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司徒逸亲自斟了杯热茶给他,低声道:“是什么要紧事?”
那年轻人双手接下递到手边的茗杯,轻抿了一口就迫不及待道:“将军,属下已查实,那飞鸽传书,确实有三线。一线常投向西市中最大的水粉铺子玉雪堂,一线投往曲江左岸的盐平仓,另有一线,似乎是向江南飞递,具体落向何处,属下暂未查出。”
司徒逸静静听着,手中的粗瓷茗杯不停的捻动。
这个年轻人,是他的近卫之一。这些年轻人,早已替代了北军亲骑营,是他现在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
当初,因为利萨的背叛,司徒逸在山中养伤时,就暗中重新布置了自己的近卫力量。为防覆辙重蹈,他没有对原北军中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当初,柳七故意将小牛儿从他身边支开。他顺水推舟,将组建近卫队这个秘密任务,指派给小牛儿。
长安城里,原本就有他几年前替前太子设下的暗线——忠卫“白羽卫”,那些人,当初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对他和太子都极为忠诚。
太子虽薨,可司徒逸培育了数年的高手卫营“白羽卫”却并未解散。小牛儿带着白羽铜身的小箭信符,以及司徒逸的暗语命令,自然能指挥得动这些一心想替太子和司徒逸复仇的高手。
几名白羽卫听令,当即秘密赶往阿米里山中,保护伤重的司徒逸。在白羽卫士去往云泽的路途中,他们偶然截下了几只飞鸽,而飞鸽所传递的书信内容,则令司徒逸震惊。
那些传递的消息中,除却一些他还猜不透的暗语和不熟悉的人名外,还涉及到他的父亲司徒璟,及前朝悫敏太子,还有司徒逸的恩师、岳父覃子安。
因此,司徒逸一直暗中派人调查这件事。然而,越调查的深入,他越发发觉,柳七的身上迷雾重重。
“那个玉雪堂的大主顾中,是不是也有宫里的采买局?”司徒逸收敛了心思,沉吟许久,低声问道。
内府的胭脂水粉虽有专司供奉,可寻常货色也需从市井购买添置。玉雪堂是长安数一数二的水粉店,必然是采买司的选购点之一。
“是,黄门令张兔儿逢月初二,十二,会去玉雪堂选货。”
“黄门令?张兔儿?可有查过这个张兔儿?”
“属下已查实,这张兔儿在黄门令这个缺上任了九年了。他有个干爹爹,就是张公公,是前朝皇帝面前的红人。因他向来负责宣赏这样的美差,所以在宫各处讨都十分得好,是个人面儿很广得老太监。”
司徒逸点点头道“下次等那个张兔儿再去时,你们再去查。看看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递到宫里?”
“是!”年轻的白羽卫抬眼看着司徒逸沉郁的神色,迟疑了片刻,吞吐道“将军,还有那盐平仓,虽然是官仓。可盐道上一直有许多江湖中人把持,其中,不乏会混入一些私盐…..”
“你是指,若卿私贩云泽湖盐,其中的一部分,就是通过这些江湖人的力量,贩到两京。所以,盐平仓一线或许与若卿有关?”司徒逸低叹了一声,替年轻的卫士说出了他不敢说的半句。毕竟柳七是司徒逸身边最重要的人,他们即使怀疑这事和柳七有关,也不敢空口控诉。
迟疑了一瞬,年轻的卫士还是肯定道:“恕属下无礼,属下确实怀疑此事和柳先生有关。”
司徒逸不动声色道:“你忠于职守,但说无妨。既然怀疑,就放手去调查。不用顾忌牵涉何人何事!”
年轻卫士微微一怔,扬唇笑道:“多谢将军!”
司徒逸无力的摆了摆手道:“还有递往江南的一线,尽快查出到底落往何处。”说罢,他看了看天色,道:“你退下吧,记得今后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不要泄露行迹。”
卫士面色微赧,沉声领命退了下去。
不及两刻,伊斯亥兴高采烈的赶了回来。
司徒逸也不让他多说,便翻身上马,赶在午时之前回到亲骑营中。
虽然北军的亲骑营,已不似多年前的同心同德。但司徒逸的威信却仍然无庸置疑。他回到营中,避重就轻。撇开所有参与此事的将士不论。只对冯朗和托木妥两人,一扬一抑。不过半天功夫,就劝服了托木妥,心悦诚服的向冯郎负荆请罪。冯郎本就有母亲的劝说在前,又见托木妥躬身请罪,也就将龃龉翻过不提。在众人眼中,一场纷争完美解决,可司徒逸却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维持了面上的平和。
奔波了一日,司徒逸满心疲惫的回到将军府时,见覃楠兮正和小飞,在浮濋阁里相对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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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一九四.引信
远远看见司徒逸进来,小飞跳起身,像模像样的福身行了一礼。可还是不等司徒逸开口,她就已经起身笑道:“我还当我今日这差事,交代不了了。好在又忍了一刻,才把将军盼回来!”
司徒逸听的莫名其妙,一旁的覃楠兮笑盈盈起身,素指轻点小飞的额角,调侃起来:“你这话说的,真真是伤透人心呢。好歹是我和小飞爷相识在先呢。可如今,逸哥哥不在家,小飞爷陪我喝杯茶,都是忍耐着的!”
覃楠兮说的无心,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可小飞的脸却腾的红了。
司徒逸目光一闪,立刻转开了话头:“飞爷怎么有空来?是有什么差事要交代?”
小飞听了他说,才捡回了平素见惯的嬉笑神色,笑道“我办的自然只能是老大人的差不是?谁让你们两个,自回门至今,就再不见回府里的!我是来请两位的,尤其是你!”小飞说着,望向司徒逸。
司徒逸笑道:“尤其是我?”
“是呢,老大人交代,要你务必抽空回去,他有话要和你说。”小飞不管司徒逸自顾自又落坐,顺手捡了颗盘中的樱桃丢入口中。
司徒逸略为意外,随即神色如常,“是我不好,本该多带楠兮回去探望爹的。”
小飞无所谓的耸耸肩,笑道“是呢,你如今是大司马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忙是自然的。再说了,你们新婚燕尔,哪里还想得到他人他事!就说我今日来时,覃夫人还托我将你们的定情物送来呢!说是这么重要的信物,苏九都不记得来寻,更何况其他事,她还能记得啥啊!”
覃楠兮耳根通红,佯嗔道:“这丫头,跟在我爹身边这么久,还是这么口没遮拦!”
小飞乌黑的眼珠儿一瞪,争辩起来“这话是你嫂子说的,和我什么相干?再者,这话也没错啊,不就是新婚燕尔,不就是定情信物。你都嫁给他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你!”覃楠兮向来说不过小飞,只得红透了脸,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司徒逸左右看看,连忙笑道:“劳动飞爷了,飞爷辛苦了!”
小飞眉眼一弯,似乎十分受用,转头对司徒逸道:“还是将军知情知意。”说罢,身子一斜,歪支着下巴,笑嘻嘻对着他打趣起来,“说起来,我认识将军也时日不短,可还还真不知道,将军大人除了能行军打仗,还擅画画传情啊!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想到,在她裙子上画画传情的?”
“哦,你说的信物,原来是指这个啊!”司徒逸笑道。
方才小飞说起信物,他还纳闷。那海棠红手串,他分明见覃楠兮拢在腕上的,且从未见她褪下过。好端端的信物,怎么会突然落在娘家覃府中,还被萧落梅拾得了。
司徒逸刚想开口,就被覃楠兮抢道:“谁说那是信物的?那是因为我不慎用酒污了裙子,逸哥哥怕我人前出丑,才出手相助而已。那时候,我和逸哥哥还不相识呢!”
说着,覃楠兮顺手打开小飞带来的漆木小匣,取出匣中精心折叠的罗裙,指着裙裾上的墨画儿,向小飞一一解释何处是酒污,何处是墨画。
其实小飞并不以为意,覃楠兮却解释的认真用心。毕竟,百花宴的时候,她和司徒逸,才是公开的“首次”相见,若那时就有定情之说,实在是违背覃楠兮的闺阁教养。
小飞不留意覃楠兮郑重的神色,只一面仔细的看着画儿,一面回过头去,对着司徒逸啧啧赞道:“嗨,真真是看不出,堂堂的大将军,带兵打仗的人,心思还能巧成这样!不光这蜻蜓,就跟真的似的,瞧瞧这芙蕖,连这几缕蕊都活灵活现,仿佛能嗅出香气儿似的!”
覃楠兮听她称赞司徒逸,不由的满心里开怀,跟着她手指的地方,又细细欣赏起素裙上的墨画来。
都说人心多变,果不其然。三年前,先皇赐婚圣旨初下时,她还曾下令将这条裙子拿去丢掉,图个眼不见为净。没想到,短短千日后,再看同一条罗裙,已是珍爱非常。
看着画中的花蕊,当时的往事缓缓泛上心头。原本欣喜轻松的心,突然毫无征兆的狠狠一坠,一阵急痛袭上心头。
一个奇异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锥入心底,她忽然便清醒的认定一件事,失声道:“是她,一定是她!”语声未落,失焦的双眸里已拘满清泪。
是小飞信口一句的赞美,让她忽然想起了幼年的往事。
十三年前,她从幽州云岫谷初初回到长安。
因与父兄的多年疏离,和养母云贞的猝然离世,让当时还不满七岁的覃楠兮镇日闷闷不乐。父亲无奈,只好从人市上买来个比她还要小一岁的女娃儿,回来给她做丫鬟。那么小个小人儿,与其说是丫鬟,其实还不如说是父亲给她寻来的玩伴。
那个买来的小女娃,雪白乖巧,十分讨覃楠兮的喜欢。两个小女孩儿,很快就拖着小手儿玩到了一处。那情形,像是姐妹胜过主仆。只在一件事上,覃楠兮行了个主人的权柄——改名。
小女娃原有个名字叫做草儿,覃楠兮嫌这个名字粗鄙,替她改做雪蕊。
“雪蕊?雪花儿还有蕊吗?”草儿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没上没下的问。
覃楠兮抿嘴一笑,故弄玄虚道:“冬日里自天上落下的那雪花儿,自然是无蕊无香的,可天下的雪花,可不只那一种呢!”
“雪花还有不是从天上落下的?”草儿挠着自己稀疏的黄头发,呆呆的问。
“自然有,在幽州翠微山里,满山遍野,都是雪样的花儿,又白又香又暖,春日里,采一朵开得正好来吃,那花蕊的心处,是甜甜的呢!”覃楠兮闭着眼睛回忆着。
草儿傻傻听着,唇角的一对儿小梨涡浅浅洼下,憨懵懵地道“这世上还有这样好地雪花儿呢!那奴婢就叫雪蕊好了!谢谢小姐!”
自那天起,雪蕊伴着覃楠兮,一伴就是十年……
司徒逸看着覃楠兮忽然滚滚泪下,紧张而无措的捏住她颤抖冰冷的手,不知从哪里安慰才好。
“是雪蕊,一定是她!”覃楠兮泪如雨下,身子沉沉坠到案畔,颤声哭起来。
“雪蕊?”司徒逸拧眉疑惑“就是你贴身的那个小丫头?她不是……”他知道,雪蕊因闺楼失火而身亡的事。此时突然听她说起雪蕊,他自然深觉意外。
覃楠兮薄唇轻抖,面色苍白,许久,才缓和了几分,转目望向小飞,颤声道:“静漪,静漪就是雪蕊!”
小飞闻言,眼睛和嘴同时圈成个大大的圆。惊怔了足有盏茶功夫,她才舔了舔唇涩涩道:“你是说那个,那个若水庵里的,那个怪物,就是你的丫头?”
覃楠兮点头承认,泪如雨下。
若水庵里,覃楠兮第一次见到面目全非的静漪。当时,她发疯般冲向她,覃楠兮只觉的她让自己感觉十分熟悉,而小飞和程嬷嬷都认定,那怪物那么拼命的要靠近覃楠兮,是有话要和她说……
后来,覃楠兮寄居若水庵修行。静漪寻机来找她,被惠静打发走。再后来,她在门口积雪中,看到一幅奇怪的画儿。那画儿上,是两朵六棱的雪花,花心处,探出几缕细细的游丝,仿佛花蕊……
只是,当时她急着去见比邻而居的昌义公主,根本未将那幅画儿入心。
雪蕊还活着……
既然雪蕊还活着,那么,嫂嫂为何要骗她说,雪蕊惨死在闺楼大火中?
玉堂佳偶 一九五.托付
一夜难眠,次日才交卯初,覃楠兮就起身赶往城西的若水庵。
晨鼓恰才鸣罢,四下仍是蒙蒙的昏黑,东方极远的天边,一线晨曦,挑破了昏暗,像是晕进墨砚了清水,逐渐化开了天心里浓稠的黑暗。
红墙金瓦的禁城,像一只披着琉璃华衣的巨兽,悄然伏睡在城北,仿佛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所有令人目眩神迷的荣华和富贵。
街市上,行人还很稀疏。大将军府的车马仆从,浩荡而静默,匆匆向金光门外的若水庵去。然而,车行了还不到三里,就被一匹自后追来的急马拦住了去路。
来人是覃府的下人,截停了将军府的马车。就见一个灰兰布衣的年轻人飞身下马,趔趄着跪倒车前,话还未出口,倒先哭了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司徒逸牢牢挽住覃楠兮,挑起车帘,忍不住逼问来人。
布衣小厮顾不得许多,抽动着双肩,叩头在地哽咽起来:“将军,小姐,请速速回府,老大人,老大人不好了……”
覃子安缠绵病榻已久,病势也是时好时坏。虽早已心知大势已去,可猛然听到这“不好”,覃楠兮和司徒逸还是惊痛不已。
吩咐了车马迅速调转车头,司徒逸夫妇归心如箭,疾奔崇义坊覃府而去。
不出两刻,马车已稳稳停在覃府门外。
此时天色已大亮。浅夏的晨光,犹如水底浣洗过的月纱一般,轻透明朗的软软泄在覃府朱红高阔的门头上。罩着那高贵以极的朱红色,仿佛蒸腾起一抹奇异的光辉,红森森的一团,像是鲜血般凄厉,又像是锦绣般绮靡。
府门上,已是车马凌乱,扎满了络绎赶来的高官勋贵。覃子安一生不朋不党,正直敏敬,因而,朝党之上,多有真心倾佩敬慕的同僚。
他病势突然沉重。不过几个时辰,消息犹如生翼迅速传遍朝中。漫说同僚,甚至连在骊山温泉的皇帝,也先将身边最得势的内监首领派来探望。
覃子安安养的临水书阁外,早已站满了一身绯紫的大员。三位太医院的老太医,正在门前抵额商议,时不时的,三人会同时摇头叹息。一众覃子安亲近的门生,牢牢守在门口,神色凄惶。其中有一二情感脆弱的,已是哭的双眼红肿,浊泪纵横。
众人见了匆匆赶来的司徒逸和覃楠兮,忙躬身行礼。
司徒逸匆忙回礼应付,扶着哭的几乎断肠的覃楠兮直奔楼上。
寝室里清幽的书香中透着浓重的药气,榻上的覃子安仿佛一段颓败的朽木,深深陷在一团柔软的锦绣中。他面色腊白,沉重的呼吸声中,还有嘶嘶啦啦的牵扯声,塌陷的眼眶,时而微微震动一下。
直身跪在榻脚边的覃楠甫神色凄哀,一旁跪着的萧落梅泪意不绝,削薄的双肩不住抖动,极力压制着哭泣的声音。榻畔跪着的小飞哭的两只眼睛桃一样,时不时埋首下去,轻轻擦拭覃子安唇角渗出的涎水。
覃楠兮忍住哽咽,双膝一沉,直直跪下身去。小心的捧起父亲细瘦修长的手,拢在了自己颊旁。
依旧是这一双手,这双总是疼溺的抚揉着她头顶的手,却再寻不出往日手心里的温暖而干燥,也寻不出指节中的铮然和遒劲了。这双手,是慈父的手,却也是权忠的手。它曾以笔做刀,安天下,伐残暴,定乾坤,护贤良。而如今,却只剩下黧黑的焦皮,勉强裹着一段枯朽的瘦骨,无力而透着无尽的死气。
司徒逸看的大恸,撩衣跪在榻边,强忍住哽咽,轻轻唤了声:“爹~”
昏沉中的覃子安听到司徒逸的声音,一双枯井般的浊眼里,忽然闪出惊人的光华。他是在等他,有些事,他只能托付给他。历经了两朝五帝,宦海浮沉三十多年。覃子安深知,有些事,只能托付给有些人。
小飞忙体贴的扶覃子安起身,在他身后垫上许多锦垫,才勉强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覃子安感激的望了小飞一眼,微微点头。枯瘦的手指落在覃楠兮脑后,轻轻揉了揉,隐隐夹杂着咳声的安慰,也是断续而无力,“人生于世,终有缘尽之日,好孩子,不哭。”
覃楠兮一听,更觉心被层层剖开。子欲养而亲不待,是这世间最无奈最深沉的痛。埋首父亲身边,她牢牢拢住他枯瘦的臂,徒劳的想拖住他缓缓离开的脚步。
“兮儿~”覃子安轻唤了一声,老泪浑浊。他将自己对女儿的亏欠和愧疚,统统化在了其中,缓了许久,才无力道:“你们都下去吧。”
跪了一地的子女和家仆统统惊讶的抬起头,却见覃子安慈爱的看着司徒逸道“牧云你留下,爹有话要和你说。”
覃家终究是诗书传世之家,纵是这样天大的悲痛,亦能敛在心底翻滚。覃楠甫虽不知父亲到底要和司徒逸说什么,可此时此刻,他唯有顺命以孝。重重叩首之后,覃楠甫起身扶着萧落梅和覃楠兮退了出去。
“小飞~”覃子安沉沉呼吸,攒足了力气唤住了即将退出去的小飞“你也留下。”
小飞红着眼圈,点头如啄米,转身阖上了木门。她疾步回到榻边,将凉到温凉的药碗捧到覃子安唇边,哭道:“老大人,该喝药了!”
覃子安极轻微的摇了摇头,避开药碗,道“不喝了,已经没用了。小飞,老夫要你留在这里,是,是因为你置身事外,或许只有你,只有你,将来能替牧云说一句公道话……”
“爹~,歇歇再说吧!”司徒逸不忍看覃子安胸腔剧烈起伏,向前几步,跪到他身边,一面抚着他瘦骨嶙峋的背脊,一面忍着泪劝道。
覃子安摇头拒绝,忽然反手抓住司徒逸的手,死死攥住。
他浑浊的眼底,一抹哀恳的神色,逐渐代替了父辈的慈爱,“牧云,爹只能把这些事托付给你了!也唯有你,能做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覃子安。
司徒逸泪下潸然,不管不顾的点头道“爹尽管吩咐,孩儿定会倾心尽力!”
“孩子,你可知十三年前,你爹为何要派人火烧翠微山?”
司徒逸闻言惊怔原地,过了许久,他才摇了摇头。他虽隐约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却不知其中的来龙去脉……
一旁的小飞十分意外。她以为,老大人不过是要嘱咐位高权重的女婿司徒逸,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替他保护他的儿子,呵护他的女儿,关照他的门生而已。她怎么都想不到,覃子安攒足了最后的力气,说起的却是一段二三十年前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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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一九六.了缘
元平元年五月初二,覃子安卒。
当日,元平帝自骊山行宫移驾回京,并下诏罢朝五日,命两京九品以上官员悉数临吊。五月初九,殓礼既成,圣驾亲临覃府,扶棺哭祭,随行文武官员无不感恸。
次日,皇帝颁旨,覃子安谥文贞,追赠平国公,并赐羽葆、鼓吹。陪葬先帝陵。
这道恩旨一下,天下文士欣慰,深感皇帝隆恩。覃子安的一班门生,无不感激涕零,对新皇从此更是忠诚有加。
覃子安,这个名满天下的一代鸿儒,士人领袖,百官之首,两代贵宦,四朝元老,他毁誉参半的一生,就这样在热闹庄严的葬仪中如烟散去。
人流穿梭的覃府,终于在百日后,渐渐恢复了梧桐深处的静默。
浓夏的书阁,因有湖畔的弱风,尚略有阴凉。
覃楠兮一身重孝,跪坐阁中,细心整理着父亲的遗稿。多年来,父亲的书稿,一直由她誊抄编录,整理保存。此时低头,握着毫笔的手指云行笺上,却不由微微颤抖,落目所见,那一个个墨字又渐渐模糊,她唇底不由默起父亲多年前的话:
“为上位者,不能只听凭天然,随任己心。天下事,有太多需殚精竭虑。君子所为,有些时候,甚至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担荷天下,护佑黎民。因而,君子淑女,这最天然真挚之情之心,有时候,也不得不隐在利于天下的贤德之后……”
一旁的司徒逸听闻,不觉心底一阵绞痛。恩师、岳父覃子安临终之时,对他执手托付的事,当日他已郑重的叩头允诺。然而,未来他能否做到将那“最天然真挚之情之心,隐在利于天下的贤德之后”他却不得而知。可男儿诺重千金,何况是恩师岳父的临终托付,漫漫前路中,他亦唯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报答深恩了。
咽下自己猛然翻涌起的心绪,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揽住覃楠兮的肩头,轻轻拭去她满面的潸潸泪痕,低声宽慰她:“楠兮,节哀吧。爹爹他老人家一生旷达从容,心怀天下,任其所当任,从未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心上。若说爹心底还有苦楚,便唯有对你的牵念。他老人家有灵,知道你还如此伤怀,反更不能安心了。”
覃楠兮听罢,再忍不住,吧嗒一声丢下手中的笔,返身扑在司徒逸怀里,哀哀痛哭起来。将近百日,她从没有一日泪干过。她何尝不知道,父亲因她幼年时的离散而愧疚了整整一生。
司徒逸轻抚着她的肩背,正不知如何安慰劝解,就见书阁门口,一个孝衣仆从闪身出来,哀声回禀,说是皇帝又有恩赐即将到府。
覃楠兮极力克制住悲伤,起身擦去泪痕,随司徒逸一起前去谢恩。
二门上,重孝在身的兄嫂已侯在一旁。覃楠甫本就文弱,兼内外操劳了百日,又是满心哀伤,整个人已瘦脱了形。此时,蜡黄着脸儿,僵立在浓夏的日头下,仿佛随时会被浓烈的日头晒化一样。
他身边的萧落梅,苍白的小脸上,两道泪痕仍十分新鲜。她也清瘦了许多。单薄的身骨,罩在素白的孝衣中,活似个纸片剪成的人样儿。她定定伴在丈夫身边,时不时望着他蜡黄的脸色,满眼的关切心疼。夫妇同心,这样的大事,她担着公爹辞世的伤感,又兼着一份对夫君的体贴和心疼,其实更是劳心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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