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刘协台,你的部下好大的胆!”
“范监督,我协标死了一个马兵和一个步兵,我绿营兵丁的命虽贱但一样是命,要是不给他们的家小一个交代,这兵让刘某怎么带”
“可这事发生在我夔关!”
“范监督,你夔关专事课税,如果连这也管,那置奉节正堂乃至府台于何地”刘副将阴沉着脸朝知府衙门方向拱拱手,冷冷地说:“兹事体大,刘某已差人去知会奉节正堂,也已差人去向府台禀报。范监督,你来的正好,等会儿可一起听审。”
范监督暗想这帮丘八做事居然滴水不漏,轻描淡写地说:“这还差不多,我们就一起在此恭候府台吧。”
刘副将早看他不顺眼,带着几分嘲讽地说:“范监督,说起来这似乎不关你夔关的事。”
“你手下抓了我夔关的人,怎么就不关我夔关的事”
“这事我晓得,范监督误会了,您的人王二墙并没有抓拿,而是请过来作证的,他们是证人不是人犯。”
“被关在里面,跟人犯
有什么两样”
“不一样,不一样,人证跟人犯怎么能一样。”
两人正斗嘴,奉节县太爷坐着轿子到了,可能是来的匆忙,只带了一个长随和四个皂役,既没人打伞也没人敲锣,更没人在前头举“回避”、“肃静”的衙牌。
文贵武贱再一次上演,邢知县一见着夔关监督就急忙下轿打千行礼。尽管刘副将的品秩比他高很多,但进士出身且做过翰林
第九十四章 四堂会审(二)
韩秀峰不晓得外面的情况,也忙得顾不上外面正发生什么。
朝廷从上到下都有以貌取人的传统,比如落第举人大挑,相貌不佳、举止不得体的不管学问多好也挑不上。打官司同样如此,你要是邋里邋遢、穿得破破烂烂,没偷东西那些官老爷也会觉得你像个贼,所以一进“班房”就忙着洗漱。不光他韩秀峰要洗澡刮脸换衣裳,杜三、潘二和大头一样要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千总叫来的几个老兵忙得不亦乐乎,一个带着家伙什来帮着刮脸,一个帮着梳头,两个忙着把在外面烧开的水往里送,再把洗完的脏水提走,还有一个帮着收拾换下来的脏衣裳,以便一起拿出去帮着洗。
潘二和大头第一次被这么伺候,浑身不自在。再想到等会儿可能要过堂,又有些紧张害怕。
“少爷,我和大头会不会被打板子”
“只要老老实实就不会。”
“我哪敢不老实,我是……我担心大老爷们以为我不老实。”
韩秀峰意识到他们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不禁笑道:“被传到堂上别东张西望,也别油腔滑调,一见着大老爷就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喊冤,喊完冤再求大老爷帮你们做主就行。”
潘二苦着脸问:“别的不用说”
“当然要说,大老爷问啥你就说啥。”
“大老爷会问啥”
“大老爷问啥你就说啥,照实说,不要想着隐瞒。”
“在巴县的事也照实说”潘二惊诧地问。
韩秀峰不认为巴县的事有啥见不得人的,更不想因为隐瞒搞到最后供词对不上,确认道:“只要问到就照实说,没问就别说。”
杜三同样紧张,也忍不住问:“二弟,你估摸着府台会咋判那个运官”
“府台不会判。”
“不会判”
“嗯,”韩秀峰站起身整整衣裳,喃喃地道:“估摸着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杜三不解地问:“不判这事咋了”
韩秀峰解释道:“府台不是不想判,而是无权判。大清律例有规定,凡在京在外大小官员,有犯公私罪名,所司开具事由,实封奏闻请旨,不许擅自勾问。”
“收拾那龟儿子还要请旨!”杜三一脸不可思议。
“他不管咋说也是朝廷命官,就算督抚也只能给他来个停职待参,更别说知府了。况且他不是我们四川的官,连制台都不太方便处置他。”
“这么说我们不是白折腾了”
“没白折腾,夔州知府虽拿周知县没辙,但可以收拾他弟弟,可以收拾周二!诬告反坐,凡诬告他人受笞刑的,加所诬告之罪二等;诬告他人受徒刑、流刑、杖刑的,加所诬告之罪三等。他诬告我们偷盗官铜,要是夔州知府想收拾他,最少也要杖他一百流三千里。”
杜三追问道:“那夔州知府会不会收拾周二”
韩秀峰被杜三给问住了,想了想无奈地说:“事到如今有两种可能,要是夔州知府想捞银子,姓周的运官又拿得出银子,那这案子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夔州知府为官清廉,并想造福地方
,那不光会法办周二,还会呈文制台衙门,求制台题奏弹劾周知县。”
杜三本以为能借机赚一笔,咋也没想到可能会是这结果,愁眉苦脸地说:“二弟,我估摸着夔州知府会要银子。”
“要银子就要银子吧,反正跟我们没啥关系。”
“咋没关系,我们差点被栽赃陷害,我叔营里还死了两个人!”
“啥叫差点被栽赃陷害,差点就是还没有,就算有大老爷们也还了我们清白,没让你蒙受不白之冤已经很不错了
第九十五章 四堂会审(三)
都到这份上了,衙役哪敢信口开河,禁不住哭诉道:“老爷明鉴,不关小的事,小人只是听命行事……”
邢知县追问道:“听谁的命,行的什么事”
“听我们定远县大老爷的命,跟大老爷的胞弟周二爷带着铜追韩四,从石门驿一直追到这儿。”
“追到之后呢”
“周二爷让丁班头他们去捉拿韩四,让我们把官铜搬到韩四船上。小人只是一个当差的,求大老爷从轻发落。”
邢知县暗骂了一句就晓得你们是栽赃陷害,想想又问道:“你们定远县正堂为什么不追别人,偏偏追韩四,偏偏要你们把官铜搬到韩四船上”
衙役不敢有丝毫隐瞒,哭诉道:“回老爷话,我们大老爷在巴县掉包了一船铜,周二爷都找好了买家,不晓得咋走漏了风声,被韩四晓得了,被韩四和巴县的一帮捕役逮了个正着。”
“后来呢。”
“后来周二爷他们被韩四和那些捕役带到巴县二老爷的堂上,我们大老爷赶紧去求情,也不晓得是使了银子还是巴县的二老爷大发慈悲,当夜就把周二爷他们放了,那船铜也发还给了我们大老爷。”
邢知县冷冷地问:“一船铜全发还了”
衙役连忙道:“全发还了,我上船看过,铜锭一块不少。”
“那一船铜有多少斤”
“一万斤。”
一万斤滇铜能铸多少铜钱,邢知县大吃一惊,想想又问道:“所以你们的大老爷就怀恨在心,让你们追捕韩四,追到之后栽赃陷害”
“他不光恨韩四,还想要韩四的银子。”
“韩四有银子”
“周二爷说韩四是老丈人在重庆府衙当差,只要捉拿到韩四就可以管他老丈人要银子。”
“王千总,把他带下去吧,带下去好生看押。”
“嗻!”王二墙拱手行了一礼,旋即同李把总一道架起腿都被吓软的衙役,将衙役带出大堂。
夔州知府放下茶碗,环视着众人道:“诸位,依本官之见不必再问了,这里也不是问案的地方。”
“府尊明鉴。”
“明什么鉴,当务之急是得拿出个章程,牵扯到铜天王,麻烦的很!”
“府尊,有啥麻烦的,”刘副将岂能错过这个敲云南竹杠的机会,蓦地站起身,义正言辞地说:“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监守自盗在先,栽赃陷害他人在后,知法犯法,有负圣恩,罪不容诛!”
“罪不容诛”范监督阴阳怪气地问。
“难道不是吗”刘副将反问道。
“刘协台,姓周的运官是胆大包天,是有负圣恩,但不管怎样他也是朝廷命官,诛不诛你刘协台说了不算,陶某说都不敢说,就是刑部也不敢这么说,到底该如何处置他,得圣裁!”
“所以说这事棘手,”邢知县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府尊,巴县都人赃俱获了还放他们一马,下官估摸着巴县正堂晓得这事,却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干脆不出面,由二堂打发他们走人,走得越远越好。”
“这不是姑息养奸么!”刘副将刚坐下又站了起来。
邢知县紧盯着他问:“刘协台,那你想让巴
县正堂如何处置,是扣下缴获的滇铜,还是拿下那个运官”
不等刘副将开口,范监督便放下茶碗道:“滇铜是万万不能扣的,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京局正等着滇铜黔铅铸钱呢。定远县正堂更不是想拿就能拿的,得先上报重庆府台,再由重庆府台上报川东道,再由道台上报制台衙门,由制台决断是否弹劾,而且也只能弹劾。”
“那就上报,我不信制台会姑息养奸。”
“刘协台,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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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虎头蛇尾
韩秀峰早料到奉节县太爷和夔州知府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化”的如此之快,甚至都没传他这个差点被栽赃陷害的苦主去堂上问话,只审了一个云南的衙役就打道回府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牵扯进大案会很麻烦。
所以面对匆匆赶来的奉节县衙刑房书吏,韩秀峰是有啥说啥,直供词录完签字画押也没有哪怕一句怨言。
王千总却窝着一肚子火,也不管邢知县高不高兴,悄悄让李把总把营里的妇孺全叫来哭丧,把邢知县和县衙的一帮衙役搞得焦头烂额,然后再借这个由头让一帮丘八去搜周二等人的身。
邢知县不想横生事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把周二等人身上的钱财搜刮一空,左营的妇孺们也不再闹了,这才带着刚录好的供词让一帮衙役把周二等人押走。
“这些个文官,说起来个个饱读圣贤书,说啥子要经世济国,结果一个比一个怕事!”目送走邢知县等人,王千总忍不住骂道。
韩秀峰微笑着劝道:“王叔,细想起来这也不是啥坏事。您想想,府台真要是公事公办,惊动了皇上,那这就是钦案。等钦差大臣从京城赶到奉节,审完之后再上奏请旨,等圣旨到了估计要一年半载。钦差大人要在奉节呆那么长时间,您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这倒是,别说钦差大人,就是三年一次的大阅,为应付制台,我们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出哪怕一丁点差错。”王千总轻叹口气,旋即话锋一转:“志行,三娃子,没想到周二那龟儿子还是只肥羊,身上带了四百五十两银票和十几两散碎银子。定远县的那些个衙役和青壮也全是会捞钱的主儿,有一个算一个,身上少则三五两,多则十几两,你们说说,他们这一路上干了多少缺德事。”
“这么多!”杜三禁不住笑道。
“你六叔刚才点了点,把那些铜钱全算上,全折成银子,估摸着有六百两,总算没白忙活。”
“其实这也正常,”韩秀峰笑道:“他们出门好几月,这几个月又没闲着,真是走一路讹一路,讹来的银钱不放身上还能放哪儿。”
“结果全便宜了我们,哈哈哈。”
“王叔,有句话小侄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千总走进大堂,绕过公案往太师椅上一坐,哈哈笑道:“都是自个儿人,有话直说。”
韩秀峰回头看看喜形于色的李把总等人,拱手道:“王叔,要不是刘协台出面,恐怕连这六百两也捞不着。依小侄之见,有好处不能忘了刘协台。”
“三娃子,听见没有,志行多会做事。你真得学着点,以后不管捞到啥好处都不能吃独食,不然遇上点啥事,别指望上官会帮你出头。”
“叔,我晓得。”
“晓得就好。”王千总点点头,又一脸无奈地说:“三娃子,叔本想着宰条肥羊帮你凑点盘缠,结果忙活了一下午净便宜了府台。他走前说啥子等铜天王一到,自然会帮我们管铜天王要说法,摆明了不让我们再掺和。大钱没捞着只捞了点小钱,而且还得分一半给协台。”
杜三尽管很缺银子,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笑道:“叔,我没事。”
“没钱咋去京城,就算到了京城没钱也补不上个好缺。”王千总摸摸下巴,沉吟道:“剩下三百两,不能全给你,不然弟兄们真就白忙活了,给你一百五十两,有这一百五十两总比没有好。”
对杜三来说一百五十两真不是一笔小钱,急忙跪谢。
看到他的这些叔伯对他这
第九十七章 云南竹杠
第二天一早,王千总、李把总等左营武官把韩秀峰、杜三、潘二和大头四人送到码头。秦五觉得奉节不是个好地方,等韩秀峰和杜三跟一帮官老爷道完别就招呼他儿子和侄子撑船启程。
“韩老爷,杜老爷,奉节县衙的官差昨晚又抓了一个铜天王的人。”
“又抓了一个”韩秀峰下意识问。
“听码头上的人说好像是运官的长随,是来找周二的,结果被奉节县衙守在码头上的衙役逮了个正着。”
韩秀峰心想他们够倒霉,坐下笑道:“不管他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潘二回头看着越离越远的奉节城问:“少爷,咋不关我们的事,夔州的大老爷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不会为难姓周的龟儿子,他要是还不服气,还怀恨在心,又派追兵咋办”
“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真的,但不为难姓周的运官恐怕不太可能。你想想,你要是夔州知府,这送上门的竹杠你敲还是不敲”
“送上门的肥羊为啥不宰,我要是夔州知府,不敲他几千两银子这官岂不是白做了!”
“这就是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姓周的一定会讨价还价,至少要在奉节呆三五天。而前面就是三峡,江流湍急,险象环生,搞不好就舟毁人亡。我们快不起来,他带着几十万斤官铜更快不起来,一百九十里水路,少说也要走半个月,这还是运气好没翻船,要是翻了船沉了铜,这一路会耽误更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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