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朝情慕楚
曦和扬了扬眉。
“你去不去?”
“人家都发话了,为何不去?”曦和再翻一页,“大约是从前我将你护得太严实,你父皇没从我这儿讨到便宜,想见见我这个人,看看我究竟是如何教你的,顺便给个下马威。”
“师尊英明。”息衎给她斟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待她接过,再给自己斟了一盏,“不过父皇心中虽有疙瘩却并不敢太过得罪师尊,明日师尊只要不搭理他,便不会有事。”
曦和喝了口热茶,瞥他一眼:“你还担心他奈何了我?”
息衎道:“我是担心师尊耐不住性子,奈何了父皇。”末了还补上一句,“父皇毕竟是一国之君,关系太僵了到底无益。”
曦和就着茶水唔了一唔:“还晓得周全你父皇的脸面了,不错,有长进。”
息衎道:“我可全是为了师尊的心情着想。”
曦和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嗯,有孝心。”
息衎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师尊今日看上去格外不愉快。”
“你看错了。”
“江疑跟师尊说了什么不好的事么?”
“没。”
“那是我哪里做错了?”
“没。”
“那是师尊葵水来了?”
曦和一顿,立刻抄起书探身敲他的脑袋,息衎一躲,她没敲到还失了重心,息衎扶了她一把,笑眯眯:“师尊小心。”
曦和抬脚就踢。
息衎飞快地闪开,往门外撤去,一张脸笑得没心没肺:“师尊好好休息,特殊时期更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免生理失调会——”
书册子砸在门框上,息衎闪了出去立即消音。
曦和咬咬牙,站在原地半晌,才走过去把书捡起来。
下一任天帝就是他这副模样的?那估计全天界都要遭殃了。
大约是知道触了自家师尊的霉头,这一晚息衎很自觉地没来找她。直到第二日早晨,日头攀上了树梢,才过来敲她的门。
因曦和的吩咐,她的屋外没有宫人守卫,息衎敲了门却无人回应,便自个儿推门进来,室内熏了淡淡的安神香,窗帘还是拉着的,掀开一层层帘帐,他来至床边,见曦和仍朝着里头侧卧着睡得很熟,一时竟不忍心吵醒她,正欲在床头坐下等她醒来,外间却忽然哐当一阵响。
心头一阵不悦,原因无他,床上的人被吵醒了。
外头的婢女慌慌张张地跪下,连掉在地上的铜盆都来不及捡,惶恐地请罪:“殿下恕罪,此乃女师闺房,奴婢不知殿下在此……奴婢这就打扫干净。”
息衎皱了皱眉,摆手道:“出去罢。”
婢女连声应“是”,擦了地上的水渍,捡了铜盆飞快地退出去。
曦和此时亦揉了揉眼睛,悠悠转醒,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你把人家小丫头吓着了。”
他们往常在山上,对这些东西素来不在乎,可进了宫,才意识到这凡间的男女大防甚是严谨,礼数这个东西,可是万万要遵守的。
息衎仍旧皱着眉:“这宫中委实不便,今日见过父皇,下午咱们便回去。”
曦和笑了笑:“何必如此较真?说实在话,你如今也是该讲讲礼数了,往后可不能这般随意进旁的女子的屋子。喏,帮我把衣裳拿过来。”
息衎看她一眼,起身将她的衣裳从架子上取下来,递给她,道:“除了师尊,我从未随意进旁的女子的屋子。”
“唔,那往后也算上我一个。”曦和掀了被子穿鞋袜,对门口扬了扬下巴,“出去等着,省得别人说你不成体统,还算在我的头上。”
“无人敢说师尊教得不好。”
“行了行了,我自然是教得好,可你也得听才行。”曦和穿上衣服,站起来,“快出去,我洗漱好了便陪你用膳。”
息衎抿了抿唇,转身出去了。
用完早膳,曦和陪同他去了大殿。
皇帝显然暂时不想给息衎太大的权力,选了在偏殿见他们,毕竟他还有一年才及弱冠,眼下虽已按宫中规矩束了发,却到底还没个官职,因此殿中仅留了个皇后,没有外臣。
宫人推开门,弯着腰请他们进去。
此番皇帝要见的乃是自己的儿子,曦和不过是他的师傅,自然不能冒这个头,特地落后了两三步,走在他的身后。
进了殿门,远远地便见到一男一女坐在那主位上,那目光钉在他们二人的身上,颇是扎人。
曦和撩了撩头发,四下打量了一番。这皇宫不怎么样,可这大殿却建得奢华。
息衎走在她的身前,一步一步走得沉稳从容,来到台阶下,单膝下跪:“见过父皇、母后。”
曦和见此举动挑了挑眉,心中虽有不快,却没说话。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却瞥见一边直挺挺站着四处打量的曦和,眉头一挺,不待他说话,旁边善于察言观色的太监便上前来,面色严厉地道:“你是何人,面圣却不行跪礼?”
曦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息衎,再抬起下颌,目光扫向那面色不豫的帝后二人,道:“我非你大翎子民,为何要跪?”
那太监横眉倒竖,上前一步,那指头已经从袖子里伸了出来:“你——”指尖却忽然一痛,痛得他连声哎哟地收了回去。
曦和看都没看他一眼:“往日在天界,只有别人跪我的分,你算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她微微一笑,“看来陛下需要花点儿心思好好调/教调/教下人,以免失了分寸,折了陛下的面子。”
皇帝的脸色已相当难看,但还是对那太监使了个眼色,令其退至一边。
一直没出声的皇后却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曦和低头掸了掸袖子:“徒儿,你跪着累不累?”
皇帝不说话。
皇后反应过来,连忙让息衎起身。
息衎脸朝下勾了勾唇角,然后应诺站起来。
这时候皇后的作用便发挥出来了,叫人给曦和搬了椅子,让她舒舒服服地坐着,还同息衎说了些体己话,无外乎是他多年流落宫外吃了苦头是她这个身为嫡母的做得不周全之类,那张脸抹满了脂粉,遮盖了原本该有的容颜,泫然欲泣之态却做得甚是逼真,就差拉着息衎的手痛哭流涕了。
对此息衎一一笑着回应,那张脸上丝毫看不见怨气,连一丝不屑都没有,礼数做得无比周全。
皇帝见此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曦和就坐在一边冷眼看着,望了望息衎,再望了望上头端坐着的皇帝,怎么瞧也瞧不出这对父子究竟哪里像。息衎果真应该是天帝的儿子,否则要真的生在这皇室,也不知这皇帝前世得积多少德,他们祖坟上得冒多少年的青烟。
直到皇帝再次开口,终于开始谈正事。
“再有一年,你也该弱冠了,再这么在外头待着可不是个正经。可有想过回朝为我大翎天下尽你皇子的本分?”
曦和轻嗤一声。
把儿子扔在外面十几年不闻不问就是个正经,危难当头才想起儿子有用,这就是你的本分。
这般不屑地想着,但她到底低着头,没让那皇帝彻底发飙。
息衎道:“儿臣终年于白旭山修道,不问世事,即便给儿臣一官半职,恐亦会坏事。天下英才皆在父皇网罗之中,恕儿臣愚钝,无法为父皇分忧。”
皇后道:“衎儿过谦了,连白旭山上的仙人都对这位……”她看着曦和,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息衎提点了一句“上神”,她从善如流地道,“对这位上神赞赏礼敬有加,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母后相信,以你如今的才学,只要多加历练,必能成为我大翎肱股之臣。”末了还亲切地望向曦和,补了一句,“上神以为呢?”
曦和道:“他的事我素来不插手,由他自己决定。”
息衎垂头道:“儿臣志不在此,恐辜负父皇期望。”
皇帝坐在上头,盯了他良久。
曦和有些无聊,且早上起来用过早膳之后便没喝过水,往旁边望了望,见一边宫人手上端了茶具站在一边,便随意地伸了个手,那托盘上的茶盏便飘至她的手中。她倒是像个没事人似的将杯中茶水饮尽,随手一搁,茶盏再次飘回了那托盘上。
宫人的脸都吓白了。
这亦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只见帝后二人的脸色再变了变,皇帝看向息衎道:“眼下你年未及弱冠,既然你不愿做官,也不急在一时,如此,朕暂且封你为平王,享亲王尊位,赐京西平王府一座,日后,你便住在那里罢。”
无功无绩便封亲王,这委实不合体统,但这到底是皇帝自己提出来的,此时他已经拒绝了做官,再拒绝赏赐恐真会让这皇帝暴怒,息衎弯身行礼:“谢父皇。”
皇帝颔首:“你难得回宫,此番便在宫中多住几日,再回王府罢。”
“是。”息衎道,“父皇若无他事,儿臣就此告退。”
皇帝摆手,允他退下。
落神赋 第144章 非分之想
二人在宫中继续住了两日,期间皇后请息衎吃了一顿饭,却没叫上曦和,大约是那一日被她吓着了,只是好吃好穿地将她供着,不敢再亲近。
他们出宫之日恰巧是息衎十九岁生辰。皇帝果真封了他为亲王,赐平王府,二人出宫时以轿辇相送,直至京西的新王府,宣读了圣旨,赐了亲王冠服及绶带,可这些曦和都不在意,唯独在意的是他那每月一千两的俸禄。
“有个出息的徒弟就是好,终于不必再供着江疑了。”曦和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眯起了眼睛,随手将一锭银子扔进箱子里,拍了拍手,转身看向息衎,“这么多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造福老百姓。今日是你生辰,走,吃好吃的去。”
息衎不禁一笑,跟了上去。
二人去了全京城最大的酒楼,点了几样招牌菜,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一面吃东西一面欣赏下头的歌舞。
息衎正吃着菜,却见曦和不停地倒酒,按住她的手:“别喝多了。”
“难得沾酒,你让我喝一点儿。”曦和拨开他的手,继续将杯子倒满了,然后酒壶往他跟前送了送,“你要是想喝也喝点儿,今日不管你。”
息衎见她脸色因饮酒而微微泛着殷红之色,弯了弯唇角,接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难得师尊高兴,是该庆祝庆祝。”
曦和同他碰了一下,饮了半杯,道:“今日是该庆祝你,不仅大了一岁,还与家人见了一面,更封了个亲王。”
她知道,息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波动很大的。他不会在意那一个亲王的封号,也不会在意金银珠宝,而那皇帝虽然昏庸,却是他如今世上仅存的一位至亲,能够得到那个人的认可,他心中还是高兴的罢。
息衎笑了笑,没说话。
曦和撑着下巴看着楼下的舞女楚腰款摆风情万种,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你们凡人男子一生最渴望的两件事了。你心中虽对皇帝有成见,但他毕竟是你亲爹,即便没养你也生了你。我说过不插手你的事,修仙问道毕竟枯燥,你如今已至大乘之境,不论去何处皆足以自保,你若想入官场一展宏图,我不会拦你。”
息衎道:“师尊这是要赶我走么?”
“我怎会赶你走。”曦和道,“在你之前,我也教过几个徒弟,他们中有一半进了天宫供职,一半留在了凡界。而你……”
你最终都是要回到天界的,又何必枉费这一生。
后面半句她没说出来。
“我怎么?”
“人世繁华,息衎,我知道你是胸有大志之人,这大翎虽已是强弩之末,却有你能够施展拳脚的地方。若只是在陪在我身边一辈子,你会觉得不值。”
息衎嘴角的弧度缓缓放下来。
“师尊是不信我,不信我能够在你身边陪一辈子么?”
曦和自然也听出来了他语气冷淡,劝慰道:“你年纪还小,再过一年,必是要入朝局历练的,现在就说一辈子这样的话,未免为时过早。”
她已经考虑过了,息衎既然是天族太子下凡历劫,那么便与普通凡人不同,他的命格是自己造的,劫数则由上天来定,而她身为上神贸然介入,若一着不慎,恐使他来日遭到劫难,于他身心有险。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自己在这凡界闯出一片天地来,将来二人于天界重逢,也给自己添一个得意弟子。
想到此处,却恍然有些惆怅。
难得收一个这般投缘的弟子,她原本是打算将他带回洛檀洲日后为伴的,谁晓得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息衎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弯着嘴角笑了。
“看来,对于师尊来说,息衎只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罢了。”他拨弄了一下酒杯,“原是弟子忘了,师尊从前,亦是这般尽心尽力教授其他弟子的。”
曦和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发堵,但口中反驳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息衎见她沉默,勾了勾唇角:“师尊活了千万年,何事不曾经历过。我视师尊为此生至重至亲之人,而对于师尊来说,再优秀的弟子,也不过是个弟子罢了。”他抬眼望入曦和眼中,“师尊其实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酒杯蓦地摔碎,打断了息衎的话。
息衎抬眼,看着站起身来定定地注视着他的曦和。
“既然你如此作想,我也无话可说。”曦和语声沉而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日你就回宫去,好好做你的平亲王,横竖你现在吃穿不愁还修得仙身,不需要我这个师尊再做何多余之事。你这个徒弟算是出师了,我明日便回天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不阻拦。”语罢摔袖便走。
息衎在她从身边经过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飞快起身一转,揽住她的腰,下巴贴在她的耳侧:“不准走。”
曦和浑身僵住,身子挣了一下,奈何他如今力气大得很,竟没挣开,曲肘向后一顶,手腕一转拍在他肩膀的麻筋,息衎挡了一下,再次伸手去抓她,她却一挥袖,那压力迫得他后退两步,再看时,她的背影已没入人堆,快步转过回廊走下了楼梯。
酒楼里人来人往,已有人注意到他们方才拉扯的举动,息衎根本无视那些异样的目光,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便飞快地尾随她出了酒楼。
街市之外,行人稀少,月色朦胧,顿时冷清。
曦和一路往白旭山飞去。
息衎咬了咬牙,未料到她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亦腾云紧紧地跟上。
空中风大,曦和行得飞快,完全不同于往日教导他与他并行时的速度,息衎这时候才鲜明地感受到自己与她的巨大差距,心中情绪不由得更加复杂。
那一道白色的背影就在前方,可他怎么都赶不上,干脆手中捏了个诀,底下的江水蓦地泛起高浪,拦在了曦和身前。
曦和身形一滞,息衎便趁此空挡掠至她跟前,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你去哪儿?”
曦和冷淡地看着他:“与你何干?”
“说好今晚住在王府的,不许走。”
“我反悔了。”曦和挣了挣手臂,怒视他,“放手。”
息衎握得更紧:“我不许你走。”
曦和冷笑:“我才是你的师尊,何时轮到你来管教我了?”
息衎紧紧地盯着她,眼睛里神色复杂,曦和一味冷冷地看着他,二人僵持了半晌,他蓦地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曦和猝不及防撞进一副坚硬的胸膛,还来不及震惊,耳边便听得一句话——
“我从不止将你当做我的师尊。”
心脏蓦地漏跳一拍。
白旭山顶玉壶悬挂,有黯淡的流云缓缓飘过。
曦和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山峰上,失神了好半晌,推了他一下:“你先松开。”可他抱得更紧。
脚下江水滔滔滚滚,周遭寂静无声。
“我想做的,从来不止是你的弟子。”息衎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颤抖,“师尊,我——”
江水忽然哗啦啦一阵巨响,一道身影从水下蹿出,水色流光的长发飘飘扬扬,二人同时转首看向瞬息蹿过来的江疑。
“我还纳闷是谁如此有闲情逸致,大晚上的在河面上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呢……”江疑摇头晃脑地飘过来,待凑近看清了,愣住,“尊神?”两颗眼珠子在曦和与息衎身上转来转去,下一刻连忙捂住眼睛撒腿就跑,可身后一道白练紧随身后将他缠住,自空中便将他拽回去。
衣服后领被拎住,江疑捂着眼睛杀猪似的大喊:“尊神恕罪,小神什么都没有看到啊啊啊啊啊啊——”
那叫声,真真如丧考妣。
曦和终于从息衎怀里腾出手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吵什么。”
江疑当即闭嘴。
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指缝张开一点,偷偷看了两眼,撞上曦和的目光时又飞快遮上,他打着哈哈:“今夜月色甚是美妙,二位是出来赏月的是吧,哈哈哈哈真是美妙,美妙得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曦和淡淡地看着他。
江疑一点点放下手,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跟前,低头认错:“尊神恕罪。”
“恕你何罪?”
“恕小神大晚上没事儿干跑出来闲逛,撞破了尊神的好事——”
“再给你一次机会。”
“尊神今日是带着徒弟出来遛弯儿的,什么都没发生,小神什么都没见着。”
曦和淡淡地“嗯”了一声。
算他识相。
就这么被打断,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息衎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曦和转首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尴尬,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腰上,动了动身子,推开他的手,道:“回王府。”
“王府?你有王府了?”江疑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又被曦和一巴掌拍回了原位。
曦和见息衎站在原地不说话,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走了,待在这里作甚?”
息衎望着她,却见她的目光始终望向别处,心下有些不好受,但今夜便只能如此了,只要她暂时消了气,日后什么都好说。
他稍稍垂了眼,道:“回去罢。”
落神赋 第145章 藤萝暗影
息衎在那头熄了灯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睡不着,曦和在这头亦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三年前息衎说自己有心上人时,她还震惊了好一段时日,可她不是傻子,这么多日子过去,她即便是木头做的脑子也该察觉到一些苗头。她早知晓这一日总会来到,却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只因压根儿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今日他终于壮着胆子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而她自己的反应亦如她所料,除了无措还是无措,根本不知该如何疏导他。
曦和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烛光,在床里投下侧卧的影子。
她与息衎已做了七年的师徒,这期间他成长中事无巨细她皆是一一看在眼里的,却不晓得这孩子究竟是何时动的心。她素来不沾情爱,身边来往的亦大都是孑然一身独自涉世之人,那漫长的日子里偶尔也有一两个不甚相熟的神君向她诉诉衷肠,她却从未动过那份心思,只一一婉转地回绝了便是。唯独几万年前跟长渊不打不相识,后来被他缠上,可到头来还是做了至交好友。可如今息衎这桩事,他们二人眼下的关系不一般,她虽对他另眼相看,却自认素来是将他当做徒弟看的。
少年人总有情窦初开的时候,且息衎虽然平日里看着机灵温和,实际上是个一根筋的倔死了的脾气,这个拒绝的态度得把握好,若是一个不慎,恐日后他们俩连师徒都没得做。曦和打心眼儿里不想失去这个徒弟,然而她这个徒弟想当的却不仅仅是她的徒弟,这就让人很头疼。
她把头闷入枕头里,重重地呻/吟了一声。
要死了要死了,脑袋不够用了。
这个息衎,看上谁不好,为何偏偏要看上她啊。
难怪吴江说做神仙的想要逍遥自在便莫要去沾惹情爱,她这还没沾上呢,只是靠得近了些便觉得心烦意乱浑身不舒坦,若有朝一日真陷进去了,还不被自己弄得焦头烂额。
曦和蹬了两脚被子,然后捂住脑袋,强迫自己放空脑袋,直至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二人一宿无话。
第二日早晨,息衎起床洗漱后,从府里下人手中端了早饭去曦和屋外敲门,连敲三下,屋内却都没有动静,他叫了两句“师尊”,却仍旧无人回应。手搁在门板上,他沉默了片刻,推门而入。
外间的茶水喝了半杯,剩下的半杯水已经凉透。他将托盘搁在桌上,掀了帘子进入内室,可里头床榻上被褥已经叠得整整齐齐,他快步上前摸了摸,连余温都没有。人已离开多时。
息衎面色沉了沉,叫来外头的侍女:“她人呢?”
这位新主子看上去似乎不太好相与,侍女低着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床榻,有些惶恐:“奴婢不知,这、奴婢一直在外头守着的,可没看见有人出去过。”
息衎沉默了片刻,淡淡挥了挥手:“她想走,你们谁也看不住她。下去罢。”
侍女小米碎步地退了出去。
息衎在原地立了许久,闭了闭眼睛。
昨晚那些话,果真还是不该说么……
她就这样不辞而别,终究还是厌弃他了。
袖子下的拳头一丝丝握紧。
七年的师徒情分,就这样毁于一旦。可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再忍下去,要到何时才能向她剖白心意?他原本便是在赌,赌这么多年来,她对他怀揣的感情究竟是未曾察觉还是始终视而不见。他猜到她不会轻易接受他的感情,因此早有准备,只要说出那些话,这一日迟早会来。但他还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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