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韩秀峰的为人吉云飞最清楚不过,沉吟道:“既然这样我们帮你留意留意。”
“博文兄,我义妹不但长得俊俏也是个才女,字写得漂亮,文章做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嫁,怎么也得嫁个举人,要是能嫁个进士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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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觐见(二)
一起觐见的另外四位陆续而至,两个从三品,一个从四品,还有一个正七品,从他们跟吏部司员的交谈中能听出,其中一位即将去河南署理按察使,一位即将回籍办团练,也就是这两年才设的团练大臣,一位即将外放去广东署理知府,正七品的那位要去贵州做知县。
他们都是进士出身,而只要是进士拐弯抹角的都能扯上点关系,谁的座师也是谁的房师,谁是谁的学生,不一会儿就称兄道弟打得火热。
韩秀峰出身低微,自然跟他们聊不到一块去。就这么守在边上傻傻地等了近一个时辰,吏部尚书柏葰从里头出来了,众人正准备上前拜见,又出一个奏事处的太监,抑扬顿挫地宣韩秀峰等人觐见。
吏部司员和笔帖式急忙让众人排班,韩秀峰等人刚找到各自的位置,两个侍卫走上来说了一声得罪了便开始搜身。
确认众人没携带凶器,柏葰才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领着众人进入圆明园。来前礼部和吏部的笔帖式早交代过,在皇家的园子里不得东张西望,众人就这么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着走,一直走到戒备森严的勤政殿东暖阁。
吏部尚书柏葰停住脚步,在门口等了片刻,等到一个太监宣众人觐见,他老人家才领着众人走进东暖阁,掸掸马蹄袖,跪拜皇上,恭请圣安。
几个人一起觐见只能由领头的人说话,韩秀峰不敢吱声,跟另外几位一样走到皇帝所坐的木炕前铺着的白毡垫上磕拜。尽管晓得不能偷看,更不能直视皇帝,但还是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原来皇帝跟他一般年轻,而且看上去身子骨似乎不太好,很瘦很憔悴。
皇帝一边翻看着履历折一边问话,问到谁谁回话,不过问得那些问题让人有些意外,竟是你认不认得谁,有传言那个人怎么怎么了,究竟是不是真的。而前面那两位显然早有准备,不但说的全是好话,而且每次回话都是三言两语,简浅明白,不须皇上再问。
韩秀峰跪在木炕前正寻思轮到自个儿该怎么奏对,皇帝突然问道:“你就是在扬州城外阵斩四百贼兵的韩秀峰”
“臣韩秀峰恭请圣安!”韩秀峰急忙又磕拜起来。
“朕安。”平时召见的文武官员年纪是一个比一个大,像韩四这般年纪的实属凤毛麟角,所以咸丰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韩四这个捐纳出身的正五品同知,等韩四磕完头便放下履历折又追问道:“你是捐纳出身”
“臣家上数三代全是给人家做佃户,想翻身想为朝廷效力只能走捐纳。”
“用心读书不一样能考功名,不一样能科举入仕吗”
“回皇上话,臣就算饱读圣贤书也考取不了功名。”
“为何考取不了”
“地方上的陋习,像臣这样的属冷籍,没人愿意为臣具保。”
咸丰真不知道这样,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是巴县人,你可认得向荣。”
韩秀峰急忙道:“臣不认得,臣是在泰州任上才晓得向大人跟臣是同乡。”
“你读过哪些兵书”
“臣没念过几本兵书。”
“没念过几本兵书,那你是怎么领兵杀贼的”
“臣没念过几本兵书,也不懂兵事,只晓得想让兵勇用命就不能克扣兵勇粮饷,就得言出必行赏罚分明,遇贼得身先士卒绝不能贪生怕死。”
咸丰跟前些天彭蕴章召见韩四一样,怎么也没想到韩四竟会如此作答,想了想又问道:“贼兵每据一处,就支搭木城,你可见过”
“臣见过。”
“遇到贼兵支搭的木城,你打算怎么攻”
“臣要是有炮就用炮轰,要是没炮那就挖地洞用火药炸,要是既没炮也没火药,或贼兵据河而守挖不了地洞那臣只能将其死死围住,断其粮油军资。要是该处极其紧要,须赶紧收复,而臣手下的兵又足够多,那臣只能用人命拼。”
咸丰自登基以来就没安生过,为剿太平军先后派出林则徐、李星沅、周天爵、赛尚阿、徐广缙、陆建瀛、琦善、向荣和祥厚等九位钦差大臣。结果林则徐死在赴任路上,周天爵署钦差大臣仅六天,江宁将军祥厚因江宁被围未接到谕旨,城破后殒命……
派出的这些钦差无论从资历还是能力上都堪称一时之选,且大多有平乱的经历,但年纪却是一个比一个大,几乎无一例外的年老体衰。比如林则徐、徐广缙六十五,最小的李星沅也已五十四岁。向荣赴广西参战时已六十,副都统达洪阿年过六旬,因受暑感冒和疝气发作,入桂仅两月便请调回家休养,驻防岳州的湖北提督博勒恭武七十六!
朝廷这边的文武大员一是体力不济,难以再戎马倥偬;二来迟暮之年被推到风口浪尖,锐气不足,大多只求自保;三是官气重,倚老卖老,容易偾事。
相比之下,太平贼匪的匪首们却是一个比一个年轻,据说他们在广西作乱时洪秀全三十七,杨秀清二十八岁,萧朝贵二十九,冯云山三十六,韦昌辉二十五,石达开才二十岁!
这是行军打仗,不是做锦绣文章,就算做文章年迈体衰的也没新科进士才思泉涌。咸丰早就觉得派出的那些文武官员暮气太重,一直想选任一些精气神迥然不同的年轻官员,可朝中实在找不出几个。
见韩四不但年轻而且练过兵打过仗,又有郭沛霖、许乃钊甚至彭蕴章保举,看面相也不像是奸诈刁滑之辈,因黄州兵败而郁郁不欢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竟鬼使神差地问:“你房中有几个人”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九五之尊会问
第四百六十五章 觐见(三)
官员被再次召见很正常,不过被再次召见的大多是按察使以上外官,有些封疆大吏在上任前甚至会被召见五六次。得知皇上不但让韩四明天接着递牌子,而且给出“老实,可用”的批语,等了一上午消息的黄钟音和吉云飞等同乡都很高兴,敖册贤甚至羡慕地说韩四圣眷恩隆。
也正因为韩四明天要再次觐见,一吃完捎午他们便围坐在左花厅里,绞尽脑汁揣摩圣意,琢磨皇上明天会问哪些事,韩四到时候该如何奏对。有这么多同乡帮着支招,韩秀峰感激不已,也真正明白了啥叫朝中有人好做官。
与此同时,温掌柜等在京经商的四川同乡正忙着帮大头和翠花张罗婚事。
大头现而今已是正六品顶带,并且工部尚书彭蕴章已经发了话,等他跟韩四到任之后便能谋个正儿八经的差事。而婚嫁这种事讲究个门当户对,敖彤臣竟主动提出认翠花做义妹,让翠花和任钰先搬他家去,到时候让大头去他家迎娶,所以敖家这会儿也在忙着张灯结彩。
看着一箱箱从上海带来的和这两天在京城置办的嫁妆,再回头看看全新的嫁衣和凤冠霞帔,翠花觉得像是在做梦,傻傻地坐在梳妆台前有些不知所措。
任钰儿将敖家的两位进士夫人送出门,走到她身边笑道:“翠花,想什么呢,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
“我……我想我爸,想我妈,”翠花的泪水夺眶而出,抬着头哽咽地说:“我爸我妈要是在这儿就好了,他们要是晓得我认了个翰林老爷哥哥,要是能看着我风风光光嫁给大头就好了。”
任钰儿暗想你爸你妈为了一千两银子都已经把你给卖了,你居然还念着他们,但嘴上还是劝慰道:“京城离海安那么远,你让他们怎么过来再说他们从来没出过远门,好像连泰州都没去过。”
“我晓得,我就是想他们……”
“要不这样,我帮你给家写封信,告诉你爸你妈你现而今是翰林老爷的义妹,翰林老爷和翰林夫人对你可好了,四哥对你也好,大头对你更好,让你爸你妈放心。”任钰儿想了想又说道:“你爸你妈要是晓得这些,一定会替你高兴。”
“写信自然好,可就算你帮我写了,找谁帮我捎回去”
“找日升昌啊,日升昌在泰州有分号,在京城一样有分号。”
“找日升昌捎信要花多少银子”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就算花点银子也值,不然也不会有家书值千金一说。”
相比任钰儿,翠花堪称一个小富婆,不但攒了二十几两私房钱,而且大头的银子现在也全在她这儿。但她是吃过苦的,晓得能攒下点银子不易,迟疑了好一会儿再嘀咕道:“这么大事我得跟大头商量商量。”
“给家寄封信而已,这算什么大事。”任钰儿被搞得啼笑皆非,坐下道:“你想你爸你妈,我也有点想三姑了,不晓得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要不这样,我帮你写一封,我自个儿也写一封,写好了过两天一起寄回去。”
“寄两封信,只要给一封信的脚钱”翠花下意识问。
“嗯,装一个信封里,谁晓得里头有几封信。”
“那寄信的脚钱我们一人一半,这事别跟四哥说,四哥对我和大头那么好,我和大头不能再占四哥便宜了。”
“行,听你的。”
她俩在房里说悄悄话,敖彤臣妻子的陪嫁丫头莲花正对面房里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跟敖彤臣的妻子敖徐氏和敖册贤的妻子敖丁氏嘟囔道:“那个翠花不但不识字,还笨手笨脚,三老爷也不晓得究竟咋想的,不光认她做义妹,还帮着置办嫁妆,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敖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敖家子弟不但个个读书,连娶妻都要娶知书达理的女子,敖徐氏念的书虽没任钰儿那么多,但也是一个明事理的,立马瞪了她一眼:“瞎说啥呢,老爷认翠花妹妹做义妹自然有少爷的道理,不许再乱嚼舌头。”
“可是……”
“别可是了,”敖册贤的妻子敖丁氏放下针线,微笑着解释道:“莲花,三老爷认翠花妹妹做义妹,既是帮韩老爷和袁千总撑面子,也是帮我们敖家报恩。”
“报啥子恩”莲花下意识问。
“韩老爷对我们敖家有大恩,要不是韩老爷帮忙,老太爷的画像和牌位哪能供入乡贤祠你是没去过会馆,去过就晓得了。”
“会馆里有我家老太爷的画像”
“嗯,会馆的乡贤祠拢共就供了十几位先贤的画像,其中就有我们家老太爷。能进乡贤祠不但永享春秋祭拜,进京应试的举人老爷和进京候补候选的文武官员也要去拜祭,你想想,这是多大的面子!”
“您不说我还真不晓得。”
“现在晓得了就不能再乱嚼舌头了,”敖丁氏笑了笑,接着道:“何况翠花妹妹马上就要嫁给袁千总,马上就是官太太,结这么干亲人家不算高攀,反倒是我们占了人家便宜。”
“我们能占她什么便宜,她男人我见过,就是个瓜娃子!”
“又来了,刚才咋跟你说的”
第四百六十六章 蹬鼻子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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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练三营兵居然要用半年,咸丰不免有些失望,但想到新任永定河道吴廷栋上的折子,想到这三营兵练成之后是用作拱卫京畿的也就没说什么,而是冷不丁问:“你认不认得知县知县温绍原,他好像也曾在两淮运司当过差。”
韩秀峰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顿时意识到皇帝是有心整饬吏治的,只是一登基就面临民变蜂起之危局,没有时间从容布置,选人用人的余地有限,只能以道光朝旧班底来应对无法改变人才匮乏、文武官员老迈之现状,不然他绝不会记得同样是捐纳出身的知县温绍原。
“臣不认得,臣署理两淮运副时温绍原早调任,署理县事了。”
“那你有没有见过琦善”
“臣也没见过琦善大人,琦善大人去年率援军赶到扬州城外时,东犯的三路贼兵不敢孤军深入,相继退守扬州。臣在阻截其中一路贼兵时腿又受了伤,便奉命回海安边养伤边招募青壮复建盐捕营,之后再也没去过扬州。”
咸丰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腿上有伤,下意识问:“伤有没有养好”
韩秀峰不敢信口开河,急忙道:“托皇上洪福,臣的伤已痊愈。”
咸丰本打算让韩四站起来回话,以示恩宠,但想到韩四腿伤已痊愈,而且让他站在奏对不合规制,干脆打掉了这个念头,想想又问道:“那你认不认得吴廷栋”
“臣不认得。”
“胜保呢”
“皇上恕罪,臣也不认得胜保大人。”
一问三不知,谁都不认得,咸丰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即将编练的三营兵是用来拱卫京畿的,负责编练这三营兵的营官最好谁都不认得,略作沉思了片刻又问道:“你在泰州署理过州同,泰州离仪真不远,可认得吴文镕的家人”
“回皇上,臣见过吴家的两位老太爷,认得吴大人的堂弟吴文铭,林凤祥、李开芳和曾立昌犯扬州时,臣担心吴家老小被贼兵挟持,曾派人跟吴文铭去仪真接两位老太爷,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据回来的人说他们赶到时,吴家庄已被贼兵烧成了一片废墟,两位老太爷率八十多吴家子弟宁死不降,全部殉国。”
见皇帝若有所思,韩秀峰又凝重地说:“吴文铭从吴家庄回来之后便在臣编练的泰勇营帮办营务,亲率三十多名乡勇去大桥镇一带袭扰发匪,不但烧毁了贼兵囤积在大桥镇的粮草,还杀了四十多个贼兵。”
“后来呢”
“后来臣要回海安养伤,只好把泰勇营托付给了盐知事张翊国和吴文铭,再后来他们便在雷以诚雷大人麾下效力。”
想起琦善年前上折子弹劾张翊国,而江宁布政使、江苏按察使和两淮盐运使竟上折子保张翊国,奏请让张翊国留在扬州效力,咸丰下意识问:“你认得张翊国”
“臣认得,他曾跟臣一道坚守过万福桥。”
“张翊国会不会打仗,是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皇上,张翊国会不会打仗臣不敢断言,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在臣率一千乡勇赶到扬州城东的万福桥时,他已经跟副将朱占鳌在扬州城西的长春桥阻截过一次,扬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几乎全望风而逃,就他们二人挺身而出。”
韩秀峰打心眼里觉得应该帮张翊国说几句公道话,也不管奏对时尽可能简明扼要的规矩,接着道:“他们手下兵勇少,贼兵势大,朱占鳌就这么殉国了。张翊国在朱占鳌殉国之后收拢溃兵,在运河边上接着阻截,再次被击溃。然后再收拢残兵招募青壮退守仙女庙,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仙女庙又被击溃了,只能去万福桥跟臣一道坚守,堪称屡败屡战。
后来在雷大人麾下效力,他甚至亲率两百乡勇杀到了扬州城内,却因为城西和城北的官兵没按约定一起开打,结果功亏一篑,只能率剩下的十几个乡勇退出城外,据说一出城就倒下了,浑身都是血,身负几十处伤,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生怕死!”
咸丰相信韩四的这番话不会有假,终于搞清郭沛霖等人为何要上折子力保张翊国,也意识到革琦善的职革得一点也不冤枉,只是江北战事未了,贼兵还盘踞的瓜洲,临阵换将不合适,就算想换也没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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