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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神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朝情慕楚
息衎便直接在一边将衣裳草草地套上,看见包袱,道:“今日要去城里了?”
曦和颔首:“这么久待在山上不闷么?你昨日还同我说想吃刘师傅家的馄饨。”
息衎将她拉起来,这回笑得比较明显:“分明是师尊想吃了罢?”
曦和眉毛跳了跳,耐着性子换了个话题:“辽人进犯大翎,你父皇传书到白鹤那儿,想要你回去一趟。”
不出意外地,息衎仍旧低着头帮她理衣裳,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曦和也没有再说一遍的意思,转了个身,让他帮自己理理头发。
息衎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散下来,取了紫藤萝发穗勾在手上,用手指顺了顺,道:“师尊还是先回山上换身衣裳罢,仔细着凉。”
于是二人便先回山顶换了干衣裳,再越过荣江,往城中去了。
此时的大翎早已过了繁盛之年,当朝皇帝昏庸无道,官僚*,民不聊生,每年都有农民起义,荒年时灾民大量涌向京城,却无法得到有效的安抚,北方大辽虎视眈眈,时而举兵进犯,军费已经拖垮了国库,税收逐年提升却只是平添百姓困苦,整个王朝便如一个垂暮老人,在风雨飘摇间苟延残喘。
曦和知道,每每在王朝覆灭前夕,农民背井离乡抛去大量无主荒地,反而商业会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如今的京城及周边地区便是如此,种田的人少了,百姓总要谋生,拉帮结派来往于各地之间的小商贩倒是多了起来,因此虽然此时的大翎与后来的天祈朝截然不同,在城中的各个角落还是有不少耐人寻味的玩乐之处。而每回下山必去城西逛夜市便成了二人的惯例。
打扫了宅院,将东西收捡好,曦和看了看天色,已经灰暗了下来,便招呼着正抖被子的息衎出门了。
夏夜怡人,街市上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火,虽然行人不少,却并不似天祈朝那般拥挤热闹。
二人找了家熟识的酒楼用过了晚膳,便往街上逛去了。
平日在山上,她与息衎往往都是各做各的事,有时躺在山顶看看星星月亮,有时冬日里就着暖洋洋的日头,息衎埋头苦读,她便翻一翻山下买回来的话本子,甚是惬意,但这么肩并肩地走在路上,倒是只有在山下才能享受到的乐趣。
息衎虽然看着稳重,但少年人骨子里都是贪玩的,他虽嘴上不说,但明显很喜欢山下的生活。曦和在洛檀洲终年过着清静日子,偶尔在闹市里走一遭也感觉不错,便每每依着息衎的意思四处去玩,四年来大街小巷都吃了个遍,能玩的不能玩的除了青楼都去过了。曦和出门也不愁花钱,江疑在这块地方已经待了几百年,若是没点积蓄他如何跟别人搓麻将,自她下凡来,吃穿住行用的一切皆是江疑的银子,只是她素来不喜欢打点这些东西,况且油盐酱醋都是息衎负责的,因此银钱皆交给他保管,曦和偶尔下个山买两套衣裳还得管他要钱,而只要他跟在身边,就再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路上有扛着把子卖糖葫芦的年轻人,曦和不过是回头看了一眼,息衎注意到她的神色,笑了一下便拦住那小贩,买了一串糖葫芦,快走几步跟上前面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曦和,拆了糖纸自己先咬了一颗山楂,然后递给她:“喏。”
曦和看了一眼,挪开目光:“这么大的人了,还吃这个。”
息衎笑得惬意:“喜欢吃就吃了,还管什么丢不丢人。”
曦和看他一眼,嘴角不由得弯了些许弧度,但还是摆了十足的架子才接过那糖葫芦,咬了一颗下来,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见他笑得愈发没规矩,可糖在嘴里说不出话,便只能瞪了他一眼。
息衎凑近道:“师尊已经看了那糖葫芦好几回了,弟子一直在等着师尊开口要呢。”说着故作叹息,“谁知最后还是弟子出马,师尊好没劲。”
曦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糖葫芦这个东西,尚在息衎小时候她还会买给他吃,自己也陪着吃一两颗,后来息衎年纪稍大了些,便不再喜欢吃甜食,她自然也没有买过,但不知怎么的,下山时常常会忆起从前的日子,怀念从前的味道,便多看了两眼,连她自己都不自觉,却被他注意到了。
她觉得自己颜面有失,咽下口中的山楂,咳了一声,道:“我记得《洪荒史》你才读过了前两卷,正巧山下还存着一份,这几日你便将它读完罢,待回山我拿白鹤的卷子考你,考不出不许吃饭。”
息衎很识相地立刻闭嘴。
路边的酒楼里一阵喧闹,紧接着有一群人推搡着跑出来,息衎眉头一皱,将曦和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还是有个人撞在了她的身上,那人踉跄了一下也不道歉,只衣衫不整地冲着酒楼里跟出来的那伙人骂了两声,放了两句“等着好看”之类的狠话,然后便带着五六个人连滚带爬地走了。
息衎瞟了一眼酒楼门口趾高气扬之人的衣着,给曦和拍了拍衣裳,面露嫌恶:“官宦子弟当众打架,也不嫌丢人。”
曦和倒是比他更不在意:“大翎气数将尽,若没些这样的事反而不正常。”见他皱了眉,笑道,“现如今如你这般品行端庄的贵公子已经不多了,为师看着很欣慰。”
她极少在他面前端师尊的架子,即便自称“为师”也是开玩笑时随口一说,息衎听了也一笑:“幸亏师尊只教我一个,否则成日看着那些顽劣子弟,大约连仙气都要磨得没了。”
“是,为师教你一个便够累的了,再多来几个,也不知一天要往水里走几遭。”
听见她旧事重提埋汰自己,息衎笑了一下,眼里闪着光:“师尊就是要有些事情不会才好,这样才显得弟子别有些用处,否则师尊太完美了,弟子心里虽然想着一辈子跟着师尊不离不弃,可将来无用武之地该如何是好。”
曦和觉得他话里有话。
“不就做个饭么,能得意死你。去去去,买碗馄饨,为师饿了,要吃夜宵。”
息衎笑着跑到街边老刘的摊子上卖馄饨去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这孩子心思细腻,这些话虽看着是玩笑,却必不是胡说的,他是真打算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个徒儿也不知修了几世才修来如此缘分,她可从未有过对一个弟子如此上心的。而既然他心中有这个打算,那么待他来日修成仙身,她便带他去洛檀洲,横竖那儿冷清了几万年,多个人作伴也不错。
二人吃过夜宵,在街上逛得累了,便打道回府,谁知,待他们回到宅子的时候,却远远地瞧见门口直挺挺地站了一排人,盔甲锃亮,还有一辆马车,在乌漆麻黑的夜里看着很是有气势。
曦和见此阵仗,唔了一唔:“大约是你父皇派来的,想要逼迫你回宫呢。”
息衎轻嗤一声:“不管他们。”
然后二人便隐了身形,翻了墙进屋,照常烧热水洗漱睡觉去了。





落神赋 第137章 何处为家
第二日早晨,曦和照常起床,看见息衎已经在院子里烧热水了,问了句做饭了没,息衎说还没,因为昨晚忘记买食材了,上回剩下的东西都已经坏掉不能用,只能先饿着肚子。
曦和大早上刚起,脑袋还不甚清醒,一面喃喃着“民以食为天,怎么能饿着肚子”,一面打着哈欠便去开门,息衎尚未来得及阻止她,院门便被她打开。
曦和揉了揉眼睛,睁开,看清楚了站在门口的人,然后嘭地关上,手脚麻利地上了门栓,完全看不出还是方才睡醒的人。
息衎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将铜铫子搁在了火上。
曦和转过身来,扶了扶额:“我忘记外头还有人了。”
“即便师尊不开门,他们今日也该耐不住了。”息衎宽慰道,“我烧了水,师尊先洗漱罢,待会儿再理会他们。”
这时候正巧响起了敲门声。
曦和唔了一唔,转过身道:“说的不错,既然他们要进来,咱们便先差他们去买个早膳,也免得饿肚子。还是吃麻婶家的面么?”说着一面拉开了门。
两名身着铠甲的士兵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曦和。
因着息衎近年来本事越来越大,寻常宫人已经请不动他,因此当今皇帝陛下每每有事要找他时皆是派的禁卫军,即便镇不住他,也能充充门面。
曦和打量了一眼那两人,道:“二位在外头站了一宿委实辛苦,这样,给你们个机会活动活动腿脚。往西一条街有家麻婶面铺,劳烦二位跑个腿,买两碗香菇肉丝面来,一碗葱和香菜都放,一碗只放葱。”见其中一人想要开口,她却并未给其拒绝的机会,“这是你们二皇子的吩咐,买回来了就让你们进门,否则免谈。”她笑得善意十足,“辛苦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咬咬牙,转身走了。
曦和回头冲着息衎笑了一下,后者竟然在她的笑容里看见了几丝得意的味道,微愣,然后也笑了。
大约是秉着早日向陛下交差领赏的心态,这两名士兵的脚程相当快,不过一刻钟的等候,两碗面便送到了门口。
息衎开门让他们进去,曦和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屋里等,见他们将面买回来了,便坐到桌边凑过去看,两碗香菇肉丝面,一碗放了葱和香菜,一碗只放了葱,嗯,没错。于是她招呼着息衎进来吃面,也不顾两名士兵就直挺挺地在旁边站着,二人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面擦了嘴,然后还闲聊夸赞了几句这面的味道还是同以前一样好,直到身后的士兵按捺不住满腹牢骚出言打断,这才止住了话头。
曦和瞥了一眼那开口的士兵,神色虽不严厉却甚是冷淡,眉宇间自有数万年来身为尊神的积威,竟生生让那人后退了半步。
她并不开口,兀自起身去屋外取烧开了的热水。
息衎才是皇帝要找的人,她充其量是他的师傅,有些事情她做不了主,都得他自己面对才是。
扫了一眼面前的二人,息衎问道:“父皇为何要我回宫?”
一人回答道:“殿下如今年十六,放在以往已是将入朝堂指点江山的年纪,可因殿下常年幽居在外,不问朝政,亦不由朝中大员教授政务兵法,陛下已为殿下安置府邸,希望殿下能尽快归朝。”
“连我都不放过,看来如今朝中确实无人了。”息衎浑不在意地评论了一句,便起身去接曦和手里的铫子帮她泡茶。
好在这两名侍卫已经不是头一回碰这种钉子,脸色虽不甚好看却尚懂得克制,让开了一点让息衎泡茶:“陛下挂念殿下已久,殿下流落在外,陛下于心不忍,还请殿下顾及皇室与息氏江山。”
“跟你们回去,我有什么好处?”
见其口风松动,侍卫面上微喜,语速稍稍加快:“陛下许诺,若殿下肯回宫,待来日殿下年及弱冠,必享亲王尊位。”
息衎笑了一下,冲了壶热茶,道:“看来父皇很是信任师尊的本事,就认为师尊一定能教出个好徒弟?”
曦和靠在一旁的藤椅上,取了个话本子翻着看,听见话头扯到自己身上,抬眼瞥了他一眼。
两名侍卫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面面相觑。
息衎也没有要他们回答的意思,继续道:“师尊确实很有本事,可惜息衎无才,没能学得师尊的万分之一。父皇抬举我了,师尊教导我兵法谋略为人治国之道,只惭愧弟子学不来孝道,不懂得如何在父皇膝前尽孝。”他看着那侍卫的双眼,“息衎跟随师尊修行多年,早已将自己当做方外之人,一心向道远离凡尘。这亲王尊位,父皇还是留着给其他兄弟罢。”
其中一名侍卫气愤地欲走上前来,却被另一人拉住,后者紧盯着息衎的眼睛,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殿下莫要如此不识大体,陛下对殿下宽宥有加且寄予厚望,若将来时局有变,殿下莫要追悔莫及。”
“辽人来犯也不是第一次了。朝中人手不够,理应广纳天下贤士,内修德政,外御强军,若朝廷没有这个决心,那么也不缺我这一个。”息衎淡淡一挥袖,“二位大可将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父皇,其余的便不劳你们出力了。请回罢。”
“陛下还说了,半月后便是明妃娘娘的忌日,届时陛下会与殿下一同前往妃陵祭——”
“滚。”
“您说什么?”
“还要我再说一遍?”
这下两人都按捺不住了,皆握上腰间剑柄:“殿下您连德妃娘娘都不顾了吗?您今日必须与我们回去,只要见到了陛下,您想要什么都可以与陛下商量。”
看这架势,大约息衎再不答应便要动粗了。
曦和仍旧坐在一边看着话本子,仿佛眼前的事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息衎看着那二人的举动,嗤笑了一声:“在我面前拔剑,你们以为能做什么?”
室内的细小的气流流窜,捆住那二人的身体,连反抗的机会都没给,便飞也似的将他们扯出了房门。
侍卫齐齐摔在了院子门槛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怒气再也止不住:“属下此番所传皆是圣旨,殿下若不随我们回宫面圣,陛下必然加派人手相请,届时殿下与仙尊皆无安宁日子可过。殿下可想好了?”
“你们在外头守个三五年亦无妨,碍不着我们。”他寒声道,“出去。”
他的话音落下,一阵劲气将那二人卷着翻出了门槛,院门砰地关上,门槛上了栓。
世界都清静了。
“此事若传出去,外头大约又要说师尊教出了个不孝弟子了。”息衎转过身来,望着从房中缓步踱出来的曦和,一扫方才阴沉的模样,勾唇一笑,“有损师尊的贤名,弟子着实有愧。”
曦和倒是半点没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愧意来。
她合上手中的话本子,斜靠在门槛上:“想来你那个大哥并不争气,否则你父皇也不会被逼得来把你召回去。”
“如师尊所言,大翎气数已尽,今日一切,皆是息氏咎由自取。”息衎神色淡漠。
“大翎确实气数已尽,只是苦了黎民百姓。”她缓了声,望着他,“半月后的祭礼,你可要去?”
“只要我不回宫,便不会有什么祭礼。”息衎目光冷硬,“父皇所做一切皆是给我看的,母妃去世多年,他可曾踏入妃陵一步?”
曦和微微颔首:“祭拜的东西皆已准备齐全,半月后你带着去拜一拜,尽尽孝心。”
息衎点头,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曦和问道。
“我已经在师尊门下修行四载,母妃尚未见过师尊。”他斟酌了一下,望向曦和,道,“今年,师尊可否与我同去?”
曦和有些惊讶。
往年不论怎样,息衎都是自个儿一个人去祭拜母妃的,她毕竟只是个师父,非亲非友,又非皇室中人,没道理掺和这个事。然而他既然亲口提了,她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微微颔首道:“今年你满十六,在我门下的时日也不短了,随你去拜拜也好。”
息衎笑了笑:“多谢师尊成全。”
天上的日头很好,照着息衎一身黑色的衣衫,衬着那冠玉似的脸,仿佛整个人都闪着光。
曦和看着他年轻的面孔,脑海中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有些发怔。
她甩了甩头。
错觉,一定是错觉。
“师尊你怎么了?”息衎走过来。
“没什么。”曦和看着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上回教你的《清心咒》,背过了没有?”
“熟读了,未背全。”
“回山后将书背出来,以后每日早晚各读一遍。”
“是。”虽然对此吩咐感到有些奇怪,息衎还是应得很快,“中午是我做饭还是出去吃?”
曦和愣了一下,侧身让他进屋:“出去吃,下午买了菜再回来做。”
“好。”
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曦和微微蹙眉。
十六岁,对凡人来说是个微妙的年纪。大多数人的运数征兆在这一年逐渐开始凸显,息衎亦是如此。那在之前从不为她在意的煞气,最近频繁地开始波动,也不知这孩子命里究竟惹了什么惹不得的东西。不过,幸好有她在。
她不会让他出事的。这么难得的一个得意弟子,可得捧在手心里好好地看着才对。




落神赋 第138章 墓前诉情
明妃的忌日如期而至,正如息衎所言,只要他不答应回宫,皇帝是不会多花力气去办什么祭礼的,一切只不过是做给他看罢了。
而息衎即便再不受宠,也是名正言顺的二皇子,虽住在宫外,但前往妃陵祭奠生母的权利还是有的。以往每逢这一日,皆是息衎置办好东西自己独自前去,而今年带上了个曦和,走在妃陵冷冷清清的小路上,看着一座座依位份排列的冰冷墓碑,也不觉得孤单了。
灰色的墓碑林立,二人在其中穿梭而过,曦和随意地打量着那些墓碑上的名字和年份,然后息衎停在了一尊石碑前,曦和顺着他看去,上面用朱砂写了一竖排字——“明妃李氏之墓”。
妃陵终年有专人打理,但毕竟不是日日擦洗,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息衎将花束搁在了墓碑前,三牲和米饭一一摆好,蹲下身来,轻拍着吹了吹碑上的灰尘,唇边衔着一抹宁静的笑:“母妃,我来看你了。”
曦和并不上前打扰,只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
“儿子今年十六了,母妃不用担心,我如今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也不再只是一个人。”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寡言少语,息衎尤其如此。他不善于表达,也没有太多想说的,只是这样静静地跪在墓碑前,便不再需要多余的添缀。
久久的沉默。
广阔的陵园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四面环山,苍翠地笼在薄雾里。
生死乃人生至重之事,但实际上对人生的轨迹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在生命的两端,划出一个人生在人世的轨迹。
息衎静静地跪在墓前,良久开口:“今日师尊亦陪我来了。我已在师尊门下修行四年,儿子能有今日全拜师尊所赐。”
曦和对着墓碑微微弯身,行了个礼。
“师尊一直照顾着我,授我技艺,教我做人。师尊是很好的人,倘若母妃还在,亦一定会喜欢师尊的。”
曦和不知道息衎此时脑中在想着什么,大约是从前与母妃相处时的往事,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怀念当初有母妃在时的感觉。在收息衎为徒之前,她并未打听过他的身世,只是看那孩子孤苦伶仃的像是父母双亡,谁知父亲在世,且正是当朝那昏庸的皇帝,这听起来似乎比父母双亡好上一些,但这层关系带给他的只有麻烦而已。她觉得这孩子身世不太好,却始终很有风骨志气,当今皇帝是没有这些东西的,想来是遗传了自己的母妃。
她心下正兀自叹着,息衎对着墓碑沉默了许久,却忽然说了一句话,让她不得不集中了注意力。
他说:“儿子今年十六,心里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今日一定要来与母妃说。”
曦和觉得自己听见了一桩了不得的事。
“她是很好很优秀的姑娘,儿子担心配不上她。可我想娶她。”息衎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看不见神情,但她感觉他似乎笑了一下,“母妃肯定知道她是谁。母妃是喜欢的,对不对?”
曦和只觉得脚下生了根固在了原地。
你母妃知不知道我不管,可我不知道啊。
这孩子平时看着清心寡欲的,眼下竟然背着她偷偷看上了别人家的姑娘,若非碍于礼数,她此时便要将息衎揪过来逼问他那人是谁了。
“我会很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她。”也不管身后的曦和已经陷入了抓狂的状态,息衎继续道,“我想要永远与她在一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的意思难道是,待他自个儿飞升之后,要在那女子每每轮回之时寻得其所投之胎再续前缘么?
他他他他、他竟然已经用情至深到了这个地步?
她这个做师尊的为何从来没发现半点苗头?
曦和在发觉自己不称职的同时,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委实难懂。
没有更多的话要说,息衎拜了三拜,上了香,便站起身来,取了一旁的黄酒围着墓撒了一圈,然后拍了拍膝上的灰土,转过身看向曦和:“我们走罢。”
可曦和动也不动。
息衎有些纳闷:“师尊?”
曦和僵硬地望着那墓碑上的字:“你方才跟你娘说的话,你再跟我说一遍?”
息衎笑了一下:“师尊说的是我的心上人?”
曦和将目光挪到他的眼睛里,震惊地道:“你从小到大认识几个女孩儿?你可别跟我说那是面铺守寡的麻婶,麻婶的女儿也不行,那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呢。”
息衎摇了摇头,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些羞涩:“弟子的心上人,师尊也认得的。”
“是谁?”曦和被他这个诡异的笑容震得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孩子究竟还能看上哪家的适龄少女,脑子里又冒出个念头,焦灼地道,“难道你的心上人其实是个男子?你竟其实是个断袖?我跟你说啊,我虽然不反对这个事,但你是不是也得好好斟酌一下?”她捂着脑袋在息衎面前来回踱步,“……不对呀你方才跟你娘说的那是个女子,难道你诓了你娘?”
息衎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道:“师尊怎么会想这么多。”
“难道你不是?”曦和停下来。
息衎义正辞严地道:“弟子不是。”
“那到底是谁?”曦和盯着他。
息衎想了想,微微正色道:“弟子还没想好要如何告诉她。待弟子想好了,师尊就会知道的。”
曦和仍旧盯着他。
息衎这时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推了一下曦和的脸,将她的视线拨到一边去:“真的会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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