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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绯色苍云铺满天际,火轮再现,已是第二日清晨。
一夜过去,死的人并不多,而仗剑傲立的男子分毫未损,神色如常。每每有人被斩于眼前,对面一双双深瞳里恐惧敬畏便加重一分,敢于去撩拨杀戮之神剑刃的寥寥无几。
一个人,一把断剑,竟然让众多武林高手畏葸如斯,此般荒唐又传奇的场面在后世的流传中被无数次质疑,然而没人可以证明那位人中之龙是否真的无人能敌,见到的人或是死了,或是再无法回忆那狂乱血腥之夜。
“再来。”熹微晨光打在读不出感情的冷俊面容上,淡淡的金色如若魔瞳,恍惚间似乎把韦墨焰的眼也染成了血红。清冷出口,竟有人被无形的气魄摄去心魂意志,应声瘫倒于地,迷失在无尽可怕杀戮惊恐之中。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年轻人何必煞气太深,枉葬送了韶华性命。”人群中满怀慈悲的声音叹息。挤在一起的人们自动列到两侧,中央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枯杖慢慢走近:“韦阁主天资惊人,只可惜入了魔道,老朽平生无甚功绩,但愿死前可以此残躯度你魂魄成佛,也不枉人间行走一回。”
华玉目光一冷。
这老者是七位名宿之一,虽然在江湖上并未能进入四大隐者之列,却也是德高望重且武功高深罕有人望其项背的存在,与其交锋,阁主是优势抑或是劣势实在不可预测。
冰冷得近乎将阳光冻结的身影毫不在意,甩落断剑上混杂的血滴,再次提剑于身侧。
风过,又一场生死之争拉开序幕。
而这不过是整整三日三夜、枯竭了江湖高手血脉的离忧谷之战序幕而已。
————————————————————————————一队人马风驰电掣,马蹄声惊醒塘边野鹤,苍穹沉星,向着洛阳方向疾行。
为首的男人频频回顾,生怕紧跟身后的红衣女子有什么闪失,手中缰绳亦随着她的速度不停改变力道。
以夏倾鸾现在的身体状况本不该四处走动,累月心神穷竭,不止功夫生疏,便是内力也不及常时,可她依旧重拾赤情绕于皓腕,裹一袭代表着杀与罪的红衣,为着心里割舍不下的那个人坚定而行。
她迷茫太久,如今已经不需要了,在韦墨焰生命之中她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这点毋庸置疑。
他的背后,只有她才能相守不弃;他的今生,只有她才能并肩同眠。
“还有多远?”
“四个时辰左右——已经第三天了,但愿还来得及。”沈禹卿眉眼间有些晦暗。
夏倾鸾一咬牙,顾不得全身力疲如空,蓦地加快了马速,红色身影竟然反超前面男人,将一同前往离忧谷的破月阁子弟们纷纷甩在马后。
不要死。
她心里枯燥仓皇,反复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日被转移到其他房间时她心中尚浑浑噩噩虚实难辨,睁开眼在有着熟悉味道的陌生房间,旁边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大概是下意识吧,脑中一片空白便向外走去,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驻足。
然后,便明白了那场他曾提起过的弥天阴谋。
其实即便不明白也没关系,从朱阁上跃下时她亦不曾怀疑过,他绝不会去谋害萧白,不会刻意作出令她痛苦之事。只是他的霸道zhuanzhi束缚得太紧,甚至要逼她眼睁睁看着弟弟受苦,这点她无法忍受。
她怎么会怀疑他?七佛山下,那个男人就已经是这世间除万俟皓月外她唯一相信的人了,甚至,直到万俟皓月背负她的信赖后,他依旧守她如故。
心里的魔障不是不信,而是畏惧他极端的占有欲。
得不到,便要毁掉。
携手征战许久,他两度对她心生杀意,她的人没死,心却死了大半,一直不肯相信的人是他,而非自己。
他不肯相信她会回到身边,不肯相信她对他与别人有异的感情,总认为有一日她会站在别人身边背叛他的痴念,于是紧紧握着手掌不愿放开,把她所有耐性一点点捏碎,从指缝间流走。
终于逼得夏倾鸾将断刃刺进他胸膛,饮满手鲜血陪伴她的彷徨无依。
那时她是想要一起死去的,唯一的亲人不在了,最亲近的人变了,不管是不是别人布下的局,终归是他逼死了萧白,她的弟弟,也终归,让她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与意义。
“是你的话,我绝不还手。”
婚堂之上,他用行动又一次证明誓言可倾性命相守,只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名为感情的沙场上她丢盔弃甲,做了逃兵,宁可沉沦于无尽黑暗也不愿再面对绝望现实,任他呼唤,任他亲吻,任他百般诉衷肠,都当做乱世繁华下可悲的玩笑一场。
夏倾鸾本以为自己可以绝情到死,再不相信任何人,再不留恋任何人,一如那些年在街市上流lang被人欺辱的日子,然而当他命悬一线的消息传来时,所有自以为是的冷漠瞬间倾塌。
毕竟,她始终是做不到韦墨焰那般干脆决绝的。
“红弦堂主。”并驾的男子掌控着马速,不甚清晰的声音在呼啸而过的风中传来,“你现在是否确定要在阁主身后守他一生?如果不是,请回吧。”
已经走到了这里还问什么是否确定,背负着连累弟弟无辜丧命的罪,她已然无路可退。
马上赤绡翻飞如舞,边角不绝飘散于风中,红衣女子花容淡然,流风回雪。
“他若不离,我自不弃。”
“那么,沈禹卿必定不惜性命守你们二人,至死不渝。”
“……多谢。”
最后一声被风吹乱,也不知并驾的男人有没有听见,然,那张总是极为严肃的脸上有些什么与以往不同,目光,愈发坚定。
行至离忧谷外,巨大的山风从谷口吹来,带着扑鼻的浓重血腥。
要死多少人,要瓢泼多少血雨才会有这等阴寒之气?又将有多少尸骨不寒永葬于此,多少孤魂野鬼哀嚎这重天地?
他,又是否安然无恙?
疲马嘶鸣,红衣如火向着谷口疾驰而去,再等不得片刻。
韦墨焰,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你若放手,我便割舍此生随你而去。
是你说的,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此诺,万世不违。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二十八章 情痴不关风雨月
满地尸体堆积,伤者呻吟不绝于耳,地面,湖水,皆被血液染红。
入了谷中,夏倾鸾与沈禹卿面前便是这番地狱。
未曾身临其境的人绝对不会幻想出那般惨烈景象,天地晦暗,腥甜弥漫,积怨冲天,四百人的阵势如今能站着的,区区百人而已。
而在血未干涸尸身中央傲立的男子一身玄衫早已被殷红浸透,也不知那血是地上之人的,还是他的。
“阁主!”沈禹卿手脚发软,连呼声都变了调。
整整三日三夜,那条人中之龙竟都是在杀戮之中度过的,一个个身影站到面前,又一个个倒下,他身上从无伤变为一道,再变为两道、三道……直到满身深浅不一的伤痕。
眼神气息却依旧冷绝,如若血魔。
人间不属于他,烈火焚天、哀鸿遍野的修罗之道才是他该在的地方。所有人,都这样想。
突然闯入的两人吸引了众人目光,尤其是那袭火烈之红,冰冷与炽热同存。
身陷杀欲之中的男人沉浸在满目血光里,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听见有人惊诧地叫出那红衣女子的名字方才转过头,一刹,眼中极寒尽退。
“倾鸾……”
能猜透最深埋的阴谋,能预料最迷惑的棋局,他却想不到夏倾鸾会出现在这里。
惹眼的红色翻身下马,干脆利落,行走间带起的冷漠疏离与往日无二,素白面纱下多少人情愿掷万金一见的容颜轻掩,目光却只在一人身上。这就是与近乎逆天的男人并肩征战的破月阁第一杀手,红弦。
怀抱惊天机密、牵引着所有野心的女子,又一次震惊了武林,若她再度与韦墨焰联手,今日所有人都将命丧于此。
唯有身处破月阁中的人才知道,她现下的状况根本守不住阁主身后。
然而那道瘦削倔强的身影终是与冷血的杀神并肩而立,弦舞三千,风堕血湮。
“呵,韦阁主是想出尔反尔,两人通力来迎战?”人群中有人讽到。拼了三日,破月阁中无他人出手,仅韦墨焰一人便战败各门派大部分力量,超越了所知所信,近乎邪魔的强悍,即便是他身上无一致命的外伤也是因韦家**大开大阖只攻不守才落下的,恐怖的人,恐怖的魔。
韦墨焰冷笑却不答话,与这些虚伪之人讲什么公平道义本就是笑谈,眼下只要将剩下的百人杀尽便再没有人能阻挡他一统武林的步伐,而后天下亦将为他所控,许她的江山之聘,马上就可以双手交付。
满是血迹的手中已经没有武器,断剑在破晓时便残破不堪再不能使用,随手丢在了尸群之中。蓦地,一丝冰凉落在他掌中。
其实他的内力已近乎耗竭,剩下的百人以他单枪匹马不留活口实难做到,幸而,她来了。
即便不能守在他身后也没关系,至少他微颤的指尖不再抖动,温黁的红色与他相背紧贴身后,她的手拉着他的手,冰冷的触感传到心底变成了最和煦的暖意。
“速战速决。”清淡秀雅的女子话音甫落,满身杀意磅礴四起,与背靠之人共同化身修罗再入征程。
这是她的宿命,逃不脱,解不开。
苍劲修长的手用力回握,十指交缠,错开的腕上一只红色鸾鸟,一只黑色凤凰,鸾凤和鸣之时便是许多人往生之日。
忍了三天三夜,这一刻终于可以彻底爆发,得到华玉的示意后九河再不掩饰近乎疯狂的兴奋,最先挡在了黑红相伴的两道身影之前将剑塞于韦墨焰手中:“保护阁主!”
江湖本就没什么道义可言,你方车轮战耗我方一人,那么我方放手一搏再不理会约战之事亦算不上卑鄙无耻,一人杀三百,而今连红弦都到了,剩下的残兵余将有何可畏?杀吧,杀个昏天黑地,亡灵哭号。
所有堂主宿主默默围在夏倾鸾和韦墨焰周围,滴水不漏将二人护在中央。阁主已经创下神话,接下来的杀戮便由他们来完成吧。
“杀。”
声音依旧清冷,却威严如神。
剑锋所指,是他的敌人,刀光所向,尽将化为枯骨。
杀,然后依旧是杀。
本已力竭的两道身影翩若惊鸿,不知何处又得来无穷气力,一前一后,一黑一红,一剑一弦,如往昔,生死不离。
再不用考虑身后,有她在,定会以性命相守,而他只需勇往直前卷起剑光如lang,默契从未改变。
这些破月阁子弟从未像此刻一般沸腾高昂,为了他们无人能与之匹敌的追崇者,为了继续创造能亲眼见证的传奇,每个人都使尽浑身解数将自己的力量发挥至完美,直到——直到前方再无活口。
他不是说过么,所有人,都要死。
并不算旷大的离忧谷成了血色坟场,整个武林近三分之一的精英们聚集在这里想要除邪教、灭恶徒,结果,却是他们葬身于此,再不见天上日月人间离合,一泊干涸血迹一堆枯萎白骨,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风静,洁白冰花簌簌而落。
下雪了,一场不该降临的大雪,湮没了所有喧嚣混乱,掩盖起全不似真实的杀戮,离忧谷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结束了。”甩落剑上最后一溜血珠,那片玄色终于安定。
四死全伤换得风云色变,江山易主,江湖即将迎来破月阁一统天下。
倾鸾,马上,马上就可以兑现我的承诺了。
不曾放开的两只手浸润在血水中仍不舍得丝毫分离,韦墨焰放下肩背的力气向后轻靠,却不想支撑着他杀至终结的那袭红衣颓然委地。
“倾鸾!”手腕一转硬是拉住倒去的女子,然而他身上何尝不是累累伤痕,方一用劲儿便连自己也体力虚空跟着倒了下去。好在一切都已经结束,没有人再能威胁到他或者她的性命,即便这样破绽百出也不必担心。
他的伤比夏倾鸾不知重了多少倍,每每有凶光袭来,他都是将自己至于锋芒所过之处,用血肉为她抵挡伤害,当年约定的谁为谁守护已消散在风里,后半生,被守护的人永远是她。
那样竭尽所有的一战后,未逢败绩的破月阁阁主仰卧在赤色土地上,头枕跪坐的火红裙裳,有双冰冷而温柔的手静静擦去那张平和俊逸脸上的血迹,三千青丝被湿润潮气纠缠落在面旁。
“让我看看你。”清冷的声音有些沙哑。
纤纤细指解下白色面纱,花容依旧,淡漠澄净,只是有些消瘦,那只用力抬起的手在她脸上留下半道血痕。
“该死,弄脏了……”韦墨焰苦笑。
一直想像这样安静地看着她,轻轻碰触令他流连的脸颊,眉角,发端,如此安逸满足。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那些一直注视着这对儿人中龙凤的部下都明白,这一刻,对他们来说,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二十九章 何处浮华笙歌落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破月阁北上之行并未能一举拿下重华门,反倒借此机会重创其他十数门派,三日鏖战使如今武林中三分之一精锐全灭,而剩下的三分之二除了边疆地域占了少许,竟是近半都归属破月阁门下。
称霸武林,已势不可挡。
韦墨焰所负都是些外伤,其实稍养几日便可痊愈,然而他还是毅然下了归返兰陵的命令。不为其他,就为了能让夏倾鸾好好休息治疗。
回程路上仍要面对不少半路埋伏的敌人,夏倾鸾伤虽不重却因日久体虚积累,那一战又过度消耗,韦墨焰甚至不许她独行,两人同乘一马直到破月阁前。
大概,这已经算是确定了二人的关系吧。
重华门未灭,霸业未成,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但夏倾鸾心里明白,离她兑现承诺的时候不远了,两个人绕着一点离离散散,总该有个结果。
再征重华,时间定在了半个月之后。医娘来给紫袖送药时顺便去看了红弦,并告知要恢复原来状态至少需十日,且这期间必须大加进补,以保证恢复的速度。那些昂贵难求的珍稀药草对破月阁来说并非难事,阁主一句话,上到东胡下至百越,凡是对充沛内力稳固心神有益的灵丹妙药奇珍异宝均源源不断导入阁内,一时间夏倾鸾的房间成了极为富贵奢靡的地方。
“听些胡言乱语,我又没病,休息几日便好了。”阁上,换回胜雪白衣的女子言语中露着不满,她向来不喜奢华之物。
倚着扶栏的修长身影只是牵起嘴角浅笑,仰头抬手,又一盏醇香入了肺腑。
“身上有伤,少喝些。”
以前夏倾鸾也劝过他不要过度贪杯,那时彼此心有嫌猜,一句关切之话却闹得不欢而散,而今自然不会,只是韦墨焰也未必愿意乖乖放下酒盏,毕竟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
“前些日子想来无聊,倒是找过禹卿共酌,本还答应他回来后再畅饮一番,谁想他不争气,竟伤的那般重。”韦墨焰望向远山,烟云缭绕处勾起了些许怅惘,“阁中可用之人越来越少,这次一战又损了四位宿主,再征重华前也没时间去寻觅人才了。”
离忧谷一战中,四位功夫较差的宿主献身殒命,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拼命攻击对方实力最强的一个,为分担阁主与红弦所承受压力使自己落得一身重伤,幸而并不致命。
自上次愤然一跃离开破月阁,期间阁内人事几经变动,及至她失心归来完全未曾留意有谁离去消失,甚至直到这次回来才发现少宰、燕,以及同去万俟府的萧乾都不见了踪影,向人询问才知道燕正是出卖她与韦墨焰的叛徒一事,虽是惊讶,却也并未多做言语,毕竟当初卢瀚海决裂的直接原因就是她。萧乾的行踪似乎在她与万俟皓月拜堂前就失去了,韦墨焰派人四处打探至今没有消息。
“对了,少宰呢?我回来后一直没有见到他。”
端着酒盏的手一顿,夏倾鸾明显感觉出他气息停滞了片刻。
“少宰?”语气比刚才略显生硬,韦墨焰犹豫半晌放下酒盏,“你知道的,阁中对待背叛之人要如何处置。”
背叛……白色身影蓦地一震。十二分会追杀令遍布各地,而少宰亦接到命令在去往剑南的路上拦截,那时若不是那个像极萧白的单纯少年临阵倒戈,此时说不定她已命丧黄泉。
“要杀多少人你才肯罢休?”夏倾鸾拉住靠在扶栏上的人,眼中隐隐有一丝愤怒,“他从未背叛于你,若不是有他出手相助,我早已死在去剑南的路上。如果帮我是错,那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早料到提及少宰她会有如此反应。韦墨焰知道她与少宰之间形同姐弟的淡淡关系,是而虽不满于她这般质问,却也只能尽力解释:“你先别激动,我并没有杀他——跟我来。”
夏倾鸾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手放在了他伸出的掌中。
他喜欢这样牵着她的手,无人时总愿近乎孩子气似的耍些小手段故意制造机会,全不似冷眼生杀的高傲王者。
或者说,从离忧谷回来之后,他变得更像个凡人了。
按照破月阁历来的规矩,凡有背叛者皆要废其丹田经脉,永世不得入破月阁领地,少宰亦不例外。
没人知道是阁主因着他救了红弦有意宽恕,还是因为少宰最后的愿望所限,太微堂这位副堂主并没有被立刻废掉并驱逐,而是被带到了其他堂主宿主都不知道的地方。
那是破月阁后一片茂密的竹林,往里走数百米听不到外面人声的地方,一间简易搭起的竹屋。
“少宰!”连门都没有的屋子里,几乎只剩下皮包骨的少年闭着眼静静沉睡,面上安详微带笑意,不知梦中可是见到了谁。夏倾鸾奔到床边,看着那张年轻却憔悴的脸庞,心里愈发气愤:“这般衰弱度日生不如死,莫不如杀了他!”
“他罪不至死。留他在这里的不过是因为执念,我许了他一个愿望,谁知,那愿望竟然救了他一命,直坚持到现在。”
韦墨焰单淡淡开口,少宰胸口有他盛怒下造成的极重内伤,这些时日若不是派了专人来照顾,只怕这少年早就等不到愿望实现那天了。
什么愿望能让无情的他网开一面?夏倾鸾疑惑,多少人曾跪于他面前苦苦哀求都不曾捡回性命,少宰是个老实孩子,自然也不会耍什么手段为难他,又何来足以牵制他的愿望?
看出她的疑惑,墨色深眸中演过一丝暖流:“他说,只想叫你一声姐姐。”
瘦削的肩膀一阵巨颤,冷漠微带气愤的华颜忽地变色转向一边,似乎不想被他看到。
一声算不上叹息的轻叹,韦墨焰知道,眼前可面无表情夺人性命的女子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冰冷残忍,也许这七层朱阁中最易动情的就是她了,只凭这一句话一个愿望,便能惹她暗自垂泪。
“前尘往事既已过去,他的罪经这数月折磨也该抵消干净,毕竟是我下了错误命令。”玄色身影落落走到床边,从后面将清静如雪的女子揽进怀里,目光略带歉意地看着床上许久不曾醒来的少年,“藏他在此也是怕你见到了伤心,徒增烦扰。你若愿意,他依旧是你的副堂主,我会安排他回阁中休养,等他醒来也就能实现愿望了。”
“不,别让他再回来。”夏倾鸾没有抗拒他的拥抱,倒是自然地枕在他颌下,声音颇有些悲悯,“少宰这样的人不该踏入江湖,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能把他送到与世无争的地方,我不想再看有谁重蹈萧白的覆辙。”略一停顿,随后眼中温柔不尽:“那个愿望,就送与他当做活下去的目的吧。”
人都是要抱着愿望活下去的,那声姐姐如果能换来他下半生积极地活着,那么便是与他分别又如何呢?萧白与她相距如此之近却反受连累,也许少宰该离她远一些才对。
她不想再次失去亲人。
“无论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会陪你直到最后。”交与身前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粉拳,声音迷离低柔,穿透千古,“虽不同生,但必同死,绝不留你一人于世孤苦无依。”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章 千里孤坟话凄凉
洛阳城外十里银妆,草色透雪而出点滴翠郁,苍茫一线天地相接,远山之巅,有青烟缭绕。
那片山头很多人都认得,十五年前忠而被害落得满门抄斩的萧将军便葬在那里,虽然,不过一座衣冠冢而已。
白衣胜雪,青丝落落,惊世花容却淡漠非常,在两座墓碑前一站便是半日。
先父萧守秋,先母阮晴烟,弟萧白之墓。
她所有的亲人都躺在这三尺黄土之下,阴阳永隔。
墓碑周围干干净净,新鲜的水果与尚未被风吹散的香灰说明,每日都有人来这里打扫拜祭。会来这里的人除了她之外大概只有那个人了,夏倾鸾等了大半日便是想等他来,果然,傍晚时分,山坡上隐约走来一个人影。
大概是那袭白衣太过安静,来人直到近处时才发现她的存在,想要掉头逃走已然来不及。
“萧乾叔叔。”头也不回,夏倾鸾平静道。
步履匆匆的男人停在原地埋下头,形似最深沉的忏悔。深深吸口气,转过身,慢慢挪步到墓碑前与夏倾鸾并肩。
“那日或是怕我从中捣乱,万俟公子早下了药在我饮食中,醒来时竟在远离万俟府数十里之外的草野上。事后我才听说韦阁主大闹婚堂,逼得小少爷——”带着一丝妖冶红色的瞳仁轻扫墓碑上的名字,萧白二字深深刺痛了萧乾,“少小姐你早让我保护小少爷的,是我失职,是我害死了小少爷,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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