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少夷君
随后的日子里,她精神一日比一日地差了下去,长离能够敏锐地感受到她修为的消失,以及原本沉稳地脚步变得越发虚浮无力。
到最后,她每走一步都会停下来休息很久,一头青丝业已化作银白,在魔界毫无热度的银日下泛着冷清的色泽。
身上的伤已经结痂脱落了,显出淡粉色的新肉,也并未让她的脸看起来好一点,看起来倒更像是拼凑而出的人偶,新与旧,格格不入。
直到某一日,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床榻间,半睁着眼睛对长离道:“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一求你。”
她向来是骄傲至极的性子,从不曾开口有过求字,若是换作往昔,长离必定兴奋地眉飞色舞,但如今却是在这般潦倒虚弱的情况下,长离轻佻的眉眼也变得沉凝,坐在床沿上对她道:“你讲。”
她用手捂着嘴咳了两声,反倒咳出了满手的腥甜,那腻白的掌间血红般般,长离看得眼热,她随手在被褥上擦了擦,然后说道:“我晓得你有一位血亲,通晓易容变化之术,我这回走得匆忙,有很多后事未来得及料理,能否让她帮一帮我?”
“怎么帮?”
“神族擅自开启通天之路,令清浊之气冲撞激荡,震裂了当年帝神羽化前还未来得及添补的混沌隙缝,引来天灾。我本就是帝神的留存于世间的一抹精气,而当年帝神正是用自己的精气修补六界的诸多缝缺,是以用我的血肉去填上那一道被震裂的隙缝,恰恰合适。这是我的命,我从未有过怨,若不是因为这一刻,我也不会在六界中偷得这样多的闲暇欢愉时刻,我过的极为酣畅,不虚此生。”
她似是有些喘不过气,顿了许久,才又慢慢说道:“但对于朝良我却是很抱歉的,若不是我当初一时心血来潮找紫微要了那棵琅玕树,他便不会被卷入这场无妄情劫当中,我偷偷算过,这场劫数他若是想要渡过去,难上加难。我本是要灰飞烟灭的人了,再添这些业债进去,怕是入了混沌也难以瞑目。所以,我想帮他将此劫渡过去。”
九知缓缓抬起手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颗红色的玉石,玉石光滑圆润,像是一颗完整的心。
她道:“惹他情动是我不好,我是个无心之人,你让你那位血亲幻作是我,将此物交给他,也算是圆了他的念想。执念这种情感太过可怕,我怕他念念不忘却又得不到回响,终有一日会误入歧途。”
长离定定看了她许久,哑声问道:“这是什么?”
那颗玉石在她掌心动了动,她握住它的力道十分地轻柔,像怕将它碰碎,她淡淡笑了:“这是我的心啊。”
九命 第62章 逼问
她将心交给了他,却被他劈成两半,无论其中有什么理由,九知都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如今这一口气如鲠在喉,她登时便红了眼,对朝良冷笑道:“朝良君不愧为十四神君中的翘楚,如此手段,实在是令我刮目相看。”
朝良的眉拧在一起,看向她,对她话里的讽刺充耳不闻,他像是有些失神,万年的悲痛与执念席卷而来,让他舌根都在发涩:“你当初便这么不喜欢我,就连最后一面也不愿亲自来见,还要编出这样的谎来诓我,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但她此时正在气头上,听不出他语句中的苦涩,只挑了眉:“朝良君与我讲当年么?当年我早已告诉过朝良君,我是无心之人,情爱不加身,跳脱六界之外的存在,我连心都没有,朝良君还问自己是否在我心间,并不觉得好笑么?”
火气越攒越大,她眉梢都是冷意,覆了料峭的风雪:“与无心之人谈心,也是唯有朝良君才会有这份闲情逸致,我与朝良君在上古时论数来也不过是区区同僚之谊,算不得有多珍重,但我却以为这份同僚情谊在经历了生死后会有所升华,是我自作多情。所以朝良君未将心玉石保管妥帖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谁又会将泛泛之交的遗物放在心上呢?”
她错着牙笑,字字句句都像刀刃割在朝良心间,他不可思议地皱起眉来:“你说什么?”压低的声音如晦暗的云霾,“我与你仅是同僚之谊,你是这样想的?”
九知呵地笑出了声:“不然呢?”
呼吸猛地一窒,朝良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后他的神情淡下来,又恢复了他那波澜不惊的漠然,对她道:“如我所料。”
“什么如你所料,你以为你是谁?”九知见他这对万事都了若指掌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拔高了声,“你当真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
她向后退了一步,红着眼看向朝良,背脊挺直了,像能撑起这八荒的天,她扬起了下颌:“不,朝良,你什么都不知道。”
朝良静静地看着她,四周悄寂得可怕,只有他的声音传来,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九知蓦地怔住,告诉他什么?将那些他不知晓的真相都告诉他,告诉他自己曾经脉俱断,容貌尽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发从乌黑变为苍白,看着自己迎来死亡。
骨子里的矜贵与骄傲不容许那样的自己为他所知晓,卑微如同蝼蚁,与寻常生灵再没有半分差别。
那样寡陋的自己,如何能与这天地间唯一的凤凰并肩而立。
她那时在魔界的银日下一坐便是一天,偶尔眯起眼来往天上望去,银日落下的光辉浅淡匀称,就像琅玕花盛开时的美景。
终究是回不去了啊。
她负手看着朝良,嘴角挑起笑:“你不知道,我心间之人,一直都是长离。”
此话一出,本是别过头来将二人的对话当耳旁风的长离心神一震,蓦地回头来看向九知,满脸的不可置信,而朝良却依旧神情不改,风轻云淡地道:“哦,是吗?”
还是那副他一早便料到的神情。
“是啊。”九知向长离捏了个诀,解开了施在他身上的咒,再勾一勾手,长离便在瞬息间出现在她身侧,她一身白衣与长离的玄衣不知为何瞧起来格外般配,朝良不禁眯起了眼,却逃不过她的声音,跗骨般紧紧相随:“所以请朝良君高抬贵手,放过我,可以吗?”
一切仿佛顺理成章,难怪她今生才会在他之前遇到长离,为长离奋不顾身,送了那么多次命,难怪在他救了她之后,她还是想要逃开回到长离的身旁,难怪她一见到长离便举止反常,难怪。
朝良深吸了一口气,作出很平静的模样,道:“何谈放过不放过,你与我之前本无纠葛,不过是误会罢了。”
他顿了顿,总觉得她的眉梢在他这句话出口后有莫名的触动,但想要细看时却又恢复了料峭,想来是他眼花了,朝良摒去长离挑衅的目光不看,只看着她,问道:“对于往昔的那一场误会,我只有一件事情很疑惑,能否请你替我解一解。”
她眼中的光芒闪了闪,随即道:“朝良君请讲。”
她从不曾对他这样生疏而客气过,事事都拘守礼节,她怎会是在意礼节之人,朝良眼底蕴了一分苦笑的意味,终是缓缓出声:“当初,你为何要让我忘了你?”
在她灰飞烟灭后的数个日日夜夜里,他怀揣着她所遗留的那一颗心玉石在梅树下枯坐,只觉得长夜漫漫孤寂太甚,举头便是茫茫然的白梅香海,风过时掀起浪潮来要将他淹没。
每当他想起她时,却又想不起她的模样,这让他陷入崩溃的边缘,险些走火入魔。
之后还是紫微帝君将他拉了回来,帝君在这些事情上看得一向比他透彻很多,毕竟是八荒间最接近帝神的神祗,随口一句话便是禅机:“记得不记得,又有何区别。”
他这才了悟,他记得她便好,记得有她这样一个人,品趣性情,利落如风,至于她的样貌他记不记得,这有什么要紧的呢?
但如今她这一张脸映入他眼中,让他想起了薄朱顶着的面容,两相重叠,让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万年前好不容易迈过的槛又再一次拦在他面前,他眼底似是有怨,定定地看着她:“为何呢?”
九知被他的话问得心乱如麻,燥郁间心魔涌上,她眼角都显出了殷红的咒印,危危上挑,突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强行将她体内横冲直撞的修为给压制了下来。
她偏过头去看,长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朝良,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问题由本座来替她回答。”
他隽美的长眉一挑,极其挑衅地道:“因为她只想要本座一个人记得她,知道了吗?”
九命 第63章 苏醒
九知别过了头,方才体内气息一阵激荡,教她头晕眼花,只有扶住长离才能堪堪站稳,这在朝良眼中便像是她靠在了长离怀中,一副郎情妾意地模样。
朝良眼中的神色暗了暗,风轻云淡地道:“原来如此。”
他唇角抿着,看着她依偎在长离怀里,彷如依附着乔木的丝萝。他是从未将她拟作丝萝的,哪有丝萝会像她这般,行走于冷戾的剑锋之上,只身面对千难万险也未露过怯色,如屹立于天地间独有的琅玕,迎风飒飒,无可撼动。
朝良悄无声息地笑了,封印之上的冰梅盛景倏忽转衰,像是早春将至,这在凛冽寒风中都不曾折过的傲骨却消融于春暖,他再将她的轮廓勾画入眼中,再记这一遍,永生都不要忘记,随后道:“良缘天定,本君便祝二位圆圆满满。”
长离搂着九知,面上一派春风得意,颇不屑地道:“这是必然,本座与她之间的事情,容不得你来置喙。”
朝良笑道:“确实如此。”他又深深地看了九知一眼,“本君此次前来是想告诉二位,心玉石被薄朱盗走了。”
九知此时已被体内的魔气冲击得神识不清,全靠长离的修为支撑着,才未晕过去,朝良说的什么根本没有入她耳中,长离听了这话了,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径直道:“那与本座有什么干系,她如今并非是破军了,仅仅是九知而已,你莫要再拿前世的那些事情来纠缠不休。”
他嘴角一咧,勾出邪佞的笑:“还不明白么?”
朝良身形僵住,垂了眼:“确然,这世间再无破军。”
这一切不过都是他自己的妄念罢了,如镜花水月般虚缈,到最后徒落得一声叹息,他收回了目光,暗渊之上是昆仑永世不灭的天光,他眯起了眼,天地都被困在了这一片黑暗中,看似出去了,却是真的出不去了。
长离眯眼看着朝良远去的身影,直至那一声落拓的灰衣消匿在黑暗中后,他扶着九知的手紧了紧,正预备着埋下身去将她扶起来时,她突然捂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天昏地暗,像是要将身体掏空一般,浑身都在颤抖,大把的鲜血从她指缝中溢出,源源不断,滴在了脚下虚浮而起的封印图腾之上。
本是泛着冰白光晕的图腾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红芒,连带着图腾之上生出的梅林幻象都纷纷凋零枯萎,寂灭成灼目的红光。沉睡万年的神兽被唤醒,暗渊一片动荡,那些隐于暗处的怨魂生灵都仓皇而逃,长离横抱起九知,将她带离原处,并虚浮在半空中,静静俯睨着苏醒的开明兽。
开明兽虽是醒了,却并未睁开眼,它嗅觉一向敏锐,能嗅到那隐匿在魂魄间的气味,越是纯净的魂魄便越是芬芳,暗渊中的生物大多都是阴暗污秽的,其魂魄也散发着浓稠的腥臭,但在这肮脏不堪的气味中,它竟然嗅到了一缕清香。
像是千年盛开一次的琅玕花,馥郁饱满,在枝头朝气蓬勃,这气味它再熟稔不过,天地八荒间只一人才有。
破军。
它猩红色的眼霍地睁开,宛如一双阴森幽暗的萤灯,寻觅一周后却并未见得有张扬的红衣入眼,正当疑惑之时,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滴在了他的鼻尖上。
香甜而可口的血液,开明兽缓缓抬头看去,一双修美的手半垂在空中,如莹莹白玉,纵使是在这天光都吝啬被施与的暗渊中也泛出了柔光,那是唯独它能瞧见的,源自她魂魄的力量。
那双手上沾着血,像是在她掌心开出了一朵莲,她被一个玄衣男子抱在怀中,那人眼角眉梢的神态与她倒有三分的相似,却仅仅是学得皮毛而已,再无人能如她一般将随性恣意刻入骨中,不为杂事所扰。
玄衣男子苍白的手指扣在她的膝上,将她抱得很稳妥,像是保护又像是在拘束。开明兽慢慢地从暗渊之底站了起来,前爪撑地伸了个懒腰,被封印了万年有余,在大干一场之前它是要舒展一下筋骨。
伸完懒腰后,开明兽觉得自己一身轻松,它又仰起头来,那双手再度映入它眼底,玄衣男子眼角带着轻慢俯视着它,这让开明兽感到十分不悦,它踏空往上走去,每一步都极为优雅,这是它被紫微拘押在昆仑巅后才学会的姿态。照它来讲,神仙什么都不好,唯有仪容举止是格外讲究的,看起来也格外舒心。
它走到与玄衣男子相平的地方,傲慢地看着他,张口时獠牙尽露,看起来格外狰狞:“把她放下,我便留你一命。”
“哦?”玄衣男子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那我要是不放呢?”
“不放,那我便只有勉为其难地将你也一同吃了。”开明兽眼中冒着饥肠辘辘的绿光,它是以吸食魂魄为生的异兽,当年紫微帝君在他身上设下禁制,令他再也食不得魂魄,为此它饿了万年有余,这回破军的封印一解,大概也将紫微帝君的这一道禁制也解了,它现在只觉得腹中空空,想要大吃一顿才好。
但它本性又极为挑剔,那些发臭的魂魄它宁愿饿着也不想吃,开明兽又再看了长离一眼,透过那张邪魅的皮相,瞧见了那属于他的三魂七魄,本以为魔族的魂魄都该是污秽不堪,但面前的玄衣男子却散着另一种气味。
非是香气,却令人倍感炙热。
开明兽的舌头从巨大的口中滑了出来,舔了舔干裂的上唇道:“没想到你看着也挺好吃的,那我便大发慈悲地将你也一同吃了,圆了你与她当一对鸳鸯的梦,亡命鸳鸯也是鸳鸯,你说是也不是?”
它怎么能瞧不出来,令这玄衣人灵魂都在发烫的原因,就是他怀中的人。
至于他怀中的人,纵然她面貌大变,开明兽却依然能够清晰而准确地认出这是当年那破空而来的神君,那踏碎朝霞的身影,岂是胭脂俗粉能匹敌?
它自从见她的第一面便嗅到了她魂魄的香气,纯粹而真挚,不染尘埃,它早就想将她吃掉了。
玄衣男子勾起邪肆的笑来,道:“本座往前倒是听她提起过你,说觉得你皮毛生得好,想训了你来当坐骑,但如今本座亲眼得见,却觉得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开明兽便觉得胸口一痛,紧接着发出响彻九霄的嘶吼,长离的手已经剖开它的皮肉将它的心脏拿捏在手中,那一截手臂声声地嵌入它的胸口,随即往后一退,那一颗还跳动着的心脏连带着有鲜血流动的脉络都被一同拉扯了出来,血液溅在了魔君的脸上,魔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因疼痛而癫狂颤抖的凶兽,将满掌的鲜血放在唇前探舌一舔,啧了声:“真难喝。”
九命 第64章 溯回
九知做了一个梦。
那时她尚是年幼,短胳膊短腿儿,不低头都有双下巴,长得肉嘟嘟的一团,帝神很喜欢将她抱在膝上同她讲故事听,但大多讲的都是他老人家的光辉事迹,比如如何开天辟地,如何均分六界等等,所以在九知还是个懵懂孩童的时候心底便被帝神灌输了这样一种认知——
帝神是天地间最厉害的人物。
那么她身为帝神养女,自然也比旁的生灵要高贵的多,是以她都不大瞧得上那些每日来庭前啄食的窃脂鸟,觉得这些生命实在是卑微。
她的这种想法被帝神知道了,帝神很严肃的教育她:“世间万物,并非生来便分三六九等,你也并没有权利去轻视旁人,那些从未被你放在眼里的东西,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有求于他们。”
她不信:“父神是在骗我么?窃脂这种生物,无论在何时何地,破军都是不会对他们有所相求的,那些连破军都无法办到的事情,区区窃脂,又怎么能办到呢?”
她这种态度将帝神激怒,当即将她拎起来丢进了一片窃脂栖息的林中,设了道结界便撒手离去。
九知被困在那座林子里三天三夜都寻不到出去的路,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就饿得慌,更何况是那样久,最开始她还能勉强靠修为支撑着自己行动,但到最后她已经饿得眼前发黑头昏腿软,只能气息奄奄地躺在一块石头上,动都没力气再动一下了。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平生头一次遭受这种惨无人道的委屈,眼眶都红了但她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肚子咕噜咕噜叫得震天响,她觉得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
堂堂帝神养女竟然是被饿死的!想想她就觉得十分地没有面子,就在她思索着自己饿死后风干会是个什么样时,突然有个东西落在了自己微微张开的口中。
她下意识地咬了一下,竟然咬出了满口酸甜的汁液,滋润了她干涩的喉,同时令她蓦地睁开了眼,只见枝头上战了满满一排的窃脂鸟,除开领头的那一只,其余每只口中都衔着一颗酸枣,领头那只正扑棱着翅膀,对剩下的窃脂鸟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九知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站在第二个的那只窃脂鸟突然鸟喙一松,它衔着的那颗酸枣又准确无误地落进了九知的口中,九知口里咔嚓嚓叫得脆响,也渐渐地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此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在这林子中寻果子吃,奈何帝神设下的阵法将她的视线蒙蔽,她瞧什么都是一个模样,每棵树在她看来根本没什么分别,于是才落得那样的境况。
而窃脂鸟们对于她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感到十分好奇,便一直都跟在她身后,看到她气息奄奄快要不行了,就急急忙忙地去摘了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吃的果子给她吃。
事后窃脂鸟们还成群结队地带着她走出了帝神设下的结界,在快要走出林子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头顶的那群窃脂鸟抱拳作揖,胖胖的小脸上神情严肃:“多谢相救。”
她不通窃脂的语言,也不知道自己对它们道谢它们是不是能够听懂,但她还是道出了这一句自己发自内心的感谢。
红顶蓝羽的窃脂鸟一边扑棱着翅膀一边叽叽喳喳地叫,像是在说不用谢。
当她走出结界时,发现帝神正在结界之外等她,她眼眶一红,迈开短腿儿就往帝神怀里扑去,帝神俯下身来将她抱住,她扒拉着帝神的衣领哭得再委屈不过了,嚎啕着诉说自己差点就要死掉了,说帝神坏,不管她死活。
帝神很温柔地应了,并轻轻吻了吻她的前额:“但你并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抽搭着抹眼泪,不肯说话,帝神轻笑道:“破军,为父当初为了保护你将你的心擅自取了出来,但并不愿你就此而有所缺憾,若不能真切的经历过世间百味,为之触动生情,那你便只能算是白活一次而已,所以人生八苦,为父都想要你亲身去体验一遭,并且从中学会宽恕。”
这番话她听得似懂非懂,但又因畏惧再度被丢下,她只能点头:“父神,破军知道了。”
这一场梦做得太逼真,以至于她醒来时都觉得自己恍如身在梦中。
不然为什么她的手看起来这么小?
她又仔细抬手来揉了揉眼,那双按在眼睛上的手小小软软的,她又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结果摸到了一张肉嘟嘟软绵绵的脸。
她嘟囔了一句:“还是梦里啊。”
然后又翻过身继续睡。
过了会儿她又被人摇醒,长离的声音就在她头顶,温温柔柔的:“喂,醒醒。”
她有些不耐烦地道:“别吵,还困着呢。”
话才出口她便愣住了,这声音脆脆地,像是嫩黄的梨,一口咬下去香脆多汁,她喃喃道:“怎么还没醒啊……”
“怎么没醒了?”长离的声音凑近了些,弄得她耳朵有些痒,“还在说梦话,睡了这么多日,不饿么?”
她睡意朦胧地摸了摸肚子,毫无意外地摸到了一层软嘟嘟的肉,她道:“饿,但这是在梦里,帝神才罚过我呢,我吃不了。”
“怎么睡一觉就睡傻了,”长离纳罕地笑道,“什么帝神,我给你熬了粥,起来喝吧。”
“我说你!”九知被他磨得不耐烦,掀了被褥坐起来,一双肉肉小脚丫露在外面,连带着那两条藕节般的小短腿,一口字正腔圆的童声尖尖地,“做个梦都不让我消停么?”
长离好笑地看着她:“你觉得你是在做梦?”
她拧眉:“若不是做梦,那我怎么会……”她高高扬起了手,那还不及碗大的手掌看起来像没骨头似的,她突然悟出了什么,有些惊恐地看着长离:“你是说……我现在不是在做梦?”
长离悠然地点了点头。
她瞪大了眼,尖叫道:“不可能!”然后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想要下床穿鞋去照镜子,哪晓得腿太短,够不着放在脚踏上的鞋履,恼得她一咬牙,干脆径直跳下了床,光着脚丫就往长离屋里的那面镜子奔去。
脸都贴在了镜子上,镜中映出了一张稚嫩的小脸,玉致可爱,像是面团般,让人想咬一口,但镜子里的小姑娘表情却很扭曲,细细的眉拧在了一起,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便问长离:“这是怎么回事?”
长离看着她,笑眯眯地道:“你之前晕过去了啊,然后就……”他的手在半空中这么一比划,“变小了。”
九知有些崩溃,瞪圆了眼:“什么叫就变小了!”
“变小了就是变小了,”长离走过来将她抱了起来,软软身子香喷喷地,他埋在她肩窝猛吸了一口,“我看这样挺好,我还从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他笑弯了眼,“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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