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少夷君
如今再忆起那样的场景,九知嘴角灌铅般往下沉去,白玉慌了神,连忙道:“嗳呀姊姊!白玉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别想了……白玉知道,那不怪姊姊的……真的……”
九知深吸了一口气,这都是她该面对的,从前她刻意将这件事忘记,成魔时的情绪太过偏激,总觉得自己若是混账事干多了,那边也不差灭族这一桩最混账的了。
如今清醒过来,她觉得她该给白玉一个交代,万幸的是,当年她虽是成魔,但好在还剩了那么半点良知,让灭族这件混账事情还有补救的余地。
她按了按额角,对白玉道:“白玉,青丘的事情我很抱歉,那非我本意,当时的情景我记不真切的,所以……这些不提也罢,如今再像你解释这些都是没什么用的,但当年族人的尸首被我封存在狐岐山的一个山洞中,洞中有三万七千五百三十二具苍玉棺,苍玉可令尸身不腐,那是我令狐岐山的山神替我造的。族人们就在那里,我原本是想等某日去一趟鬼界,将十方阎罗殿都拜访遍,问一问鬼界可有收留族人们的魂魄的,但后来因为某些事情,便暂将此事给搁置了。今天将这事告诉你,我的本意是……”
她话还未说完,白玉便扑了上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姊姊你说什么?你说,白玉的阿爹阿娘,还有长老他们……他们都……”
白玉的声音哽着,一双眼通红,在看到九知缓缓点头后便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便哭了出来,白生生的小手一边抹泪一边断断续续地道:“白玉,白玉还以……再也见不到阿娘他们了……呜……当时白玉回去,回去连阿娘他们的尸首都没见到……还……还以为……”
“还以为是我将他们的尸首一把火烧了是吗?”九知叹了口气,当时长离确实是放了一把火,青丘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九日才熄灭,方圆十里尽是焦土,白玉会这样觉得也是无可厚非。
白玉红着眼将她看着,一张小脸都哭花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可怜得很:“姊姊……白玉不该这样想你的……”
九知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道:“这不怪你,是我当初混账,但幸好,我还没有混账到良心泯灭的地步。”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阿娘,那种生离的痛让她即使是现在想起来眉心都痛得攒起,眼角有些发烫,她便晓得又是心魔在蠢蠢欲动,九知阖上了眼,长舒一口气,对白玉道:“你别哭了,哪天姊姊带你去狐岐山好不好,或者你等姊姊抽出空来去鬼界,你阿爹阿娘他们都是能回来的。”
“好。”
红尘世间,或贪或杀,都是业障。
九知不晓得朝良什么时候下界去昆仑巅,但她本来也不打算同他与薄朱同行,她看着薄朱那张脸实在是受不了,毕竟那张脸在她自己身上长很多年,如今换在薄朱脸上,薄朱还顶爱用那张脸挑眉,让她膈应得很。
于是从士衡府上回来后她便盘算着直接去昆仑巅,顺道再去鬼界一趟,当年族人死得不明不白,也当算作是怨灵,怨念未消不得入轮回的,若不是盘桓于八荒之中,便是滞留于鬼界了。
又或许还能找到自己阿娘的魂魄,也不晓得阿娘当时去得甘不甘愿,若是不甘,便将阿娘的魂魄一道讨回来,随意寻个肉身来安放,若是已入轮回,那便要问一问去了何处,到底是给了她骨血,她若是不去瞧上一眼看看自己阿娘过得如何,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她两袖清风什么也不带,出了幻境的结界便御风往下界去了,一路上碰到许多逆行而上的神仙,都端着很是肃穆的神情,敬仰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三十三重天,九知独身往下实在是太过于出挑,且容易与上来的仙者们相撞。
她许久不曾腾云驾雾了,手法生疏得很,稍不留神就真的撞上了。
被撞上的蓝衣仙者跌在了她的云头上,被撞得鼻青脸肿,却还在顾及自己的衣着与发型是否妥帖,九知十分和蔼地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一面抱歉一面好奇地问道:“仙僚这是要往何处去呀?”
蓝衣仙君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镜子,边照着自己的容颜是否如旧边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仙僚不晓得三十三重天上出大事了?”
九知确实不晓得,便问:“什么大事?”
那仙君嗤地一声,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很嫌弃她的孤陋寡闻,慢条斯理地将镜子揣回怀中,揖手朝着那高高在上的三十三重天鞠了一躬,十分憧憬地道:“那位传闻中的神君,回来了!”
九知想了很久也不知这位传闻中的神君是谁,难道是士衡?怪不得今日在府邸中没有瞧见他,原来是上赶着被万仙朝拜去了,但她又有些讶异,如今时局这样叵测了么?连士衡这种只晓得种田的神君,人气竟然都这么高了,实在是世风日下啊。
仙君啧了声,觉得眼前的这位仙僚实在无药可救了,但本着身为仙者的慈悲心态,还是觉得应该抢救一下她,便耐心对她解说道:“那位神君对我天界的有无量的功德,是一位有大气度,大智慧的神君,如今神君归来自当受我等一拜。”
说着,还特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这位仙僚不去拜会神君,却往下界敢去,是想以此来显示自身的与众不同吗?”
蓝衣仙君很不屑地哼了声:“仙僚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若不是这位神君,怕仙僚早便归于混沌中了,还不速速随我等去向神君献上最诚挚地问候。”
感情士衡种地还种出成就来了,九知呵呵一笑:“不瞒仙僚,神君我一早便已经问候过了,问候多了我怕神君他觉得烦闷,接下来的问候,便交给仙僚了,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说完拍了拍蓝衣仙君的肩,留下目瞪口呆的仙君在原地看着她一人一云逆流而下的情形,不可思议地道:“原来是破军神君的旧识,怪不得气度如此不凡。”
还特地向九知远去的身影作了一揖,崇敬地道:“神君一路走好。”
九命 第57章 师父
九知识路的本事很好,她除却生活不大能自理以外,其余方面都特别好,须臾间便找准了昆仑巅所在的方向,途中替自己变出一件裘衣来,领口处有一圈软毛,昆仑巅的风雪很大,披在身上避一避寒气。
自神族开启通天路而登上天界之后,昆仑巅便荒废了下来,留下了些神族当年在这里居住时的殿宇园林,大抵是用来供后世瞻仰的。九知眼尖地瞧见了当初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重檐覆雪,檐下排了一串的冰凌,她犹疑了一下要不要进去,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昆仑巅之下去瞧一瞧,她之前就惦记着将开明兽驯服成自己的坐骑,如今正好去瞧瞧这万年来大壮反省得如何了。
昆仑巅有阴阳之分,其阳为山,其阴为渊,山下有一道五寸宽的裂缝,自缝中往下,便能至暗渊。九知潜入渊中时便觉得有些不适,这暗渊伸手不见五指,教她想起这一世百年前那段不大痛快的经历,大抵是这八荒间的深渊都长这般阴邪古怪模样,仿佛黑暗中藏了无数虎视眈眈的凶兽,正磨牙吮血,要将惶然无措的潜入者拆吞入腹。
开明兽当初被封印在暗渊之底,倒也不是九知刻意的,只是那开明兽的真身实在是个悍然大物,稍有不慎就往下落,九知当时偷了个懒,觉得封印完了事儿,谁管它落去了哪儿,这让她如今寻开明兽便吃力了许多。
好在封印有所松动,森罗阴暗的深渊底部透来一道忽明忽灭的光,赤中带金,正是她的印伽!九知精神为之一振,沿着光寻去,八重冰梅结印赫然在前,光华流转,有疏香飘入鼻间,冰梅枝桠交错,将沉睡中的开明兽镇压在结印之下,九知深吸了一口气,便堪堪落在了这八重冰梅上。
恍如置身梅林花海,冰梅霜雪般缀满枝头,九知不自禁抬手去碰,却未防花枝后亦伸出一只手来,苍白而修长,指尖泛着乌紫,衬着冰梅倒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玄色衣袖上火纹张扬,漫过暗红的色泽来,一晃即逝。
九知不用抬头便知这手与这一面衣袖的主人是谁,她手间未停顿,摘下了那朵冰梅捏在指尖,略略抬眼一觑,长离正噙笑看着她。
冰梅掩映间他的眉目艳丽得惊心,魔君风华独绝,一双眼微微挑起,邪肆又放浪,却丝毫扰不乱她的心绪,她直端端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不解,径直对他道:“等我很久了?”
“是啊,”长离喉间发出喟叹,又低又沉,“我确确然等你等了很久。”他嘴角的笑越发的深,“但好在我没有白等,你总算回来了。”
“封印是你解的么?”她皱眉看向他,初初接近封印时她便感知到封印确实是有所松动,似是被人蓄意破坏,但这破坏之人的分寸又拿捏得极好,破坏的程度刚好令这八重冰梅结印处于崩溃的边缘。若不是她及时赶到,随着封印灵力的消耗,封印自然而然便会被破坏,哪怕是朝良也无力修补。
看着人在漫无目的与徒劳无功中被绝望淹没,这算是长离最古怪的癖好,他却丝毫不察,坦然默认了她的话。
能将封印破坏,那么长离如今的修为便要重新估量了,九知在心中忖度片刻,只有与她一脉相承的精气与修为才能破除她设下的封印,而天地间与她的精气相同的便只有那早已归入混沌的帝神。
若说长离是帝神转世,九知无论如何也不会信,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长离已经集齐了十三圣物。
九知向来藏不得疑虑,想到便径直问了出来,长离也未否认,笑容邪气地看着她,脉脉道:“我若不集齐圣物,那你为何又会重生呢?”
差一点她就信了,九知瞥了长离一眼,冷笑:“我重生是在三千年前,那时你手中的圣物尽有两件而已,你救我?救一救你自己吧!”
“我要怎么救我自己啊,”长离轻且柔地叹,缭绕成了梅花的凋零,苍白的手指撩起她耳旁发,小心谨慎地像是怕将她碰碎一般,“该你救我的啊,师父。”
他这一声师父让九知有些恍惚,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时光都化成了虚无,她险些忘记了自己还曾是长离的师父。
她勾起一抹似悲似喜的笑,慢悠悠地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
“自然。”魔君看向她的神情充满了痴迷,像是梦寐以求的至宝近在眼前,却又不忍心触碰,毕竟梦境都太过容易被摧毁,烟消云散后再也寻不到踪迹,他忍不住探出手碰了碰那欺霜赛雪的肌肤,指尖传来酥麻的颤栗,他眼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那翻弄风云的双手止不住颤抖,泛红的眼角眯起,似有水泽要润出:“您回来了,徒儿等您太久了。”
久到他都心生绝望,那一腔曾为她而沸腾的热血都冷凝下来,岁月都被冻住,连风的呼啸声听起来都孤寂得令人麻木。
她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满是戒备的神情也从她那张冷丽的面容上褪去,他终于窥见这万年来都不曾得见过的绝美景色,她眉目间流露而出的悲悯,像是从不为世事所撼动的神像留下的那一滴泪,他记得,当自己还在血海中挣扎沉浮时,生死间隙中恍然入眼的,便是她现在这般的神情。
那样令他沉沦。
“是啊。”她轻轻叹息,冰梅因她的到来而盛放出绚烂的华光,她的眉眼看起来出尘不染,那双曾从血海中将他救起的手又再度朝他递来,近了,就要将他拥住了,长离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只觉得周遭的梅香越发浓烈,窜入鼻息间,侵蚀了神识。
魔君却没有等到自己意料中的拥抱,那双美丽柔软的手倏忽一顿,便揪住了他玄色的衣襟,继而将他重重的摔了出去。
轰地一声,结印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向上生长的冰梅突然活了过来,枝干如藤蔓般涌来,将他牢牢地束缚在结印之上,九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下颌倨傲地扬起,矜贵且不可一世:“孽徒!”
她一声轻斥,继而慢条斯理地在他身侧半蹲下来,竹玉杖化成一柄青色的长剑,她用剑柄敲了敲长离的脸,似笑非笑:“为师的教诲,你都喂给陶吴吃了么?”
俊美的魔君一副任她宰割地模样,没有半分受人挟制地不自在,反倒享受地眯起了眼,也不答她的话,反倒是用脸蹭了蹭她的剑柄,还在她未反应过来时蹭到了她的手背。
啊,真是柔腻的触感,美妙极了。
九知甩手便是一巴掌打在长离的脸上,连最后那一丝笑也收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神情陶醉的长离:“为师正在教训你,严肃点。”
“您教训便是了,徒儿听着呢。”长离摆明了一副无赖面孔,要说无赖,他能比朝良更甚,朝良多少还会顾及一下自己的神君形象,然而长离身为魔君,早就跳脱出这些羁绊枷锁,形象是什么?有用么?要形象能吃到九知的豆腐么?不能!
那他还要形象做什么?
许久未曾应付他这般的痴汉面孔,九知竟有些手生,同时生出一种无力感,她抿了抿嘴角:“薄朱瞒不过朝良的。”
长离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徒儿晓得,那不过是替师父您施的障眼法罢了。您还记得徒儿此前说的么,您此番重生有九条命,待您寿命尽时,便有天劫降临,躲过了便寿与天齐,躲不过便就此灰飞烟灭,再无重生的可能。”
他确然是说过这番话,在忘北宫的那一座雪莲池中,九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当初替神族渡化了那样大的劫数,功德却全都被天帝天后抢了去,您重生的消息是天后偶然在天命石上窥见的,您想想,天帝不仁且多疑,这帝位本就坐得名不正言不顺,那是窃了您的功德。如今您竟然要重生,那必然要担心您是不是会将他们这对欺世盗名的狗男女给拉下至尊之位来,是以,天后来寻到了我。”
他此话甫一出口,九知便有些懵,她向来打架在行,于勾心斗角的权谋一类却是全然不知,她只听懂了是天后知道她重生后去寻了长离,便啊了一声:“天后来寻你?做什么?”
记忆中天后是个很温婉大气的神女,但在长离口中却如同变了一个人般,长离道:“天后告诉我,你已经重生了,并要历九次死劫才能归于正位,前八次死劫避无可避,问我想不想帮你度过最后那一道死劫。”
长离嘴角的笑放肆又邪气,他的目光不加丝毫遮掩地流连在她的脸色,红唇因惊愕而微微张开,隐约能瞧见粉色的舌尖,这让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对她眯眼笑道:“这样的条件,我怎么可能拒绝呢,您说对不对呀——”
“师父。”
九命 第58章 参透
九知的喉头有些发干,死劫二字像一双扣在喉间的手,教她隐隐有些喘不过气,她将这词在嘴角咀嚼念了出来:“死劫。”又再看向长离,“什么死劫?”
长离却惬意地闭上了眼,梅花自枝头落下拂过他凉薄的唇角,他探舌去将冰梅卷入口中,嚼芳弄蕊,说不出的放浪形骸,他挑起笑来:“死劫还分哪种么?不就是一死,不过您和旁人不同,旁人只有一次,而您有九次。”
贪欲在他暗色的眸中燃成无尽的业火,将他的灵魂都灼烧得烫手,他的笑里带了些意足:“你为六界死过一次,却独独为徒儿死了八次,您说,徒儿在你心中是不是比这六界还重要得多。”
九知冷然一笑,青锋出鞘堪堪从他脸颊划过,她性子里的暴戾再难压抑住,尤其是长离将她干过的混账事一览无余地摊开在她面前,教她避无可避。竹玉剑在长离面上划开一道口子,红艳艳的血珠从伤口渗出,快/感伴着辣痛从脸颊处传来,长离笑道:“怎么,您不承认?当初您为了我可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啊——”
啊字生生被他吞了回去,只因他的话将她激怒,她站了起来,那只绣了双叶莲的鞋履踩到他的喉间,施压着力道剥夺他呼吸的自由,她眯起了眼,眼底有着冷戾的情绪,像一把葬于雪峰的剑:“你趁本君这辈子少不更事,诓本君做的那些事情,也有脸拿上台面来说?”
“怎么不能了?”长离笑了笑,喉间被她软底的鞋踩着,声音断断续续地,“我可真怀念当时呀,您叫着我师父,我还手把手地教您使剑,那使剑的路数都是您从前交给我的,我都原原本本的还给了您。非是徒儿想占您的便宜,只是被您那样信赖着的感觉……”
他觉得意犹未尽,目光在她毫无表情的面容上流连,惋惜道:“真是很好。”
九知觉得荒唐,也未打算在这上面同长离多做纠缠,长离比朝良还不要脸,心中的沟壑也输不了朝良多少,她是直肠子通到底,被长离歪歪绕绕地就将原本自己想问的话给带跑了,扔去了九霄云外。
她干脆将腿收了回来,谁都不晓得在她乖僻无常的表象深处其实是很念旧的,比如开明兽,她喂过它一段时间,便一直惦念着等它改过自新了要将它放出来给自己当坐骑,再比如朝良,她重生后见他的第一面就觉得莫名眼熟,这大概也是念旧的情绪在作祟。
前世自己是没有心的人,动了情却不动心,这一世对他动情又动心,但又有太多的顾忌。
帝神尚在时,告诉她这世间最要紧的便是一个恕字,让她自个儿好好地去参悟,她对此道想来不大感冒,帝神的话说了也当耳旁风,如今想起这个字来,便觉得是她一直未曾恕过这世间的种种。
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她缓缓叹了一口气,对长离道:“你好好地同我讲,最后一道死劫是什么?”
她这边是想心平气和地同长离谈,长离却不依,露出牙来对她笑:“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九知气不打一处来,又狠踹了他一脚:“好好说话!”
长离将阴阳怪气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待到九知的耐心真的要被磨尽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天后未曾告诉我。”
“她没有告诉你?”九知被噎了噎,“那你同她谈的是笔什么交易。”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的死劫,大概是此前不惧生死的悍勇都被耗尽,重生一次的人格外怕死,她看长离嘴角一贯漂浮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因为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情,无论值不值得,我都会答应的。”
天后便正是拿捏住了他的这点软肋,魔君长离唯一的三寸之处,破军。
谁都晓得他当初在封神之前叛离天界堕入魔道正是因为破军,但其中缘由却不得而知。破军是魔君心间的朱砂,万年来扎了根,怎么斩也斩不尽。
九知蓦然沉默下来,冰梅开得繁盛,她勾了勾手那缠绕在长离身上的藤蔓便松开,他身上落满了梅花瓣,像是纷纷的冰雪将他埋葬,掩住了那一具风华绝代的皮囊,长离支着生坐起来,与她面对面,将她眉心间的歉意都看在眼里,他笑了:“本座知道,你并非从前了。”
他连自称都变了,九知微微有些恍神,长离自嘲道:“你看看,你其实不欠本座什么,你前世虽然于本座有恩,但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你当时在本座怀中灰飞烟灭时说的话,本座至今还一直记着,不晓得你忘了未曾。”
九知眼底的波光晃了晃,她当然记得,当初她替神族化了那场劫难之后,只觉天地间无处容身,跌跌撞撞往魔界去寻长离,她永远记得映照在冰面上自己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白因充血而被染成了鲜艳的血色,比鬼界最可怖的厉鬼还要骇人。
她在魔界苟延残喘了几日,终是没将那场劫难捱过去,她在灰飞烟灭之前,扯着长离的衣袖对他道:“我生来便是注定要去赴这一场灰飞烟灭的,到最后落得个神不神鬼不鬼的模样,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图什么,这大约就是命。命这种事情实在是有趣,若我当初未曾救下你,这八荒间怕是连唯一清静去处也不存在了,所以当初救下你也是个命字,你无需计较一点那微不足道的恩情,反倒将你困住了。这些事情我瞧得很开,望你也瞧开一些,你纵然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的却少之又少,如今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将我从未参透过的字交与你,你替我将它参透,我便算是可以瞑目了。”
魔君牵过了她的手,伸出自己苍白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写下银钩般的一个字,如君之心,是一个恕。
他眼中是料峭的雪,倏忽被红莲业火焚个一干二净,烧成了一本又一本的业障录,他笑得悲伤极了:“负你所托,恕这个字,本座参了万万年,也未曾将它参透。”
九命 第59章 反常
那恕字就烙在她掌心,她愣神看了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不妨事,当初本是想让你解脱心结,哪知到最后你却还是杀上了天界,可见你确然未将它参透。”
不光是他,连她也不曾了悟,不然为何会一直计较着过去不愿放下。她垂下了眼睫,光晕落在她的眼睑上,柔和而安静,她说:“我不愿再当破军,当初我那一死算是还了帝神的养育之恩,八荒灾劫与我再无干系,便让这八荒自生自灭去吧。”
这番话说得自暴自弃,长离眼角闪过一抹捉摸不透的神采,随即他便欺身而上,双手撑在她腿侧,凑近了连鼻尖都与她相挨着,暧昧的气息这几乎不存在的距离间挣扎,他像是想将她蛊惑,沉沉开口:“这样也好,不如你跟了本座,八荒之大,你想去哪里本座便陪你去哪里。”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九知却木着脸不为所动,魔君舔了舔唇,又再用鼻尖蹭了蹭她:“怎么,不愿意吗?”
长离稍稍往后退了些,眯起眼来将她的神情都纳入眼中,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正如她当初将他从血海中救起来一般,他于她不过是等着被她救赎的茫茫众生之一。
是她自己未曾发觉罢了,她从来都将八荒众生的安危放在心间,神魔两族当年水火不容见面分外眼红,神族得她相助后势如破竹将魔族打得溃不成军时,也是她出面制止了想要想魔族赶尽杀绝的天帝,那时的她面带慈悯,令人望而兴叹。
她眼角一挑,神情傲慢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她嗤笑:“你总是爱做这种春秋大梦,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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