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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重重耳光抽在脸上,接连不断打了十余下方才被双微凉的素手阻止。夏倾鸾拉着通红的手掌,茫然地靠在萧乾胸膛。
小时候她一不开心或者受了委屈,总是这样靠着他哭诉,等待温柔小叔叔拿出水果点心小玩物哄她高兴。时间过了这么久,连人心都变了,可他胸膛的温度依然如故。
“萧乾叔叔,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报仇,萧白就不会被连累,害他死的人,是我。”低低的声音,落寞的语气,丝毫不像那个冰冷的红衣杀手,脆弱得让萧乾心里碎成了一片片。
他发誓保护夏倾鸾再不受伤害,却眼看她被逼出卖自己换取弟弟性命;他还答应过她保护萧白,却让那个单纯直率的孩子自尽于她面前,生生撕裂了她的心魂。
“少小姐,其实小少爷才是最坚强的人,而且他到死都没有半点遗憾,能为你做些事、能保护你一次,是他最大的心愿。”轻轻抱着瘦弱的肩头,萧乾闭上眼,“让他安心去吧,生者的不舍与牵挂是逝者难入轮回的枷锁,也许在那边他会见到老爷和夫人,会告诉他们,你已经是最出色的萧家儿女。”
远远树下有朱色衣角被风掀动,扭过头揉了揉眼睛,萧乾扶着夏倾鸾,朝石雕般静默的人深深鞠躬。
她的余生就交给那个人去守护吧,尽管他曾狠狠伤她,却也唯有他才能做到。
一阵风过,吹落满树繁雪,簌簌如花。
“萧乾叔叔,鸾儿有最后一个请求。”留恋地回头看眼一新一旧两块墓碑,终于下定决心,毫不犹豫地向那身玄色沉默的身影走去,“去保护云姑娘,那是萧家最后的血脉。”
她并不知道,就连那所谓的最后都是奢望,萧家,已然断绝。
————————————————————————————再征重华。
半月后,已然是武林第一组织的破月阁又一次北上,行于数百子弟中央的两骑良驹驮着黑红两色身影,黑得沉默,红得炽烈。
出生入死,相携不离,那是有关鸾凰眷侣、人中龙凤的最佳描述,他们总是肩并肩手挽手,剑于前开辟血路,弦在后断绝生灵,与生俱来的默契配合从不曾有误,如若天造地设。
“你可曾后悔彼时在双天寨的决定?”简宅小院,虽已是三月却还有些寒意料峭,韦墨焰披着风氅将消瘦的身躯裹在怀里。
“要后悔也是你,若早知道我并没有玄机,你还会带我走吗?”
“不会。”他从不说谎,尤其是对她。轻轻呵气,空气中氤氲出一团白雾,转眼弥散,“那时虽然对你的身份有些惊讶却没打算增添任何累赘,如果没有玄机,你我的缘分怕是早就断开了。”
断了多好,他依然是冷酷嗜杀坚不可摧的破月阁阁主,未竟霸业毫无阻碍,而她继续颠沛流离,抱着仇恨耗尽一生,不连累任何人。云衣容,紫袖,萧白,万俟皓月,少宰,那些无辜之人被她害的还不够惨吗?也许只有与她同样染满了血色人生的韦墨焰才能一路相陪到最后,一起死,一起面对滔天杀罪,承天谴,入轮回。
所以,她不会再逃避。
“对了,重华门铲除后你便可以一统武林,盟主之位还需要仪式吧?”
难得些风花雪月,活活被她打断了。韦墨焰苦笑,解下风氅披在她身上,自己转身回到树下石桌旁斟酒独饮,不再回答她的问题。
夏倾鸾亦走到旁边,熟练地将空杯斟至八成满放到他手中:“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不是不想说,只是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东胡、南疆、百越等地区已经征服,剑南亦只有方寸之地属于毒王谷,其他各门派经历离忧谷一战实力大损,而如今的重华门人丁稀少,息赢风更是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还有什么事需要这么重视?
温热手掌抚上脸庞,带着一股酒香。
“早说好平定重华门后,我要娶你。”
夏倾鸾哑然。
虽算不上旧事重提,这话却也是在她神智不甚清醒时说的,他竟如此认真,倒叫她难以回应。
“我不想再拖,多等上一日便多一分变数,这一年多来分分合合还嫌不够?”韦墨焰放下酒杯,两手托着白净如雪的脸颊,墨色深眸中带着疲惫。他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不过一场争吵罢了,她就差点当着他的面与别的男人拜堂成亲,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出现一个万俟皓月,再出现一次逼不得已?
他是极端的,或者爱,或者恨,不是生,便是死。
“倾鸾,我说过,就算是这天下苍生,如你想要,我也不惜血染山河为你奉上。若是神拦,我便弑神,若是天谴,我便逆天。但是——”纠缠着酒气的唇瓣落在眉间,让夏倾鸾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难得地醉了,可那双眼睛分明平静深邃,比何时都认真,“如果你再逃走,我真的会毁了你。”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一章 一泊沙来一泊去
不过半月,中原武林形势骤变,曾经门派最多最繁盛的地区如今萧条荒芜,全不复往昔荣华。
重华门势力一落千丈,整个焉龙山留守之人寥寥无几,其他门派精英高手大量折损,再无与破月阁相抗之勇气与实力——离忧谷中满地残尸血海足以证明,武林江湖,注定是韦家的天下。
踏上焉龙山通往重华门正门的长长石阶时,韦墨焰感受不到半点亢奋与欣喜,一切,都太平淡,太简单了。
对他而言复仇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与夏倾鸾不同,自幼便不常在家中的他亲缘极其淡薄,亲情天伦,太过遥远模糊。之所以组建破月阁称霸武林为的是证明韦家血脉中的强与不可战胜,而非单纯只想灭重华门,祭拜九年前一夕惨死的亲人们,他骨子里,渴望着位于众生之上不受任何人掣肘的傲视独立。
身边并肩而行的红衣女子忽然停下了脚步,眼角一丝疑惑:“气氛有些奇怪。”
韦墨焰点点头,却依旧负着手毫不在意,普天之下能伤他的人委实难寻。
按理说即使重华门没落至今也不该如此冷清,明知他们攻上山还不做半点抵抗,这并非老谋深算的息赢风风格。放眼望去,从正门直到隐约可见的正殿琉璃顶竟看不到半个人影,如若空山。
“小心些。”
玄色身影不着痕快走一步迹挡在了身前,夏倾鸾心里微微一动,沉吟片刻也快走一步,又与他并肩而行。韦墨焰侧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时嘴角噙着莫名笑意。
她要的不是被人保护,而是生死与共。
七百级的台阶终于走到尽头,入目是宏伟宫殿与凄清景象,曾经的第一大门派如今遍寻不到一丝生气,可供数千人同时集结的广坪上落叶堆积,残雪未融,破败萧索不忍入目。
“阁主,可要搜查一番?”
韦墨焰摇头命退沈禹卿:“不必,息赢风已经不在这里,重华门自此不复存在。”
本事好消息,可众人并未露出胜利之喜色,反而都有些遗憾不甘。与重华门相较两年多,不知多少同门兄弟洒血舍命堆积起如今的破月阁,灭重华,夺霸业,是他们满怀希望活下去的意义,如今那个强悍的对手突然不见了,心里空落落总少了些什么东西,自然不舒服得紧。
高高在上俨然如武林执牛耳者的显赫门派一夕倾塌,世事,确是无常。
“什么人?”沈禹卿忽然拔刀挡在打头的两人身前,目光如炬直视正殿大门,刚才一刹那闪过的杀气阁主和红弦必然都感受到了,那样的凌厉之气,并非普通人可以拥有,却也不似息赢风那般内敛低沉。
空旷的脚步声十分规律且大得怪异,一下一下敲着,引得心跳仿佛也要随着击起节拍。
乔飞雪脸色急变,半惊半惧:“摄心咒!”
传说中三邪教之一的中州离教擅长邪术禁咒,这摄魂咒便是其中之一,不需什么特定兵武招式,只是以其独有规律击出节奏并附咒术于其中,心智不坚者或毫无防备者极易被其控制,轻则神识混乱,重则失心丧魂,可以说是极为阴险可怖的邪术。
然而中州离教十分低调隐蔽,就连乔飞雪也只从传言和一些孤僻抄本中才得知其些许门道,正面遭遇这还是第一次,究竟对方是否真的为离教之人上尚不能确定。
韦墨焰等内力极为深厚、心意坚定的高手自然不会受其影响,可后面跟随的破月阁普通子弟很多都是既无提防又没有足够内力抵抗,纷纷双眼涣散,脚步蹒跚,眼看被摄去心魂。
那脚步声总感觉渐行渐近,门前却一直无人出现,看来其中还有其他密处。沈禹卿向九河少弼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守在韦墨焰与夏倾鸾身边。刀破冷风,颀长身躯直奔正殿正门内掠去,弯刀寒光所过之处接连砍断木制扶栏和门框,巨大的响动掩盖住怪异脚步声,这才减少了坪上子弟们被迷惑的人数。
“装神弄鬼,看你可有金刚不坏之身!”一声冷哼,沈禹卿反握刀柄于身前,从左至右横扫而过,巨大刀芒带起流风落叶席卷而去。
沈禹卿也算是个资质出众的人才,刀剑弓索杖棍刺钩无不精通,却偏爱这煌日圆刀杀气凛凛威力十足,每每出手必然造成巨大破坏。这一刀用了他只三分不到的力度,竟让整扇紫杉大门彻底破碎,迸起的木屑四散飞进殿内。
一时万籁俱寂。
殿内无人,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宁静无声。
“好霸道的刀法。”许久后,方从身后传来止不住的赞叹声。沈禹卿蓦地回身,然而目光仅捕捉到飞向殿外的衣角,那动作快得双眼难以追踪,只好紧随而上跟了出去。
广坪上依旧是破月阁的那些人,不多不少,而韦墨焰正负着手看向正殿上方,眼神清淡。
尘埃遍布的琉璃瓦上坐着一袭碧衫,身形匀美修长,脸上半扇面具遮挡住眼额,皮肤细若白瓷,唇似涂朱,微曲长发如瀑并未扎起,就那样懒洋洋地垂在明黄色瓦上,发端却是与那琉璃瓦相近的颜色,三两眼,竟看不出其性别。
“阁下可是离教之人?”乔飞雪诧异到。
离教虽在中州,可其教内有不少碧目黄髯之士,当是西域一带民族迁徙而来的分支,因此也有不少人推测他们所用咒术来自西域密教伽罗天。但离教一向低调少见,怎么会出现在重华门,又为何要对破月阁进行攻击呢?乔飞雪知天下大事博古通今,却永远不懂那些心机谋略,只能做个旁观者与刀笔人。
清如流水的声音自殿上那人口中发出,怪的是仍旧雌雄莫辩,略带戏谑:“都道江南儿女多柔情,怎地刚见面便如此粗鲁?韦阁主,你该好好管教管教部下了。”
“息赢风在哪里?”坪中央站着的玄衣男子桀骜冷傲,吝惜言语一般只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自然是归入我离教门下了。”那人从袖中拎出一只不知名小兽放在手中把玩,面具后笑自眼出,“重华门已灭,息赢风不再是重华门主而是我离教仆人,教主有命,若是韦阁主愿退一步大家便相安无事,若是执意要杀息赢风——”
韦墨焰眼神瞬冷,在碧衫翻动的刹那已经身形急动,几步跃上正殿之顶,然而那袭碧衫猛地隐入一片突然而来的迷雾中消失不见,只剩妖异笑声四处传来。
“我们教主对破月阁中某人很感兴趣,不如,用息赢风那条贱命换红弦姑娘如何?”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二章 一重浪灭一重生
雾气渐浓,从四周渐渐逼向广坪中央的人群。
这样的天气之下本不该有雾气出现的,离教擅长邪术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连自然之物都可操纵,比之天狐教的阵法其威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要分开。”沈禹卿跃到人群中,韦墨焰亦放弃追踪回到了夏倾鸾身侧。
那雾虽无异味却不能断定是否有毒,纵目四顾,没有被雾气笼罩的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侵进人群,有些子弟心下惶恐,明知得不到回答的询问声四起。
“安静。”站在最外围的男人忽然喝道。
他侧着耳在听着什么,其他子弟立刻咽下声音不再说话,等待着他的答复。
微小的、其他人完全不会注意的声响,在少丞的耳中分外清晰,那是一个人的喘息声,虽然经过刻意压制却没能逃过他超乎常人的听力。
两道细小幽光急速闪过,所投方向传来一声惊呼。
面上似笑非笑,少丞从衣带中拿出一粒褐色药丸举在手中:“针上有毒,想要解药便散了这雾气。”
听声辩位快速出手,这对自幼接受杀手训练的少丞来说再简单不过,便是氤氲浓密的雾气也无法阻挡他的攻击,准确,凌厉。
“是我大意了。”一声朗笑颇有了几分男气,随后雾气神奇般地渐渐褪去,碧色身影却没有出现,“我奉教主之命在此等候韦阁主,若不是有要事在身,真想现身与韦阁主讨教几招。”
少丞有些惊诧望向韦墨焰,后者平静若水,对他的失手似乎完全意料在内。
仅留一人在此面对破月阁数百子弟,若非有万全准备,这些人不会愚笨到以卵击石,想来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所派之人也定然不会是功夫泛泛之辈,少丞的攻击没有效果很正常。
“息赢风的命我要定了,如果离教执意包庇,我不在乎多lang费些时日处理干净。”清冷的声音不含丝毫感情,凛凛风姿仿在尘外。
对方亦不甘示弱:“红弦身上的玄机,我们也要定了。”
又是为了玄机,那虚无缥缈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想要抢夺它的人却数不胜数。若是可能,韦墨焰宁愿世间没有这东西,也免得夏倾鸾怀璧其罪,总是生活在危险之中。
“招呼已打过,韦阁主,后会有期。”
衣袂舞动之声猎猎回响,一时竟分不清那人离开的方向是哪边,更别提追击。玄色身影手掌一扬,制止了想要四处寻找的各种子弟——那不过是找死罢了,知己知彼百战不败,只知离教其名却无半点了解,冒然出手必然是己方吃亏。
“离教。”望向阴云密布的天幕,似是自言自语,韦墨焰低低念着那个名字。
一冲lang灭一重生,重华门已成为过去,之后要面对的,大概就是这个古怪诡异的真正邪教了吧。
身旁的红衣女子并未打扰他思绪,她习惯于默默陪在他身边,如同影子一般。忽地手上一热,是他毫不避讳地拉着她的手,温度蔓延全身。
“沈堂主,安排回兰陵事宜,另外放出消息,重华门已散,一个月后我会继任武林盟主。还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红衣女子,冷漠的破月阁阁主第一次在众多子弟面前表露感情,声音温柔全不似同一人,“昭告江湖,届时也是我与倾鸾完婚之日。”
下面喧哗顿起,竟是惊叹之声远多于道喜。
并肩征杀,同生共死,金戈铁马踏破河山万里,都是那一龙一凤创造的传奇,而如今,这对人中龙凤终于要走到一起了。
不知是谁先喊出来的,沸腾的人群中竟然形成了统一的口号,数百破月阁子弟单膝点地,呼声震天。
“恭喜阁主、红弦姑娘结百年之好,鸾凤和鸣,白首三生,万世不离!”
并立的二人风华相映,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与之相比,天下江山黯然失色。
“倾鸾,嫁给我。”他在她耳边吐气如丝,固执地等她的回答。
旷远的沉默仿佛游遍亘古荒芜,等待过春华秋实,冬雪夏雨,又在曾经共同点缀的回忆中缠绵眷恋,穿梭百般,终于盼来她轻轻一下颌首。
他淡笑,刹那成永恒。
你我相约今夕隔世,定一场千年不悔,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守。
————————————————————————————靖润二十二年四月,江湖激荡巨变,破月阁横扫中原,灭重华门,一跃成为第一大组织,阁主韦墨焰天下布书,继父亲韦不归之后再掌武林盟主之位,并将于同日与太微堂堂主,第一弦杀红弦行结发之礼。
身后是琐碎庞杂之事,面前又有诸多仪礼安排,还要时时关注离教动态,沈禹卿这时才体会到紫微堂堂主紫袖的强悍之处。这些琐事曾经都是她来处理的,干净利落,井井有条,若不是她实在病得不轻,他这个阁主心腹也不会劳累如斯。
难得省出半日闲暇,登上五层高阁,那袭静默的身影果然在此。
“怎么,这么快便来讨欠你的两壶好酒?”未转头,韦墨焰已知来者何人。
沈禹卿苦笑,也学着他倚在扶栏上:“别说两壶,我连喝上半口的时间都没有。阁主你倒是悠闲,大婚在即,依旧在这里自斟自酌。”
“她去了山上,这种大事,总该告知父母兄弟的。”
接过韦墨焰递来的酒盏,沈禹卿没有急着喝下,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锁向十几里外春色盎然的兰陵城。有些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能得此平静光景实属不易,阁主,他等这天不知等了多久。
然而犹豫之色是逃不过那个男人目光的,只一眼,韦墨焰便知道他心中有事。
“你在担心什么?”
“我……”话到嘴边却没有勇气说,最后还是靠着一饮而下急冲的酒力才脱口而出,“我担心医娘,她会对红弦堂主不利。”
云衣容身怀六甲已有六个月之久,按理说这种时候理应在家好生休养,可她总是隔三岔五以送药诊病为由跑来阁中。别人或许不知,可作为曾经同谋的沈禹卿再清楚不过,云衣容心里对红弦一直抱持着相当强烈的恨意。
程萧白的死是让她放弃了无意义的报复,还是令她变本加厉、将丈夫的死也归咎于红弦了呢?
沈禹卿不知道,他只是有种直觉,关于医娘的风波还没有结束。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三章 等闲几度波澜暗
碧水江南春料峭,三月烟花四月开。
这一年的兰陵风晚雪迟,往时早该谢了的芳菲到四月仍傲立枝头树下,桃花飘零,柳絮如雾,千尺阳光绮丽静泻,美不胜收。
如此良辰美景却无心流连,云衣容每日除了对着轩窗发呆,便是沉浸在药香中不问他事。
一个月后,她痴恋的那个男人即将成为武林盟主,手握天下,并会同他身边形影不离的冷漠女子成婚,从此鸾飞云际,凤翔九天;而她却要忍受怀胎十月之苦,准备养育一个并不被期望来到这世间的孩子,作为一个寡妇寂寥一生。
她的执念只做尘埃无人可见。
江湖离她太远,甚至直到断了许久联系后才从破月阁子弟口中偶然得知,那个与她有着相似目的的重华门门主已成为过去,再没有人能作为她的力量去报仇,去扰乱那个女人不应该有任何幸福的人生。
凭什么害死那么多人的凶手依然被爱着宠着?而自己从未做错过什么却接连失去父母至亲和唯一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上天残忍如此,竟还要让她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自己所恨的人情浓意长。
浮生无意,只余怨憎。
轻轻挽起袖口,那只紧贴皮肤的蛊虫越发长壮油亮,让她觉得恶心,又有种奇妙的依赖感。它的毒不会置人于死地,却会让人生不如死,永远煎熬在恐惧痛苦中。
不老不死不灭不休,多少凡人追求长生,若是把这令人艳羡的厚礼送给红弦……
望着窗外渐渐绚烂起来的朝霞,云衣容漾起一丝冷笑。
绝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天色大亮,将分好包的草药整齐放入竹篮中,食盒里飘来彻夜文火慢炖的雪蛤汤香味,左拎右挎,挺着沉甸甸的腹部推门而出。深深呼吸,潮湿温润的空气中带着丝丝缕缕桃花甜腻,与往日并无不同,而于云衣容,却注定要不同。
破月阁子弟都知道紫微堂堂主身子虚弱,这几个月在阁主硬性命令下只作休养不插手各种任何事务,但依旧眼见着整个人慢慢消瘦下去,虽说雍容温和不减,怎么看也是少了八分精神,多少私下恋慕的子弟都连连惋惜。幸好有医娘一直奔波在程府与破月阁之间,每月数次送药探病,多少减轻了紫袖面上的寂寥与苦闷,是而尽管她乃被逐出阁的身份也并未受到刁难排挤。
“紫袖姐姐,这是我昨夜炖的雪蛤汤,对调气补虚甚是有效,你尝尝。”典雅房间里,云衣容打开食盒,里面的汤汤水水并未凉去,氤氲热气缭绕清淡。
一身贵紫色薄衫的女子秀眸中笑意温润,拉住云衣容坐在床头:“傻丫头,肚子这么大就别乱跑了,那药自然有人会去取,再说我这病服不服药也没什么耽误,可别倒教你动了胎气。”
“这药煎熬起来麻烦,外人自是不会用心的。”发髻高挽的云衣容言行中已有了家妇韵味,程萧白虽然去了,程府还是要靠程显功和她来操持,偌大的家业与交际让她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成长,更隐忍,更成熟。看了眼门外忙碌的人群,遮掩的手腕处略有一丝不自在:“对了,红弦姑娘呢?好久不见。”
“应是在房中,我去命人叫她过来。正好你也看看她身子可还有什么问题。”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好了,些许小事,何必劳烦他人。”
得紫袖同意,云衣容开门打算往那边去,正遇上低头着匆匆迎面走来的人。
“医娘?”沈禹卿有些意外,眼中怀疑之色一闪而过,“云姑娘身怀六甲当好生休养才是,这是要去哪里?”
“哦,没什么,替紫袖姐姐去看看红弦姑娘。”云衣容镇定自若。她知道沈禹卿怀疑她,好在她还没有下手,谁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越是这般从容沈禹卿便越是怀疑,当初与卢瀚海一起设计逼红弦入水牢时,医娘的冷酷狠毒至今记忆犹新,加上前番她的试探,沈禹卿不相信眼见阁主与红弦大婚她会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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