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修真

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司徒逸狠狠闭了闭眼睛,想要压下心底翻滚的厌恶和恨意。
好在当初,十二岁的司徒琳琅足够机智和强悍,在险些被司徒鲲强暴的当口,脱身逃离。然而,司徒鲲倒打一耙,无耻至极的反诬司徒琳琅勾引他。有他的母亲护着,他有恃无恐,而司徒琳琅百口莫辩。若想整件事悄然过去,不让司徒琳琅闺誉损毁,老夫人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司徒逸离开长安……
物是人非,脚下的青砖甬道依旧坚硬冰冷,而知道这段秘闻的四个人,却都已不同。阴险嚣张的司徒鲲,已死在流放地。琳琅也早已离去。国公夫人年老病笃,大限不远。唯有司徒逸仍缓缓行在道上,还看不到,也看不清他自己的前路去处。
太夫人的屋宇仍旧高阔,可满堂的药气,愈发显得埋在锦绣堆里的萧漪像一堆朽骨,透着无尽的森冷和孤凉。她在荣华富贵里泡了一辈子,却也在孤单寂寞里熬了一辈子。
司徒逸远远站定,躬身行了个晚辈礼,淡淡道:“老夫人安好”。
榻上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旁的小丫头们上前,忙乱了许久,才扶了萧漪起身,让她勉强半靠在一堆锦垫上坐起。
“你们都下去吧!”萧漪有气无力的对站了一地的丫头仆妇们道。可她说话时的神情气度,仍如当年般有着不可违逆权威。
“老夫人,这…..”一个年老的嬷嬷有些不放心,却又不敢反对。
“放心,有堂堂的国公府大少爷在这里,你们怕什么?”萧漪说着,阴冷的目光淡淡瞟向司徒逸。
到底他是司徒家的大公子,她是他的嫡母。他就是再位高权重,也否认不了这一点。
司徒逸静静听着,迎住她的目光,平静相向。
她已瘦弱成干柴,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松垮垮的罩在骨上。细长的丹凤眼尾处,折叠的皮肤勾出几道深深的皱壑。斑白的发丝拢在脑后,却是梳的齐整光滑,单薄的衣衫也是干净清爽。即使缠绵病榻,她望族嫡女的教养,依旧完美的无懈可击。
萧漪冷眼将司徒逸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一通,苍白的唇角上又泛起不屑和蔑视,“真真儿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大公子,这一身锦绣华服穿在身上,可比那毛毡羔皮舒适几分?”
她语出刻薄,一如既往。可司徒逸不再愤恨,只淡淡看着她。竟然生出几分怜悯。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一生都在怀恋阿米里山下那短暂的岁月。为何萧漪终生都替代不了他的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萧漪可怜,她眼里只有这金壁辉煌的长安城,和这四角狭隘的天空,使尽解数,不过在人堆里斗,斗心,斗利,也斗命。她端庄贤淑的无懈可击,却也无趣乏味的卓尔不群。她满心权力地位,身份教养,却不知道,那些条条框框,脂粉浓香之外。还有天蓝云白,水清山高,野花儿清香。他的母亲,是个野马般自由、又有情意有温度的女人。而萧漪,却是个裹着锦绣衣衫的玉雕美人,足够精致,也够尊贵,却独独没有心,也没有情……
萧漪看他不动声色,又喘着粗气激道:“这自己弟弟鲜血洗出来的高位,大公子坐的可踏实安稳啊?”
司徒逸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想要激怒自己的老妇人,不怒反笑。
轻撩衣襟,他款款坐在榻畔矮几上,浅笑道:“夫人错了,我司徒逸有今天,当谢的可不只弟弟,还有夫人!若不是夫人逼我离开长安,我怎么有机会阵前立功?若不是司徒鲲威逼琳琅,琳琅又怎会因祸得福被追封皇后?”
萧漪当年千般算机,怎么都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眼下听他说起这些挑痛心尖的事,不觉恨的牙根儿痒痒:“这么说,你这是回来复仇的?可恩怨有头,算机你们母子兄妹的人始终是我,你找我就好!何必牵累我萧家上下?我萧家陇西望族,百年声名,竟旦夕毁在你手里了!那么多人的头,那么多的鲜血!司徒逸,你难道不怕报应吗?”说到伤心处,萧漪气得浑身颤抖。她剧烈起伏的胸腔里,呼吸声浑浊深重,仿佛一只残破的风箱,还在勉强持续着生息。
所谓夏虫不可语冰,面对这样尊贵却狭隘自私的妇人,司徒逸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家国天下事了。既然说不清,不说也罢。低叹了一声,他起身端起桌案上的茶盏,缓缓递到她手边。
将死之人,他无心也无需和她清算什么。
萧漪却不领这情,她死盯着他,使尽浑身的气力,解恨般将他手中的茶盏狠狠打了下去。
细白莹润的雪瓷茶盏,翻倒在厚厚的绒毯上,心有余悸般的微微抖动着。泼洒的凉茶,洇入绒毯上绚丽的富贵牡丹之中,顷刻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暗团团的一片阴影,就像是满地锦簇花团上赫然生出了疮疤一般,触目惊心。
司徒逸看她如此,只好拍了怕手,回身安然落座,沉静道:“司徒鲲的事,我也有耳闻。毕竟有爹和翀弟的情分在,夫人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尽管吩咐。”
萧漪原就愤怒,听了爱子的名字,更像一只狂怒而病弱的母豹一般,瞪大了双眼,狠狠盯着司徒逸,切齿声嘶嘶作响,在静谧的侯门深处,那声音分外清晰亦分外无力。
她看了他许久,忽然神色一松,嚼着阴森的笑意缓缓道,“是有件事,要请大公子去做呢!”
“夫人请讲!”
“以大公子如今的地位身份,若想调阅兵部旧档,可谓易如反掌。不如,大公子就好好的去看看。二十二年前,那自阿米里山来的火漆军报,是何时到京?而你爹他又是何时出发的?再好好推算推算其中的时日!我听说,你爹他只晚到了三天。哈哈哈哈,短短三天!”萧漪说着,仰身靠向背后的锦垫儿,笑的得意而狂妄“他能征善战又如何?他满心里只有你娘又如何?没有权力和地位,没有敕令和兵部的文书,我看他怎么去救她!”
二十二年前的阿米里山大战,司徒逸的母族全族战死。父亲的援兵三日后才到。这是司徒逸亲历的往事。那短短的三天,一直是父亲和司徒逸心底最深的痛。难道这不是天意?司徒逸听着萧漪诡异阴险的笑声,惊立而起,满眼的疑云骤然密布。





玉堂佳偶 二零零.权柄
暮夏的夕阳,自西天边际上漫起,铺撒在皇城的金色琉璃瓦顶上,流幻着迷离而美好的光芒。
兵部衙门厚重的大门外,当值的侍郎携着两个员外郎,立在浅薄的暮色里,躬身送大司马大将军司徒逸离开。起身之时,三人心照不宣的彼此相视一眼,罢了,三人又不由同时望向那远去的背影,摇头长叹。二十二年前的仇怨,终于浮出水面。虽然当初的始作俑者已伏法,可当初那个受害的幼子司徒逸,如今已是权柄在握。真不知道,他这一去,会圈起什么风浪。
三人的目光渐远,马上的司徒逸渐渐消失在薄薄的暮色之中。他薄唇紧抿,面色霜寒。一条柔软的皮缰死死攥在手中,用力过度的指节,微微泛着苍白。他将双眼狠狠闭起,紧咬着齿关,还是不由发出切切的低响。
萧崧,这个贼子,他为一己之私,为了自己妹子的私心,当年竟然以兵部尚书的高位重权,硬是将阿米里山的军报压了整整十天。而事后,他们的解释,竟然只是“文牍众多,一时错漏”八个字!当年先帝因忌惮萧氏,亦只能处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兵部员外郎敷衍了事……
往事俱已随风,可萧崧和萧漪兄妹私心造下的孽,还是留下了这八个字。
正是这短短八个字,葬送了司徒逸的外祖父、母亲、姨母、三个舅舅以及撒伊尔部两万多人的性命!也正是这八个字,葬送了大楚北疆最坚实,最天然的守卫。
司徒逸此时才深深感慨,权柄,这个他向来不屑,向来轻视的利器,原来真可以强悍过他的铁骑!不过因为萧家兄妹权势在手,他一介文儒,千里之外,就能在旦夕间,置他的外祖全族于死地!这样的借刀杀人,那么易如反掌,那么轻描淡写!
满腔极端的愤怒,和恍然如悟的自嘲,犹如奔腾的山洪,在他心底交缠冲撞。他自幼崇敬外祖和父亲的忠诚英勇,崇敬恩师覃子安的正直磊落。从来以此自省自律,自问也担得起磊落忠直之名。
然而此时,司徒逸却忽然觉得那些堂皇的忠直磊落,恍惚成了无情的嘲笑。嘲笑着他的满心痛悔。可怜他多年来,竟然真的相信了那短短的三天时差,是天意!
胯下的踏雁仿佛体味出主人的震怒和悲哀,自然的奋起四蹄,奔腾向前。青砖道上,一袭轻尘漫起半空,笃笃的马蹄沉响,混同着承天门上暮鼓的徐响,透入耳中,连贯而清晰。
道上的行人们听到暮鼓,亦无暇再观望这飞扬而过的一骑。人们匆忙赶往各自的安身之所。自元平帝登基以来,这宵禁之制,更见森严。
司徒逸神不附体,一改平日的谨慎自律,全然没有勒缰制止踏雁的疾奔。直到虚焦的眼中,赫然出现一个颤巍巍行路的老人,他才惊得猛然狠拽皮缰……
然而一切已晚,踏雁猛然被勒,前蹄猝然腾空而起,一阵锐利的嘶鸣声里,只听那老人惨叫了一声,扑倒在地上。他手中的竹篮,高高抛起,在半空中微微顿了一瞬,又重重砸向地面。篮里的菜蔬,七零八落,散撒在半空。
司徒逸浑身激灵,暗悔一声“不好”,人已飞下马背,扑向那老者。
却见那老者面朝地下趴伏在青砖道上,一动不动,他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哀哀的**声,从身下微微传来。
司徒逸匆忙蹲身下去,双手去扶:“老人家,你可还好?”
“哎呦,哎呦”那老者微微**,摇着头,无力回答他的问话。瘦弱身子半依在司徒逸臂上,紧皱的眉头上,几缕青筋一跳一跳,手下意识的抚向肋下的痛处。
司徒逸看着他神色痛苦,满心又悔又愧,目光亦不由随他的手,落向他肋下。忽然,他焦急愧悔的神色一僵,眼底杀机如暗夜霹雳,乍然闪现。
电光火光间,司徒逸双掌运力,猛然翻转,狠狠推开了近在咫尺的老者。他身形赫然腾跃而起,右手顺势在身前一格。只听嘶啦一声,他的袍襟处已被挑破一道口子,裂口处,素帛的中衣清晰可见。
他起身太急太迅速,那老者显然未料到他这么快识破。
一击不中,只见那老者身形一矮,手腕一转,掌中利刃在司徒逸胸前翻转,划出碗大的个雪亮的刀花,瞬时就向他脖颈要害勾去。司徒逸身子后仰,堪堪避过,左腿趁势横扫过去,屈身一探,牢牢捉住那人腕子,飞起一脚,准准中在老者心口处。
“噗”一声,一口浓稠鲜血喷出,伴着咣当一声兵刃落地的脆响,那人便跌扑在数尺之外。矮小佝偻的身子,笼成小小的一团,看样子似乎十分痛苦……
司徒逸立身五尺之外,冷眼俯望着他。忽然眼中冷光一闪,身势如风,闪身向后。
那老者却未见他的闪势,身子曲团如蛙,全身运力,如一枚弹丸般猛然弹飞向司徒逸。
正当时,朱雀阔道两边,数条青兰身影同时飞扑向那人。另有一道青兰形影,飞矢般掠到司徒逸身前,跪地紧张道:“属下救驾来迟!将军恕罪!”
司徒逸身形站定,双眼紧紧盯住不远处的刺客,微侧着身子扶住身边的卫士,冷冷命道“留活口!”
“是”那年轻卫士领了命,身形一提,飞掠向不远处。
那老者本已受伤,又难以一敌四,须臾便被白羽卫制服。甚至连他齿冠藏毒这样的招数,都被他们识破。未及他自尽,已被司徒逸的人捏住下颌,求死不得。
司徒逸看了那老者片刻,抬眼,又见躲在道边树后惊恐观望的路人,只得低声命道:“速速带他下去!审出眉目再来回报!”
“是”三个押着他的白羽卫士躬身领命,随即押着那人退了下去。
“将军恕罪!”年轻的白羽卫副指挥使,担忧的望着司徒逸撕裂的衣襟和袖口处的血痕,再次请罪。
司徒逸低头看了看破损的天青色锦袍和袖边上洇开的血痕,低道:“无妨,我没伤着。这也怨不得你们,他们在暗处,你们也是防不胜防。”
那卫士见司徒逸起步向前,只得牵起踏雁,紧随在他身后,离开众目睽睽下的是非之地。卫士试探着回报:“将军,属下刚刚查实,当时戍卫巡逻的兵士中,有六人被江南船商金不遗重金收买,因此那些刺客才能躲过夜巡,入营行刺。今日这人,只怕也是那些人的同伙?”
司徒逸一面努力擦拭着袖口处的血痕,一面静静听着,半晌才摇头道“未必,如今想让我死的人太多。未必就是同一拨人。”
卫士微怔,神色间担忧,疑惑并倾佩纷繁而起。




玉堂佳偶 二零一.微恩
司徒逸又道:“今日这杀手,身手并不出众,又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与其说这是刺杀,不如说是刺探!”
年轻卫士一怔“刺探?”
“可不就是刺探?”司徒逸望了身边的卫士一眼,无奈笑叹:“你们这不就是忍不住,冲出来了?我苦心隐藏了近十年的白羽卫,光天化日冲到朱雀大街救我,不出明日晌午,你们的威名就能震动长安了。”
白羽卫士是十年前司徒逸得了先帝密旨后秘密组建的东宫暗卫。其中的卫士都是司徒逸亲自挑选,自幼入营秘密训练的。当初的那些半大孩子,如今都已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了,他们身手不凡,训练有素,忠心可嘉。可是,年轻气盛,实战经验的欠缺,以及忠诚之心的拖累,让他们很轻易,就入了敌人诱敌的圈套。
“属下,属下……”那卫士张口结舌,方才电光火石间,他们只一心担忧司徒逸的安危,根本无暇细想。
“算了,既然是有意要你们暴露形迹,就是他们早知你们的存在。”司徒逸低头皱着眉,看着袖口上擦不去的血痕,口中宽慰着年轻的属下,心思却在翻滚。
白羽卫之事虽然机密,却不至于密不透风,既然暗处的敌人有意要他们暴露,就不是他能靠防备避免的了。
有时候主动攻击,才是完全的防守之道。司徒逸多年戍边,这些道理,他早深谙于心。那么,既然暗卫已无法再暗中行动,那他只好改变一味防守的姿态了。
这事虽突发,可连着兵部那旧文档,司徒逸忽然决定,从此,改变自己一向的行事风格。本心也罢,无奈也好,他既然放弃了隐遁江湖的愿心,就不会惧怕朝堂上的风雨倾轧……
“将军,将军方才是如何发现那老头儿的异样的?”年轻卫士见他丝毫没有治罪的意思,心底略宽,不觉暗含崇拜的讯问了起来。那样的机敏和疾速,他这个暗卫出身的人都做不到。方才,若不是司徒逸的机敏,只怕那利刃早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司徒逸回神,看着他朝气蓬勃的眼睛,轻笑提点“一个老农,纵使他长年握犁锄,那手上的皮茧与刀枪留下的痕迹,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再好的伪装,都会败在一些微小的细节上。着眼常人容易忽视的细节,往往会发现很多线索。”
年轻卫士听的有些兴奋,由衷赞道:“将军连这都能看清识破,真真是厉害!”
司徒逸淡淡一笑,鼓励道:“你们还年轻,只要多留心,多用心,自然成就日见。”说罢,他神色微肃,沉默了片刻,转话问起:“方才你所说的那船商金不遗,到底是个什么人?”他身在官场,又长年戍边,对江南人士向来陌生,更何况是个商人。反复回忆,也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卫士听问,立刻形容肃然,凝神答道:“那金不遗,祖居苏州,父子两代为商。金不遗的父亲原是个郎中,因极擅经营,短短二十多年年,他家名下已是船行,车行,镖局,当铺,甚至酒楼、茶馆样样不缺,且生意都红火的很。如今已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前些年,金不遗的父亲病亡,偌大的家业就落他一人名下。因而,这金不遗虽还年不及而立,却已是名声远扬的大财东了。”
司徒逸沉默静听,缓缓前行,虚目沉思了片刻后低道:“这个金不遗名下,只怕是还有矿山吧。若我猜的不错,那私造弓弩的锡山废矿,应当也是是他的。而金不遗背后的人…..”说到此处,司徒逸忽然微微一叹,顿住了口。
片刻后,他又接道:“金不遗所有的生意往来,都要着人暗中留意,尤其是涉及朝臣的。你通知派去的人,将锡山废矿和金不遗买凶行刺两件事合在一处查。另外,这个金不遗,两代为商,那他三代以上是何身份?他祖上是何人何业?也要仔细查明。”
“是,属下遵命”年轻卫士敛去笑容,神思专注的领命。
司徒逸自他手中接过皮缰,翻身上马,又道:“你们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今后也不必再在暗中护卫了,就随在我身边吧。从此后,出门办事,明处的,便直说是大司马大将军府的公事”说罢,他双腿轻夹马腹,一人一骑,转瞬消失在暮色之中。
大将军府里,依旧静谧幽深,历星楼上,灯晕如星。司徒逸远远望见那一豆光,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三两步飞奔上楼,悄无声息的推门进去,只见朦胧帷帘之后,一个摇曳身影正依在妆台上,低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
司徒逸悄然闪身进去,刚要抬手去挑帷帘,却见那薄帘倏忽一荡,从帘里闪出来条人影,扑通一声就跪在他脚边,低颤着声连连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的!”
司徒逸一惊,退后半步,冷冷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丫头。
“将军饶命”那丫头深伏在地,浑身筛糠般抖。
司徒逸左右看了看,拧眉道:“你是何人?独自在这里做什么?”
小丫头带着哭腔颤声道:“回将军的话,奴婢叫纹儿,是夫人的丫头。奴婢,奴婢是…….”小丫头说着,微微侧头瞄了一眼帏帘深处的花梨妆台。
司徒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妆台上,一只漆木的药匣紧紧依偎着覃楠兮的金丝楠木妆奁。
“你拿了什么?”司徒逸冷声问。
“将军,奴婢是不得已的,真的是不得已的!奴婢的母亲和弟弟都生了重病,没钱医治.......”纹儿涕泪俱下,匍伏在司徒逸脚边,不住的磕头,不到两下,苍白的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
“你拿了夫人的首饰?”司徒逸心弦一松,自以为猜出了关窍,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纹儿闻声怔住,片刻后,才咚咚磕头,低垂着眉眼道:“是,是,奴婢想偷夫人的首饰去,去典当换钱。奴婢是实在没办法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司徒逸看着眼前不住颤抖的小丫头,眼底又现哀怜。许久,他猜轻声道:“起来吧,你小小年纪,何必冒险做这些不正经的事?若有困苦,告诉夫人,她自会帮你。”说着,他顺手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到纹儿手中,“拿去吧,去给你娘和弟弟看病,余的给他们置个营生。你若想回到他们身边,我明日就命叶管家还了你的契书,放你回去。”
纹儿仿佛被霹雳生生击中,惊怔原地,连磕头都忘了,只僵直着身子木然的跪着。一双泪眼甚至忘了尊卑规矩,不管不顾的盯着司徒逸含笑的面庞。怎么可能,他高高在上,这样的情形,他只要交给下人去查办,杀了她,或者卖了她就好。他却亲自询问,甚至,甚至只是听说了一段假故事,他就慷慨相助……
“拿着啊!”司徒逸看着呆愣的纹儿,轻笑道“给你的,就安心拿着!趁你娘还在,好好孝顺她吧!”
纹儿只觉喉头如塞了木疙瘩般哽咽难受,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银票,原本的惊惧和不可思议,慢慢变成了感激和难过。
她其实知道叶管家为何要将他自己的女儿撤出夫人的房中。也知道,叶管家安排给她的那个任务是在做什么。她本不想做,可是病母和幼弟的生死,掌握在叶管家手里,她是真不得已…..
看着司徒逸的笑容,纹儿双手捧住银票,深深叩头下去。压住心头的内疚,她低声道:“奴婢恳请将军,允许奴婢留在夫人身边伺候,以报答将军和夫人的恩德!”
司徒逸无所谓道:“好,你想留下就留下,我不说就是了。只是,从此后,万不可再做这些事。”
纹儿青紫的额头紧紧贴向地面,袖底的掌心里,死死捏着刚换出来的那一枚药丸,眼泪夺眶奔涌。满心的“对不起”,化到口边,却变成了“奴婢遵命!”
“好了,起来吧”司徒逸看着脚边的小丫头,心思一转,解开身上的带扣,低头脱起衣服来。
纹儿起身,抬眉见他的动作,不觉一惊。浑身的寒毛顷刻又竖了起来。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司徒逸脱下身上的锦袍,转身递向她,刚要开口,抬眼见她慌张的神色,顷刻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心思还不少!”说着,顺手将锦袍扔给她,交代道:“拿去丢了或烧了吧,总之,千万不要让夫人再看到这衣服。”
纹儿狐疑的看向手中天青色锦袍,赫然见几点令人心惊的血痕,和一道豁口伏在仍簇新的云纹上。
“还有,不要让夫人知道我扔衣裳这事。”司徒逸随手拿了一件常服套在身上,一面低头整理,一面仍不放心般又交代。
纹儿怯生生的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司徒逸,点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定会将这衣衫收拾妥当,再想办法补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裳,绝不让夫人看出端倪,平添担忧!”
司徒逸闻言抬头,笑融融看着她道:“嗯,你这丫头倒是十分聪明!”说罢,他挑帘入内,才终于放心下来。他其实已在心底编排了一路,要如何瞒哄覃楠兮今日的事。可始终找不到完美的借口解释身上的血痕和刀痕。而这个叫纹儿的丫头,竟这样聪明,衣裳交给她毁尸灭迹,再寻机补一件一样的。覃楠兮是断不会注意到的,那么他今日遇刺的险情,也就可以轻轻遮掩过去了。
1...6970717273...88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