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来宣恩旨的仍旧是元平帝身边的内监首领张公公,张忠。
毕竟覃府如今炙手可热,眼前跪着的又是定国公司徒逸、文安侯覃楠甫。纵再有脸面,张忠亦不敢在两人面前充大。
宣了旨,待众人将将叩首谢恩毕,张忠便忙俯身,扶两人起身。身后一众家小亦一一起身。
“有劳张公公!”覃楠甫欠身向老内监,纵只是客套,他也是温文儒雅。覃楠甫就是如此,无论势起势伏,他始终波澜不惊,倒颇有其父宠辱不动的遗风。
张忠见状,忙道:“大人客气,圣上惦记府上。杂家行前,圣上仍谆谆嘱咐,请两位大人节哀,务必要保重身体。”
“谢圣上隆恩!”两人同时欠身又拜,同声谢恩。礼罢,见张忠没有转回的意思,覃楠甫只得抬手相请,将他请入堂中。
那张忠躬身相谢,罢了微微滞足,回身指着众多御赐中的一盘道:“圣上关心府上,牵挂两位大人并两位夫人。今晨特意着御厨做了碧菱糕。这碧菱糕,清甜软糯,最是适合溽暑的。”说着,张忠转身,侧对着身后并立的萧落梅和覃楠兮,低眉恭敬道:“圣上嘱咐,请两位大人并两位夫人,务必保重身体!”
张忠是个年老的内监,又是御前得意的人儿,原本不会如此糊涂,可他却将圣上随口的嘱咐,十分郑重的说了两遍。
司徒逸和覃楠兮不明就里,只觉有些意外。
覃楠甫童身淡然,微染哀伤的眉梢唇角看不出一丝情绪。
萧落梅身后的吴嬷嬷却听的面色忽变,不由偷觑向不远处的覃楠甫,低头去扶萧落梅起身的双手,经不住微微战抖。
萧落梅却十分淡漠,羽睫深垂,面色平静,起身周周到到的回道:“臣妾谢主隆恩。”
张忠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由覃楠甫和司徒逸相陪,入了内堂。
一众人逶迤远去,只有萧落梅缓下步伐,转向后堂。张忠是宫中奉赏的内监,既然没有急着走,必是有话要同覃楠甫、司徒逸说。作为当家主母,她要吩咐厨下精心些。
“小姐,这,这碧菱糕……圣上这是……”吴嬷嬷扶着萧落梅转向后堂,攀在她臂上的双仍在颤抖,话却不敢多说。旁人不知,她却清楚,这碧菱糕,是多年前萧落梅亲创的菱角点心,而那时候,元平帝还是长平郡王。
“不过一道点心,御赐之物,悉心供奉就好。”萧落梅神色如常,脚下步履平稳,缓缓向后厨去。
“小姐……这点心当初是小姐为,为圣上所创制,这事……”
“嬷嬷”萧落梅收住脚步,打断她的话淡淡道“御赐之物,纵杯水粒粟,都是天大的恩典。这是覃家的荣光,是相公的荣幸。唯有谨言慎行,维护覃家声名荣耀,才是我应当应分的事。嬷嬷是我最贴身贴心的人,怎么连这个都糊涂了?”
吴嬷嬷微微一怔,躬身赔礼“是,是奴婢糊涂了。”
萧落梅双手扶住她,低道:“嬷嬷何须如此。嬷嬷的心意,我怎会不知?只是,这些年,别人不知道,嬷嬷你难道没看到?”萧落梅话说一半,一双星眸殷殷望向自己的老嬷嬷。她知道,有些话,不用她说明,老嬷嬷也能明白。
她嫁入覃府前后六七年,其间覃楠甫的起伏浮沉亦有三四回。然而不论境遇如何,覃楠甫对她,却是一如既往的体贴疼爱。甚至连她至今无所出,覃楠甫都未苛加一词,更从未提过纳妾求子之类的事。
这样的深情厚爱,她从起初的满心感激,已变成深深的敬重和爱慕。
而那些多年前的恩怨眷恋,早已随风散净。就连她心底最后的一丝不甘不忿,也在司徒琳琅难产身死的那一夜,悄然散净。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知道,身为长平王爷的他,不是不能在身死一线之际,回到妻子司徒琳琅的身边。只是,在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而那些事,重过任何女人的幸福和性命。
一如当初,还是长平郡王的他,明知自己的父亲要将自己许给覃楠甫,也丝毫不去阻拦一般。在他心里,始终有件重过一切的大事,没有人能与它并论。
是司徒琳琅临死时凄楚哀伤的眼神,和她似乎流不尽的鲜血,洗清了她心里最后的一丝留恋和不甘,也将他的凉薄和冷酷洗的通透而无可遁藏。
自那一夜,她和他之间,就只剩君臣之分,再也不会有其他了。
吴嬷嬷抬头,凝着萧落梅透亮清澈,平静无澜的眸底,点了点头。若真就此了缘,自然是再好不过,然而心底里,这老嬷嬷却隐约觉出几分不安甚至是不祥。
玉堂佳偶 一九七.陌生
不比覃府的梧桐深处,大将军府中的历星楼临着碧晶池畔。花香鸟语,踏破晨曦纷纷落到耳际。
本就心重眠浅,晨鸟才鸣了几声,覃楠兮就醒了。司徒逸惯于早起练武,已不在房中。
房外的小丫头听到声响悄然推门进来,却见覃楠兮已自浣洗毕,端坐妆台前。她一身素衣素裳,满头青丝只挽个简单的髻,鬓边依旧簪了对儿素白花儿。
“将军可吃过药了?”覃楠兮听到窸窣脚步,一面询问,一面顺手打开药匣,细细点数着药盒中小小的丸粒。孝中,无心涂脂抹粉,可司徒逸的药却大意不得。
恰才转进帷帘内的小丫头听到她问,神色微愕。半晌才红着脸呢喃:“回夫人,奴婢,不,不知道。”
覃楠兮自铜镜中看着小丫头陌生的脸儿,微微有些意外,随即蔼声道:“无妨,你不用怕。我不过随口一问,将军的药向来是我亲自打理。只是,你看着面生的很,原先这房里的小叶儿呢?”
这座将军府改建自原本的长平郡王府,且建府的时日又很短暂。司徒逸夫妇入住不久。而覃楠兮重孝在身,全副心思悉数在亡父的遗稿上。因而,是既无力也无心留意自己府上的杂事。
司徒逸本就不擅打理这些琐碎的事,索性将府上大小事都交给管家叶福打理。这叶福原是这座郡王府里长大的家生子,本就是郡王府时期府里的中等家人。司徒逸将他提拔起来,由他去打理府里的事务,也是熟门熟路,倒也让夫妇两人十分省心。
小叶儿是叶福的女儿,自覃楠兮嫁入将军府,她的起居一直由小叶儿照顾,今日猛然见换了生人,她不觉微微有些意外。
那小丫头将手中的铜盆架到盆架上,转身跪在覃楠兮脚边,低头恭敬道:“回夫人,叶儿姐姐生了病,在后头养着呢。叶管家说,夫人的起居今后都由奴婢服侍。奴婢叫纹儿,也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奴婢定会尽心力服侍夫人的!”说着便曲身下去,叩头就拜。
覃楠兮垂手扶她起身,轻声道:“叶儿既然病了,就让叶管家替她好好寻个医生看看,莫拖重了,落下了病根可就不好了。我这里的事情也不繁杂,你平日里只要尽心些也就够了。”
说着,转身从匣中轻轻捏了一丸药丸出来,放在随身的小漆盒中,道“我去院中看看将军,你不必跟来了。”说罢起身,提裙下楼。
小纹儿俯身拜送,见覃楠兮施施然下楼转走不见了身影,才颤巍巍的起身,悄然走到她妆台的药匣旁,啪嗒一声,打开了盒子……
转过浮濋阁再向南约莫两射之距,便是园中一片紫竹林,林中紫竹幽幽,流水潺潺,十分清幽。司徒逸自入府之初,便在这林中练武,这时辰,他应当正在林中。
然而,缘着幽径,踏着潺潺流水声渐深,覃楠兮却并未听到那熟悉的,长剑破空的飒飒之声,反听到人语窃窃。
“独自练剑,还在自言自语!”覃楠兮浅笑摇头,刚要转出竹影,猛然听道司徒逸沉声道:“这事定要绝密,不可让若卿有所察觉!”
“是,属下遵命!”
覃楠兮闻言一惊,匆忙收住脚步。本能的向后躲了躲,自浓密的叶隙里,她清楚的看到司徒逸长身背立,负手身后,周身清爽,丝毫没有平日练剑之后的模样。一柄长剑,仍深藏鞘中,静置身旁。他身后,一个青兰布衫,精干打扮的年轻男子恭敬而立。
“将军,锡山中那废弃矿洞里,确实是在打造兵器。看那些箭弩形制,倒与北军的强弩十分相似呢!”那年轻人神色担忧,说罢细细看着司徒逸紧蹙的眉头。
“想办法派人混入矿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司徒逸冷冷道,负在身后的拳下意识狠狠攥紧,“强弩的工图,至今只有我,若卿和北军矿上极少的几个匠人见过。那弩,悬山构造奇特,不应被轻易仿制。派个机灵的去,看看工图究竟如何流了出去。”
“是”年轻人口头应诺,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眼前的桩桩件件,在他看来都是直指柳七,可司徒逸却似乎护短般不愿松口让他们彻底去调查柳七。
白羽卫已查实,那神秘的飞鸽传书递往江南的一线,其实就是落在锡山这个废旧的矿洞中,且这矿洞里竟还在制造弩箭。
自确认这一事实起,这个年轻却训练有素的白羽卫士,几乎就已断定,能够从司徒逸身边得到强弩工图,且有能力积攒大笔财富,并将财富悄然转移到江南的人,只有柳七。
多年来,柳七以补足北军军需为由,私贩云泽湖盐,生铁,并因此结交了许多江南豪富,和江湖中人。这些事,司徒逸一直默许。
大楚立国不过数十年,国库亏虚,又有先帝时期的连年征战。因而,兵部所拨付各道的饷用,捉襟见肘。不得已,各道节度使都在用不甚光明的法子,寻补钱财以补足军用。
只不同的是,有人借此亦中饱私囊,司徒逸却是一心为了部下。毕竟戍边寒苦,将士们极辛苦,为让将士安心,他从未反对柳七用这些犯法的生财之道。
而这些路数不正的财富,不仅于承平之时让他的北军饱暖富足,更在危机关头救过他的秘营,供养着失了太子支持的白羽卫。因而,对此,他对柳七甚至心怀感激,可他怎么都料不到,柳七竟然能借着这个生意,生生打造了他自己的实力。
柳七这么做,为的只怕是天翻地覆的大事,他与那个隐秘的身份之间,似乎越来越紧密了……
然而,司徒逸的不轻易松口,一则是因为心深处,他始终不愿相信柳七就是苏旭也就是祁晙,二则是因这事牵涉重大,不能轻易处置。
长长叹了一声,司徒逸转身,看着年轻的卫士,命道“翠微山大火距今不过十三年,定有尚存于世的知情人和蛛丝马迹可查。周齐那里,我会亲自去问。总之,在水落石出前,不要对若卿和这事的关联做任何揣测!”
竹影后的覃楠兮听到他的话,如惊雷过耳,彻底僵立。十三年前的翠微山大火,她就是当事人!周齐杀死苏先生,她亲眼所见,司徒逸明明已经知道这些事,为什么她还要舍近求远的派人去调查?而柳七,又与这事有什么关联?
正满心迷雾翻腾,覃楠兮就见竹影后,那卫士神色局促,低头道:“是,属下遵命!”
司徒逸看出他的猜测,却并不指责,只告诫他不要枉自揣测。这其实恰恰表明司徒逸本人,对这件事也是疑惑丛生。对柳七,他亦是慎重而充满了疑虑。
“你下去吧!”司徒逸轻声道,身后交握的双手也无力的松脱。事情似乎一直在向他所不愿看到的趋势发展,他心力渐觉憔悴,可又不能抽身离开……
“是!”年轻卫士挺身应道,躬身行礼。退了几步,转身一闪,身影便跃过竹梢,消失的无影无踪。
覃楠兮怔望着远处竹尖的晃动,恍然明白过来,这个卫士就是当初潼关山中她所见过的司徒逸的暗卫之一。
望着远处丈夫那高瘦矫健的背影,覃楠兮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玉堂佳偶 一九八.厄讯
一障竹外,覃楠兮静默了许久,才转出竹荫,轻唤了声“逸哥哥”。
司徒逸微微一怔,回神转身“楠兮怎得起这么早?为何不多歇歇?”他望向她的关切神色里分明有些意外和慌张。
覃楠兮恍若未见,浅笑道:“被窗外的雀儿扰醒,索性就起身,来看看你练武。”
司徒逸不自然的瞟了一眼身旁静立的长剑,目光微微一闪,问道:“楠兮到了许久?”
见他探问,覃楠兮心知他是有意要隐瞒自己方才的事。既然他不肯明说,怕是这些事还不能为她所知。
她只好隐去实情,笑道:“自然是刚到,我原以为已够早了。可还是晚了,赶不上看你练武!”说着,从袖中捧出个掌心大小的红漆小盒,摊到他面前,巧妙的转开话儿“逸哥哥你又忘记服药了吧?”
司徒逸神色一松,仰唇而笑,落眼看着她掌心里的药盒,眉头却皱成一团:“楠兮看我练武是假,逼我吃药才是真吧!有你在,我纵是想忘也不成啊。只是这个,真的好苦!”
覃楠兮收起药盒,挽住他的手,转身就要将他拖出竹林去服药,“苦,也定要吃的,良药苦口。”
司徒逸拖住脚步,反手握住她纤细的臂腕,只稍一用力,将她拽回到怀里,双臂一环,就将她单薄的身子牢牢圈住。
覃楠兮嗔圆了双眼,刚要怄他,仰头正迎见他告饶的目光,心顷刻一软,连嘴上硬撑的佯怒都浅了许多:“你求也没用,药是必须要服的!”
“楠兮~”司徒逸半哄半求,轻轻唤道,他的声音里有无尽的甜蜜和眷恋。他确实自幼最怕吃药,却不至于怕到如此。
与其说,阿素夫留下的这些药苦的让他逃避。倒不如说,他是有心故意在躲避。他太喜欢看覃楠兮那焦急甚至带着微怒,逼他服药的神情了。因为那眼神里,他看的到满满的爱和关切。
覃楠兮微微挣扎,想挣脱他的怀抱,被他这样泡在甜蜜里,她是真狠不下心逼他。
可司徒逸环住她的双臂却没有丝毫松脱的意思。
“好吧,可是,也断不能晚过早膳去的!”覃楠兮拗不过他,只好将小漆盒拢进袖中,凝着他无奈的应允。
“好”司徒逸答的干净痛快,笑得得意而幸福。
覃楠兮挣不开他的环抱,只好乖乖伏在他怀里,含笑埋怨起来:“好!好!每次都答的痛快干脆,却总是言而无信,逸哥哥小心食言而肥!”
她不过是顺势的玩笑话,可司徒逸听在耳中,却如利剑刺胸,心口一阵刺痛,他是又要食言了……
沉默了许久,司徒逸在她耳边低声道:“楠兮,对不起!”
“什么?”覃楠兮扬起下巴,意外的看着他。
“我,我们恐怕暂时不能离开长安了。我答应过你辞官,可是眼下,北军还有很多事,我不能就这样脱身世外,不管不顾,还有……”司徒逸解释的混乱而焦急,可他眼底里的哀伤和无奈却深沉而绵长。
男女之间,情深时,果真有灵犀相同。冥冥之中,覃楠兮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决定会是这样。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也难免失望,可他是她心之所系,他在哪里,她必在哪里。
轻轻摇了摇头,覃楠兮声如春水般温柔:“无妨,只要逸哥哥你平安,无论在哪里,楠兮都陪着你。”
司徒逸只有将心底所有的感激和愧疚,统统化成吻,烙在了覃楠兮微微蹙着的眉心……
叶管家来报嗣靖国公到访时,司徒逸才想起,他曾答应司徒翀,去探望老夫人一事。转眼已是百日过去,虽然是事出有因,他还是微微有些愧疚。
司徒翀随着下人的指引,踏入偏厅的一刻,司徒逸和覃楠兮不由同时惊怔。只见他一身的素服,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犹带泪痕。
老夫人娘家家势虽已溃塌,可她本人因老国公的缘故,未受牵累。仍是一品诰命,嗣国公府的太夫人。伦制,若是老夫人亡故,将军府定会收到讣告,可司徒翀的一身缟素,看的司徒逸满心的疑惑担忧。
“翀弟,你这身打扮是?”顾不上客套,司徒逸两步上前,拉起正躬身行礼的司徒翀就问。
司徒翀从容起身,细瘦的脖颈处,喉结微微颤抖,声音却极平静:“翀儿是来和大哥大嫂辞行的,一并恳请兄嫂,在翀儿不在京中时,能拨冗看顾家母几分!”说着,又躬身下去,对着司徒逸夫妇深深拜下。
司徒逸又忙扶住,疑惑道:“你要去哪里?”
司徒翀略显苍淡的眉毛忽然轻轻挑起,那眼底的怨恨,便仿佛是拨开了夜雾的群山,清晰而延绵不绝,“大哥难道不知道?也是,大哥是朝廷栋梁,忠正刚直,又怎会在意乱臣贼子的生死!”
司徒逸微微愠怒,甩手撂开司徒翀道:“你阴阳怪气的到底在些说什么?”
覃楠兮看着司徒翀奇怪的神情,心底微微一沉,猜出了三分,“难道是,是你二哥他……”
司徒翀削薄的唇角狠狠一抽,强忍住了酸涩的泪意,“多谢大嫂还能惦记着流放边塞的二哥。大嫂说的不错,是我二哥他歿了。”
“什么?”司徒逸几乎是跳回到司徒翀身边,一把揪住他问:“你说司徒鲲如何?”
“歿了!”司徒翀死死盯着司徒逸,泪意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怨恨和探究。
覃楠兮惊怔许久,才低声道:“怎么会?你二哥他一向身子健朗,怎么会突然就……”
司徒翀挣开大哥僵硬的手,整了整衣衫,转身向覃楠兮道:“山长水远,府里也只昨日才接了通告,只说二哥他在当地衅事,与人起了纷争,伤了要害,才……我这正是要启程去接他回来”司徒翀极力压制泪意和悲愤,深深吸了口气又接道:“府里如今的情形,大嫂也是知道的。我怕,我离了长安,家母更孤苦……因而,还请大哥大嫂多多照拂家母。”说着,又是躬身一揖。
“你,你二嫂她……”一旁的司徒逸慢慢回神,低声问道。他早知司徒鲲之妻,宁亲王嫡女怡郡主已身怀六甲的事。而宁亲王也因牵涉萧崧一案被去职罢官。只因亲王是先帝的同胞兄弟,才保得爵位。
司徒逸怎么都料想不到,司徒鲲会是这样的结局。纵然他们之间心结极深,可他们毕竟是兄弟,他从未想过要他死。因而忽然听说了他的死讯,十分自然的关心起他还未出世的孩子来。
司徒翀听到他问,却不由低低冷哼了一声,随即道:“大哥竟连这个也不知道?”他直直盯着司徒逸,唇齿之间透着十足的嘲讽,“二哥出事当时,二嫂就因惊恸过度小产。当时就被王妃娘娘接回宁王府去安养了。我二哥他,已没有后人了!”
司徒逸只顾闭目长叹,并未留意司徒翀看向他时,那刀一般锋利的眼神。
覃楠兮在侧却看得清清楚楚。她和司徒翀自幼相熟,对他的性情举止都极了解。司徒翀这样的神情,和这些暗含讥讽的话语。她一望便知,他这是话里有话,事出有因。
“大哥,大嫂,这些时日,府上的事,多牢两位费心了!”司徒翀只为辞行并托付,说完了正事,他也无心多耽搁。
司徒逸微微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翀弟,他,鲲弟的事,还有什么我能尽力的吗?”
司徒翀仿佛不认识司徒逸一样,瞧了他许久,才冷笑道:“人已歿了,还有什么事需要大哥费心?”说罢,再次躬身拜下,对司徒逸夫妇道:“翀儿只奢求大哥大嫂能看在爹的面上,替翀儿看顾家母几分就足够了!大哥大嫂的恩德,翀儿先行谢过!”
司徒逸看着他疏远客气的模样,心知司徒鲲的死,已成了两人之间再难解开的心结。虽不免遗憾,但也知道解释无用。只好俯身扶他起身,低到:“我会尽力照顾夫人,你去吧。路上若有所需,可随时递信给我。一路小心!”
司徒翀也不再多话,点头应下,拜谢起身就匆匆上路。
司徒逸独自沉默许久,吩咐下人备马,起身向靖国公府去。
十四年前,他被逼离开这座恢宏的一等国公府邸,从此他再未踏入那里半步。原以为,终身不会再入其门。可今日,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踏上了那高高的台阶……
玉堂佳偶 一九九.恩怨
纵使如今已名镇朝野,司徒逸仍脱不开靖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份。萧漪仍是他的嫡母,他的登门探望,在外人眼中是应当本分。
因而,国公府的门子见他到来,也不意外慌张,只着人通报进去。许久,才见府里的老管家蹒跚前来。
那老头儿是萧漪陪嫁来的下人,是她的心腹。曾经也是这座偌大的国功府里一等跋扈的下人。幼年的司徒逸兄妹明暗之中常常受他整治。
到底是岁月强悍,当年的悍奴已须发染霜,身形佝偻,而司徒逸却已是功成名就,意气风发。
那老管家远远迎着司徒逸行个大礼,颤巍巍开口唤了声“大少爷”。
司徒逸听的眉心不由蹙起,却也无奈。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便吩咐他前面带路。
老管家起身,低低勾着身子,恭敬的在司徒逸半步之前引路。他黧黑褶皱的一双枯手,抑不住满心的惊慌,微微颤抖。
司徒逸自后将他的紧张和惶恐尽收眼底,暗自好笑。这当年凶悍的奴婢,竟还有这样怯懦胆寒的一面。想来世间,果然是人心最恶,亦是人心最狭。他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宵小,就当司徒逸亦是伺机寻仇的同流之辈。
司徒逸若真有心寻那些旧日恩怨,怕这整座国公府里,除了司徒翀,都不会有好下场。只是,他无心如此,是放过,亦是不屑为之。
抬眼望着熟悉的青石甬道,两壁坚实的高墙依旧冷立,一线青天悬在顶上,仍是干净通透,却遥不可及。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也是夏末,还只有五岁的司徒琳琅,哭着自甬道尽头扑向他怀里。她向他举着一双布满针眼和血痕的小手,诉说老夫人如何教导她学习女红…..
而那时,司徒逸亦不过七岁,除了悲愤、心疼和苍白的劝慰,他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自己逃过种种“师出有名”的责打,让妹妹逃过“理所应当”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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