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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酒徒
“然后你就把人家的崽子也掏了,取名甘罗是么?”徐大眼大笑着问道在他眼里,李旭虽然木呐,见识少,但算得上一个少年才俊年纪小小敢独自一人上山打狼,就凭这份胆量,也值得自己一交
“嗯,他们说小狼是灾星,所以我叫它甘罗!”李旭点点头,脸上带出了几分黯然就在得到小狼的当晚,父亲命令他辍学逃兵役,原来对生活的设想全部被推翻直到现在想起这些事情,心里还隐隐约约感到遗憾
“给一头畜生取名叫甘罗,真有你的!”徐大眼大笑着举盏齐眉,“来,干了这盏为兄佩服你的胆色,两年前,我自己甭说追杀孤狼了,门都没出过!”
“哪里是追杀啊,差点被它吃了!”李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口酒,讪讪说道看看徐大眼茫然不解的样子,只得简要地描述了自己怎么与狼相遇,怎么差点被“值三吊钱”的“宝弓”害死,怎么闭着眼睛射死了母狼,怎么循血迹追到小狼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字不落地听他把话说完了,徐大眼想了想,提醒道:“仲坚贤弟,你那把弓说不定真值三吊钱按你说的长度,力道,应该是咱大隋的骑弓,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的好东西”
“听你说了马槊的事情后,我也这么想请问徐兄,这骑弓与步弓有什么不同么?”李旭点点头,问道对舅舅给自己那把性能时好时坏的弓,他一直爱恨交加转让给别人,心里又十分不舍自己留着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弓大爷发脾气,枉送了自己的命
“骑弓短小,但力道却未必比步弓来得弱”徐大眼拍打着面前的小几,低声唱起了治弓秘诀“冬治弓干,春治角,夏治筋,秋合诸材,寒修外表,酒蒸、火段、钳紧、手撕,慢冶条丝缠节,干贴胶,上漆,被弦,重驯导……”这又是李旭从来没听说过的,他瞪大双眼,如渴望食物的幼儿般,拼命吸取着歌诀中的养分
“骑射之艺,源自赵武灵王但治弓之法,却是我中原流传了数百年的绝技造一把好弓,和造好槊一样,需要选材、合胶等,每一步据说都很严格通常四年才得一把好弓,我大隋当年为了南征,集倾国之弓匠,也不过造了万余把这样的良弓出来后来新皇登基,把钱都拿去玩乐,良弓良匠都绝了种嘿嘿,你那把弓,甭说三吊,卖给步校尉,十三吊钱他都肯出!”
“噗!”李旭一口酒没咽落肚子,一下全呛了出来十三吊?!!一万三千个钱?!!姥姥啊,这是他长这么大没听说过的大数字有这么多钱,开个店铺的本都够了,何必再往来塞上受苦
正计算着,又听徐大眼说道:“不过,打仗时将领们都穿重甲,很难用弓真正伤了对方所以罗公才能身重多箭而不死如果没有我大隋的铁甲护着,甭说多箭,一箭就被射穿了!”
“那是自然,徐兄可知骑射之法!”李旭端起酒杯,虚心求教
“不太清楚!我学弓时,师父总是说,多射几次,自然手熟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射箭玩,想想人家骑了战马,穿了重铠,也没那么容易被我射!”徐大眼摇头,提供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看看天色已经擦黑,徐大眼拿出十几个铜钱,结过帐与李旭相跟着回了刘老庄秋高,又值满月十分,地面上非常明亮不用点灯,也能看到对面人的模样
二人才把马匹拴好,还没等喘过口气来,就听见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两位英雄回来了,见到罗将军么?他有没有给你等些铜钱,以酬谢你二人下午见义勇为之功!”
李旭抬头,看见孙九、张三,王麻子等几个资格较老的行商正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看情形,众人在院子中已经等待多时了
正当他琢磨如何回答的时候,徐大眼站上前,抢先说道:“罗将军何等人物,怎么会理睬这点小事儿只是他帐下的步校尉嘉许我等仗义,硬拉着吃酒到现在还许诺说,如果将来商队在涿州、渔阳、安乐各地有事情,尽管报他的字号!”说着,趁别人不注意,用后脚跟轻轻踢了踢李旭的小腿
“是,是罗校尉热情,我们两个被拉着走不开,所以,所以回来晚了!”从没撒过谎的李旭结结巴巴地说道,胸口处,感觉到有头小鹿在一直跳个不停
“嗯!”本来想欲发做一番的商队副头目张三没了脾气,铁青着脸骂道:“经商的笑迎四方客,什么时候轮到咱们报打不平来一旦到了人家的地面上…….”骂到一半,想想现在还是涿州地界,得罪了官府更没好果子吃吐了口浓痰在地,用草鞋狠狠地跺了几脚,悻然而去
王二麻子见副头领不说话了,也跟着没了词白天,他和老杜等人亲眼看到姓步的校尉笑呵呵地把徐、李两个小兔崽子送出了城此人虽然只是个六品校尉,可在边塞各地,虎贲铁骑的校尉比一郡之首还威风万一与虎贲铁骑破了面子,今后自己就甭想再通过涿州了
“以后小心些,能不管的闲事就别管一旦让两个胡子把你们伤了,我跟你们家里的人没法交代!”孙九见自己的同伴都走开了,摇摇头,叹息着奉劝看看两个少年涨得通红的脸,把声音压低了些,说道:“他们下午赌输了钱,心里不痛快所以你两个别惹他们下午被你们所救的那几个商贩是扬州人,找上门来,送了两大块苏绸给你们做谢礼我替你们塞到被窝里了,你们好生收着!应该值不少钱呢!”
“谢谢九叔!”李旭和徐大眼同时施礼商队头领孙九的秉性与其他几个**湖截然不同,豁达,大度,懂得疼惜晚辈,这样的老人无论身份贵贱,都能令人心生敬意
“早些睡,明天还早起呢!”孙九善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一场突然而来的风波凭借徐大眼的从容应对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少年相对着吐了吐舌头,跟在孙九身后向各自的卧室里走去
所谓卧室,只是正对着的两间大屋每个屋子中用木板相对着搭了两溜通铺,上面铺了些稻草,供行商们休息虽然有些简陋,比起野地里露宿,这已经是高档雅间了所以此时在屋子内,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李旭蹑手蹑脚进了屋,按孙九的事先指点,找到了自己的铺位被子卷已经展开了,从边角处齐齐正正的折痕来看,是九叔亲手帮的忙李旭心里感激,冲着窗外的身影使劲点了点头,伸手摸进了自己的被窝
一股温水般柔和的感觉立刻顺着指尖滑到了胸口是上等的苏绸,怪不得几个赌输了钱的老商贩都看着眼红李旭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捧起绸面,看到蓝天上云丝般的颜色这是大户人家读书人最喜欢的颜色,徐大眼身上就穿了这么一件,张小五也有一件类似的直裾,却不舍得总穿在身上,只是重要日子才穿出来显摆
想想白天发生的事,李旭有些睡不着步校尉策马持槊的样子就像刀刻一样印在了他脑子里,一闭上眼睛,满心都是那个雄姿英发的豪杰形象比起这个清晰的英雄形象,步校尉所叹服的罗将军的样子反而有些模糊虽然罗将军是个大大的英雄,他的故事令人热血沸腾
来回翻了几个身,李旭还是睡不着明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与马槊无缘,也没机会像步校尉一般在如此轻的年纪就做了六品武职白天跟徐大眼聊天时他了解到,即便是从了军,普通士兵也很难出头世家子弟门路比自己硬,武技比自己高,升得自然比自己快而自己这样的小户人家子弟,通常只有资格运送辎重,或在攻城时抱了柴草填壕沟死后也不会有马革裹尸,而是胡乱一埋,没几天就便宜了野狼、秃鹫的肚子
想起野狼,李旭又想起了被安置在马厩一角的甘罗自己这个主人不讨大伙喜欢,甘罗估计也没人照看爬下铺位,接着月光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大块肉干,李旭蹑手蹑脚溜进了月色里
月光如水一般泻在满是驴屎马粪的院子里,整个地面如同被染了一层霜,柔和,漂亮四野里很静,偶尔有蟋蟀的叫声从院子角落里传来,涩涩地,好像被秋风吹伤了嗓子李旭记得自己临行前,舅舅总是咳嗽不知道他的嗓子现在怎么样,吃了自己挖来的草药,是否好了一些母亲呢,如此月光下,她又该坐在院子里借着月色踩织布机了三日断匹,总是不停地织麻布的母亲好像很少穿新衣服,记忆里,她的每一件衣服都打着补丁
离家才数日,李旭发现自己已经非常非常想家





家园 第二章 出塞 (三 上)
第二章出塞(三上)出了蓟县向北,官道渐渐变得破旧起来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两边的草丛里,不住有五颜六色的山鸡和惊惶失措的野兔跑出来,每当这时,商队里就有人拎着弓箭嘻嘻哈哈地追上去只是大伙的射艺实在不佳,追过半个山头,野兔和山鸡早跑没了踪影,只好空着手,悻悻地赶回队伍中来
在密云县扎营的时候,孙九和张三、杜疤瘌等人又起了争执嚷嚷声持续了小半夜,直到丑时才平息下去第二天动身时,队伍里就多了四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然后商队副头目张三哥就向大伙宣布说,这四个人是为商队雇佣的刀客,负责护送大伙到武列水源头的奚人部落而大伙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每个人二十个钱,肉好、白钱不限话音刚落,立刻有人跳了起来,说刀客雇得太贵,春天走这条道时,同样是五、六十人的队伍,每人只要付十六个钱就能雇到能双手使刀的绝顶好手
“你们说的那个双刀刘和他的兄弟们折在黑石岭了,这个月初发生的事儿雇他的六十多个商贩被人抓了二十多人,每人割了一只耳朵当作信物让同伴带回去向他们的家人筹赎金!”一向吝啬的杜疤瘌突然转了性子,颤抖着脸上的疤瘌威胁道
大伙闻听此言,脖子后都发了炸,只好忍痛掏出二十个铜钱,交付给张三哥统一保管道上的规矩,启程时说价,到地儿时付款如果路上遇到截匪,因此让商队蒙受了损失,所有损失都要从刀客的报酬里扣除如果商队没遭受损失,哪怕是刀客全部战死了,商队的头目也得一文不少地把铜钱送到刀客们的家人手里,哪怕是这名刀客的家人住在万里之外
过了燕乐,官道就彻底消失了脚下的道路变成了一条商贩们用脚踩出的小径,羊肠子般粗细,连两骑并行都容不下周围的山也越发陡峭起来,巨岩垒垒,几乎就挤在路边上而路的另一侧则经常变成不可见底的幽谷,绿的,黄的,红的,金的,各色树叶把人们的视线遮挡住,让你无法探究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只能听见淙淙的水声和山风吹过树枝时发出的呜咽
山,一座挨着一座,没完没了人和牲畜都慢慢开始麻木,分不清自己是在上坡还是下坡说是下坡,连青花骡子这种强壮的大牲口都得伸直了脖颈,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捱说是上坡,周围的高耸的山峦却告诉你,你的位置在一点点向下降
人们都紧张起来,不再说话,甚至蠢笨的沙鸡(注1)咯咯叫着从脚边晃动着肥硕屁股跑过,也再没人再有心思去追孙九、张三、王麻子等**湖都瞪起了眼睛,粗糙的大手片刻也不肯离开刀柄而那四个卖命吃饭的刀客,则分成了两拨,三个人走在商队最前,一个骨架最大的人,扛着把门板宽的大刀缀在商队末尾
整个队伍中,唯独徐大眼和李旭镇定自若二人都未曾出过塞,不知道路上到底有多凶险只是觉得又刺激,又兴奋平生走过的所有路,唯独以此最为精彩兴奋之余,李旭还注意到了山上的树木与家乡的不同家乡的树,大多生着宽阔的叶子,到了秋天这个时候,就会一点点变黄,然后飞雪般飘落下来而山中的树,却是以细细的针叶松树居多,其次便是柏树,只有在山脚下或谷地里才能见到杨、柳、枣和野杏子树,越向山坡的高处,越是松树的天下所以山的颜色一直在发生着变化,底下的发黄,半山腰处发红,再向上开始发绿,发黑,待黑色浓到无可再浓时,则突然变浅,成了灰蓝色那是岩石固有的颜色,高到此,已经没有了树,只有巨大的石块,伫立在风中,阅尽古今沧桑
“看,长城!”徐大眼突然从后边喊了一嗓子,吓得李旭差点没栽下马背去侧转头,顺着对方的手指远眺,只见一条土黄色,绵延万里的巨龙,横亘在左侧的山岭上山,绵延不绝,巨龙,也绵延不断,九万里长风将巨龙的身躯吹得曲曲折折,龙的头颅依旧高傲地扬着,扬在纯净的蓝天之下,群山之颠
“那是蒙将军率部众修筑的长城,东临大海,西入祁连,一万多里从秦汉到现在,已经伫立了一千多年!”徐大眼指点着万里长城,低声赞叹道在这历史上最壮丽的工程面前,他收起了自己的骄傲,没再说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的豪言壮语话语里流露出的,全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可他的庙早就断了香火!”李旭感慨道步校尉、罗将军、卫王、长城修筑者,这一路上,他见到、听到了太多的英雄事迹每一个,都比书上记述得生动但英雄们的境遇好像都不太妙罗将军一面替朝廷戍边,一面还要防着朝廷内部的弹劾卫王殿下在横扫突厥诸部之后的第二年暴卒,据说是杀人太多遇到了鬼可据徐大眼介绍,卫王是先皇抚养长大,最疼爱的异母兄弟先皇在世时,曾经有把帝位传给兄弟之意而那位修长城的蒙大将军的遭遇似乎更惨,史书上用四个字记载他的人生结局,身死,族灭
“有这样万里长城,他哪里还用得着人间香火?”徐大眼望着远处的敌楼,满脸崇拜如果什么可以叫不世功业的话,眼前的长城算其中之一千余年,草原上部落换了无数个,每一支部落南下前,首先都要面对这道人工屏障
“后边的人抓紧,从鲍丘水旁穿越长城,咱们就算出塞了!”孙九的喊声遥遥地从前面传来,打断了兄弟二人的议论
商贩们陆续答应着,如一条长蛇般,缓缓加快了移动速度这样险恶的山路,能早结束一刻就便宜一刻很多地方险要异常,如果有土匪突然探出头来,大伙只有乖乖举手投降的份儿
现实永远与人们的欺骗相左,孙九所说的出口就在燕乐的东北方一千年沧海桑田,鲍丘水不知道何时变了流向,从北折向南,把长城某个不知名的关口冲做了两段大隋立国后,没时间去重新修建要塞,也没在这里驻军所以,这段城豁口就变成了商队们逃避孝敬官府钱的理想选择
实际上,这里距离燕乐的直线距离没多远出了这道豁口,就真正离开的大隋出了这道豁口,也等于真正进入了燕山
燕山万里
山更高,路更窄,更陡人不得不从牲口背上跳下来,拉着缰绳在前面用力拽遇到突然出现的陡坡,牲口便成了主人,需要人用肩膀顶着它的屁股向前挪
只一天,李旭脚上离家时刚刚换上的厚底鞋便被磨漏了脚指头带着血泡,从鞋前端探了出来脚后跟也开了口,每迈出一步,脚前脚后就同时传来钻心的痛肩膀上的茧子也不知起了多少层,顶着牲口屁股的时候,完全失去了知觉大腿,胸口,粘粘的全是汗,与风中的尘土胶合起来,糊在皮肤上,偶尔一动,便散发出可以令苍蝇晕倒的酸臭味
徐大眼的境况看起来比他略好,价格不菲的长袍早已被树枝挂成了袈裟,贴身而穿的精致短褐也被挂得四处是口子,风一吹,便露出里边白皙,但肮脏的皮肤一双爬山专用快靴,也与李旭脚上的鞋子做了难兄难弟,前面见“蒜瓣”,后边见茄蛋
李旭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和王麻子等人没了分别,一样脏,一样憔悴想想这样的生活还要伴随自己很长时间,浑身上下就不寒而栗想想父亲这么多年来过得全是这样的日子,却从来没在自己和母亲面前叫过一声苦,内心深处就更体会到了什么叫父爱如山
“我一定要赚到钱!”李旭用力推着坐骑的屁股,暗自发誓这样的日子一定要早日结束,为了自己的将来,也为了父母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身形,饿其体肤,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坐骑前,徐大眼嘟囔着把缰绳挂在自己的肩膀上,拼命前拉累成这样,他却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离家前,父亲本来告诉他,徐家可以利用买通官府的办法让他逃避兵役,甚至可以买来流民,冒充他去从军但是,他拒绝了或者说,他更想抓住这个机会到外边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有看到了,才能把学到的东西与外边的世界连接起来
这样,才有机会振兴整个家族并且在浩瀚历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如卫王杨爽,如大将军蒙恬,如虎贲中郎将罗艺
少年人缓缓向前,向前,双脚迈过万里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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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二章出塞 (三 下)
第二章出塞(三下)有一天,山,突然消失了就像脚上已经变成了老茧的血泡一样,消失得只剩下几点痕迹
眼前的景物骤然开阔,无边无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荒野横亘在商队面前几座‘小山孙子’在远处低低的趴着,用脊背顶起头顶上半圆形的蓝天那天蓝得纯净,蓝得干脆,蓝到一点渣滓都没有
蓝天下,微微泛黄的野草翻卷着波lang,映出一层层风的痕迹高可齐腰的草尖起伏跌宕,里边没有隐藏牛羊,也没有野兽,没有石头,除了草,什么都没有一条大河就在不远处的草尖顶端丝绦般向南飘荡,无桥、无渡、也看不见帆影,如果不是那顺着风传来的哗哗水声,你根本无法相信其是真实的存在
“嗷!”地一声,商队里所有人都发了疯,扔下牲口,不顾一切地向大河跑去这是濡水,草原上一条宽窄不定的季节河!见了此河,即意味着商队彻底走出了燕山,来到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奚部的游牧区
走出了燕山,不仅意味着此行成功在望还意味着与山贼遭遇的几率减小了一半,大伙可以平平安安地赚一次安稳钱激动之下,几乎所有年青商贩都冲了出去,不顾高原秋凉,手捧着河水狂饮饮够了,则将身上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衣服扯下来向草尖上一丢,赤着身子走进河中央
李旭发现自己的胳膊和大腿都变结实了,撮掉半担老泥后,身上的肌肉从皮肤下面一块块紧绷出来而在行程初始时总被磨破的双肩,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洗尽泥巴和污垢,那些曾经火烧火燎的地方变得光滑、平整,肉垫子般,与别处皮肤迥然相异这是生活留下的痕迹,此后将和他相伴,直到永远
徐大眼也变成了野人,一丝不挂地站在水里,与商贩们同样用河泥和草根来清洁身体从河上游出来的寒风早已把他白皙的皮肤冻成了淡红色,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出河水的冷只是一味地向身上撩水,撩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男人
在濡水河畔休息了一夜,孙九带着大伙再度动身不再被大山的阴影所压抑,商队很快活跃起来特别是杜疤瘌、王二麻子几个,自以为雇佣刀客立了首功,说话的嗓门格外响亮
“旭倌哪,旭倌!帮我把马肚带紧一下行李歪了,向上推推啧啧,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笨,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弄不好!”
“旭倌,旭倌啊,给杜叔把这件包裹挂到马背上去三岁邙牛十八汉,你这么大个子,挺头竖脑的,怎么这么笨呢!”
不知不觉间,李旭再次成了众人的小跟班儿有了那一晚的经历,他已经彻底认清了这些叔叔伯伯们的“慈祥”所以答应得不再那么痛快,即便是实在无法推脱了,也尽力做得“笨”一些不是弄得牲口受惊,就是用力过大,把歪在左侧的行李推得向右歪去,再不就用力过猛,一下子拉断了绑带但是,他自己和徐大眼的行李、牲口,总是被照料的干净利落,从来不会出现走到半路散架的现象
众人指使不动他,心里就落了气有孙九在旁边镇压着,大伙也不敢过分拿他怎样发了几回牢骚后,决定用其他手段让这小子得到些教训
打击一个年青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孤立起来**湖们走过的桥比李旭走过的路还多,很快就找到了收拾他的最佳策略所以,杜疤瘌、王麻子等人快速变成了历史迷,纷纷围绕在徐大眼身边,主动要求他谈古说今
年青人都有表现自己的欲望,这一点,徐大眼也不能例外他虽然自幼被按照智勇双全的标准来培养,双眼经常能发现别人所不能发现的秘密,但总体来说,如今的他心中还没有太深的城府,很快就落入了**湖们的圈套
从霍去病封狼居胥,班超投笔从戎,到伏波将军马革裹尸,徐大眼娓娓道来能来到草原上看看前辈英雄们的足迹,让他胸怀激荡他本来就知识渊博,口才又佳,被王麻子等**湖有意无意的帮腔,很快成了商队的核心人物就连孙九、张三和那几个见多识广的刀客,每逢休息时,都喜欢围到徐大眼身边来,喝上一碗热水,然后听这个博学多闻的后生讲古论今
每逢此时,李旭总是坐在人群外围,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老实说,他曾经忌妒过徐大眼,但现在,他看向徐大眼的目光却非常平和经过那天跟徐大眼小酌,李旭领悟道,是自己和徐大眼的出身不同,决定了现在彼此之间的差距在自己还沿着家乡门前的小河沟与伙伴们互相甩泥巴的时候,徐大眼已经开始在教习的指导下,分析总结《吕氏春秋》的精义当自己跟伙伴们背着草筐追兔子的时候,徐大眼练习的是马槊、骑弓自己刚刚开始识字启蒙,徐大眼已经背完了《孙子兵法》、《吴子兵法》、《黄石公三略》和《司马法》自己曾经的人生最高目标,不过是当一名县里的户槽而徐大眼,却从生下来就背负起了让徐氏家族崛起的重担(注1)这种差距在短时间内无法逾越,同样是逃避兵役,自己是为了避免当一名死在半路的小杂兵而徐大眼是为了给他一身的本事找到合适的价钱和出售时机两军交战,徐大眼可以凭良家子弟的身份纵马舞槊,陪伴着主帅冲锋陷阵而自己,想攒钱买一把合格的马槊,至少要在这条商路上跑上三年!
但这些差距不是天堑,完全可以凭个人努力来慢慢弥补,九叔说得好,莫欺少年穷自己还不到十五岁,有的是时间去学习实际上,与徐大眼一路同行,自己已经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易县县学里那个,除了书本外什么都不懂,同龄少年中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对手的李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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