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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帅帐之中,一身男儿装扮的小飞,正捧着几颗果子,躬身逗弄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
三人彼此见过了礼,覃楠甫便与司徒逸相对而坐。
司徒逸无心闲话,直言道:“请大人来,是有些事要同大人商量。”
小飞一听两人要商量事务,机敏道,“哎,哎,等等!我,让我先带这小毛头出去!”事涉军机,她不敢冒险让这个看来无害的孩子听到。
司徒逸看了她一眼,笑道:“好,你带他去外面稍侯片刻。待我和覃大人商量完事,还有些事要问他。”
小飞点头从命,欠了欠身,便拖拽着那孩子出了帐帘。
司徒逸不再理会两人,转而对覃楠甫道:“大人方才所见,是当地县学的教习东方博之先生。”
“东方博之?”覃楠甫微微讶异,身为覃子安之子,又是吏部主事,他自然听说过这个东方博之。
这人十七岁以文名冠盖当时,二十二岁奉前祁哀帝圣旨入翰林院,为翰林待诏。其人博古通今,写得一手好骈文,亦是覃子安一众知己文友之中的一个。
后,祁楚大战,东方博之流落江湖,自此没了音讯。直至韶平年初,楚帝下旨大力整饬各地县学。东方博之现身江淮,以先祁士子身份入县学做了教习。他文名卓著,博古通今,十分受江南学子推崇。
可惜,这人生性固执己见。身为朝廷教习,却屡屡在县学之中大谈特谈他的“君轻民重”得观念。当地官员们听了消息,生怕县学里那些年轻气盛的懵懂宝贝们,都被他教成专门找官家事儿的“刺儿头”,影响了他们自己的考核。可东方博之声名太甚,他们又不能将他排在县学之外。
因而,那些头脑灵活的地方官,便给了博之先生一个教习的职位,却以他年老体弱为由,将他安置在山屋之中,从而断绝了他与学子间相见的机会。
覃楠甫想了一圈,也不明白司徒逸的目的打算,不解道“将军将他找来是为何?”
司徒逸道:“我原只是让小飞帮我寻个当地县学里不得志的教习,却没料到她竟然将东方博之先生寻了来。”司徒逸说着,不无感激望向帐外。
“将军寻个县学教习来做什么?”
“覃大人可知当地士子几乎全部是‘弥勒将军’信徒?”
“这,有所耳闻。”
“那‘弥勒将军’的信众,有三种人。士子,当地农户、渔户,还有失籍落草的山野匪人。”
覃楠甫凝目听的认真,他同司徒逸一同前来,却对这些仍然完全陌生。
“那些山野村夫,匪徒歹人倒好理解。不过言语蒙昧,许以重利,便可骗他们忠诚追随。可是,堂堂圣人弟子,如何就能轻易相信这些虚妄之说?其中必有蹊跷,因而,我才想寻个不受学生和地方官待见的教习,了解其中枢机。看如何让这些士子重回学堂,安心读书。”
覃楠甫听的不住点头,含笑赞道,“以此来消解对岸的力量?没了三分其一的士子之力,整个淮南,那些仍在闻风观望的中户人家,便会自此心向朝廷。”
司徒逸点头道,“这是其一,扼住燎原之星火。其二,皇上广开科举,天下人都知道当今朝廷顾惜人才。可若大战一起,这些士子死伤难免,一旦那样,不免有伤圣意民心。最好是想办法让他们不战而退,保全了皇上的这些‘青青子衿’。”
“将军所虑周全,只是不知可有行事计划?”
司徒逸点了点头,迟疑道:“计划倒是有,只是,还需要大人倾力相助才行。或许,还要大人冒些险。”
覃楠甫正了正身子,诚恳道:“此次平乱,朝廷特设招讨使一职,便是圣上有意招安这些士子。楠甫奉旨南下,忝居其职,即便出生入死,亦是楠甫身为人臣的本分。大将军请直言。”
司徒逸见他神色庄重,似乎即刻起身赴死,不觉抿唇深笑道:“大哥放心,虽说有些冒险,可也不至于出生入死。大哥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哪里还敢回长安啊!”
覃楠甫听的神色一僵,随即面露赧色。不好意思的添了添唇,才放松下来笑道:“将军还是直说吧,有什么需要楠甫去做?”
司徒逸敛笑正容道:“司徒逸想请大哥同东方先生一道,游历岸左十镇,广发朝廷招抚告文。”
覃楠甫意外道:“只此而已?”
“只此而已。”
“不过只是发布告文,楠甫身为朝廷命官,又只是在江左大营所在的十镇行走,何险之有?况且,发布招抚文告,本是楠甫职责所在,为何要同东方先生同往?”
司徒逸垂目避开覃楠甫的注视,低道,“招安这事,需求一击中其肯綮。
此地士子们之所以信奉那‘弥勒将军’,是因深受当地官员仕绅欺瞒,只觉通途无望。才转而去相信那‘弥勒将军’的
‘天晟圣朝’中‘唯有才者,能居上位’的许诺。”
司徒逸说着略顿了顿。明面上,对岸的叛军的首领是“弥勒将军”,而他却深知,那牛大头背后的,其实是柳七。只是,当着覃楠甫,他不能明说。
对士子追奉所谓的‘弥勒将军’一事,他其实早已猜出七分。柳七正是因深谙江南寒族士子们长期求仕无望的状况,才以‘天晟圣朝’不问门第,不问出身,能者居上的许诺,得到士子的信赖和投诚。而方才与东方博之先生的一席深谈,更让他肯定了自己的这一判断。
敛住心神,司徒逸又接道:“东方博之先生深得当地学子推崇,且博之先生亦是爹的知交好友。以爹和东方先生在士子中的威望,兼大哥的招讨使、吏部尚书的身份。这招安,可谓份量厚重!
是在不日之后身殒命丧大军弓矢之下,且衍祸宗族的好?还是就此收手,务当务之业,学优而仕的好?相必,当地学子们定会各自有个计较。”
覃楠甫深深点头,很以为然。忽而又想到他方才的话,不解追问,“既然如此,将军所说的危险又所从何来?”
司徒逸道:“从众之中,多数人只是受人蒙蔽蛊惑的,这些人,是能招安的了的。可泱泱十万逆众之中,自然不乏,翼以谋逆取富贵,得权势的匪人。
大哥和东方先生的招安,是乱敌军心的功绩,可谓平乱首役。功绩越大,风险也就越大。江左纵有朝廷大军驻守,然而若是匪人藏匿在村民之中,我们也是防不胜防的。”
覃楠甫郑重点头,拱手道:“明白了。将军无需顾忌,身在其位,须谋其政。楠甫身为招讨使,责无旁贷。将军尽管下令吧,楠甫欣然复命!”
司徒逸赞许的看了覃楠甫许久,欠身相拜道:“多谢大哥!”





玉堂佳偶 二二五.平乱(二)
司徒逸负手立在船头,玄黑锦袍上紧覆的银丝梭子甲,罩在十月江霜的雾色之中,透着通身的冰冷和坚硬。他淡褐色的眸子深处,映着远处战船的火光,显得愈发的晶亮而深邃。微勾的唇角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三分得意,七分幸运。
他猜得没错,东方博之和覃楠甫的共同招安,效果非凡。
短短旬月,两岸近三万受蛊惑的士子,大多弃营归家。结伴去官府报名造册,以备战后得赏避罚。
小飞寻来的蛙孩儿,水性极好,又只是个凫水寻食的孩子,不引人注意,因而几日便已将对岸的布防基本摸清。
那年老渔户,本分老实,终身所见最大的官儿亦不过是里长。哪里需要司徒逸逼问,只问了一句,当地的民风,地势,水情,天候,但凡他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通透。
有备如此,大战始开。
看着远处沸腾的江面,和血色朦胧的晨雾,司徒逸的把握有多了几分。
正看的专注,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激叹:
“大将军果然是神机妙算!五日前,那三百人二十船的突袭,竟只是疑兵!你竟算准了那牛大头会将沿岸防守从新布置。他这样务求毫无薄弱之处的安排,反倒恰恰分散了兵力!”
司徒逸回头,见身后的甲板上,多了一只高脚坐椅,覃楠甫坐在上面,正抻着脖颈看着烽烟深处,不由的兴奋到拊掌赞叹。
“覃大人有伤在身,怎么上来了?”司徒逸说着,亲自到他身边,将坐椅推向船舷处。
“无妨,不过一些小伤!坐着无碍的。”覃楠甫满脸兴奋,双眼一瞬不瞬的望向舷外。
远处江面上,百艘灵鲫般轻巧的快船先锋,像只利锥一般,已深深扎入对岸军中。而那一点焦灼的烽烟之外,三十艘高大的主战舰缓缓跟进,虎视眈眈。只见对岸箭飞如雨,江面上大片大片的染惊心的暗红,仿佛富丽的水色锦缎上盛开的艳红刺目的花……
嘶喊声震彻云霄。
不过两刻,前线军报来报,叛军江上防线已被平乱先锋营扯开。
先锋营步众及其后的铁盾营士卒均已成功登陆。
司徒逸听罢,点了点头,一语不发,英俊的面庞上,多了些刀刻般的冷硬和坚毅。
覃楠甫却听的兴奋,“你到底如何料到那牛大头会中招,重布兵力?”覃他面上泛着潮红,兴奋的忘了自己身上的伤,扶着木椅就要起身。
“哎!大哥当心!”司徒逸眼疾手快,闪身过来,将他牢牢扶住。
覃楠甫惊魂稍定,拱手赧道:“见谅,见谅!楠甫今生第一次亲见这狼烟烽火,因而有些……”
司徒逸扶他坐稳,见他眼中兴奋欣喜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挥手命身后兵士退远,他才望向远处的烽烟,沉声叹道:“对岸的,也是大楚子民啊!那些大好男儿,弃家舍业。征战平乱也好,叛乱起事也罢,都有可能朝行出攻,暮不夜归……”说着,他长长一叹,自言自语般道:“若能如愿,司徒逸却是终生不愿再见烽烟!”
他语声极低,可身边的覃楠甫还是听清了。
沉默了许久,覃楠甫敛住眼中淡淡的关切和倾佩,试探着劝起来:“将军少年从军,多年戍守寒疆,实是劳苦功高。不如,待此役功毕,好好歇歇?是畅游名山也好,或着索性陪楠兮去幽州住一阵子也好。那丫头,至今惦记着云岫谷里的梨花林呢……”说起妹妹,覃楠甫的语气亦温柔亲切了许多,“你们,你们也该给我添个小外甥了!”对岸真正的敌人是柳七,柳七长年在他身边,此役无论胜败,司徒逸在元平帝心中都将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覃楠甫深深知道这一点……
司徒逸听了这话,似乎十分受用,喜滋滋的点了点头,感激的望向覃楠甫,坦诚道,“不瞒大哥,我,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
覃楠甫听的十分意外,“那,那自然是好事!大好事!楠兮若知道了,定十分欢喜。”
司徒逸点点头,抬眼瞟了眼远处的烽烟,正色道:“督战之中,不宜讨论这些。等此役得胜,我们再把酒言欢!”
覃楠甫慨然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妹夫,大哥有两件事对不起你,还望你谅解!”
司徒逸闻言微怔,回头看着他,清楚道:“我并未责怪大哥!事如云烟过眼,大哥不如就此放下。”
“两件事,你都……”
“莫丹的死与大哥无关,大哥不过听令行事。我亦身为臣属,能体谅其中无奈。至于北军之事……”司徒逸说着,浅浅一笑,“我反倒感谢大哥。迟早要交出去的,殿堂之上,由大哥你出言劝我交出北军,这样,至少皇上不会疑你我文武勾结了。”
司徒逸说的云淡风轻,覃楠甫听的却心惊。他自问忠心无二,从未想过元平帝会疑他……
正沉默,忽听战报又到,
平乱大军已大举登陆,叛军江岸防线自溃百里,城中守将弃成遁逃……
“这,你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金身战神!竟连叛军守将弃城逃遁都算了出来!”覃楠甫听得瞠目结舌,惊叹连连。
司徒逸谦谦一笑道,“大哥过奖。若非大哥和东方先生不顾个人安危,成功招安了三万士子,这一仗还真没这么容易。”
“那不过都是些文弱的士子,他们那丁点儿射御之术,至多蒙混教习的水准。如何能上阵?”
“大哥这话就错了,两军对阵,军心至上!对岸叛军之中,士子三分其一,他们的学识见识,自然在村户匪人之上,在其群中,天然是得推崇追随的人。他们的阵前倒戈,走的是三万不擅杀敌的士子,可撼动的确实对岸十万军心。军心一乱,溃泄如决堤。”
覃楠甫凝神细听,是不是点头认同。
司徒逸又道:“至于选在这沧浪渡登岸,一则因此渡水深流缓,可供主舰近岸泊停,有利步卒快速登陆,二则,这渡岸上的三镇守将,姓金名不遗。江南巨贾,富可敌国,是叛军的粮仓钱库,不论是杀了他还是俘了他,都等于直接断了叛军命脉。”
“那,那金不遗一个商贾,竟还镇守一方?如今,他弃城逃亡,又如何?”
“乱事之中,自有枭雄。那金不遗自比吕不韦,以为寻到可居奇货。此役之中,他自请战中守一方城镇,以期战功傍身。他以为,沧浪渡暴于凸岸,过于分明,不利我所擅长的轻兵奇袭之术。故而守此渡可谓不劳而功。
如此以来,守城之功,扶立之力!试问,将来他们的‘天晟圣朝’中,何人能出其右?”司徒逸说着摇头笑叹“只是,他一介商贾,哪里见过这样的烽烟血腥,我八万平叛大军压在他一个渡口上。他是商人,最是精于计算的,擅权衡利弊的,见势头不对,索性弃城保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哪里还有什么矢志坚守?”
覃楠甫听连连点头“想不到,对阵守将的心性都成为你部署的考虑之一!都说行伍无谋!真不知是何人说出这些没有见识的鬼话来!”
司徒逸一笑而过,不置可否。
知己知彼,兵家首要。
然而此战对局的两人,却是深知彼此。其中三番博弈,只有他和对阵帐中的柳七心知肚明。
柳七深谙他的用兵惯术,初时,几乎将对岸防守布的滴水不漏。
柳七虽然聪明通透,兵法谋略都不输司徒逸,只可惜,他心底多了太多绸缪算机,却单单比司徒逸少了一份不惜博命的勇气。
司徒逸正是利用这一点。在柳七认定了他必然不会去博命的地方,倾力相搏,却出奇制胜。
说到底,柳七和司徒逸之间,博的不过是心。
平乱大军自沧浪渡登陆,金不遗溃逃,左右相邻的城镇,内乱纷起,叛军陆上防线亦全面溃泻,各镇守将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短短二十三天之后,平南之役结束。
司徒逸一面应酬各种劳军赏赐,文书呈报,一面派了心腹细细搜查柳七的下落。
原以为,今生无缘再见,却不想,到底他们之间还有些缘分。白羽卫费力不多,竟然真找到了柳七。




玉堂佳偶 二二六.真容
阴沉沉的天幕,与铅灰的江尽头缝在一处,沉重的仿佛铅锤坠在心上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江水在潺潺声响,和着木浆击打水流的缓声,在耳畔簌簌的响。身后的江面上,流动却是看不出的。仿佛一块巨大而厚润的绿玉,镶在灰蒙蒙的两岸之间。
水雾,通透天地。两支小小的乌篷轻舟,荡在江心里,慢慢靠近。轻舟细尾上,一对弱痕飘然相随,柔柔的荡过江心,偶一相交,又各向远方……
冬寒,透过单薄的目底,不住的向上渗透。
小小的乌篷当中,摆着一张水柳木案。柳七仍旧周身月白,微斜着身子依在小案上,仿佛一团水雾深处的清冷月光。
他的脸孔,一半影在昏暗之中。正微颔着下巴,专注的调弄着案上的茗具。
身旁的红泥小炉上,架着一口古朴笨拙的小陶锅,锅里的沸水正咕嘟咕嘟响的热闹。
船身轻轻一荡,柳七的手也随之略停了一瞬。
“坐!”柳七并没有抬头,只对余光中高健身影抬了抬手。
司徒逸俯望着他,不觉惊讶。今日,柳七没有带那素娟面具……
相识十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
“若卿”司徒逸低唤了一声,撩衣落坐。视线也缓缓从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沉降下来。
柳七仍仍旧深埋着头,司徒逸看不清他的面貌,只听熟悉声音不咸不淡的道,“身为主将,你私见叛军统帅。这事若是让楚帝知道了,就更危险了。你不知道吗?”他的声音,冷清的好似舟外寒透的江水。一双苍白的手里,却斟了杯滚热的茶,双手递到司徒逸面前,“原本,这样阴冷的天气,喝酒是再相应不过的。可惜,你的伤不能再沾酒了,还是喝茶吧。”说罢,短叹一声,似乎十分遗憾。
司徒逸微微感动。沿途而来时,他心中浅淡的担忧,顷刻散尽。他想的没错,纵然两军对峙,纵然一胜一败。可柳七和他之间,还有与之无关的情意,不会轻易散尽。
司徒逸僵硬的双肩缓缓懈下,双手接下茗杯,抬眼望了眼棚外船舷处,正安然碾茶的阿萝,啧啧笑道,“泛舟江湖,唯美人与好茶相伴!若卿的这份逍遥,可真真是羡煞旁人呢!”
柳七微微抬头,瞟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哼,那可要拜你所赐!若不是你一战打碎了我十多年的经营,我只怕,今生也抽不得身的!”
司徒逸听的出,他这话,其实并无真心的怨怒之意。抿唇而笑,默不作答,只凝目,认真的端详起柳七的侧影。
他曾见过柳七身上狰狞可怖的烧伤。便以为,他用素娟面具掩住的面目,定是因为面庞也重伤于那场大火,变的可怖骇人。因而,他从未好奇,也从未询问过……
然而,如今他才知道,那面具之下的脸庞,即便他只看清了淡淡的侧颜,已是惊心的美好,如玉似月,苍白英俊,精致绝伦。
世间之美,说来奇特,若说司徒逸那已近无可挑剔的俊美,是崇岭峻山,那柳七就是野山清月。若说司徒逸是汪洋瀚海,那柳七便是高天流云。虽然天差地别,却一样令人过目不忘,直入心底。
司徒逸看着柳七,微微长叹,随即转身,闲闲向后一靠,就将整个身子斜在乌篷壁上,无比闲散的笑道,“旭哥哥!原来楠兮的旭哥哥,真容如此!”
他嘴上说的轻松,可心底里,却浅浅泛起酸涩。他一直想知道,楠兮记忆里的旭哥哥,到底生的什么模样……甚至,当他知道柳七就是苏旭时,曾莫名其妙的庆幸过几丝。然而,好奇也好,庆幸也罢,可惜的是,楠兮和苏旭的记忆,与他无关。
柳七听到他的话,削薄的肩明显一震,随即却也安然下来。开口那话,还恰恰就挑到司徒逸的心尖上,“怎么,大将军还耿耿于怀呢?不过,你再介意也是无可奈何。我与楠兮相识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一处草根底下打筋斗呢!”
司徒逸抿了口茶,笑道:“这话可真刻薄!”不等柳七接话,他却又坦然道,“不是我耿耿于怀,只是,我终于知道,为何楠兮会对她的旭哥哥念念不忘了!”
柳七猛然听到这话,提壶斟茶的手,生生僵在半空。许久才无声的放下,低道:“哪里,哪里有什么念念不忘?她还不是一样欢天喜地的嫁给你了?”
“那是因为,你骗她说,她的旭哥哥已经死了!”司徒逸缓缓说着,每一个字都如碾过他自己的心。他其实并未想过,要和柳七提起这些。可当他看到眼前这个月般光洁清冷的人儿,就鬼使神差的说了起来。
他其实知道,楠兮现在很爱自己。可他也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思念着云岫谷里的梨花海。他也知道,她无论如何努力,始终无法抛开对清酒情有独钟的喜爱,而替以滞涩难咽的葡萄酒。若没有当年的大火,若没有彼此身份的尴尬,若楠兮知道,柳七就是苏旭。早在云泽相遇时,她定会随他离开吧……“那不过是年少虚幻而已,况且那时候,她还小……”柳七越说声音越低,目光同声音一起,沉入了舟底寒凉的江水中。
司徒逸咽下口中若有若无的苦涩茶浆,看着柳七,深懂其中的痛楚。
那时候,她是还小,或许还懵懂迷糊,分不清一声哥哥之间的不同。
可是,那时候,他却不小了。少年初萌的情意,会铭入心髓,终身相随。
一如十四年前,暮春的海棠树下,那个楚楚单薄的小小身影,那一双哀凄凄无助的眼睛,和那怯怯拽着他的衣角,颤巍巍的一声恳求:“哥哥,你别走!”,就让还不足十四岁的司徒逸,自此将心留在她手里!
覃楠兮或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天,她开心大笑的时候,一直在叫他“旭哥哥”。尽管,他明明告诉过她,他的名字叫牧云。
“咳,咳,大将军将在下留住,就是为和在下谈论尊夫人吗?”柳七早已习惯了紧敛内心的情感,几乎收放自如。此来一别,他是有话要和司徒逸交代的。
司徒逸回神,默了一瞬,澹然望着柳七道,“你放心,我不会和楠兮说起这些事。”
柳七目光一闪,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谢什么?谢我放虎归山?”司徒逸亦牵开话题,平静的玩笑起来。他湛然的目光,透过小小的舷窗,望向渐渐泛白的江面,透着淡淡的无奈和雾意。




玉堂佳偶 二二七.断义(一)
身后薄薄的乌篷,挡不住江上的冬寒。司徒逸只觉刺骨的冷意,直入背脊。他下意识的拢紧了肩上的披风。
柳七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皱起了眉头,漆黑的眸子在他脸上细细扫过。
“我留住你,是有些话想说。只怕自今而后,你我无缘再见了。”司徒逸轻咳了一声,坐正了身子。无间的闲淡,与他们两人间,如今已是奢侈。能有方才片刻,也已足够。
柳七收回偷觑他面色的目光,一面抬手斟茶,一面低道:“我留下来,也是有话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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