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文明与新闻传播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李彬
庙列前峰迥,楼开四望穷。岭鼷岚色外,陂雁夕阳中。弱柳千条露,衰荷一面风。壶关有狂孽,速继老生功。
《登霍山驿楼》
建筑的式样,说到底总是由建筑的功用决定的,唐代的驿站也不例外。从职能上讲,驿站犹如兵站,缀于唐帝国各条驿道上的大大小小的驿站,其实都是军事或准军事单位。在现代人眼里,驿站可能仅仅是公差人员中途歇脚换马的招待所;但在古代,驿站却是军务关紧不容儿戏的兵站,只是这种兵站不负责转运粮秣兵员而已。
唐代的驿站都设主事的驿长或称“驿将”、“驿吏”,唐代的馆驿当以至德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实行的是驿长捉驿制。驿长由当地富户充任,负责邮递及馆驿的日常事务,供过往官使食宿,故有“民贫不堪命”(《通典》卷33)的情况。刘晏掌管财政时对此进行改革,废除由民间富户充任驿长的捉驿制,改以“吏主其事”(《新唐书》卷149)。详见王宏治先生《关于唐初馆驿制度的几个问题》一文,载《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第三辑。驿将手下又有多少不等的“驿丁”或称“驿卒”,而各驿站又统归尚书省的兵部管辖。驿吏,属下级官员,品秩不高,故正史多不传,只在一些野史小说中偶见其身影。如下面这则关于武周朝名相娄师德的传奇:
纳言娄师德,郑州人。为兵部尚书,使并州,接境诸县令随之。日高至驿,恐人烦扰驿家,令就厅同食。尚书饭白而细,诸人饭黑而粗。(师德)呼驿长责之曰:“汝何为两种待客?”驿将恐,对曰:“邂逅浙米不得,死罪。”尚书曰:“卒客无卒主人,亦复何损?”遂换取粗饭食之。
…………
(后为纳言平章事)使至灵州。果驿上食讫,(师德)索马。判官谘,意家浆水亦索不得,(驿将)全不祗承。纳言曰:“师德已上马,与公料理。”往呼驿长责曰:“判官与纳言何别?(你竟)不与供给。索杖来!”驿长惶怖拜伏。纳言曰:“我欲打汝一顿。大使打驿将,细碎事,徒涴(wo,为泥土所沾污)却(我的)名声。若向你州县道,你即不存生命。且放却。”驿将跪拜流汗,狼狈而走。《太平广记》卷176“娄师德”条。
李商隐有首诗专写驿吏,名为《戏题赠稷山驿吏王全》(《全唐诗》卷540),题下还有一段小注:“(王)全为驿吏五十六年,人称有道术,往来多赠诗章。”李商隐这首赠给驿吏王全的玩笑诗这么写道:
绛台驿吏老风尘,耽酒成仙几十春。过客不劳询甲子,惟书亥字与时人。
由于具有军事化或准军事化特性,驿站也就难免萦绕着杀伐之气,闪烁着刀光剑影。隋唐五代的驿站同样不知见证了几多血泪交织的惨剧,以至于提起它来总免不了联想到赐死、谋杀、攻伐、算计等名目,杨贵妃在马嵬驿的香冢便是这一幕历史的象征与投影。《资治通鉴》最后一条的记述,就是一幕骇人的驿站刺杀镜头:
契丹主遣其舅使于(南)唐,(后周)泰州团练使荆罕儒募(刺)客使杀之。唐人夜宴契丹使者于清风驿,酒酣,(使者)起更衣,久不返,视之,失其首矣。自是契丹与唐绝。
明确此点大有必要,因为唐代官方的新闻传播正是在这一体制中运作,在这一背景中发生,它的内蕴与表征不能不与此丝丝相扣,息息相通。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
由前述驿路和馆舍所构成的唐代驿传系统,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套官方的交往系统。除去朝廷食粮所系的漕运系统,一切事涉官方的交往活动——不管是黄钟大吕的军国要务还是鸡零狗碎的荒唐之举,最终都无不依赖于驿传系统。
上文提到,这套系统所承担的包罗广泛的交往活动可分为两大类,一属人员流动,一属信息传通。而所谓的信息传通,实际上主要系于驿骑。
驿骑,是驿传系统中最活跃、最重要的因子。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驿骑的驿传系统,正如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血液的血管。唐代的官方传播活动,正是由千万无名无姓的驿骑支撑起来的。所以探讨唐代的官方传播,不能不勾勒驿骑的群像。
驿骑,又称驿使,驿子在驿馆服务的驿丁和在驿路供职的驿子,是各司其职的两类人,不能混为一谈。王宏治先生曾指出二者的区别:“一、驿丁的职责是牧饲,驿子为递送;二、每驿驿丁有定数,按每三匹马匹一驿丁,驿子则无定数,按过往官员及家属的人数、官品、事由而随配;三、驿丁番上,驿子则无定期,随事充……”详见其《关于唐初馆驿制度的几个问题》,载《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第三辑。负责传递一应军政公文、物件及递送过往官员。敦煌壁画中有一幅晚唐时期的《宋国夫人出行图》,描绘了驿使身背布袋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管骄阳似火还是寒风刺骨,也不管是暴雨倾盆还是风沙弥漫,驿道上总有驿使纵马驰奔,急如流星。“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岑参),已成为他们身影的历史定格。至若杜牧《过华清宫》一诗中的驿骑形象更是广为人知: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此诗的内容人所共知,不待多言。只因贵妃娘娘爱吃鲜荔枝,于是每年荔枝成熟季节,君王便不惜动用驿骑,千里迢迢地从四川涪州飞速将此鲜美水灵尚未变色的佳果送进宫来。结果自然出现这么一幕荒唐可笑的画面:但见风尘滚滚,驿马狂奔,不知情者以为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紧急军情,殊不知原来竟是君王为博美人欢心而让人送来的一点水果。无独有偶,不久史思明也如法炮制,利用王朝的驿传网络将鲜樱桃从洛阳送给在河北的养子史朝义,这也算一种上行下效吧。需要补充一点的是,当年“一骑红尘”所经的路线,系由今天的四川涪陵,经万县,再从陕西商洛、蓝田一线抵达长安参见陈鸿彝:《中华交通史话》,148页。全程二千三百多里《通典》卷175:“(涪陵郡)去西京二千三百五十七里。”,即使快马加鞭马不停蹄怎么也得五六天《日知录》卷10“驿传”条云:“唐制,赦书日行五百里。”。另外,据宪宗朝的翰林学士李肇记载,贵妃娘娘吃的荔枝也有从南海(今广州一带)送的:
杨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然方暑而熟,经宿则败,后人皆不知之。《唐国史补》卷上。
看来不管驿骑如何快马加鞭,也是无济于事了。
唐代驿骑分“普快”与“特快”。前者传递例行公文,后者传递火急公文;前者日行六驿,即一百八十里,后者日行十驿甚至更多;前者是“日旰山西逢驿使,殷勤南北送征衣”(韦应物《突厥三台》),后者是“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高适《燕歌行》)。常人心目中的驿骑,多为后者,亦即唐人所谓的急递、急脚、急脚递。正如一位当代作家所描写的:
感觉深处的驿站,总是笼罩在一片紧迫仓皇的阴影之中,那急遽的马蹄声骤雨般地逼近,又旋风般地远去,即使是在驿站前停留的片刻,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轮值的驿官匆匆验过火牌,签明文书到达本站的时间,那边的驿卒已经换上了备用的快马,跃跃欲试地望着驿道的远方。所谓“立马可待”在这里并非空泛的比附和夸张,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形象,一种司空见惯的交接程序。……驿卒的神色永远严峻而焦灼,那充满动感的扬鞭驰马的形象,已经成为一幅终结的定格。夏坚勇:《湮没的辉煌》之《驿站》,65页。
更如当代一位诗人所咏歌的:
驿骑的马蹄声
似开堂密鼓
琵琵铮
由远及近
踏碎黎明的山径
最后几粒寒星
只见城门洞开如电
烟尘掠过如风……晓虹:《风雨飘揺叹古驿》,载《中国青年报》,1997-04-20。
这里描写的,都属驿骑中的“特快”——急递。《资治通鉴》卷237宪宗元和三年:“(裴垍、李绛)奏‘敕使所至烦扰,不若但附急递’。”另据《碧鸡漫志》:“《脞说》云:太真妃好食荔枝,每岁(四川)忠州置急递上进,五日至都。天宝四年夏,荔枝滋甚,比开笼时,香满一室。”又按《资治通鉴》卷278胡三省注:“军期紧急,文书人递不容稽违晷刻者,谓之急递。递,邮传也。递者,言邮置递以相付而达其所。”急递固因其戏剧性紧张感而为人瞩目,但在传驿舞台上大量活动着的还是扮演群众角色的“普快”。由于人卑事碎,他们的面目早被时光的流水漫漶得模糊不清了。好在从后代与之相承的人员身上,我们尚能依稀辨认出一些他们的特征。闻名于世的瑞典现代探险家、楼兰古城的发现者斯文·赫定在其内涵丰富、才识兼备、文笔优美、引人入胜的系列西域考察著作中,曾记述了一位骑马送信的邮差:
(从塔城到乌鲁木齐的)路上,遇到一位邮差,是个独居的柯尔克孜人,他骑在马上,两个邮袋挂在马鞍两侧。这样行走一天一夜,到下一站,交给另一个继续传递。从塔城到乌鲁木齐有620公里路程,邮件要走7天。[瑞典]斯文·赫定著,徐十周等译:《亚洲腹地探险八年:1927-1935》,263页,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
倘若让时光倒回一千年的话,那么斯文·赫定笔下的这位邮差同唐代的驿使当彼此难分。而且,二者行走的速度也是如此接近,即日行一百八十里。
不管是“普快”还是“特快”,驿骑传讯都必须遵守一系列严格的纪律。《唐律疏议》中对此有详细的规定,大略如下:
诸驿使稽程者,一日杖八十,二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
诸驿使无故以书寄人行之及受寄者,徒一年。若致稽程,以行者为首,驿使为从;即为军事警急而稽留者,以驿使为首,行者为从。其非专使之书,而便寄者,勿论。
诸文书应遣驿而不遣驿,及不应遣驿而遣驿者,杖一百。
诸驿使受书,不依题署,误诣他所者,随所稽留以行书稽程论减二等。若由题署者误,坐其题署者。
诸乘驿马者,一匹徒一年,一匹加一等。主司知情与同罪,不知情者勿论。
诸乘驿马辄枉道者,一里杖一百,五里加一等,罪止徒二年。越至他所者,各加一等。经驿不换马者,杖八十。
诸乘驿马赍私物,一斤杖六十,十斤加一等,罪止徒二年。驿驴减二等。《唐律疏议》卷10,中华书局1983年标点本,208-213页。
这一切如山的律令,旨在确保驿传系统的高速度、高效率与高保真,以使置邮传命成为国家安危所系的一大要务。有一次,太宗李世民对侍臣说起,安西都护郭孝恪日前奏称“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安西都护府时治交河——今吐鲁番西),必以二十二日破之,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到矣”。结果,“言未毕,驿骑至!”《资治通鉴》卷197。据人计算,焉耆距长安七千里,驿骑在路上二十八日,平均每天行二百五十里。参见《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第三辑,328页。再如,《元和郡县图志》卷四关内道“新宥州(内蒙古乌海市)”条写道:
又顷年每有回鹘消息,常须经太原取驿路至阙下,及奏报道,已失事宜。今自新宥州北至天德,置新馆十一所。从天德取夏州乘传奏事,四日余便至京师。
而据同书同卷“天德军”条,天德“至上都一千八百里”,按四日推算,则每天平均奔驰四百五十里。如此神速,怎不令人叹服!怨不得后世之人,提起唐代的驿传便总是称赏备至。如宋代的洪迈,在其《容斋随笔》里就曾写道:
唐开元十年八月己卯夜,权楚璧等作乱,时明皇幸洛阳,相去八百余里。壬午,遣河南尹王怡如京师按问宣慰,首尾才三日。置邮传命,既如此其速,而廷臣共议,盖亦未尝淹久,后世所不及也。《容斋随笔》续笔卷2“汉唐置邮”条。
明清思想家顾炎武,在“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的《日知录》一书里,以严谨的考辨缕述了汉唐驿传之利:
《续汉·舆服志》曰:“驿马三十里一置。”《史记》:“田横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是也。
唐制亦然。白居易诗:“从陕至东京,山低路渐平。风光四百里,车马十三程。”(一程即一驿)是也。其行或一日而驰十驿。岑参诗:“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到陇山头。”韩愈诗:“衔命山东抚乱师,日驰三百自嫌迟。”是也。又如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丙寅,安禄山反于范阳,壬申,闻于行在所。时上在华清宫,六日而达。至德二载九月癸卯,广平王收西京,甲辰,捷书至行在。时上在凤翔府,一日而达(《通典》卷173:凤翔府“去西京二百七十里”)。而唐制,赦书日行五百里,则又不止于十驿也。古人以置驿(站)之多,故行速而马不弊。后人以节费之说,历次裁并,至有七八十里而有一驿者。马倒官逃,职此之故(由于这个缘故)。曷一考之前史乎?《日知录》卷10“驿传”。
唐代驿传的急速高效,最终还是源于军政泛化的需求。事实上从一开始,驿传系统及其运作便无不为军事意图所制约,进而成为征伐诛讨一统江山的一把利器。以行草隶篆中的草书为例,这个在后人看来纯属书法艺术的事物,最初却是由于军情紧急刻不容缓的传驿需要而形成的,正如梁武帝《草书状》引蔡邕的话所言:
昔秦之时,诸侯争长,羽檄相传,望烽走驿。以篆隶难,不能救急,遂作赴急之书,盖今之草书是也。《太平广记》卷206。
明乎此,则不难理解驿站何以为兵站,传驿中人何以名驿将、驿卒、驿骑,而为隋唐五代画上休止符的事件——960年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发生在陈桥驿,也便成为一个顺理成章的象征。意大哲学家克罗齐尝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不管此论如何奇崛,当代史之为历史的沉积当无疑义。因而,从当代反溯历史应不失为揭示历史的方法之一。以唐代的驿传、馆舍、驿骑为例,下面一段近世历史的情景便为此提供了活的参照:
说是很孤单也不见得,只要你骑着租赁的马从这个驿站到那个驿站地走下去。因为总有一马夫陪着走,准备再把这两匹马带回去的。租马得出几个克兰,晚上住栈房价钱亦相若。每站都换一次马和马夫。所以只要你有气力,日夜奔驰都可以的。每站的距离从二十公里到三十公里。([瑞典]斯文·赫定著,李述礼译:《亚洲腹地旅行记》,19页,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4)
唐代文明与新闻传播 第二章 传播方式(上)
对谙熟唐史的人来说,一提起唐代的官方传播,都会自然地想到驿传与邸院。wwwwcom就唐代官方一路的新闻传播而言,邸院与驿传的地位的确十分突出。没有前者,最早的官方新闻无以生成;没有后者,任何的官方信息都无以周流。所以,我们开篇首先简略地描摹了这两个系统的状貌,借以为以下论述唐代官方新闻传播提供必不可少的历史场景。这就好比演电影,先得拉起一块银幕,然后才好放映影片一样。我们的这部早期影片当然不如现代大片那么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它不仅情节简单,技法原始,而且画面还跳跃模糊,混沌不清,但惟其珍惜罕见而别有一番韵味。
《开元杂报》
从1873年《申报》发表《论中国京报异于外国新报》一文算起,中国新闻史的研究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若论戈公振的《中国报学史》(1927)的话,这一学科领域也届耄耋之年了。不管从何算起,中国新闻史研究从一开始便命定地面对着一个首屈一指的问题——中国报业的历史上限可追溯到哪朝哪代?具体说,中国最早的报纸产生于何时?
目前学界一致认为,“邸报”就是中国古代的报纸,“一部中国古代报纸史基本上就是一部‘邸报’史”黄卓明:《中国古代报纸探源》,8页。那么“邸报”又源于什么年代?对此,各家争议不休,分歧很大。大略说来,关于“邸报”诞生的时间现在有三种较有影响的说法。一是汉代说,以戈公振先生为代表;二是唐代说,以方汉奇先生为代表;三是宋代说,以朱传誉先生为代表。分别参见戈公振《中国报学史》(1927)、方汉奇等《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1992)和朱传誉《宋代新闻史》(1967)。汉代说因缺乏根据现已被认为不可取。宋代说由于史实充足,被普遍接受当无疑义。现在的问题在于:邸报的上限能否由宋代继续上推到唐代?这个问题因为涉及中国报业的起源以及中国古代报纸的形态,因而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焦点。自1983年方汉奇先生发表《从不列颠图书馆藏唐归义军“进奏院状”看中国古代的报纸》一文后,有关的商榷争鸣一直连绵不绝,其中以张国刚先生的《两份敦煌“进奏院状”文书的研究——论“邸报”非古代报纸》以及江向东先生的《对中国古代报纸产生于唐代之说的质疑》两篇文章较有代表性。两文分别刊载《学术月刊》1986年第6期和《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2期。
从眼下掌握的史料来看,证明中国古代报纸产生于唐代的根据有三条:
(1)唐人孙樵的《读开元杂报》一文;
(2)诗人韩翃涉及“邸报”的一则轶事;
(3)现存的两份唐代“进奏院状”。
凡是有关唐代官方新闻传播的论述,大抵不离这三者,而尤以“进奏院状”为主要依凭。为了澄清问题,需要先对这三者逐一进行考量辨析。
孙樵,字可之,一作隐之,大中九年(855)进士及第,为唐代后期的古文名家。自谓“尝得为文真诀于来无择(即来择),来无择得之于皇甫持正(即皇甫湜),皇甫持正得之于韩吏部退之(即韩愈)”(《与王霖秀才书》)。换言之,他是韩愈门下的三传弟子,韩派古文的继承人。前人评其文:
幽怀孤愤,章章激烈。生于懿(宗)、僖(宗时代),每念不忘贞观、开元之盛,其言不得不激,不得不愁。按其词意渊源自出,信昌黎先生(韩愈)嫡传也。高步瀛:《唐宋文举要》上册卷五引储同人语。
《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其《经纬集》三卷,今尚存。现在通行的《孙可之文集》(又名《孙樵集》),共十卷三十五篇,为南宋蜀刻本。其中的《读开元杂报》一文,“历来被认为是研究唐代新闻事业的重要文献”方汉奇等:《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47页。全文如下:
樵曩于襄汉间得数十幅书,系日条事,不立首末。某(《全唐文》作“其”)略曰:某日皇帝亲耕籍田,行九推礼;某日百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某日安北奏诸番君长请扈从封禅;某日皇帝自东封还,赏赐有差;某日宣政门宰相与百僚廷争一刻罢。如此,凡数十百条。樵当时未知何等书,徒以为朝廷近所行事。有自长安来者,出其书示之,则曰:“吾居长安中,新天子嗣国及穷虏自溃,则见行南郊礼,安有籍田事乎?况九推非天子礼耶?又尝入太学,见丛甓负土而起若皇堂者,就视石刻,乃射堂旧地。则射礼废已久矣,国家安能行大射礼耶?自关以东,水不败田,则旱败苗,百姓入常赋不足,至有卖子为豪家役者。吾尝背华走洛,遇西戍还兵千人,县给一食,力屈不支。国家则能东封?从官禁兵安所仰给耶?北虏惊啮边甿,势不可控,宰相驰出责战,尚未报功。况西关复惊于西戎,安有扈从事耶?武皇帝御史以窃议宰相事,望岭南走者四人,至今卿士舌相戒。况宰相陈奏于杖罢乎?安有廷争事耶?”语未及终,有知书者自外来,曰:“此皆开元政事,盖当时条报于外者。”樵后得《开元录》验之,条条可复。然尚以为前朝廷所行不当尽为坠典。及来长安,日见条报朝廷事者,徒曰今日除某官,明日授某官,今日幸于某,明日畋于某,诚不类数十幅书。樵恨生不为太平男子,及睹开元中书,如奋臂出其间,因取其书帛而漫志其末。凡补缺文者十三,改讹文者十一。是岁大中五年也。《经纬集》卷10,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影印本。
此文所谈的便是引得各家聚讼纷纭而且至今官司不断的“开元杂报”。
首先,关于名称本身就存在大相径庭的看法。持唐代说者认为,“开元杂报”是中国最早的报纸,产生于开元年间(713—741),名为“开元杂报”。也就是说,把杂报的“报”字当成名词,其意同现代的报纸相承。而持异议者则指出,“开元杂报”一名不过是孙樵对所见数十幅书的称谓,并不意味着当时有这么一份所谓的报纸,另外杂报的“报”当动词讲,意为广而告之,与报纸的报不是一回事。如朱传誉先生就说:“以‘杂报’一词来说,这并不是一种报纸的专称。”朱传誉:《先秦唐宋明清传播事业论集》,111页。姚福申先生干脆说:“‘杂报’只是孙可之杜撰的称谓,甚至还可能是‘杂记’,传抄时的讹文”,“无论从版本学角度还是从实际内容来考察,《开元杂记》这一名称应该比《开元杂报》更接近原著,也更接近原意”姚福申:《〈开元杂报〉考》,载《新闻学论集》,第九辑,225页。
另外,对孙樵文中的“日见条报朝廷事”一语中的“条报”,也存在不同理解。持唐代说的论者认为,“条报”乃“杂报”的别称,二者都属唐代的邸报。如吴廷俊先生在颇具新意的近著《中国新闻业历史纲要》一书中写道:
这两种“报”虽然一种出现在开元,一种出现在大中,一种叙事较详,一种叙事很略,但两者有其共同点:那就是由朝廷发布并且“条布于外”。从记叙内容和发布形式看,常有较为明显的政府公报性质。可见,唐代从开元到大中都有带政府公报性质的朝廷官报发行,且其名称不叫“开元杂报”,而可能叫“报状”或“报”。吴廷俊:《中国新闻业历史纲要》,4页,武汉,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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