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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下午不是有人来给他送年礼吗,年礼收下了不能不管人家顿饭,就去街上请人家吃酒,好像是喝多了,一回来就上铺歇息了。”

    “街上有酒馆”

    “街上哪有酒馆,连饭馆也没有,听弓兵说是管人家借的锅灶。”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拾遗补缺”
    许乐群这两个海安的说法有点意思,但海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韩秀峰用不着他提醒。

    安分守己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整天忙于生计,不会天天守在河边看热闹,更不会上陌生人的船,自然不会晓得运盐河和串场河上的事。大多人去得最远的地方便是离家最近的市镇,海安的几乎不会去白米,更不会去姜堰,姜堰和白米的人也不会来海安,所以一样不会晓得外面的事。

    连关押在前院班房里的那些地痞无赖,平时也只是在各自熟悉的市镇乃至几个村横行霸道,一般不会去远的地方,更不敢招惹渔船上那些无籍无贯、四海为家的人。

    其实海安并非表面上这么太平,事实上可以用暗潮涌动来形容。因为这里不只是运送淮盐的水路要冲,并且位于三县交界。

    走马岗同样位于三县交界,但也只是“三不管”,可这里不是三不管而是“六不管”乃至“七不管”!

    紧挨着海安的安丰、富安、角斜、栟茶四个盐场,说起来是在东台县和如皋县治下,但盐场设有盐课司衙门,大的盐课司衙门下面甚至分设巡检司衙门,盐场内的赋税、田地、民政乃至词讼东台县正堂和如皋县正堂根本管不着。

    可不管咋说盐场终究在两县治下,一旦发生命盗就会相互推诿,盐课司大使会说命盗按例应该归县太爷管,县太爷同样能翻出只要涉及盐户、灶丁和盐务的案子应归运司管的成例乃至皇上的上谕。

    总之,想做太平官很容易,对运盐河和串场河上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私枭也好,官私也罢,他们都很清楚想把盐运出去就要经过海安,要是骚扰地方激起民愤,朝廷就会往海安派驻重兵巡逻查缉,到时候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可是做太平官容易,想赚钱就难了。

    千里做官只为财,怎么也得把本钱赚回来!

    韩秀峰不想做个庸官,确切地说是不想赔本,不动声色地问:“许先生,李秀才勾结私枭的事你是咋晓得的”

    “韩老爷,眼看就要过年了,许某不在富安陪家人跑这儿来图什么,还不是为了办韩老爷您吩咐的事!据许某所知,有一帮从运河来的私枭正在富安和安丰大肆收盐,等他们的那十二条船装满了就会启程。在这个节骨眼上,许某可不想功亏一篑,绝不能让人走漏风声。”

    “你担心下午来找李秀才的那两个人走漏风声,担心他们会坏了我们的事,就帮我把他们拿下了”

    “许某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本事。只是运气好,在河边遇上两个熟人,托他们追上去问了问。”

    “然后呢”韩秀峰追问道。

    许乐群摊摊手,轻描淡写地说:“那两个熟人连夜赶回来把问到的事跟我说一下就又走了,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谁不想早点回家过年。”

    韩秀峰心想在哪儿都能遇上熟人,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况且私枭有那么好说话吗,就算私枭的脑袋被门夹了特别好说话,你就不担心会走漏风声

    想到下午来找李秀才的那两个私枭凶多吉少,韩秀峰顿时皱起眉头:“许先生,你是觉明的朋友,所以本官以礼相待,但别忘了这里是本官分辖下的海安!”

    许乐群暗想真是好心没好报,不快地说:“韩老爷,您公务繁忙有所遗漏,许某只能帮您拾遗补缺。要晓得我们要对付得是心狠手辣的私枭,不是那些欺软怕硬的地痞无赖。”

    “拾遗补缺……说得倒轻巧!”

    “韩老爷,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许乐群紧盯着韩秀峰的双眼,不缓不慢地说:“许某这些年深居简出,没怎么出门。早前可是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甚至跟盐船去过离您老家不远的湖北。”

    “这又怎样”

    “韩老爷,您今年二十来岁,黄玉林这个名字估计没听说过,但上了年纪的官老爷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某虚长几岁,不但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见过这个人!那一年许某八岁,眼睁睁看着他和他手下那些贼人杀死几十个船工,抢走两百多万斤盐,烧毁几十条船。”

    黄玉林这个名字,韩秀峰还真听说过。

    道光年间的大盐枭,据说他手下众多,他的那些船上是刀枪林立,不但自保之余,还反过来抢掠官船上的官盐。用早年公文上的话是“器械林立、辘轳转运、长江千里、呼吸相通”,在两淮和长江上下游是畅行无阻。为剿灭黄玉林这股私枭,朝廷费了老大的劲儿,好像连时任两江总督和两淮盐运使都因为他丢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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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谁算计谁
    说完正事,许乐群婉拒了韩秀峰让住在衙门里的好意,又去中坝口河边的花船。张士衡刚把他送走,潘二和余有福就走进了签押房。

    “这姓许的到底啥来路,心够狠的,两个大活人说弄死就弄死!”

    “一明一暗,他自个儿在明处,在暗处还埋伏了人。”

    “余叔,啥一明一暗,他狗日的是一明几暗!下午来给李秀才送年礼的那两个人,光凭他肯定弄不死,我估摸着他在镇上少说也有三四个人。”

    余有福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低声提醒道:“四娃子,海安这地方看上去没啥,可实际上比我们巴县的那几个码头还要乱。川帮和茶帮是经常打架,江里也经常捞出死人,但全是事出有因,要么是为了抢货背,要么是抢商户,哪像姓许的这么心狠手辣!”

    那是两条人命,韩秀峰心里一样不踏实,捧着杯子凝重地说:“这事给我提了个醒,不然真以为海安天下太平呢。”

    “这话怎么说”

    “来时我打听过,这些年运司衙门发放的盐引不到全盛时的三成,就算湖广闹贼匪,但两淮盐运司引地的其他百姓不可能不吃盐。由此可见,私盐有多猖獗。”

    “四哥,你是说打算趁过年这些天衙门封印贩运私盐的不止许乐群说的这一拨”潘二下意识问。

    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官私只是夹带私盐,那些运商一样有盐引,只不过引少盐多罢了。但啥时去盐场买盐,运司衙门是规定的。他们就算有盐引,大过年既不能去盐场买,去了一样买不到,所以这些天从盐场买盐的只能是私枭,而且我敢肯定不止一拨。”

    “可我们不晓得他们的行踪。”

    “之前不晓得,这会儿晓得了,至少晓得其中两拨。”

    余有福越想越糊涂:“四娃子,除了许乐群说得那一拨,还有哪一拨”

    “另一拨就是许乐群自个儿!”

    “啊!”

    “四哥,你没开玩笑吧”

    看着二人惊诧的样子,韩秀峰阴沉着脸道:“要不是他心太急,我真会被蒙在鼓里。你们想想,功盐是比市面上的盐便宜,可又能便宜到哪儿去,就算我们运气好查获一两百万斤,他和他背后的那些人一样得花真金白银从我们这儿买,买走之后不管运哪儿去卖,又能赚几个钱”

    潘二喃喃地说:“对镇上的那两家盐店而言能赚不少钱,可对他们这些盐商真算不上啥。”

    “这就是了。”韩秀峰放下茶杯,紧盯着二人道:“钱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少,可为了对他们而言实在算不上多的银钱,说杀人就杀人,一杀就是两个,至于吗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四娃子,他是不是为了巴结呢”

    “用杀两个人来巴结我,我看没这么简单。”

    “是啊,人命关天,杀人可不是儿戏,如果东窗事发是要偿命的!”潘二紧皱着眉头道。

    余有福越想越有道理,不禁起身道:“这么说他是想稳住你,想稳住我们所有人,让我们一心一意去对付他说的那帮私枭。趁我们在对付他说的那帮私枭的时候,把他们自个儿的私盐从我们眼皮底下运走!”

    韩秀峰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不只是想稳住我,估计也想以此把他绑上他们的贼船。要晓得那可是两条人命,说起来是他帮我杀的,将来真要是出啥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谁算计谁(二)
    余有福护送顾家少爷去京时走得是水路,跟韩秀峰来江苏上任走得一样是水路,见识过漕船上的那些比“铜天王”还要可恶的旗丁和水手。

    漕船上的人蹈江涉河,日晒雨淋,经历寒暑,终年不得歇息,遇到逆行、搁浅、穿闸、过坝,甚至要用纤绳拖着装满漕米的船行进,是非常辛苦。如遇洪水汛期、天气突变航行还有相当大的风险,一年不晓得会有多少船工水手葬身鱼腹。

    他们全是苦命人,但他们中也没几个好人。

    漕运本来全是旗丁,在各纳漕地方组编船帮,每帮有船十几艘至几十艘不等。后因旗丁缺乏,漕运难以维持,船帮就私下雇募水手,再后来雇募的水手越来越多,朝廷就明令每艘船上除只留两名旗丁押运,其余十几名水手全改为招募。

    而能过得下去的百姓是绝不会抛家弃子跑船的,招募的全是些无籍无贯的无业游民,其中大多为光棍、叫花子和有走投无路的地痞无赖甚至朝廷通缉的贼匪。

    他们随帮行走,聚散无常,人一多自然少不了争斗,经常因为争“头篙”、“头纤”之位大打出手,渐渐地为了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拜师收徒之风大盛,帮派、会党应运而生。内部等级森严,唯教首之命是听,对不服者滥施剁指、截肢、挖眼等酷刑。

    他们逞强好斗,不但帮派之间械斗不已,对沿河商家百姓也是骚扰不断,甚至烧杀抢掠!

    从京城去江宁的这一路上,亲眼目睹他们是怎么设置圈套敲诈勒索的,要么故意破坏漕船冲撞民船,以毁坏官船为名勒索;要么设计将漕米倾倒在民船上,再以偷盗官米为名讹诈分肥;要么在浅涩的航道上借口驳运漕粮,肆意占用民船,民船不给钱不得脱身。更有甚者,用漕船阻塞河道,对通行民船甚至官船索取“买渡钱”、“排帮钱”,形同剪径。

    正如韩秀峰所说,许乐群和他背后的那些人真要是安分守己,躲漕船上的人那些人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收留,难道不担心引狼入室

    余有福意识到接下来要对付的全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忧心忡忡地说:“张老爷病成那样活不了多久,张二少爷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只是就算张二少爷能调到兵,能赶得上,不晓得许乐群那一拨私枭的行踪,到时候让张二爷去哪儿抓”

    “找保正甲长,让串场河和运盐河附近村庄的保正甲长帮我们留意”潘二下意识问。

    “不行”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

    “为啥不行”潘二不解地问:“四哥,搁五天前,他们不一定愿意。但现在不是五天前,别说那些保正甲长,就顾院长和王老爷那些士绅都很服,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帮忙。”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去磨墨,一边解释道:“他们估计会帮着留意,但这么一来很容易走漏风声。相比许乐群说的那一拨,许乐群和他背后那些人这一拨才难对付,他们虽然跟我们一样是外地人,可他们在这里生活多久,一定有不少耳目,消息一定会比我们灵通。”

    “要么找个可靠的人去河边盯着他,他不是有手下吗,盯着他那些手下也行。”

    “不行,万一打草惊蛇咋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靠猜吧!”

    韩秀峰起身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纸,拿起笔:“百姓常说白道黑道,我们现而今是官,自然是白道,但搁海安这地方,本地的士绅百姓乃至关在班房里的那些地痞无赖也全是白道,跟盐有关的才是黑道。黑道上的事自然要找跟黑道有勾结的人去打探,而衙门里恰好有这么一个人。”

    “谁”潘二忍不住问。

    “李秀才!”不等韩秀峰开口,余有福便脱口而出道:“姓许的想用两条人命把我们绑上他的贼船,甚至还打算帮他们把李秀才也弄死,我们为啥不能让李秀才去对付他要说对海安和富安熟悉,他们那些住海边上的盐商还能有家住富安人在海安,而且一样靠勾结私枭赚钱的李秀才熟悉”

    “我就是这么想的,等写好信,就把他请过来聊聊。”

    ……

    李秀才这几天过得很憋屈,搁以前快过年时就算什么也不干,坐在衙门里也能收三五百两银子。可现在那帮贩私盐的不但不敢来镇上,甚至会以为给他送银子没用。

    下午那两个是从泰州直接过来的,路上没有停留。要是在白米或曲塘停留,去岸上转一圈,听说新来的巡检缉拿了上百个地痞无赖的消息,一定会调头回去。

    他躺在铺上辗转反侧,压根儿就没睡着,一会儿想贪官好对付,姓韩的这种说不收钱就不收钱的清官不好对付。一会儿担心下午那两个私盐贩子嘴上答应的痛快,却不一定会帮着办事……

    正胡思乱想,外面传来余有福声音。

    “李先生,李先生。”

    “在呢,余班头,你还没歇息了”

    “没呢,”余有福干咳了一声,笑道:“李先生,我家少爷让我问问您酒醒了没,要是醒了就请您去二堂议事。”

    “我没喝多,余班头,麻烦你回禀韩老爷,我穿上衣裳就去。”

    “好的,我这就去回禀。”

    李秀才做贼心虚,暗想是不是那两个私盐贩子出事了,越想越害怕,可又不敢不去,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穿上棉袄,故作镇定地走进二堂左侧的签押房。

    “韩老爷,这么晚您找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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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条
    咸丰元年,九月初二,宜嫁娶纳采出行,忌动土安葬,也是走马岗的赶场天。

    走马岗是巴县通往成都府的必经之地,是成渝驿道上的重要驿站,属巴县治下的慈里九甲,因山势酷似骏马而得名,又因其西临璧山、南接江津,素有“一脚踏三县”之称。

    每逢赶场,山门内外和三里长街上便挤满人。

    十里八乡的乡民或挑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或提着一筐自家老母鸡下的蛋来换几文钱,或抓药,或扯几尺布,或来岗上的当铺当点东西以解燃眉之急一些来晚了的乡民和货郎挤不进去,只能蹲在山门外守着自己家的箩兜叫卖。

    街上人头攒动,小贩们的叫卖声、铁匠铺的叮当声、刘胡子饺子和三门口汤锅家伙计的吆喝声以及孩童们的追逐打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泰和绸缎庄后面的一个两进小院儿却格外冷清,一看门上的白色对联就知道这户人家刚办完丧事。

    第一进的天井里有棵不知道哪年栽下的黄桷树,高大遒劲,悬根露爪,蜿蜒交错,枝杈密集,叶片油绿光亮,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树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他们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

    岗上的乡亲们几乎个个认得身穿长衫看上去像读书人的这高个子少年是在县衙户房帮闲的书吏韩秀峰,矮矮胖胖的少年是县衙的学习仵作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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