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钱俊臣急忙转身给潘二拱手作揖。
“钱老爷,我们是同乡,就不用立啥字据了,这镯子让长生先收着,您啥时把银子还给长生,长生啥时把镯子还给你。”
钱俊臣一直没把镯子拿去当,不是因为晓得这玉镯有多值钱,而是因为这玉镯真是祖传的,觉得拿去当却没银子赎回来会对不起列祖列宗,可现在已走投无路,只能答应道:“这是自然,这是应该的。”
潘二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冷不丁说:“钱老爷,我家少爷不宽裕,我一样没多少银子。而我们在京城是坐吃山空,要是没钱这日子真过不下去,所以您得给我个期限,我呢也不跟您算利息。”
“两个月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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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会馆首事(四)
“志行,你是问像我们这样的府馆”
“嗯。”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韩秀峰为啥问这些,苦笑着说:“京城是有不少府馆县馆,不过大多是江浙、湖广、安徽、山西的,人家要么朝中有人,要么在京官员多,不光有试馆,还有铺面,在城外甚至有义馆。我们朝中没人,在京官员又只有这几个,跟人家没法儿比。”
“行馆呢,我们重庆在京城有没有行帮,有没有行馆”
“更没有,”费二爷接过潘二端来的茶,无奈地说:“虽说我们四川乃天府之国,财赋占大清十分之一,被朝廷誉为不涸之财源。却向来少巨富,几乎没听说哪个州县有富商大贾。省内商户倒是活跃,不过大多是客籍,钱全被江浙、湖广、山陕商人赚走了,更别说在京城了。”
“唉……我们四川人是不大会做生意。”想到巴县快成八省行帮的天下,韩秀峰失望的点点头。
钱俊臣抬头道:“我们四川的商贾是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韩秀峰下意识问:“钱老爷,我们四川有没有在京城的商家”
“志行,能不能别再这么喊,且不说你也是官身,就我现在这样算啥子老爷。你要是瞧得起我钱俊臣,我们就以兄弟相称。”
“行,以后就称呼钱兄。”
“好,我们说正事,”钱俊臣抬头看看杜三,竟摇头晃脑地说:“泸州等地酿有小酒大酒,自春至秋,酤成即鬻,谓之小酒;腊酿蒸鬻,候夏而出,谓之大酒!诗人墨客留有赞酒诗文,黄庭坚曰:江安食不足,江阳酒有余。杨慎曰:江阳酒熟花似锦,别后何人共醉狂,又曰:泸州龙泉水,流出一池月。把杯抒情怀,横舟自成趣。”
出口成章,果然有学问,可惜中了进士也做上了官却没赚到钱。
韩秀峰暗叹口气,追问道:“钱兄,你是说有四川同乡在京城卖泸州的酒”
“正是,”钱俊臣喝了一小口茶,眉飞色舞地说:“去年春节省馆团拜,喝的便是泸州‘温永盛’的老窖。二爷,那天你也去了,你也喝过。”
“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好像还有个啥典故。”费二爷沉吟道。
“这我记得,”钱俊臣对去年团拜时喝过的美酒念念不忘,竟如数家珍地说:“这泸州老窖原来不是‘温永盛’的,最早是顺治朝一个舒姓武举,在陕西略阳带兵时发现当地的酒好喝,便多方探求酿酒诀窍。后来解甲还乡,把当地的万年酒母、曲药、泥样全用竹篓装上,聘请当地酿酒师傅,一起回泸州老家,在泸州城南选了一块泥质适合做酒窖的地方,恰好附近有一口‘龙泉井’,井水清洌而甘甜,与窖泥相得益彰,于是开设酒坊,试制曲酒,这便是泸州的第一个酿酒作坊——舒聚源!”
提到武举,杜三来了兴趣,禁不住问:“后来呢”
“在舒家子弟苦心经营下,‘舒聚源’之名开始在我们四川乃至云贵传开。可惜到雍正朝时,舒家第八代当家的子弟败家,竟把窖池卖给泸州另个一酿酒世家——温家,‘舒聚源’就此更名为‘温永盛’。温家历代子孙秘方研制,苦心经营,‘温永盛’老窖也从此名扬天下。”
韩秀峰能喝点酒但不馋酒,打听这些更不是想找酒喝,紧盯着他问:“钱兄,这么说‘温永盛’在京城有分号”
“分号倒是没有,我们去年能喝上‘温永盛’的老窖,是因为温家有个子弟想在京城打开销路,不晓得走了谁的门路,竟把他家的酒送到了我们四川会馆的团拜宴上。”
“晓得他住哪儿吗”韩秀峰追问道。
“这就不晓得了,不过也不难打听,京城没有泸州会馆,但有泸县会馆,想晓得他还在不在京城,明天去泸县会馆一问便知。”
“钱兄,除了泸州温家,你还晓得有谁在京城做生意的”
“有一个做桐油生意的商贾,成都府人氏,姓啥叫啥我忘了,不过我晓得他住哪儿。”
费二爷忍不住问:“你咋晓得的,是不是找人家借过钱”
钱俊臣不高兴了,竟拍案而起:“二爷,我钱俊臣不管咋说也是读书人,还是赐同进士出身。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就算饿死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商贾低头,去做这有辱斯文之事!”
“那你还跟伊六借钱。”
“伊勒根又不是商贾,他爹在内务府当过差,他哥是礼部的笔帖式,他自给儿也捐个七品顶戴,跟他借钱不丢人。”
杜三心想你都这样了还瞧不起商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韩秀峰想的却是怎么才能把欠费二爷的四十多两银子赚回来,顺带着再赚点生活费,
第一百零八章 重桑梓敦乡谊
会馆本就是给进京赶考的重庆府籍举子和进京补缺的重庆府籍候补官员提供住宿,给在京的重庆府籍官员联络感情、举办团拜、解除危难的地方。
会馆要是能筹到银钱那也是重庆士林的银钱,谁要是敢明目张胆贪这钱,会被重庆士林所不容!
韩秀峰不想有家不能回,更不想让远在巴县老家的亲人被顾老爷等士绅戳脊梁骨,不会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贪,只想借这个机会混点在京城的生活费,所以既没答应钱俊臣借钱的请求,也没一口回绝,而是借口团拜筹银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敷衍了过去。钱俊臣却看到了希望,连宵夜都顾不上吃就跑出打听。
他前脚刚走,费二爷就把韩秀峰拉到西屋,关上门道:“志行,吉老爷那边我可以帮你去说,但不能就这么去!”
“二爷,您老到底想说啥”韩秀峰坐下问。
“吉老爷的年俸和禄米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两,小户人家一年有二三十两这日子也能过下去,可对吉老爷而言一百多两却是入不敷出。全家的衣食住行,场面上的人情往来,奴仆的犒赏,全眼巴巴指望着那点俸禄。”
费二爷轻叹口气,接着道:“尤其与同僚的人情往来,且不说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就风雅同好们隔三差五举行的文酒之会就让他不堪重负。花朝节、上巳节、端午节、重阳节、苏轼生辰、欧阳修生辰、不定期的夏日消夏集、冬日的消寒会,还有送别的祖筵离亭、偶尔的出游遣兴,每次聚会都要纵酒赋诗,这文酒风流背后都是沉甸甸的开支!”
韩秀峰下意识问:“二爷,您老是说吉老爷手头紧”
“何止紧,他为维持下去,只能靠典当、借贷,借的钱比钱俊臣还多。”费二爷一边收拾旧书桌上的书,一边苦笑道:“每到年关便是还旧债、借新债的时候。他常常写诗抒怀,曰:随手千金都散尽,又书新券买明年。又曰:退笔如飞删旧债,明年书券又重新。”
韩秀峰喃喃地说:“我晓得他过得清苦,没想到会如此窘迫。”
“他年年借债度日,早已债务缠身!”费二爷长叹口气,无奈地说:“从馆选上翰林到现在,他已经搬过两次家。原来住在官菜园,后来官菜园房租升高,他无力承担,只能搬到北半截胡同。”
“二爷,我晓得您老的意思了,您老可以跟吉老爷说,要是这次团拜能筹到银子,就请他作一篇《募建重庆会馆引》,勒石立碑,以谢顾老爷等前辈。”韩秀峰顿了顿,又说道:“您老放心,这润笔钱自然是不会少的。”
费二爷笑道:“有你这话我就好跟他开口了。”
“劳烦您老了,这么冷的天还得让您老跑一趟。”
“应该的,说起来惭愧,我照看会馆这些年竟一事无成。”费二爷拿起顾老爷的书信,感叹道:“志行,顾老爷所言非虚,你果然耿直敞亮,果然重桑梓敦乡谊!”
“您老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有顾老爷提携也没我韩志行的今天,况且今后还需您老和吉老爷等前辈同乡提携。”
“好好好,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
吃完宵夜,费二爷打着灯笼去找吉老爷。
外面飘起小雪,他那么大年纪韩秀峰不放心,让大头陪着他去。
杜三官不大谱儿不小,吃
第一百零九章 重桑梓敦乡谊(二)
翰林院检讨吉云飞生活困顿,这些天过得心神不宁,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债主登门,连诗情也大为衰减。写下一句“忍饥辞债主,烹雪祭钱神”便写不下去了,搁下笔独自坐在炉边发呆。
有人深夜来访,吉云飞吓一跳,以为又是债主。直到老仆把费二爷领进书房,他才松下口气。
“初名兄(费二爷的字),你咋又来了”
“博文,我去而复返,是想跟你商量个事。”费二爷看看桌上那半截诗,坐下道:“下午不是让刚来京城的韩四接替我照看会馆吗,没想到顾老爷所言非虚,这韩四做事果然四平八稳,为人果然耿直敞亮,且重桑梓敦乡谊……”
费二爷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吉云飞倍感意外,紧盯着费二爷问:“他想设宴邀请在京商人,想以此筹银修缮会馆!”
“他晓得大家伙这日子过得困顿,也想借此筹点银钱……”费二爷说完润笔钱的事,生怕吉云飞不答应,又指指桌上的半截诗:“博文,今年不同往年,西南用兵,户部无银。我看朝廷是不会下旨赏借半俸,供京官度年之用的。而你与我又不同,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拖家带口,不能让夫人和几个娃跟着饿肚子!”
“初名兄,我岂能不晓得你的良苦用心,但这事非同小可,与一帮贩夫走卒把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要是传出去,让我怎么在同僚跟前抬头”
“这又不用你出面,一切由韩四去张罗。”
“可是……”
“别可是了,”费二爷紧盯着他双眼,语重心长地说:“省馆团拜也会请几个商贾,我们府馆团拜请几个商贾又有何妨。再说团拜那晚又没外人,就我们几个重庆人和几个在京做买卖的四川同乡。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晓得”
“省馆团拜是会请几个商贾,不过全是捐了顶戴的!”
“捐了个官他们就不是商贾了何况这不是为你我私利,而是为筹银修缮会馆,就算传出去别人也不会笑话的。”
吉云飞心想为修缮会馆筹银这倒是个好借口,再想到这年关确实不好过,顺水推舟地说:“既然韩四愿意出面张罗,会馆又的确要筹银翻修,那就让他去张罗吧。”
“团拜那天你一定要赏光!”
“行,定下日子跟我说一声,那天我去便是。”
……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费二爷说吉老爷答应来会馆参加团拜,钱俊臣更厉害,不但打听到去年给省馆送酒的泸州温家子弟仍在京城,还人托人打听到另外七个在京做买卖的四川同乡。据说买卖做得都不小,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
韩秀峰乐得心花怒放,也忙得不亦乐乎。
先是买了些糕点,跟着自来熟的潘二,以重庆会馆首事身份拜访街坊邻居,顺便提前跟街坊邻居借桌椅板凳和锅碗瓢勺,不然团拜那天没法儿招待贵客。
办完这件事便让潘二带着大头上街转转,让他们先货比三家,看哪边的鸡鸭鱼肉便宜,等团拜前一天再带银钱去采买。他自个儿则同费二爷再次赶到省馆,找张馆长打听补缺的事。
这才过去两天,上下斜街上不仅卖各类年货的商贩越来越多,不光年味儿越来越浓,连街上的人也比前天来时多了,而且一听那天南海北的口音就晓得是从各地来京城赶考的举子和举子的家人。
江浙、湖广、安徽和山西等省馆虽称“试馆”,但进京会试的举子并不住在省馆,而是住相应的府馆、县馆。省馆只是举行团拜、办理印结、联络乡谊、婚丧嫁娶
第一百一十章 人生无处不相逢
什么时候能补上缺,到底能补上个什么缺没个准信儿,费二爷担心韩秀峰沉不住气,一走出会馆就劝慰道:“志行,补缺这种事急不来,急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为今之计只有等。”
“二爷,我晓得缺没那么好补,况且我刚到京城,刚投上供,对啥时候能补上倒不是很急,只是觉得就这么干坐在会馆里等不是事。”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又苦笑道:“人就怕闲,一闲下来心里就不踏实。”
“谁说就这么干坐在会馆里等的”费二爷反问了一句,如数家珍地说:“吏部每月汇总一次各部院和各省共空出多少缺,掣签也每月一次,谓之‘月选’。满蒙汉八旗官员每月上旬掣签,笔帖士中旬掣选,汉员下旬掣选。每逢双月,掣选除班、升班的官员;每逢单月,掣选补班的官员,唯有闰月不开选。又因除班和升班官员较多,在京的候补候选最为关注,所以双月被称之为‘大选’。”
“二爷,您老是说我每月下旬都要去吏部听信”
“当然要去,不然被掣选上都不晓得。”
“去也好,至少每月都有个盼头,”韩秀峰想了想,又好奇地问:“二爷,除班是啥班,到底啥意思”
费二爷笑道:“除班是满汉官员初授或新授官职之班次,有多途,诸如以科举初授者,文进士一甲一名除修撰;以考除者,满洲顺天府学教授以文进士、文举人,由礼部考拟正陪,交部引见除;以拣选除者,太常寺、陵寝衙门满洲读祝官、赞礼郎,鸿胪寺满洲鸣赞,各由该寺咨部奏派大臣会同拣选引见;以贡生、监生、官学生等人除及以效力期满除者、以保举除者、以议叙除者等等。”
“我呢,我是哪一种”韩秀峰追问道。
“你属捐输,京官郎中以下,外官道以下皆按例除。”
官职太多,规矩太多,韩秀峰似懂非懂,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以后每月下旬吏部掣签时去听信儿就是了。
回到重庆会馆,喊同样刚从外面回来的大头和潘二打扫堂屋和东厢房,打扫空着的那四间“状元房”,为年底的团拜宴和接待即将抵京的举子做准备。
……
任禾从巴县启程前找算命先生算过日子,也不晓得算命先生跟韩秀峰用的是不是同一个版的历书,给他算的日子也是十月十二号。
十一号去报恩寺上香许愿,十二号天没亮就去祠堂祭祖,祭完祖便带着弟弟任怨去白市驿和来凤驿与早约好的三个同年先后会齐,走得不是水路,也不是直奔京城,而是一起走旱路先去省城成都拜见学台,填写亲供(填写证明其举人身份的年龄、籍贯等手续),领了十两路费和火牌,再走旱路翻秦岭,经陕西、山西、河北三省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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