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磕头道“多谢祖师爷。”
马罗明欣然受之,道“马面一脉六代传人马未风之徒马丰涛,原名黄丰涛,生于阴历一三三六年四月二十,生父黄秋明,生母蓝春英,未有罪名在案,今日身为阳世人,传吾地狱道。一生不可行叛逆事,不可害人,不可炼鬼。你可做得到”
少年道“做得到。”
马罗明道“善。”
随后脱离老仵作肉身,一道马面人身的幽冥鬼影伫立在马丰涛面前,抬手一指,轻点马丰涛眉心,喝到“去”
一时间,马面鬼影席卷阴风,一同没入少年马丰涛脑海中,为他凝练起一道黑色神识。
南宫在一旁目睹全部过程,却并无任何慌乱惊奇,等到阴风散去许久后,少年马丰涛恢复清明再次睁眼时,南宫才问道“于你气海中,所存何物”
马丰涛诧异道“你怎知”
南宫道“我也有,是一张金色棋盘。”
说完中指置于食指上,食指伸直,其余三指弯曲,摆出手谈之势,轻轻下压,仿若落子,周身金色光芒横空出世,交织成一张纵横十九道的金色棋盘。
马丰涛见状心领神会,右手举过头顶虚握,一道黑影在手上缠绕,迅速伸展蔓延,变作一支长矛,“嘭”的一声,插入地面。
南宫面不改色,却是问道“所以,九死一生,所生为何”
马丰涛望向东窗,窗外是无尽的黑夜。
黑夜之后,是东郊皇陵。
“修罗。”
第五十一章 十步杀一人(三)
七月廿四,子时。
长安皇城西门安福门外的普兴坊内,一名白衣文士,于秋夜冷风中,手摇折扇,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朗声颂诗。
“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
北平士无双,袖里藏秋霜。
但仰山岳秀,不知江海深。”
迎面行来一名白衣少女,琼鼻挺翘,颇有番邦异色风情。听闻诗句,忍不住抬眼凝望踏步前行的风流文士。
两人月下相遇,皆着白衣,如同泼墨风尘后的无心留白。
笑靥如花之下。
杀机四起
女子不可察觉的翻转手腕,抬手后收手,一切尽在眨眼间。
一如往常千百次的熟练动作。
那名吟诗前行的白衣人一如女子之前遇见的所有人一样,在她收手后,静默独立,不再言语。
“可惜这副好嗓音,以后再无法吟诗。”女子心思至此,自嘲一笑。每次杀人,她都要惋惜一下,这是她为自己竖立的风格。
她少时见师傅杀人,也是每每为死者阖上双眼,轻声念道“安心上路。”
她觉得这样的仪式,十分帅气。
师傅武艺卓绝,杀人之后,无人敢拦,所以才能如此光明正大的潇洒离去。她至今不过仅仅学会一式杀人手法,需要许许多多的小心谨慎,才能全身而退。
好在她也算得上天资过人,出师至今,无往不利。
“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依旧是那副悦耳的嗓音轻念,从女子身后传来。却如同晴天霹雳,万钧雷霆将女子吓的抱头鼠窜,闻声后即刻一路狂奔,逃离此地。
良久,在仔细辨认,没有脚步声跟从后,女子才小心翼翼回头望去,未见有人随行。
她轻功并不如何出色,一番丧命疾驰之后,扶墙喘气,如男子般平原辽阔的坦然胸襟剧烈起伏,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
一炷香后,她终于有些许好转,捂住胸口,感受着逐渐平静的心跳,缓缓自语道“那是师傅的诗他,究竟究竟是何人”
“我叫徐悲凉。”那个好听的声音宛如鬼魅,再次从少女耳边响起。
少女惊恐转身,果见方才的白衣文士立于她身侧,正面带笑意打量她。
“妈呀”少女惊叫一声,再次转身逃离,不顾一切往南城冲去。
就在白衣二人双双离开普兴坊后,又有一骏马驮着二人来到此地,正是南宫与少年马丰涛。
马丰涛姓马却不会骑马,只能与南宫同乘一马。位至方才白衣二人交错之处,马丰涛大喊一声“停”
南宫勒住缰绳,骏马扬蹄稳稳停下。
道“此地”
马丰涛差点被摔落在地,好在他跟随师父十年,朝夕相处,受其影响脾气极好,并无少年人骄纵傲气。他狼狈下马,拿出罗盘对准方位,片刻之后道“就是此地。你可以布阵了。”
南宫先前已与马丰涛互换底细,道“长安皆在我棋盘内。”
马丰涛环顾道“此地未见尸体,刺客应当还未动手,我们还来得及,找的地方埋伏吧。”
南宫道“能否算出刺客何时动手。”
马丰涛道“须在子时。”
南宫沉吟道“子时此处子时并无行人,她能杀谁”
马丰涛道“已死之人中,士人离孤,将卫同双,平民天英,屠夫地煞。以吾师归阴为生死轮回的中心,此地对应的是离同孤双,所以仍旧是一名读书人和两名将人。”
南宫道“我自然是将人,你虽是仵作,却不属阴差,又是长安卫人,应当能算半个将人,可是这个时候,她去哪里找读书人来杀。”
“我呀。”突兀陌生声音从暗处传来,却见此地一所豪宅门柱之后,走出两人。
一人他们认得,便是长安卫卫将军,修颜涾。
另一名出口之人南宫只觉得何时曾见过,却并不认得,皱眉问修颜涾道“这是何人,你们为何在此。”
修颜涾抬手介绍道“张初心,我们张丞相独孙。”
然后一指身后门匾,上书“修府”二字,道“这是我家。”
马丰涛对修颜涾施礼道“拜见修将军,见过张公子。此地危机暗伏,请张公子回避。”
张初心却道“你们方才说缺个读书人。”
南宫道“缺个送死的读书人。”
张初心道“你看我如何。”
南宫道“你想送死”
张初心道“我不像松狮,修颜涾才像条长安看门狗。可是我又是他的好朋友,而他又没什么朋友,所以只能我来做这只松狮。”
修颜涾并未被这句调侃触怒,事实上,他不仅不介意做长安的看门狗,更想做大周的看门狗。
南宫却道“晋纳刺客如今行凶,不是玩笑的时候。”
修张二人并不答话,相视一眼后,修颜涾走向马丰涛道“长安卫有愧。”
马丰涛知这三人,分别是大周正二品骠骑将军,正三品长安卫将军,和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丞相独孙,他不过是个被人嫌弃的仵作,不敢也不愿多说什么,只道“师父临走时,并未有怨气。”
修颜涾欲要下跪,被马丰涛及时伸手扶住,可他一名仵作,如何拦得住三品武将,修颜涾单膝跪地道“长安卫欠你老马一脉,若有所需,绝不推辞。”
马丰涛道“抓住刺客。”
修颜涾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马丰涛道“那便是对我师父最好的交代。”
修颜涾终于被马丰涛扶起,对南宫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还知道刺客要杀一士双将”
南宫却扭头示意马丰涛道“问他。你们长安卫真是风水宝地,尽出人才,连仵作都是阴帅传人。”
修颜涾不问阴帅为何物,只道“剑神长孙在你军中做伙夫,你还要如何人才。”
马丰涛打断道“刺客杀人轨迹,以北镇安令为中心点,以九死一生之局布阵。此处对应长兴坊,长兴坊死者如何,此处也要如何。”
修颜涾略有讶色,对张初心道“果如丞相所言”
张初心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南宫道“丞相也知”
修颜涾道“应该比我们知道的多。”
南宫道“为何不拦。”
却听马丰涛与修颜涾异口同声道“因为修罗。”
第五十二章 十步杀一人(四)
七月廿四,距离迦楼刀斩长安的七月廿五不足一刻。
长安西市,已入深夜的街道再无白日喧嚣,几户往日通宵达旦的酒楼也早早打烊。
这两日长安有刺客进京行凶,杀人无忌,纵然长安不乏大隐高人在此,也不愿节外生枝。
秋日深夜,落幕的闹事寂静的可怕。
唯有一对白衣男女,站在青石板路铺就的街头,相互对峙。
他们一路从普兴坊奔袭至此,一个跑一个追,白衣女子眼见无法脱身,而那人追上自己后也不出手,干脆停下来,看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于是二人就在这深秋月下,四目相对。
良久。
白衣女子终究差了一番定力,忍不住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纸扇轻摇,一副风流才子做派,笑道“姑娘真健忘,方才已告知,不才徐悲凉。”
白衣女子道“你为何知道这首诗”
白衣男子道“小生一路行来,诗不离口,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一首。”
白衣女子道“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她的师傅太白公子号称“诗剑风流李谪仙”,比起高明的杀人手法,一生所著的万千金言绝句更受世人青睐。可是这首刺客行,却是她们组织内部的行事要则,并未流传于世,这人如何知道,令她不解。
白衣男子道“家师与太白先生有旧。”
“太白先生”,而非”太白公子”,是晚辈对长辈的尊称。女子信了三分,又问道“尊师何人”
白衣男子道“不可说。”
女子又道“既是旧识,为何坏我大事。”
白衣男子徐悲凉道“小生何时坏了姑娘的事。姑娘有事尽管去做,小生绝不阻拦。”
白衣女子道“既不阻拦,我要杀你,你为何不死。”
徐悲凉苦笑道“家师亦有重托,不敢乱死。姑娘所愿,恕难从命。”
白衣女子道“那你去完成你的重托,我去完成我的重托。你别跟着我了。”
徐悲凉道“家师所托,就是随姑娘而行。”
白衣女子跺脚怒道“你你我杀了你”一言不合便要杀人,欺身靠近白衣徐悲凉,抬手曲掌作龙虎印,奔袭徐悲凉胸口。
徐悲凉处变不惊,身形亦不动,就连折扇摇动的幅度都不曾变化。
少女手掌逼近,正好击在展开折扇上。她本想依着所修暗器之霸道,打穿折扇,一击毙命,却不想刚触扇面,就被手指与袖间的机关反震,令她掌心发麻。
亏得这一套暗器她从小佩戴,修炼至今已逾十年,否则一个撤势不及,手掌就要从中切断。
“你你究竟是何人”白衣女子又惊又怕,这套暗器是她在世间行走唯一依仗,无往不利,从未失手。今日却在这人面前折戟两次,还差点遭受反噬,令她初出师门的骄纵之心颇受打击。
白衣男子摇扇依旧,道“姑娘又忘了,我叫徐悲凉。”
白衣女子怒极,却又不敢再出手,又在原地跺脚,来回几次,引得徐悲凉不仅发笑“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白衣女子气急,却自知不敌,再无以力服人的心思,宛如受了委屈,说话竟带着哭腔“不许你再念我师父的诗。”
徐悲凉道“此处秋月下,姑娘如此跳脱,不正如诗中玉兔。”
白衣女子道“你是在骂我”
徐悲凉道“我是在夸你。不过你再不行动,你师父就要骂你了。”
白衣女子道“那你不要拦我。”
徐悲凉道“可以。”
白衣女子道“你也不要跟着我。”
徐悲凉道“不行。”
女子又气得跺脚,一双绣花布鞋几乎被她踩坏根底。
心知已在此耽误的太久,也不再管这个身份不明的烦人精,朝着普兴坊跑去。
路遇更夫,听得几近四更,子时将逾,不由得加快脚步。
七月廿五,子时七刻,修府大门外的街道上。
南宫四人已在暗处埋伏,按照马丰涛吩咐,分别躲在四处阴气至盛之地。马丰涛说,这样的地方,阳间人会在己身不知的情况下,刻意回避,不往此处打量,是极好的藏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