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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公子谦逊了!”柳七扫了一眼低头擦桌的店童,淡淡应付着。
直到那小店童收拾净了桌案,重又斟上新茶,转身退远了。柳七才轻抿口茶,神色如常道,“那张兔儿不堪大用,本就不指望他做得了这样的大事,好在他知道的不多,弃了就弃了吧,只需立刻派人去把玉雪堂里收拾干净就好。倒是这元平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竟然狠险如此!”
年轻人眉心猛皱,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这事元平帝早已得知了消息?”
柳七微微点头,眼神在四围逡巡,警觉的如同暗夜的猎豹,可通身的气度却闲散淡雅到极致“他能蛰伏十多年,自然有常人不及的聪慧果决。只怕是他早已觉察了张兔儿的图谋,好在我们也是早有防备,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可以供他攀查。他查不出更多,只当是张兔儿他们贼胆包天,妄图替废帝起事罢了。”
“公子是说,元平帝以为张兔儿是废帝的人?”
柳七道:“张忠是废帝的人,元平帝不动他,只是等他们自漏马脚,要连根端起内监中废帝的旧人,一次铲除干净而已。”
年轻人点头微笑,放心下来“既然元平帝认为张兔儿他们是废帝的人,又何必以自身犯险?”
柳七笑道:“他聪明的很,这是顺水推舟。废帝旧人不可畏,可心怀异志的朝堂文武却要收拾。这次,他这样借将军的手,一则打压了朝上废帝旧人,又能坐实了将军意图谋反的罪名,以便日后随时清算,可不是一石二鸟!”
“可,可是司徒将军,他难道看不出元平帝的用意?殿内早有内卫护卫,却偏偏等到禁卫听了将军得指令,强攻殿门时才动手护驾,这么明显的事……”年轻人听得不解起来,满眼不可思议的疑惑。
柳七闲闲捻着手中的小杯,苦笑道:“司徒逸是什么人,他当然看得出。只怕是他早就知道殿里有内卫护驾,才敢下令强攻的。他这个人,最擅长得就是冒险奇袭。剑走偏锋这种举动,是他的寻常路数。他这么做,也是将计就计,押上自己,借机促成弘阳王册立太子一事。”
说着,柳七不觉摇头慨叹起来“司徒逸和元平帝,一对儿聪明人,既然他们都知道暗处尚有威胁,他们君臣之间就暂时不会撕破脸。这平衡的微妙之处,就在于互相装作不知道罢了。只是,只是我想不明白……”
“公子觉出有何不妥?”
“倒算不上不妥”柳七放下手中空杯,提壶又斟了一杯,“只是,我了解司徒逸,他不是个恋栈富贵权势的人。且楠兮自小就厌恶纷争,一心想在翠微山隐居。我是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铁了心要留在这名利场里打滚?”柳七话到尾处已仿佛是自言自语。
他了解司徒逸的性情为人,知道他不会为了权势去钻营,更遑论为了权势去冒险。可他昨夜的决定,已是极险的一招,柳七是怎么都看不透他这突然的变化。
“公子?”身边的年轻人轻唤一声,转话试探“主子之前答应了公子,给公子半年时日,劝司徒将军离开朝堂。可眼下,若按公子所说,司徒将军定下心意要挡在其中,这……怕是咱们不得不分心来对付他了。”
年轻人微微顿口,见柳七不阻止,又接道:“咱们在朝上的那几个大人,也都是十分得力的。以司徒将军如今的势头,若想寻些罅隙,弹劾将军,进而离间他们君臣,倒并不难。不知属下是否就此通知几位大人?”
柳七侧头深深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半年之期未到,如何断言我劝不动他?若我应允之前,你们敢擅自动手,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姑姑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说罢,柳七长叹了一声,声音缓和了几分:“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动司徒逸。更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以司徒逸和元平的聪明,只怕想靠几个朝臣离间他们,是自不量力的。”
那年轻人面上拂过一丝惶恐继而眸底一亮,颔首道:“公子赎罪,属下无意冒犯,只是……”
“罢了,你也不过是心急些而已。”柳七淡淡一笑,安慰道。
年轻人感激的望了一眼柳七,赧颜道:“是,属下不才,担当不了大事!”
柳七浅笑道:“无须妄自菲薄,我知道姑姑的心思。可毕竟,是我身在长安,若能劝司徒逸离开最好,若不能,那也要化他为我所用。你转告姑姑,就说请她老人家放心,江南道上的事都已准备妥当,只要这里时机合适,不论长安,江南,我都不会手软的。”
“是,属下遵命!”年轻人放下心来,口中领命,手下却在替柳七斟茶,仿佛一对寻常朋友彼此闲谈一般。
柳七主仆二人谈罢,尚未起身,两人身后角落里的一桌上,一个青兰衣衫的少年,已缓缓行到掌柜处,兑了菜金茶钱,神态安然的出了门去。柳七主仆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全然未察觉出这个少年有什么不妥。
待那少年慢慢转出了柳七主仆的视线,他忽然神色肃然,飞身疾跑起来。昨夜乾宁殿前,他领了司徒逸的命令,注意柳七的行踪……此时,他必须要赶在柳七的手下之前,赶往西市的胭脂铺玉雪堂,绝不能让柳七的人将那里“整理干净”。
步出茶坊,柳七便与那年轻人分道。他无心寻车,只将身心沁在暮夏骄阳中,缓缓舒展。
多少年来,他就像一枚见不得日光的月影,躲在暗处。二十年精心运筹,姑姑和苏先生的终身心血,终于让眼前的路渐渐清晰起来,那不远处金光闪烁的殿宇,也似乎已近在咫尺。
细细算来,柳七几乎认定,他们的大事毫无纰漏。
江南道,这大楚的钱粮库,金箔仓,有金不遗的准备,可谓万全。那数十多万弥勒将军的信徒,已磨刀霍霍,随时候命起事。而因江南道是废帝旧部,当地官员,多对元平帝心存忌惮,有这基础,他们生造的那“弥勒将军”的信徒在江南道成势一事,地方官瞒的密不透风,可笑元平帝至今竟然丝毫不知情,还在一心对付司徒逸这头榻泮猛虎。
想到司徒逸,柳七只觉心头微微泛起苦涩。纵然因为覃楠兮,他对司徒逸心有微芥。可两人间十多年的情谊,有九分并不虚假。想想那些云泽雪原里指点江山,那些豪气干云的对饮无限,他是真心不愿将来与司徒逸对阵两泮。
长叹一声,柳七敛尽了心底的无奈,远远望着司徒大将军府高阔的大门。咬牙定下心意来。
一定要让司徒逸离开,让他带着覃楠兮,带着自己对楠兮妹妹终身无法实现的诺言,和自己心底里那对翠微山的留恋怀想,离开这混乱肮脏的长安。这是为了司徒逸好,亦是为了他自己好。





玉堂佳偶 二零五.初罅
灯下,一团暗影随着夜风时而跃动,连带着微弱的烛光摇曳不停。
覃楠兮像尊蜡人般,苍白僵直的坐在案边。她平摊的掌心里,捧着枚小小的箭簇。一旁的厚绒毯上,那个被阁顶处的书卷带下的小锦匣,正空张着大口,倾翻着。
精巧的小箭簇,是用上好的寒铁锻造,雪冷的锐尖,三棱的柱面,还有残酷的倒钩。轻巧的仿佛羽毛,却也沉重的犹如回忆。
箭尖上的血迹,早已拭尽,可覃楠兮似乎仍能闻到微弱的腥气,轻飘飘的绕在鼻尖上,就像是莫丹不瞑的冤魂,正狰狞着面目,敲碎了她暗潮涌动的平静。
覃楠兮落目望着掌心里那小巧寒戾的光芒,心仿佛坠入渊底的寒潭。她险些忘记了,这枚箭簇曾日夜不离他的掌心。不知何时,他悄然将它隐匿了,也再不提起一个字,就如同他真的忘了,正是这枚箭簇,射穿了莫丹胸膛;真的忘了,躲在那阵箭雨背后下令的,正是她的亲哥哥覃楠甫。
昨日,柳七郑重的说了许多许多,她原不想置心细想的,可是凝着掌心里的箭簇,却不由细细回想起来。
柳七说:“除非夫人能劝将军离开长安,否则,只怕终究有一天,夫人会左右为难。到时,亲夫,亲兄之间,夫人要如何抉择?…….”
柳七说“牧云手中握有密旨一事,真假难辨。覃大人是他内兄,原该避嫌,可他偏偏请覃大人为证?这到底为什么?…….”
柳七说:“牧云生性旷达,恩怨分明。对名利富贵从来嗤之以鼻,终生所重者,唯‘情义’二字!他为报狄人灭族之仇,不惜苦戍北地寒疆十多年,为报令尊师恩,甘愿助你抗旨逃婚。他这样一个人,如今明知在上性狭多疑,却一反寻常,恋栈起长安着个名利场来?缘何为此?……”
柳七的这些话,句句有所指,字字有根据。此时想起,再见掌心里箭簇的寒光。仿佛利刃,一遍遍割在覃楠兮心上。
她忍痛闭起双眼,司徒逸那双似乎永远满含笑意的眼睛,清晰的幻在眼前。那琥珀般的眸底,总是沁着她的身影笑靥。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眼底最深处,却多了一抹她看不透的闪躲和愧疚……
正望着掌心的箭簇出神。猛然听到外间的房门轻响。“楠兮!”司徒逸的轻唤声,清晰的传来。司徒逸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连夜突审张兔儿,查抄玉雪堂,再回宫请罪,折腾了整整两天两夜。漏液回归,他一心只想守在她安恬的气息里,好好歇歇。
覃楠兮听到他的声音,周身一震,仿佛从恶梦中惊醒一般。紧绷的心弦,也忽然松软。禁不住满心的欣喜,旋身匆匆迎了出去。
“逸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她清泠泠的话音尚未落地,人已扎入他怀里。
司徒逸微怔,立刻环紧了怀里的宝贝。整颗心也顷刻就沉沦在蜜里。他轻抚着她单薄的背脊,低头温柔道,“事多又杂乱,耽搁了。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覃楠兮将脸儿埋在在他颈弯里,任由他微染尘污的锦袍吸干她的泪,半晌才止住轻咽,微嗔起来:“逸哥哥也不知派个人来回个话儿的。害的我在家里凭空担着心。这么大的事,整个长安城都沸了。各府的大人们,多少还有些口信带了出来,偏你这个风口浪尖上的大将军,竟是一个字都没有!”
司徒逸也不回答,松开右手捧着她的脸,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珠儿,凝望着她的眼里,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越甜,许久,他才满足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别胜新婚?真好!”
覃楠兮被他看的微窘,低头避过他灼人的目光,喃喃道:“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
司徒逸双臂微收,又将她拢紧到怀心处,笑道:“这可不是胡说!楠兮极少如此表露心意。仔细回想,这几年,似乎也只有前次出征前,有过一次呢!”
覃楠兮颊飞赧红,抿嘴浅笑不语。细细回想,她果真是很少表露心意的。或许是情到深处,反而清浅了。亦或许是她生性沉静,那份入骨的相思,在她心底,亦在眼中,却偏偏极少在寻常相处中表露。
“这样的小别之甜,真是醉透人心呢!可是,还真让人两难!”
司徒逸温柔的声音,软软缭绕在耳梢上,覃楠兮忍住笑,仰首看着他诘道:“逸哥哥不是自幼不曾醉过?怎会又这样轻易就会醉透了心?”
司徒逸唇角深扬,伏在她耳边低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是我甘心沉醉,长醉不醒才好呢!“
覃楠兮微微闪躲,额角抵在他颔下密密细细的胡茬上,笑嗔他:“都说醉了,还哪里来什么两难,就会甜言蜜语!”
司徒逸认真道:“怎么不两难?你在家中,我是真心不愿离开半步的。可我不离开,就看不到楠兮像这样恋我。可不是两难?”
覃楠兮扑哧一笑,环在他腰际的双手不由收紧。
忽然,掌心里,一阵厉烈的锐痛,自指尖上直窜入心底。恍如静夜的惊雷,震醒安恬的迷梦。仍捏在她掌心里的那枚小箭簇,刺破了她的指尖。那疼痛让她紧攥着司徒逸后襟的手心,也不由松脱开来。方才被欣喜冲走的疑惑,又像夜雾一般漫开在心间。她眼中甜暖的笑意也无声的散尽了。
覃楠兮悄然将小箭簇收进袖中,抬手拢了拢耳边的散碎头发,微微推开了司徒逸。
司徒逸疲累已极,又满心甜蜜,也不做他想,只当她是在催促自己去沐洗。恋恋不舍的松手放开她,才转身自去宽衣。
乘着他沐浴,覃楠兮悄然回到房中,把袖中藏起的那枚小箭簇重新放回锦匣,又如先前一般,将小匣子高高架置在阁内十分不显眼的地方,才转身向一旁的浴室去。
司徒逸半靠在白玉池畔,古铜雕铸般的肩背半露在池外。深褐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沾透了温水,湿嗒嗒的抿成一缕一缕,四散在肩背上,颈弯里。
覃楠兮站在氤氲的水雾里,看了许久,才缓缓靠了上去,坐在池畔。她轻轻拢起他的长发,手指微弯成浅弧,指尖柔柔的穿进发丝里,轻柔的反复按摩着。
司徒逸闭着双眼,沉浸在这难得的安闲幸福里。慵懒的身子像酥碎了骨头一般,索性一歪,就将湿漉漉的脑袋靠在了她身上,低低笑道:“楠兮,只要有你,我再无他求。”
覃楠兮水雾朦胧的眼底波光一闪,手下更温柔了几分,抿嘴浅笑,沉默了片刻,才软软恳求道:“既然如此,不如,逸哥哥就带着楠兮离开长安吧?”
司徒逸舒展的眉宇忽然一跳,满足的笑意缓缓散尽,许久,他才睁开微眯的眼睛,凝着覃楠兮,缓缓的摇了摇头,不忍一般低声道“楠兮,对不起。”
这个回答,覃楠兮毫不意外,却分外伤心。她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那星辰般的眸子深处,她参不透的那一抹愧疚,又闪烁而过。这句“对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起?
覃楠兮凝着他,抿唇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心底里,却仿佛裂开了小小一罅。虽极微末,可却真实存在了。




玉堂佳偶 二零六.乱绪
铜镜里,司徒逸的长发乖顺的伏在覃楠兮手里,被她轻柔的挽起成发髻。
又扶了扶已经端正的玉冠,覃楠兮不无担忧的问起:“今日休沐,究竟是何事,皇上会突然召你进宫?”
司徒逸低头看着雪瓷碗盏中黑黢黢的药汁,皱了皱鼻子,乘机悄然放下,“听来宣旨的宫宦透露说,今日皇上只召了我和你哥哥两人!想来,应该是为了那晚乾宁殿前的事吧。”
覃楠兮心头一颤,恍如心弦上掠过了阵寒风,没来由浑身打了个激灵,怔了片刻,才瞧见他藏在身后的手。
伸手截住他正要藏到身后的药,她不由挑眉微嗔他,“逸哥哥可是又想逃避服药?”
司徒逸见被识破,摸了摸鼻梁,讪讪而笑,“是因这药实在太苦了!就那么小一丸药,怎会这样苦!”可话虽如此说着,口却不得不乖乖的张开,含住了已抵到唇边的药碗,仰头一口吞尽了药汁。
“是这会儿就去吗?”覃楠兮捏着帕角,轻轻拭去他唇角的些微药汁,不离他龇牙咧嘴的作势,瞟了眼窗外朦胧的天色,岔开话起。
司徒逸抿了抿唇角,懒懒的摇了摇头。说罢身子颓然一矮,滑回到坐上,满透着疲惫的声音轻轻道,“午后,午后再入宫。今早,我还有几件事须处理呢。今日,你可是要同你大嫂去慈云寺上香?”
覃楠兮点了点头,看着他疲惫的双眼,目露忧色。
细细一想,似乎司徒逸如此疲惫亦有一段时日了,不由抚着他的微蹙的眉心问起来“逸哥哥,你怎么了?为何这些日子总显的恹恹的?”
司徒逸疑惑的摇了摇头,手却下意识的揉了揉隐隐生疼的心口,笑道“也不知为什么,总觉的疲乏的很。许是近日事务太多的缘故,无妨,捱过这段日子就好。”
覃楠兮凝着他,满目忧色,“不如请柳先生来看看吧,阿素夫千叮万嘱,你的旧伤是大意不得的。”
猛然听到柳七的名字,司徒逸不觉心底生凉。
玉雪堂里搜查出的那些信件,还有张兔儿和玉雪堂二掌柜的供词,已足以证实柳七和这些事的关联。他纵再不愿意相信,铁证面前也已无法回避了。
压下心底的叹息,司徒逸看着覃楠兮,最终只轻描淡写的回避她道“若卿他近来也很忙,不也很少在府里吗?有你盯着我,日日服用那阿神医的药,任什么伤也无妨的。你放心去吧,我歇歇也就出门了。”
抚着他的脸颊,覃楠兮咬了咬唇角,又禁不住心底的期望恳求起来:“逸哥哥,我们走吧,离开长安,去翠微山或者阿米里山。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朝堂,就没了这些烦心恼人的事,你的伤才愈得快。楠兮也不用这样天天提心吊胆了,好吗?”
司徒逸听到这话,半眯的眼睑霍然睁开,深深的看住她。
许久,他幽深明亮的眼神才渐渐黯淡,垂目避过她期待的目光,低道:“楠兮,对不起,我知道你想自由自在的隐居山野,可是眼下,我真的走不得!我……”
覃楠兮并不意外,却觉心底微疼,抬手挡住他的唇,凄笑道:“罢了,这声对不起,逸哥哥你已说过太多次。楠兮不是不明白,功名利禄,天下男儿竞相追逐。逸哥哥你十四岁从军,血洒疆场,换来这样的巅峰高位,尤其不易,难以舍弃亦是人之长情。其实,楠兮倒无所谓自己身在哪里,只是担心你高处难胜寒。只要逸哥哥你平安,你能保证自己和哥哥的平安。只要你和哥哥都能无虞,楠兮也便知足了!”说罢,她深深的看着他,抚在他唇上的手颓然撤下。隐约的,她已退却一步,他要权势无妨,但她恳求他放过自己的亲哥哥。
司徒逸迎着她的眼神里,那抹愧疚和闪躲中,又夹杂升起许多无奈和疼心。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刚张开嘴,就听外间里小丫头纹儿的声音传来:“夫人,覃夫人的马车已到府门了,请夫人快出门呢。”
司徒逸半张了许久的唇,最终只叹出长长一声,淡淡道:“你快去吧!路上当心。”
覃楠兮见他又避过,原本失落的眼底,更黯淡了几分。起身对他点了点头,转而离开。
眼前雾一般的帷帘,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覃楠兮窈窕的背影,隔着纱影,仿佛在水雾的另一头一般缥缈而遥不可及。
司徒逸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满心的潮意忽然朦胧腾起。
他是真的不能离开,可他也真的怕。他怕她知道了柳七就是苏旭的真相。更怕她知道,他是必要赴他父亲司徒璟的后尘,赶在苏旭动手之前,就将他们一举消灭,且这一次,不能让他们再有漏网之鱼……
慈云寺深山古刹,此时幽静异常,袅袅沉钟声,夹杂着山野深处的鸟啼虫鸣,悠悠远扬。说不出的安然出尘。
萧落梅和覃楠兮姑嫂二人拾阶而上,两府里的三五个下人远远跟着。
萧落梅左右望了望往日香客络绎,今日却清静安然的山道,唇角不觉弯处一抹讽笑:“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覃府的小姐来上香,也要清静了场子,果然是显贵做派!都说众生同等,可连这佛门前都一般不了,何况世间他处呢!”
覃楠兮虽然明知萧落梅因其父萧崧一事,一直对司徒逸心怀怨恨。可她也明白,以哥哥覃楠甫的家学教养和身份地位,还断断不至于能派人来清场。
因而,听萧落梅这么说,覃楠兮也以为,这跋扈之举是司徒逸的派人所做,不觉面飞赧色,匆忙转开了话儿道:“听今早来宣旨的宫宦透露,哥哥今日午后也要进宫面圣的?说是只宣了哥哥和逸哥哥,不知道是为何事呢!”
萧落梅一手扶住覃楠兮,缓缓迈上山阶,低头时,仍不由冷哼了声。她不同于覃楠兮,她见过太多倾轧,“自然是为那晚殿前一事。妹妹不会真以为当日大将军声称手中握有立储密旨是实吧?”
覃楠兮无言以对,“这,当晚,逸哥哥和哥哥不是彻夜留在宫里请罪吗?”
萧落梅无奈一笑道:“那皇上可是有回话?”
“这,逸哥哥说,皇上惊忧过度,歇下了,所以……”
“傻妹妹,皇上那是避而不见。皇上初初登基,春秋鼎盛,郡王殿下不过三岁,何以会有这样的密旨?你的逸哥哥乘乱此举,强牵你哥哥为证,真是一举两得。横竖真惹的龙颜大怒,也有你哥哥可以扛下这黑锅。”
覃楠兮闻言震惊道:“嫂嫂这话所从何来?”
萧落梅看着她,冷淡淡道:“立了他的亲外甥为储君,他这个手握重兵的国舅爷,难道不是如虎添翼?皇上惮于边军之力,不能将他如何,自然只能拿你哥哥这个笔墨文吏出气,他这不是顺道将你哥哥这心头刺除去,这可不是一举两得吗?”
“哥哥何以是逸哥哥的心头刺?”
萧落梅凝着覃楠兮,苦笑道:“妹妹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往昔有爹爹在,将军或许会顾忌爹爹些,可如今……”
说着,萧落梅长叹一声,哀哀道:“你别忘了,将军那个亲表弟和他那老嬷嬷,可都是死在你哥哥手里的。还有,当初你哥哥派人下药害他,还有你哥哥让我模仿你的笔迹,诱他现身,害他不得不躲入山中养伤?”
覃楠兮急抢道“可若不是哥哥暗中吩咐阿素夫换药,逸哥哥他只怕早就殒命昌宁郡王府了啊!”
萧落梅无奈道:“傻妹妹,你以为,你的逸哥哥会领那个情?他此次回京,会只是对你哥哥不利吗?司徒大将军,天纵之才!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只怕还没把你哥哥这个腐儒放在眼里。可是,你哥哥他一心护主,若有一天,你哥哥挡了将军的路,他自然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覃楠兮听的心惊肉跳,死盯着萧落梅道:“嫂嫂此话究竟何意?”
萧落梅微勾的唇角,目中却全是忽起的寒光,其实,她所要说的,虽是私下窃议的,却是朝野共识:“大将军本就因前太子一事对当今不满。这次,乘危事,他谎称有立储密旨,又漏液调集亲兵围住皇宫,满朝文武,不论官阶品位,皆不得出入。妹妹你说,你的逸哥哥此举究竟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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