,他没做到。
他曾说,他要她安然回到名门千金的寻常日子里去,嫁作他人妇,终生过那相夫教子的静好岁月。不必让她陪着他,这样如履薄冰的度日,他没做到。
他曾说,他要于危难之中娶她,不让她委屈了身份,无名无分的跟着自己在军营里受苦,他没做到。
甚至,连他曾说,他会好好把她的逸哥哥带回来,不让她的逸哥哥受伤,他也依然没做到。
司徒逸低着头,只顾暗自愧疚。覃楠兮立在咫尺对面,看着他低垂的眼眸,和微微颤抖着却始终发不出声音的唇角,终于还是于心不忍,伸手拢住他的披风,轻柔的转开了话儿“柳先生怎么说?伤到底重是不重?”
司徒逸无声的握住覃楠兮的手,将满心的愧疚和感激,统统化成暖暖的一笑,凝着她,摇头坦言:“若卿不知道我受伤的事。”
覃楠兮奇道:“不知道?柳先生怎么会不知道?”
“眼下情势非常,再者我的伤,也并不是在战场上所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司徒逸沉吟了片刻,还是没有对覃楠兮说出心底里对柳七的疑心。毕竟,柳七的身份一事,也还只是他的猜测。
“不是战场?那是如何伤到的?”覃楠兮瞪圆了双眼,所有的心思只在他的伤上。
司徒逸眼珠一转,想哄开她的注意力:“小飞说…..”
“是刺杀?”转瞬之间,云泽酒楼遇刺的惊险一幕,又历历在目。覃楠兮凝着他,颤着声低声探问:“你班师回朝途中,能在众军之中行刺主帅,会是谁的人?”
司徒逸抬手拢了拢覃楠兮耳边的一丝散发,摇头笑道:“楠兮真是聪明,这么快就猜到是暗杀了!”
覃楠兮却不理睬他刻意化解紧张的善意,追问道:“可查到是谁的人了?”
司徒逸微微叹息道:“查不到,也不必去查。眼下,我没有心力去查这样的事。”
“可是,他们在军中尚且能伤了你,更何况你常常独自出行?身边连个护卫都不带!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呢!”
司徒逸扬唇道“谁说我没有护卫?我司徒逸的命,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再者,大势已成,该倒的必然要倒,该立的自然会立。有没有我,都一样。即便他们如愿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他们的颓势。”
覃楠兮看他从容的神色,忽然想起他屯兵山中时,她曾亲见的那些暗卫。想到他也非毫无防备,心才放宽了些。一面替他系紧披风,一面轻声问:“逸哥哥是猜到了暗杀你的人是谁了?颓势,你是指萧崧?”
司徒逸低头看着她娴熟翻飞的手指,轻叹道:“未必就是萧崧一党的人。”
“除了萧党,还有谁日薄西山?还有谁会对你恨之入骨?”
“未必是因为恨之入骨,也未必是因为现在就已日薄西山。”司徒逸凝着眉,自己也在反复思索:“或许,是因为我的存在,妨碍了他们的大事。将来的大事。”
自截获那些飞鸽书信之始,他就已知道,萧党不过是楚廷明处的祸害,而附生在朝堂上的,那从未显露行迹的“暗疮”,恐怕才是真正的大患。
萧党毕竟没落,其从众多已四散凋零。纵有几个忍吞不下气愤,要行刺他的,也是孤勇私愤,难成气候。而那前后有十多名高手参与配合,行动井然有序的暗杀,显然是从容安排过的。万千军中刺杀主帅,这勇气担当和精细计划,当然不会是萧党余孽孤勇的泄愤之举。
这个隐在暗处的敌手,或许是要趁他专心对付萧党之际,攻其不备,以几个杀手的轻微代价,早早扼杀他——这个将来必然强劲的敌手而已。
覃楠兮心思敏锐,顷刻间,便已从他的眉宇里读出许多不寻常,不由的探问:“还有什么人?还会有什么大事?”
“树欲静而风不息,楠兮,其实……”司徒逸刚想细述心底的疑惑,忽然,余光扫过门外,只见一道身影疏忽闪过。立时心头疑云骤起,忙敛住后话,改口道:“其实,也许只是我自己多疑而已。”
见他目光闪烁,覃楠兮以为他这又是在连自己一并防备。只得幽幽一叹道:“罢了,逸哥哥不愿说,楠兮自不能深问。只是既然有伤在身,是万万不能不治的。若柳先生不便插手,那就从市井找个全无关碍的良医来。总不能就这样生忍着!”
司徒逸笑应:“哪里会生忍着,有阿素夫在,你还怕他盯的不够紧呢?”
“阿素夫?”覃楠兮停手,犹疑了半天,还是没有再问,那已被关押在天牢的阿素夫,是如何替他医治的。
“楠兮,阿素夫的事,是我不好,之前情势复杂。很多事,我也没有把握,所以不得不机密行事。”司徒逸低声道,试图解释。
覃楠兮微叹道:“阿素夫肯助你自然是好事,有他着手医治你的新伤旧疾更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金殿之上,他公然认罪,人也押在天牢。纵使他只是从犯,到底是谋害先皇诬害太子的重案,他这次,岂不是毫无生机了?”
见她言语温软,司徒逸心知自己猜的不错。她并非要探知什么,只是气他不信她而已。她刻意的冷淡,其实只是在等自己这个轻描淡写的解释而已。
转身面向她,司徒逸笑道:“我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连阿素夫的命都搭上的。就算他肯,艾米拉夫人还不肯呢!我可是受不了一个美人儿哭哭啼啼的追着我向我讨要夫君!”
覃楠兮听得不由抿嘴一乐,道:“那你倒是打算如何还人家一个完好无损的夫君?”
“你放心,阿素夫虽然死罪难逃。可是这样的大案,也不会轻易处决。最早也要拖到秋后。而这段时间之间,应当会有一次天恩大赦。他是被迫行恶,又有首告之功,必当在特赦之列。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区区一个天牢,我要救他出来,还是十分容易的。”
覃楠兮烟眉微蹙,惊疑道:“没有什么天大的喜庆,为何会有皇恩大赦?”
司徒逸原想据实以告,抬眉却见小飞急匆匆进来,扭捏道:“不好意思,不得不打扰二位了!老大人醒了,命你们快去呢!”
“爹爹才歇下,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覃楠兮转身向她,奇道。
“不是老大人自醒的,是硬被你哥哥扰醒的!说是朝上有急事,须要同老大人商量!挡都挡不住的!”
覃楠兮疑惑的望向司徒逸,他从外来,若有要紧事,他应当先于自己的哥哥知道才对。可司徒逸却也是疑惑满眼,神色肃然的对她摇了摇头。
“还耽搁什么,老大人说,请将军立刻过去呢!”小飞着急的催促两人。
覃楠兮和司徒逸对视一眼,匆忙转身向覃子安处去。
玉堂佳偶 一八三.万民书
已是春梢冬末,寒气渐软渐无力。更兼恰有巳正时分的暖阳破窗而入,暖阁的四围,蒸腾着沉郁的药香。
覃子安拥着锦被,半靠在榻上,唇色青紫,面庞腊白如纸,一双幽深浑黄的眼底,却透着淡定从容和豁达阔朗。不过身死,于泣血勋劳了一生的覃子安而言,轮回下世,并不是个可怖的去处。他强撑着自己,残喘于世,只是还有些事,要亲口郑重嘱托而已。
覃楠兮看着父亲的面色,不由心下一疼,恼怨的望向榻畔,此时正躬身向司徒逸行礼的覃楠甫:“哥哥也真是糊涂,爹爹好不容易歇下,这还不足一个时辰,就被哥哥扰醒。有什么事能重过爹爹的身子的?”
覃楠甫并未等司徒逸回礼毕,就起身面向妹妹,“兮儿这可是冤枉为兄了,今日这事,为兄若不来将爹爹扰醒,爹爹反会着恼,那样岂不是更不利休养?”
覃子安不理兄妹两人,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对拜在地上的司徒逸道:“快起来吧!你这孩子,如今自己也贵为一品武侯,怎么还这样每次都大礼参拜?”
司徒逸起身笑道:“一日师,终身父。学生见了先生,自是是要大礼参拜的。若连这点子规矩都没了,学生可不敢再对外妄称是先生您的弟子了。”
覃子安颔首微笑,吩咐司徒逸落座。欣慰的目光自司徒逸身上收回,不由就落向正低头端了茶进来的覃楠兮。
小飞眉开眼笑的站在一旁,目睹了覃子安对司徒逸日甚一日的温和慈爱,她的欢喜,甚至超过司徒逸本人。
覃子安并不介意小飞的逾矩,可覃楠甫要与他们商量的事,却不是人人听得的,留下了女儿楠兮,覃子安借口吩咐小飞去沏一壶御赐的碧螺春来,将她支走。
见小飞欢天喜地的闪身出去。覃子安才收回落向门口的目光,缓缓对司徒逸道“牧云,方才楠甫回说,今日有东京百姓千人,抬着一方奇石,入京献瑞。这事,你可提前知道?”
司徒逸眉心一跳,随即摇头回道:“覃大人所说这事,学生并未听说。”
说着,疑惑的目光飘向对面的覃楠甫。这段时日,司徒逸全心在对付萧崧及其余党身上,无暇留意长平亲王和覃楠甫的所为。此时听他猛然说起这样一件奇事,且依旧是一副安然自若,从容不迫的神色。司徒逸心底也不由泛起淡淡疑惑。
“哥哥说的奇石,可是那自洛河掘出的白石?石上还天然而成‘国鼎危兮,圣者出,文治武安兮,长久且平’几个字?”覃楠兮停下正仔细撇开滚水沸沫的手,迟疑了片刻,又道:“且那几个字,还是程伯伯辨认出的?”
“楠兮如何得知那石上奇文是程伯伯辨出一事?”覃楠甫意外道。
这奇石一事,长平亲王并未知会司徒逸,妹妹若非自司徒逸处得知,深闺中的她,又如何知道是程赋生辨出奇字的事。
覃楠兮不由转望了司徒逸一眼,敷衍起来:“这有什么好奇怪,我自潼关回来才几天?洛水发现这奇石的事,两京里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我知道也不足为奇不是?倒是哥哥为了这个事来扰爹爹歇息,才是奇怪!”
覃楠甫听她这样说,也不好再深问,只以为,司徒逸也早知其事。心下暗自权衡,以为司徒逸的沉默是刻意为之,便也默了声。
榻上的覃子安却有些震动,可毕竟历炼颇多,立刻也敛住心头的震动,虚目片刻,望着覃楠甫沉声长叹道:“赋生兄于契字古文上颇有所得,既然是赋生兄认定的字,当是错不得了!”
程达,程赋生,是他的知交之一。其人终生以钻研古字奇文为乐,亦颇有天赋,是当朝古字研究大家。只是程达为人,目无下尘,清高异常,少年时便已绝意仕途。平日里对寻常利禄场中人,也十分不屑。以程赋生的心性为人,这种肤浅的人为奇字,他本不应理会才对。而这一次,他竟公开承认,是他辨出那所谓‘国鼎危兮,圣者出,文治武安兮,长久且平’。这种显而易见的谶言,能为程达认可。一定是覃楠甫,以世侄之名,苦求程达的结果。
覃子安心知肚明,但也无可奈何。虽然,儿子与自己并无最终目的的背逆,可自己的亲生子所用的手段,却是终身洁身自好的覃子安所不齿的。
司徒逸低头抿茶,心思飞转之间,已将这奇石的来龙去脉想了个通透。自己一心一意的对付萧党,确实无暇无心留意长平亲王的后手。好在,长平亲王此举,也只是他担心夜长梦多,担心司徒逸会反手向遏,想要利用所谓民心天意,迫事态向更利于自己方向发展而已。
这与司徒逸的目标并未冲突,且他又着实不忍恩师病中气闷。
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司徒逸扬眉笑道:“学生听说,古来大乱之世,屡有天谶昭世。而所谓天意,细细推想,实则都是万民心意。民心顺,则天意顺。既然如今天谶屡屡昭示,也说明这便是当世民心所向了。想来,大楚当自此文治武安,四海生平了。而这不恰是先生平生夙愿?有天生圣王出,先生也好自此安心歇养,早日痊愈,我们也好放心。”
覃子安深深望了司徒逸片刻,虚弱的身子颓然靠向身后堆叠的锦垫,轻叹一声,喃喃道:“民意顺,则天意顺!只愿民意所顺,是为当顺!”
司徒逸与覃楠兮对望了一眼,转对覃楠甫道:“覃大人当不会为一块石头的事来扰先生休养,不知这奇石究竟是掀起了什么风浪,让覃大人不安如此?”
覃楠甫淡淡而笑,“风浪确实是有,只是正如侯爷方才所言,这是天意显民意而已。洛水沿岸百姓,抬石入京,奉万民书,恭请当朝顺应天意,禅位让贤,已期天佑大楚!那万民书,今早递到朝中。朝中诸位大人从未经历这样的事,不知如何区处,特请下官来与家父相商。恰侯爷也在正在府上,因而家父才请侯爷一并商讨。”
“万民上书,禅位让贤?”覃楠兮闻言大惊,手中的茶盏随之晃动,几滴滚烫的沸水溅到手背上,白皙的肤色上,顷刻泛起几个通红的点子。
“当心!”父亲和司徒逸几乎是同时出声。
话声未落,司徒逸已箭一般自坐上飞向覃楠兮身边,刚要伸手去握她的手,猛然反应过来。毕竟是当着她父兄之面,这样的亲近,有违礼数。只好关切的盯着她的手背,望了许久,催促道:“这烫灼伤,若处理不当,最易疮溃留疤,还是快快去敷药吧!”
覃子安点点头,放开手心里拢着的女儿的手,口中催她下去上药,慈爱的目光却落向一旁满脸紧张的司徒逸。那青紫苍老的唇边,渗出一抹许久不见的宽慰笑意。
覃楠兮起身向外,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人关切的眼神,满心的震惊远超手背的疼痛。
听到万民上书,请隆庆帝“禅位让贤”这样惊天的大事,自己的父亲和司徒逸,这两个当朝一品重臣,竟然同时神色无异。似乎这一切,他们都早已料定。
玉堂佳偶 一八四.上书
覃楠兮抚着烫伤的手独自下去敷药,留在房中的司徒逸,心早跟着她一并飞了出去。可房中,覃楠甫要和恩师说的事,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覃楠甫所为,其实是要说服父亲覃子安,上书恳请隆庆帝禅位让贤。覃子安三朝元老,又是一代名儒,天下士子领袖,只要他若上肯上书,长平亲王的帝位,自然又便有近一步。
司徒逸曾以为,长平亲王反复嘱咐他,将毒害先皇,构陷太子的重罪,尽数推到萧氏一党身上,刻意撇开隆庆帝不谈。是他有意维护自己的同父弟弟。
直至如今,司徒逸才恍然,原来,长平亲王的所为,不过是要借势逼弟弟禅位,这样,他谋篡的事实,翻掌间就成了因贤而居的美事。他不过是在彻头彻尾的维护自己一代贤王的声名而已。
看着榻上的恩师阴晴不定的神色,司徒逸深知覃子安心内苦楚。
覃子安终身笃信盛世之治,在于与民生息。安定是休养民生,治化天下的唯一途径。而政治的安定,是和平安定的前提,因此,天下不可轻易更主。
当初前太子为人暗害,覃子安于痛心无奈中,写信给司徒逸。苦劝他放下私怨,为万民计,顺势而为,匡扶当时已自成气候,且更有治世才能的长平亲王周聃。
而长平王周聃,虽然他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可他终究还有清明天下的宏愿,又是皇室中唯一才略非凡,出身尊贵的成年皇子。以周聃代替那个只知权争,甚至扶持宦党的隆庆帝周桓,虽然也会有血腥,可终究强过于令大楚天下再易他姓。这个决定,不过是覃子安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而已。
以周聃的聪慧,很快就领悟了,以覃子安和司徒逸为首的满朝重臣的心思。因而,他刻意维护自己的贤明形象。他借助司徒逸的力量,扳倒萧党,断绝了隆庆帝在朝堂上的助力。命覃楠甫着人散播所谓天谶,民意之类的谣言。是要以无血的代价,夺取宝座。逼着隆庆帝好看的迈下金殿宝座而已。
这一切,是覃子安能预计到的,可如今真见了事实成就,他却深感悲哀。他一生恪守君子之道,光明磊落。然而这件由他一手铸就的助臣逆君,却是违反他终身的信念的。
司徒逸深知恩师心苦,默了许久,率先打破三人间的沉默:“先生病中,最忌殚精竭虑,以学生之见,先生还是专心安养的好。至于这万民书,既然已是民意昭然,想必朝上,定也有顺应天意民心的心思,只是各位大人心有顾及,不便明言。学生是武将,禁忌本就少些,且这次参奏萧崧一事,就是学生牵首,不如,这民意上呈,奏请皇帝顺应天意的折子,还是由学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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